邂逅：聊天室

    发掘出个白马王子

    3年前，秀离开北京的家，独自到深圳发展，应聘到一个公司里，作销售经理。从那时起，她常常感到肝部疼痛厉害，但因公司业务繁忙，她压根儿没有把身体某个部位的不适放在心上，总觉得是小毛病也就小事一桩，吃几粒去痛片之类的镇痛药，依然风风火火闯市场，并坚定地认为凭自己的年轻和毅力能战胜一切病痛。随着她销售业绩的不断上升，肝部的疼痛也愈来愈烈，直到一年半以前，她痛昏在大街上。

    从晕厥中醒来，她不知是哪位好心人把她送进了医院，她只知医院的检查结果令她惊恐万状：她患肝癌，且已到中期!她刚刚起步的事业、一切的美好憧憬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撕得粉碎。没有任何一种打击能比死神的邀请更让人痛苦和无奈。那一段时间，她流的眼泪比她一生中掉泪的总和还多。

    秀被命运无情地逐出了营销的市场，回到了北京的家中。她开始不断往返于家和病房之间，来来回回消磨对于比金还贵的时光，每过一天，她就感到离死神又近了一步。为了打发那种失去任何希望的百无聊赖的空虚，父亲给她买了一台电脑，为她上了网，申请了电子信箱。除了断断续续到医院的例行检查和抢救，她把大部分时间花在了电脑上，泡进了网里。经常光顾一些网站的聊天室以排遣寂寞孤独，但聊天室里那形形色色的过客，混杂虚伪、欺诈、卖弄和无聊的文字游戏，总让秀心烦，有时心情一坏，火气一来，她便莫名其妙地在聊天室里骂街，或者怒斥“你赶快滚蛋”，或者大骂“姑奶奶烦着呢，你见鬼去吧”。

    有一天，她闯入一个网站的聊天室，邂逅了刚。刚在自我介绍中说他在深圳的一家企业工作。秀出于对在深圳奋斗追求过的特殊感情，对刚有一种亲切感，没完没了地询问深圳的变化、发展和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刚十分热情而诚恳地回答了她一连串的问题，让秀感到仿佛自己又回到了深圳，对刚甚是感激。两人越聊越投机。临别，秀很想与刚长期保持联系，主动把自己的真实姓名和电子信箱告诉了刚，说，如果你愿意和方便的话，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交流，比如发E-mail。刚也表达了乐意继续交往的愿望，并留下了自己的E-mail。

    从此，两人互发电子邮件，联系不断，共话人生、理想、生活。后来，话题也越来越多，感情色彩也越来越浓，直至发展到相互倾慕倾心倾情。两人还通过电话感受对方的声音，互赠照片一睹对方的尊容。秀说她特别喜欢锦绣中华的景致，刚便特地跑到锦绣中华拍了一卷照片寄来，让秀感动得泪水盈盈。秀每天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打开电脑，一遍遍阅读刚的电子邮件，如果一连几天刚没有发来一个字，秀就焦燥不安，神不守舍，简直快疯了。有一次，刚出差一个月，他的邮箱已被秀的邮件给塞满了。秀有一次住院治疗，刚的邮件也像雪片一样飞向秀的邮箱。他们戏称这叫“相思轰炸”。刚提出要到北京看秀。秀既激动又害怕，她早就想与刚相见，但一想到自己的病体，又不得不借故委婉地一推再推，说：“让我们把这种神秘和诱惑保持得更长一些吧，也让我的缺点和不足隐藏得更久一些吧，我怕见面会失去你。”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正当两人感情的潮水奔涌不止时，温馨的浪漫也就到了结束的时候。因为秀知道，那个与死神预约的时刻已临近极限。

    绝唱：永别我爱

    电脑前的秀感到肝部如同撕裂一般剧痛，她只好用桌子角死死抵住肝部，紧咬牙关，完成最后一封情真意切、感天动地的E-mail：

    亲爱的刚：

    这是我最后一次称呼你，也让我最后一次深情地对你说：“我爱你!”请相信，我对你的这份爱是我短暂一生的唯一。我多么希望这份情能够继续燃烧。永远不熄灭，然而，残酷的现实无情的命运摧毁了我的这个平凡又普通的愿望，我生命蜡烛即将熄灭的这一刻，真诚而愧疚地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我一直对你有一个很不诚实的真情隐瞒，这使我经常陷入痛苦的自责之中。我是一个渴望爱却没有权利去爱的多情少女，造物主克扣了我的命运。我是一个肝癌患者，现在已到了最后一息，我已听见死神迈向我的脚步越来越近，此刻它已敲响了我的窗户，所以，我无法再对你隐瞒下去了，否则，到了地狱我也不安。我和你的最后话别、给这个世界的最后留言只能是一封道歉信。

    我患癌症后，孤单无助，精神空虚，情感无依。我是个正值青春花季的怀春少女，我需要和人交流，渴望得到异性的情爱，尤其在生命不老而枯的时候。我无法摆脱病魔一天天对我脆弱性命的蚕食，我孤独的心灵多么需要情感的抚慰。我从来没有恋爱过，多么渴望能够在结束人生之前爱上一次，体味爱的力量无穷，爱的甜蜜无限，爱的美妙无比。我向往那爱着和被爱着的人们，我也憎恨和唾弃那些不珍惜生命，不珍惜爱情的人。我常听到邻居的小两口吵架、打架、闹离婚，我从内心瞧不起他们，他们不懂得爱的无价，爱的珍贵，不懂得爱是无私的给予和宽容。

    当我们在聊天室邂逅后，经过一段时间的神交，我觉得你风趣幽默，有修养有学识，十分关心理解人，感到你就是我心中的白马王子，梦中的情人，我感情的闸门不知不觉中向你开启。自从我愿把我心我情交给你之后，我有了战胜病痛的勇气，有了情感的寄托，心情愉快，精神良好，几乎忘了自己是一个已被判了死刑的病人。尽管每过一天都是对我生命的缩短，但更是我爱的延长。因为有了你的关爱，我放弃了过去被动等死的念头，打起精神积极配合治疗，希望奇迹的出现，哪怕能够推迟与死神的握手，也能让我爱得更久一些，更深一些。我真幸运，我有了爱，有了人生中最幸福的体验，我是深深爱着离开这个世界的，我很满足，我可以欣慰地瞑目了。假如上帝能给我正常人的生命，我真的乐意做你的妻子，为你生儿育女，与你共筑爱巢，同走人生，安享天伦。可我不能，感情能够跨越任何沟壑和距离，却唯独冲不破生死界限。我真的不想死，与其说我是留恋这个世界，还不如说我留恋这份未了憎爱分明的爱。

    我是个极端自私的人，我本该一开始就告诉你我的身体状况，但我怕你知道后剥夺了我最后爱上一次的机会，顶多给我一份同情。同情只能加大我身上的压力，唯有爱才能减轻我心上的重荷。命运对我已够不公平了，难道让我爱一次也不行吗?我一次次给自己寻找借口，也就一天天贪婪地享受爱的滋味。我知道我不可饶恕，我不乞求你的原谅，我只对你说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谢谢你给了我那么多的快乐、甜蜜，谢谢你陪我走过这段人生艰难、黑暗的最后时光。活着真好，爱着真好。而你还有漫长的路，忘记我吧，祝你生活美满，爱情幸福，事业成功!

    我们未能见见面，我们未能拉拉手，就让我以我少女的清纯和炽热和照片上的你久久吻别吧!

    永别了，我的爱人!

    不舍离开你的秀

    秀敲完最后一个字，泪水顺脸颊流下，把键盘都打湿了，剧烈的肝痛已使她大汗淋漓。她已没有力和勇气去从头校对一遍，用颤抖的手指按动鼠标，发出了她一生中的最后一封E-mail。然后，她觉得已没有机会和必要和这个世界发生联系了，便缓缓地把E-mail软件拖进了回收站，并清空了回收站。她要让这封邮件成为自己的绝笔和唯一的遗书。她吃力地拿起摆放在电脑上方的刚的照片，一遍又遍地吻刚的脸，抚摸刚的身。

    好久，秀十分满足地将照片端端正正地放回原处，在电脑屏幕上打出一行无憾无悔的字：

    “死神你来吧，我跟你去那个陌生的家!”

    忏悔：天国没有E-mail

    刚读到秀的电子邮件是第二天的事。他打开电脑，习惯性地点击邮箱，目光刚刚接触了几行文字，便痛哭失声。他想这不可能是真的，他迅速操起电话，拨打秀的家，他要质问秀为什么要给他开这个天大的玩笑。

    电话里，秀的父亲啜泣着告诉他，秀在极度的病痛中，深知自己的人生已走到了尽头，于昨晚吞服了大量安眠药已经去了。

    泪水流干的时候，便是最冷静的时候。刚陡地良心发现，心里涌动着深深的自责。悲痛欲绝地觉得应该向秀坦白一个无耻的秘密。这个秘密在他心中多积压一分钟，就多一份良知的折磨和内心的痛楚。他开始起草E-mail，文字噼辟叭叭像爆豆一样蹦上屏幕：

    亲爱的秀，我的小妹妹：

    我真想把我的生命分给你30年，如果这能成为现实，我将调整角色，把你以小妹相待，做一个为你挡风遮雨的好大哥!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因为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一个十足的混蛋和可耻的感情骗子。我是那种被你唾弃的不珍惜爱的人，我对你的欺骗才真正不可饶恕。此刻，我的良知驱使我向你彻底坦白：我是一个已婚男人，有一个温柔贤慧的妻子和一个5岁的女儿。家庭原本幸福和睦，但我那本来就十分活跃的花花情怀总是按捺不住，经常蠢蠢欲动。打自从与你相识相知，尤其在见过你的照片后，我被你的善解人意和美貌容颜深深吸引，便起了歪心邪念了我开始对妻子产生厌恶和不满，甚至闹过离婚。要不是对女儿那份父爱尚未彻底丧失的话，我早就不顾你的拒绝到北京找你，去领略你的清纯可人了。在激烈的矛盾中，我选择了维系婚姻，保留婚外情的“浪漫情调”，把你当成我的精神情人，当成一份额外的感情“外快”，甚至幻想有朝一日与你做真正的情人，以获得一种对婚姻的弥补，也学一回潇洒，来一回浪漫，寻一回开心。

    是你那悲惨的人生和对爱情的深刻认识，使我猛然警醒，顿感自己心地阴暗，品行不端，心怀不轨，情感不专。你在整个生命中只渴望爱一次，却受到了我的欺骗，而我已经爱着却还想寻求婚外的占有，我实在羞愧难当。是你教我懂得如何去爱，是你教我应该怎样珍惜爱。秀，从现在开始，我要学会珍惜我的爱，我的家。

    天国的路没有向导，我不能再对你关爱，你自珍重。安息吧，亲爱的秀，我会永远祝福你在另一个世界生活得愉快。

    永远有愧于你的刚

    刚知道秀已无法阅读到这封E-mail。天国不通邮，天国没有直拨电话，天国无网址无E-mail，天国只有未知的谜团。刚只好把这封邮件存进一个取名“天国”的文件夹，并拉到Windows98桌面，永远保存，永远提醒他去祭奠，去追忆，去怀念。他想如果秀有在天之灵，一定会读到他迟到的忏悔。

    (完) (作者:曾有情)(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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