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正准备站起来，把座位让给我身边的老妇人，她在拥挤的人群里很被动。突然，一个急刹车，也不知怎么那样巧，她向前猛一趔趄的时候，手，从耳边擦过，把我的眼镜碰掉了，摔碎了。
虽不高度近视，但，眼前还是一片茫然。那个老妇人比我还急，仿佛做错了什么似的，一迭声地说，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能感觉到，她的脸上遍布着的，除了萝卜丝般的皱纹之外，肯定是比皱纹还多的惶恐。另一个苍老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同志，请您多原谅，她不是故意的……无疑，说这话的，是她的老伴了。
你们看着办吧。我不知道我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无赖者的口头禅，从我嘴里蹦出。紧接着，我又说了，你们是和我一块去配眼镜，还是赔我？
老妇人连忙说，赔钱赔钱，你说多少吧。
我说那副镜280元，这样吧，你们给一半算了。老妇人像获得了大赦似的，把劳保服的扣子颤颤地解开，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卷钞票来，有十块的，有五块的，还有一些角票。我不想说她数钱的速度有多慢，我只想说，等她把钱数到我所说的赔偿额度时，她手里的票子也快完了，车也快到终点站了。然而，让我脸红的是，她一边递钱给我，一边说，遇到好人了，遇到好人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喃喃自语。但一些乘客却看不下去了，他们嚷到：什么事吗——我明白这句话的潜台词：你那破眼镜值这个钱吗？即使值，你忍心拿老人的钱吗？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其他原因，我把到手的钱又抽出五十多元，塞给了老妇人。她倒不好意思了。我把钱举起来晃了晃：大家瞧瞧，我推给她五十多块啊。我明知这是在作秀，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最终老妇人把钱接了。只顾对我说，今天可遇上好人了。
这事过去了几个月了，但我心里总也放不下，不断地拷问自己的良心。其实，我也是个很善良的人。我的那副眼镜是两年前花180元在西安配的，而我当时在车上，面对那么多的人，怎么会脸不变色地说是280元呢？我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那两位老人，赔了钱，为什么还一个劲地夸我是个好人——现在，我只想找人扇我几个耳光，也许，那样我会好受些。
(完)
(李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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