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咬你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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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咬你一口 |
邓 刚
如果你喜爱一个人，对他(她)说正常和正确的喜爱词儿：你很可爱、你很可亲、你很讨人喜欢等等，这其实只是一般的喜欢。当你对你喜爱的人说你这个小妖精、你这个小鬼头、你这个死样吧!那才是真正喜爱得要死要活，真正喜爱到发疯的地步。说像两个恋人约会，女方抱歉地说：实在对不起，我迟到了十分钟。男方则客气地回答：没什么，才十分钟。这种彬彬有礼，只能说是感情还不到位。如果女方毫不在乎地说：我不就是晚来十分钟吗？看你丧鼻脸的!男方则恶声恶气地反驳：来晚了还有脸说呢，也不看看自己的倒霉样!听起来挺粗鲁的对话，但你绝过感到这男女两人非一般关系了。有句俗话"打情骂俏"，这一打一骂用得真是绝妙。所以男人们常半开玩笑地说，宁肯被女人恨，也不能被女人尊敬。因为尊敬是陌生的产物，恨却是来自爱。从一些小事也能看出爱到深处的厉害劲儿，比如说有些母亲亲她的小宝宝，亲到恨不能咬一口，有的干脆就把小宝宝的脸蛋咬出红红的牙痕，使小宝宝疼得哭起来。再例如，笑是表现兴奋表现幸福的，可是一个人兴奋和幸福到极至时，其表现形式却是流下泪水来。反之，当一个人悲哀到放声大笑时，你一定会觉得这是悲哀的顶点简直就令你恐怖。我们生活的世界真奇怪，打是亲，骂是爱，情到最深年语言就粗俗了。好的事必须用坏的词儿形容才能感到这是最好的，幸福的时刻往往表现出悲伤的表情才更说明是幸福。看起来这不太乎合逻辑，但哲学家会晃着闪光的脑门微微一笑，告诉我们一个颠扑不破的哲理--物极必反。也就是说，任何事物发展到极端，就会走向这个事物的反面。
我们似乎不太懂得这个实际上并不复杂的哲理。当你自己的孩子调皮捣蛋考试不及格时，你会气愤得打他的屁股。可邻空的孩子再调皮捣蛋再学习不好，你也不会恨得想去打他屁股，你甚至相当心平气和地去劝 阻你的邻居不要打孩子。为什么呢？说穿了是你不爱邻居的孩子。没有爱你自己孩子的那种痛爱，决生不出想打屁股的那种痛恨来。我们许多家庭的妻子常常不是恨而是爱才把丈夫弄得焦头烂额，苦不堪言。无论我们认定多么美好多么动人的事物，要是别人总是喋喋不休地向我们宣扬，我们就会麻木。好心好意却适得其么，这实在是可笑的悲剧。爱是多么漂亮的字眼儿，可最终竟能产生恨，真叫人沮丧。山坡草地上有一朵美丽的小花，大家喜爱得争抢着把它摘下来，插到家中花瓶里，使这本来可以活下去并结籽的可怜小花，几天就枯萎在你家的花瓶里，诗人痛苦地吟道：因为你爱她，所以杀死了她。西方的一些演员和名歌星，整天提心吊胆地怕崇拜者把他杀死，有的不惜重金雇保镖昼夜站岗放哨。即使是这样，还有个著名女明星被她的崇拜者杀死。当然，爱极生恨的恨与仇恨的恨不是一回事儿，然而这种恨似乎能带来超于仇恨的灾难，不能不发人深省。古人云：怨(恨)无大小，生于所爱。可见我们的老祖宗早已领教了"爱极生恨"的恨了。《红楼梦》中的林黛玉最爱的是贾宝玉，最恨的也是贾宝玉。《杜十娘》中的杜十娘之所以怒沉百宝箱，然后投江自杀。其时就是爱的失望导致，否则她尽可以携巨款飘然而去。正是这些爱极生恨的故事中涌动的痛不欲生的激情，荡涤和淘洗着一代代读者干燥的灵魂。
长夜难眠之时，我开始检讨自己：我曾极认真地痛恨过一个人吗？空寂并空漠的思索之时我不由得汗颜，曾几何时我为自己的宽厚大度而笑傲人生，现在陡然悟道，无认真的恨怕是最可悲的，因为他不会爱也没被别人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