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病房(2)
怜；我婆婆只是脾气臭一点，对我也是真心实意。其实我的病诊不诊一个样。湾里有个小伙子，三叶肺烂了两叶，七拖八拖自己好了。我的病不开刀还是会拖好的。”
老太婆气得哼了一声，站起来跑了，在病房门口回过头来说：“一张贼嘴!”
病房重新又安静起来。我想到那个五十多岁的老儿子，他已经记不起父亲曾经对自己的爱抚和牺牲。五十年，半个世纪呀，哪里还记得父亲为他求医问卜娶妻生子的事!
第二天，老头子还是被儿子抬回去了。想起非洲某部落的故事，他们杀掉老女人，把拘留下来。因为老女人毫无用处，而狗却对他们有用。二者有点像，又不完全一样。
五
项老师又干又瘦，看起来好像有七十岁，其实他只有五十多。他常常怀疑自己有喉癌，一时又怀疑自己的喉头是医生用器械检查时刺伤的。中途曾要求出院，在家里住了一个星期。可是连日来高烧不退，青霉素失去了作用，于是又住了进来。他眼前必须跨过一道难关：再次进行器械检查，有的医生私下劝他，器械检查很危险，他受不了。有人还说，医生只不过是拿病人作试验，好捞取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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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心诚意地劝他再检查一次，说梁医生曾出过国，在非洲工作了好几年。他摇摇头，表示权威并不总是正确的，我又告诉他，上星期，一个九个月大的孩子，吃糖粥时，吞下了两块玻璃片。其中一块有五分镍币大。梁医生没开刀，将小孩全麻后，用胃钳子硬是把玻璃片取出来了，全病室的病友都为我作证，说这是真的。他们还看见了取出来的玻璃片，周围布满了血丝。孩子的父母把梁医生当成了活菩萨；然而，项老师并不相信传闻，他只信服徐院长，“要是徐院长我就放心，这个人，我一辈子忘不了”。他讲到自己的女儿被油烫伤，住不起医院，徐院长风雪无阻地每天从五里外到他家给女儿换药。这样一个多月后，使女儿痊愈参加了工作。他为了什么，只是因为儿子在老项班上读书。然而，徐院长是外科医生，不能为他检查。他一方面同意再做一次检查(这是徐院长劝说的结果)，同时仍然忧心忡忡。他的不识字的妻子听说丈夫将要全身麻醉，再一次用一支粗管子塞进他的喉管时，她发抖了。暗地里叫小女儿给大女儿写信，叫她回来跟老父见最后一面。她还叫来了母亲、弟弟，准备随时应付什么意外。她在病房里向我低声哭诉着：“几十年没有过一天好日子，成天钻到字里去了，不抽烟不喝酒，连扑克都不沾，看电影看戏都要人逼着才去。日子过得这样苦，都是我害的，自己没有工作，还给他生一大群儿女。”
, 百拇医药
当他从手术室里被抬出来时，像死人一样。额头和露出的牙齿，白中带绿，很可怕。几小时以后，他还没全醒，小声而含糊地说：“好哇!好哇!”妻子、丈母娘一左一右按住他的手，谨防他翻身。他一个劲地小声说着：“好哇!好哇!” .第二天，他精神抖擞地坐起来，对我说：“我昨天游了极乐世界。麻药过去以后，我看见天花板是淡蓝色的，两边的墙壁挤到我跟前来了，我像是睡在一个宝盒子里。墙上尽是些漂亮的花纹，宁静极了，凉爽极了。我想，我死以后，要是能睡上一副这样的棺材，该是多美呀!我非常舒服，没有任何痛苦，没有焦心的事情。当我眨眨眼，再看天花板时，淡蓝色变成了橙黄，墙壁像是高级宾馆里的糊墙绸布。墙上花纹越来越美丽，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清香。这时，我听见有人讲话，是两个女人的声音。声音也好听极了。像是在唱歌。我看见我的床边，一边站一个仙女。她们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又温暖又柔软。有一个仙女说：大鸡蛋三毛三，小鸡蛋三毛二。我很奇怪，仙境里也卖鸡蛋?我睁眼一看，哪里是什么仙女，原来是我老婆和丈母娘。”
他说，这是他平生享受到的最幸福的时刻。在这菜蔬鱼肉市场似的病室里，他居然能游极乐世界，真叫人羡慕。
不久，他提前出院了。那几十个要升大学的孩子，老叫他放心不下。
又剩下我一个人了。老项比我大几岁，有人需要他。
(责任编辑/张薇), 百拇医药(田晖东)
老太婆气得哼了一声，站起来跑了，在病房门口回过头来说：“一张贼嘴!”
病房重新又安静起来。我想到那个五十多岁的老儿子，他已经记不起父亲曾经对自己的爱抚和牺牲。五十年，半个世纪呀，哪里还记得父亲为他求医问卜娶妻生子的事!
第二天，老头子还是被儿子抬回去了。想起非洲某部落的故事，他们杀掉老女人，把拘留下来。因为老女人毫无用处，而狗却对他们有用。二者有点像，又不完全一样。
五
项老师又干又瘦，看起来好像有七十岁，其实他只有五十多。他常常怀疑自己有喉癌，一时又怀疑自己的喉头是医生用器械检查时刺伤的。中途曾要求出院，在家里住了一个星期。可是连日来高烧不退，青霉素失去了作用，于是又住了进来。他眼前必须跨过一道难关：再次进行器械检查，有的医生私下劝他，器械检查很危险，他受不了。有人还说，医生只不过是拿病人作试验，好捞取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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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心诚意地劝他再检查一次，说梁医生曾出过国，在非洲工作了好几年。他摇摇头，表示权威并不总是正确的，我又告诉他，上星期，一个九个月大的孩子，吃糖粥时，吞下了两块玻璃片。其中一块有五分镍币大。梁医生没开刀，将小孩全麻后，用胃钳子硬是把玻璃片取出来了，全病室的病友都为我作证，说这是真的。他们还看见了取出来的玻璃片，周围布满了血丝。孩子的父母把梁医生当成了活菩萨；然而，项老师并不相信传闻，他只信服徐院长，“要是徐院长我就放心，这个人，我一辈子忘不了”。他讲到自己的女儿被油烫伤，住不起医院，徐院长风雪无阻地每天从五里外到他家给女儿换药。这样一个多月后，使女儿痊愈参加了工作。他为了什么，只是因为儿子在老项班上读书。然而，徐院长是外科医生，不能为他检查。他一方面同意再做一次检查(这是徐院长劝说的结果)，同时仍然忧心忡忡。他的不识字的妻子听说丈夫将要全身麻醉，再一次用一支粗管子塞进他的喉管时，她发抖了。暗地里叫小女儿给大女儿写信，叫她回来跟老父见最后一面。她还叫来了母亲、弟弟，准备随时应付什么意外。她在病房里向我低声哭诉着：“几十年没有过一天好日子，成天钻到字里去了，不抽烟不喝酒，连扑克都不沾，看电影看戏都要人逼着才去。日子过得这样苦，都是我害的，自己没有工作，还给他生一大群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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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从手术室里被抬出来时，像死人一样。额头和露出的牙齿，白中带绿，很可怕。几小时以后，他还没全醒，小声而含糊地说：“好哇!好哇!”妻子、丈母娘一左一右按住他的手，谨防他翻身。他一个劲地小声说着：“好哇!好哇!” .第二天，他精神抖擞地坐起来，对我说：“我昨天游了极乐世界。麻药过去以后，我看见天花板是淡蓝色的，两边的墙壁挤到我跟前来了，我像是睡在一个宝盒子里。墙上尽是些漂亮的花纹，宁静极了，凉爽极了。我想，我死以后，要是能睡上一副这样的棺材，该是多美呀!我非常舒服，没有任何痛苦，没有焦心的事情。当我眨眨眼，再看天花板时，淡蓝色变成了橙黄，墙壁像是高级宾馆里的糊墙绸布。墙上花纹越来越美丽，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清香。这时，我听见有人讲话，是两个女人的声音。声音也好听极了。像是在唱歌。我看见我的床边，一边站一个仙女。她们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又温暖又柔软。有一个仙女说：大鸡蛋三毛三，小鸡蛋三毛二。我很奇怪，仙境里也卖鸡蛋?我睁眼一看，哪里是什么仙女，原来是我老婆和丈母娘。”
他说，这是他平生享受到的最幸福的时刻。在这菜蔬鱼肉市场似的病室里，他居然能游极乐世界，真叫人羡慕。
不久，他提前出院了。那几十个要升大学的孩子，老叫他放心不下。
又剩下我一个人了。老项比我大几岁，有人需要他。
(责任编辑/张薇), 百拇医药(田晖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