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是医生的天使(医生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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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生涯从每天读不完的书开始。转眼，实习结束了，我给内、外、妇、儿科的老师都留下了好印象，数个科室都想留我，但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普外科，跟随了郎教授。
外科手术是门艺术。有人单刀直入，切病灶如探囊取物；有的人则迂回作战，拖泥带水。郎教授是前一种。一看他主刀，手术室的护士就知道自己能按时下台，吃上午饭。
作为年轻的住院医生，我每天都盼望有手术病人收到自己管的病床上。一天，一个胆囊炎病人入院。“女性，肥胖，40岁”，她的情况与教科书上描述的几乎一样。太棒了，我可以按“胆囊切除术”的思路准备了。通过问诊得知，她是老知青，父亲是老八路，她现在经营一个水果摊，她邀请我手术后到她的摊上，给我最新鲜的水果。
术前准备顺利。手术前一天，她的全家人都来到医院，我将《手术知情同意书》放在他们面前，逐条念给他们听：“麻醉意外、术后感染、胆总管损伤……”老父亲特地问我胆总管损伤的含义。我告诉他，有的病人解剖变异，切除胆囊时不可避免会伤及胆总管。他问后果，我答道，需要修补或吻合，插一个T形管子，挂至少半年瓶子。老人紧锁眉头，颤抖而坚定地签上了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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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我和卫生员一起将病人挪上手术室的推车，病人插着胃管，不安地望着推车旁的我及走廊的天花板，被推进了手术室。
麻醉效果很好，切开腹壁，暴露上腹器官，初步探查没有肿瘤，胆囊内有多发结石。郎教授此刻洗手上台，我向他简单作了汇报。
胆囊已暴露，郎教授用血管钳提起胆囊底，我用电刀将胆囊从肝脏的胆囊床小心地分离开。到了胆囊颈，或许是我太慢了，郎教授随口说了一句“你怕她痛啊”，用一把直角钳穿过组织，套起了一个管状物。我不自主地嘟囔“不会是胆总管吧”。郎教授命令我，“剪”，他用血管钳敲了一下我的剪子，这是不耐烦的信号。我犹豫，但还是剪断了钳子间的组织。下一步就是切胆囊，但是，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了，拎起的胆囊连着近端的胆总管——胆总管被切断了。郎教授哀叹一声，几乎瘫了，护士忙搬来凳子，让大汗淋漓的教授坐下。
“怎么搞的，你为什么不看清楚就剪？”他懊恼地埋怨我。手术台上是不能争辩的，我理解他，快六十岁了，一世英名。何况现在的医患关系又不正常。“知情同意书签字了吗？我看看。”他清醒了一下问道。护士拿过展开的病历，他舒了一口气：“叫钟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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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主任德高望重，素有清道夫之誉，虽已退休，但紧急时刻常被请来。我利用此间隙沿胆囊管向下看个究竟，真像教科书上画的一样，胆管与胆总管并行了3厘米。“解剖变异!”我脱口喊道。郎教授从凳子上蹦起来，仔细地看了一遍，舒了口气。
钟主任到了，听完解释，查看了手术野，像有经验的NBA教练，重新组织了进攻。胆切掉了，胆总管断端被拉近，从远端套入T形管作支撑，端端吻合。这一补救无懈可击。临出手术室，郎教授叮嘱我跟家属“强调解剖变异”。
我抱着病历，陪卫生员推着病人向外走。焦急等候在手术室外的家属围了上来，超长的手术时间，已让他们意识到了不祥。“医生，顺利吗？”我回答，病人没有危险，但手术较复杂。我让他们在办公室等我。
已是下午5点了，虽然一天没吃饭，但毫无饿意，还有点反胃。办公室里已有七八个家属，我避开他们的目光，盯着病历。我指着知情同意书中的那条，说因解剖变异，不幸的事发生了，但钟主任上台做了完美的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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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老泪纵横，哀叹女儿命苦。老父亲打断了她的哭泣，“哭什么哭，人不是好好的吗？人家医生一天还没吃饭呢。”老父亲转向我说：“你们辛苦了，转告郎教授，别着急。”
我呆住了，原本准备挨家属围攻的。老人起身用颤抖的手拉起我，说：“快去吃饭，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望着这位老八路，眼泪在眼中打转。
在电话的那一端，郎教授也惊呆了，他再也没让我强调解剖变异，我们讨论起如何让病人尽快康复。
病人下地走路了，同病房的病人都陆续拔掉了T形管，只有她，还每天提着连接管子的瓶子，在病房里走动。我加倍精心地为她治疗，呵护着那根救命的管子。郎教授从此萎靡不振，有的医生护士在他背后指指戳戳。病人的老父亲又来了，他拍着同龄的郎教授：“兄弟，人人都有走麦城的时候，放下包袱，需要我们做什么？”
郎教授每天亲自同我一起护理那根管子，没有感染，非常通畅。半年后，我们一起将管子夹住。9个月后，拔掉管子。一年后，病人和老人抬来一大筐苹果和一面写着“遇险不惊，救死扶伤”的锦旗。她兴奋地告诉我，是我和郎教授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的胆绞痛没了，可以天天摆摊，并扩大了生意。由于生意好，离她而去的丈夫也回来帮忙了。
我不知所措，又一次热泪盈眶。
病人和家属的宽容和理解给了我们第二次职业生命，让我们几位医生从消沉中解脱出来。
你们是我的天使。
(本文选自《医生的一天》), 百拇医药(王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