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不住自己生命的医生(医生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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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是我师弟，身高1.80米的山东大汉。小王很有灵气，学有余力。他买过几轮股票，据说赚了些钱，并谈了一个女朋友，两人已订了婚。
我几乎每天都同小王通电话，我们是搞肝胆外科的，当然少不了肝炎、肝硬化及肝癌“三部曲”的话题。他反映，最近肝癌伴混合型肝炎的病人很多，超出了单纯乙肝的范畴。有的病人病情凶险，很容易快速发展为急性肝坏死，这种情况以青壮年为多，常有输血史。我们谈论着可能的病原体，并约定图书馆见。
可是，小王却爽约了，发短信说手术接台，要我将检索结果告知他。
我登录谷歌(Google)，键入关键词hepatitis(肝炎)，有关甲、乙、丙、丁、戊型肝炎的信息有上亿条。其中丁型肝炎是过去“非甲非乙”的一种，属于残缺病毒，常与乙型肝炎混合感染，经血清传播，发生急性坏死性肝炎的机会很高。
小王终于接我的电话了，我一股脑儿地将检索到的内容向他倾倒。他好像很累，还有点沮丧。他告诉我，术中他的手指被助手缝血管的圆针扎了一下。这个病人有乙型肝炎。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他喃喃自语道：“但愿这个病人没有丁型肝炎。”
很快，小王病了，他乏力，厌食，并出现黄疸，而且黄疸指数急剧上升。化验结果出来了，病人是肝癌伴乙型及丁型肝炎病毒混合感染。我几乎放弃了上课，陪伴着小王。他每况愈下，人时常昏睡，还说胡话，说的大多是手术台上的用语。他的躯干不断脱水，肚子不断地变大，腹水出现了，这一切都是不祥的征兆。
救他的唯一希望是肝移植。肝移植需要巨额费用，好在医院领导承诺帮助解决一大部分。人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小王的未婚妻，她掌握着未来家庭的经济大权。未婚妻广泛地向专家们咨询肝移植的成功率、预后及生活质量，并不断散布“其实小王没什么钱”的言论。
小王醒了，他望着我，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虚弱地说：“我让你失望了。”我握着他的手，告诉他，院领导、同学及同事们为他筹集了足够的资金，正在找合适的肝脏，一定要挺住。他微微地笑了。
我被命令远离小王，因为他已经没有抵抗任何感染的能力，而且昏迷了。我天天站在重症监护病房(ICU)外的玻璃窗前，看着浑身插满管子的小王，看着他一天天由黄变黑。
终于有一天，他口中冒出了鲜血。ICU的同事象征性地在小王的胸上按了几个来回，拉了一大段已成直线的心电图，宣告了这一年轻生命的终结。死亡证明上填写的年龄是32岁!
我走进ICU，与护士一起为小王擦身、穿衣。他的未婚妻一旁问我：“人死的时候，是不是传染性最强？”我对她大吼一声：“你给我出去!”
我们用大家捐的钱为小王租了个大灵堂，买了几个大花圈，剩下的钱交给了他农村的父母。
几年过去了，我的又一个师弟因肝癌去世，年仅40岁。追悼会上，有人开始议论：“我们这职业太危险了，治啥得啥。”我愕然。是呀，老的泌尿科主任患膀胱癌去世，老的胸外科主任患肺癌离世，我的师弟因肝炎、肝癌早逝，不会都是巧合吧？
挥泪送别了年轻的同事，我们无语地握手，互道珍重。
(本文选自《医生的一天》), http://www.100md.com(施 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