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病人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一个心理治疗师深情讲述“疗心”的故事
祁长凤(左)在给病人做心理辅导。
陈亚伟摄
坡道、墙上的扶手、电梯间低处的按键……在中国康复研究中心北京博爱医院里,为残疾人提供的便利随处可见,可在身体移动畅通的同时,人的心灵是否也能应对自如?那些身体在不断康复的患者,心灵所受的煎熬又有谁能体会?而这正是心理治疗师的使命。祁长凤,北京博爱医院心理科的治疗师,每天所做的工作就是穿梭在各个病房,倾听患者的心声,帮助他们走出人生的低谷。
记者的采访不得不安排在一个周六的早上进行。事实上,接受完采访,她就要赶去看一个患者。“现在需要心理咨询的患者太多,每天日程排得满满的。看心理问题不像治感冒,有时病人一开始倾诉,时间拉得很长,所以经常要加班加点,周末都要搭上。”祁长凤说。
, 百拇医药 心理问题要尽早防范
记者曾在康复中心见到让人辛酸的一幕:一位20多岁的小伙子遭遇车祸后,导致高位截瘫,他躺在床上积极地配合医生做治疗,还笑着对记者说:“等我身体好了一定要多运动多跑步。”可私底下医生偷偷告诉记者,他颈部受到重创,恐怕永远也站不起来了,而对此他一点也不知情。
康复中心里多是残疾患者,病人的心理问题一开始就要关注。祁长凤告诉记者,人发生残疾后心理往往经历复杂的变化过程。像上述患者尚处于“无知期”,对自己的病情毫不知晓。但随着住院时间的延长,很快就会进入“震惊期”,一般只有短短的几秒,突然明白了病情的严重结局,头脑中一片空白。
很快,患者的心理会进入“否认期”。曾有位53岁的高级工程师,颈椎受损后高位截瘫,当他知道这个消息后,非常焦虑,但他不相信自己会是这样的结局,坚称:“我肯定能站起来。”于是拼命锻炼,把所有的时间都安排满。有人告诉他,脊髓完全损伤不可能恢复,这是个世界性的医学难题。可他不信,“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会好起来的。”祁长凤告诉记者,患者这样想是出于心理防护,避免心理受到更大的伤害。她说,除了焦虑,有的患者还会有恐惧感,有的甚至攻击身边最亲近的人,他们往往十分关心治疗细节,多方打探新的治疗技术。这个阶段,在心理方面不能放任自流,而应该积极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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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阶段的病人就像在做着一个美好的梦。我们既不要对他保密,也不能在言语上刺激他,而应该逐渐向他透露出真实的信息。”治疗师会这样问病人:“假如你经过努力,站起来的愿望没实现,怎么办?”有的人回答“没关系”,有的人则表示“这不可能”,不同的回答意味着不同的心理状态,医生才有可能“对症下药”。
用一把椅子救了一个人
康复,并不等于完全治愈,恢复到原来的身体状态,而是发挥病人的残余功能,做到生活自理,并逐渐适应新的状态。可适应,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很多病人在度过否认期,终于明白自己永远站不起来了,或永远要与疾病为伴以后,往往进入“抑郁期”。“这个阶段是心理干预的重点。”祁长凤说。
一位焦化厂的工人和10多岁的养女相依为命,可一场车祸夺去了女儿的生命,他自己也严重受伤,下肢瘫痪了。万念俱灰的他成天窝在轮椅上,谁也不理,一度想过自杀,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想法就是“女儿有些心愿未了”。对这个病人的情绪疏导,祁长凤花了很多心思。先是引导他倾诉,一周三次,每次一个小时;渐渐地,病人主动找心理医生来诉说了。祁长凤启发他找到自身的优势,“你看,你虽然腿不灵活了,但头脑是清楚的,思维没受影响,上肢是好的,而且大小便都没有失控。你还能做成很多事情呢。”要知道,对于截瘫患者,大小便能否自理非常重要,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大小便是我们的‘国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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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让这个丧女的患者走出心理困境,祁长凤采用了角色扮演的方法。患者坐在2米以外,患者和医生之间放把空椅子,“这把椅子上坐着你的女儿,把你的心里话跟她说说吧。”医生设置了一个虚拟的场景。一开始,病人连看都不敢看这把空椅子,总是哭得泣不成声。慢慢地,他能短暂地注视这把椅子了,2分钟,5分钟……后来,能唤女儿的名字了;再后来,开始跟“她”诉说了,“孩子,爸爸也受伤了,心里很难受,可为了你,我得活下去……”待他把积压在心底的思念尽数倾吐之后,医生问他:“你女儿说什么了吗?”“她在冲我笑呢。”祁长凤心里也长出了一口气。前不久,这个病人还给祁长凤打来电话,说在跟肇事者打官司。“他能积极地去处理问题了,这是好事情。”
真实的哭比虚假的笑好
据介绍,在截瘫患者中,15%—20%想到过自杀,在偏瘫患者中,这个数字是7%。可见残疾人的心理问题何等严重,但对心理问题的关注并不是人人都懂。有些患者家属责备心理医生:“我们病人本来好好的,成天笑眯眯的,怎么去了你那儿倒哭了?”在很多人眼里,能笑就是没心理问题,哭才是心理有毛病。祁长凤说,很多患者的笑其实是一种掩饰,努力告诉别人他很坚强,但痛苦是埋在内心的。“这样的病人,应该鼓励他把痛苦释放出来,帮他面对、接受,然后轻松地去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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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祁长凤的咨询患者中,还有很多慢性病病人。有位40多岁的晚期胰腺癌女患者内心十分痛苦,她在家人面前每天都乐呵呵的,一副无比开心的样子,其实她对自己的病情非常清楚,而家人以为她不知道,也强颜欢笑。
“你希望双方这样的痛苦延续多久?”祁长凤问她,并提出了几个办法,让她自己选择:一是继续瞒下去,二是说出来,然后真实地笑和生活,三是搁置下去。病人认真地想了想,说:“我要真实地笑,真实地生活。”于是,在一个周六的晚上,患者把家人召集在一起,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一家人抱头痛哭以后,都如释重负,她先生说:“这个谜底由你揭开最合适。”
跟病人一起逛商场
度过了抑郁期,患者的心理问题并不等于就没有了。很多“适应期”的患者在医院里住久了,好不容易适应了医院的生活,往往不愿意回原单位,不愿面对过去的熟人。他们心里很自卑,对外界环境非常敏感。一位31岁的青岛小伙,在医院里治疗了很长时间,终于接受和适应了轮椅上的生活。有天他决定凌晨3点摇着轮椅去天安门看升旗。刚出医院,他还信心很足,可越往前走越迟疑。再遇到零星行人和环卫工人,他心里就开始打鼓了。最终他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了天安门,不过没有挤到人群中去,而是远远地望着。“我觉得人家都在看我。”小伙子对祁长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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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个有参与愿望但又敏感的康复病人,祁长凤提了一个建议,一起去医院对面的商场逛逛,另外交给他一根小棍,“你要是觉得有人看你,你就捅捅我。”很快,两人置身于熙熙攘攘的商场人流之中。没一会儿,小伙捅了医生一下,“那个穿红衣服的中年妇女在看我。”祁长凤于是走上前去,“对不起,请问您刚才在看什么?”“没看什么啊。”再过了一会儿,小棍又捅过来,“那个年轻女孩在看我。”医生再去问同样的问题,得到的回答是:“不就是有个坐轮椅的人过来了,没什么啊!”小伙终于明白了,其实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在作祟。再后来,他又去了天安门看旗,这次他勇敢地挤到了观众的最前排。
反对过度保护病人
另外,很多人意识不到的是,对病人,特别是残疾人,过度的身体呵护也许是对心理的伤害。祁长凤的办公室原来不是用作咨询室的,门口有个很低的台阶。有位坐轮椅的女病人每次来,一位进修大夫都会热情地帮她抬。后来祁长凤提醒这位进修大夫,不要帮她,让她自己进来。终于有一天,女病人通过努力,自己越过了台阶,走到祁长凤面前。问她有何感受,病人兴奋地说:“我自己能进来了,太好了!”祁长凤说,一定要把病人当完整的人来看待,过度保护其实不利于患者的心理健康。
如果没有健康的心态,身体的恢复很难想象。现在人们逐渐懂得了,关心病人,要身心兼顾。祁长凤10多年前刚到北京博爱医院工作的时候,加上她心理科只有两个人,现在有5个心理治疗师了,大家还是忙不过来。经她治疗的病人,很多都开始了新的生活。一位赤峰市的残疾人,通过祁长凤的心理辅导,从意志消沉变为积极进取。如今,他不但生活自理,能照顾家人,还利用自己的一技之长义务为街坊修理电器,成了家里邻里都“离不开的人”。
祁长凤说,人一旦患病,一定要认识疾病,面对疾病,“活一天就应该高兴一天,多做些事,体现出一天的价值来,这本身就相当于延长了生命。”, 百拇医药(张 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