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刮骨疗毒”的人
上世纪70年代,我出生在华北平原一个边远的小村子,村南是一望无际的荒野,荒野里有一处百十来户的砖房子,那是一个劳改农场。大人们说,那里全是因为思想有问题被下放劳动的城里人。农场里,有一位名声很大的医生,人们都叫他孙大夫。孙大夫是我的救命恩人。
那是在文革期间。据母亲说,我一出生就没日没夜地哭。原来,我的小屁股上有一个巴掌大的脓疱。怎奈村里没有医生,大家辗转找来了劳改农场里的孙大夫。
孙太夫看到我的情况,非常担忧,没有麻药,他不能保证给婴儿做这么大面积的手术能否成功。父母说,你就大胆地做吧,死了没关系,反正是个女孩。孙大夫很不高兴,责怪父母重男轻女。他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做了。于是,一个“刮骨疗毒”的故事开始了。
父母洗干净手充当孙大夫的助手,他们的工作就是紧紧抓牢我的四肢。孙大夫清洗大面积的脓液,我哭着很快就昏了过去,于是孙大夫停止手术让我恢复呼吸,然后继续手术,我再次昏过去,孙大夫再次帮我恢复呼吸,如此反复。据母亲说,脓液清洗干净已经看到骨头了,孙大夫累得满头大汗。
农场与我们村之间相距10公里,直到12岁之前,我都没有见过孙大夫。12岁的一天下午,我放学回家,迎面出门的弟弟告诉我孙大夫来了,我立刻收回了迈进门槛的脚,悄悄退了出来。尽管我对这个挽救我生命的人充满了好奇,但是有点难为情。我听到屋子里传来了孙大夫和父母的对话。他问姑娘长多高了,学习怎么样。母亲答:“个子不矮,可是干活一点都不中用,学习倒是好得很呢。”然后是孙大夫爽朗的笑声。
我背着书包从门口溜出,躲进了对面的玉米地里。直到夕阳西下,父母才送客人出来。我透过玉米叶子的缝隙,看着外面。孙大夫看上去有五十多岁,身材消瘦,戴着眼镜。父亲执意留孙大夫住下,孙大夫说这几天正在忙搬家的事情,不能耽搁了。父亲黯然,“平反是个好事,可是您一回到大上海,再想见您就不那么容易了。”母亲则满怀遗憾:“往日这个光景她早该回家了,今天却不知道死到哪里去啦,让您白等这么老半天。”孙大夫说,知道孩子学习好,就很高兴了,做父母的好好培养吧。
孙大夫骑车离去,父母回屋。我从玉米地里悄悄钻出来站在路边,目送着孙大夫远去的背影。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孙大夫,但他的模样永远留在了我的心里。, 百拇医药(王 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