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于疾病的自由(1)
开店不怕大肚汉，没有哪家茶馆酒楼的老板会不喜欢生意红火，客人越来越多。但“草根香茶馆”的老板叶知味已经是第三次抱怨茶客来多了。全世界恐怕只有这家茶馆不欢迎客人太多，而且不是因为茶座爆满供应不上，空着的座位起码还有三分之一；也不是因为来客不守规矩，吵吵闹闹扰人清兴；更不是黑社会来吃“霸王茶”的，白吃不付钱。叶知味抱怨的就是茶客不应该来这么多。他的茶馆本就是为“民间科学家”、“草根科学家”这个小圈子的人开的，官方科学家在全社会都占少数，民间科学家更属小众群体，所以茶馆从来就是客人寥寥，这是叶知味已经习惯了的常态，也是他不图名利而要追求的目标。现在一下子打破常态，使他失去了追求的目标，怎能叫他不抱怨呢?消除叶知味的抱怨就要向他说明茶客增多的原因。既然茶馆来的多数是民间爱好科学、深明事理之辈，这个原因他们就不难替老板找出：电脑“黑死机”病毒的传播蔓延。
我是草根香茶馆的常客，对电脑是外行，不明白黑死机病毒是个什么东西，也看不出电脑病毒和茶客增多之间的联系。但向懂行的茶客一问，我也连连点头深以为然了。黑死机病毒并不使中毒的电脑频频黑屏死机，它不破坏电脑的基本功能，只是使电脑运行速度变得慢——慢——慢……慢到让人无法忍受。由于这个病毒传播很广且一时无法根除，人类历史上好像只有中世纪杀死三分之一欧洲人口的“黑死病”瘟疫可以比拟，所以得名“黑死机”。事实上，黑死机病毒比黑死病病毒传播面更广，它的感染率是百分之百。由于电脑已是人们日常生活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特别是“物联网”技术发展成熟广为应用后。当人们忍受不了电脑如老牛拉破车一样的运行速度，关机走出户外，自然就增加了到各种社交场合的频率。草根香茶馆仅仅是这种社交场合中的一个，还是客人增多效果不很明显的一个。因此也有一个被称为“电子卢德运动”的社会派别公开声明欢迎黑死机病毒，认为这个病毒的传播，减少了人们沉溺于电脑和网络的时间，把人们从虚拟的世界拉回现实的世界，暖融融的人际交往代替了冷冰冰的人机互动，促进了社会的进步。不过更多如我这样的人不会喜欢电子卢德运动和黑死机病毒，只要你在车站、银行或邮局排得越来越长的队伍中等上两三个小时，你就会咒骂那使办理业务的电脑变得慢腾腾的黑死机病毒了。
, 百拇医药
全世界联过网的电脑都在带毒缓慢运行，我那台可怜的家用电脑当然也无法幸免，所以我其实也不知不觉增加了到草根香茶馆的次数。有多少时间都可以让这里淡淡的茶水冲掉，来这里的客人，都不是日理万机的成功忙碌人士，他们缺的东西很多，但唯一不缺的就是时间。黑死机病毒也成了茶馆里茶客讨论的一个热门话题，很多计算机领域的民间科学家们不止一次试图清除这个病毒，但和专业的反电脑病毒专家们一样，都以失败告终。这个病毒的顽固性是有史以来从未遇到过的，超过了所有曾经名噪一时的形形色色的所谓“超级”电脑病毒，因此有人甚至认为它是“电脑终极病毒”。在大家热烈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我和另一个清癯的中年男子经常不发一言，只在旁边洗耳恭听。我是因为不懂那些电脑专业知识而插不进话，而那个男子，我后来才知道，他是因为太懂了，所以懒得插话进去。
这个姓俞的男子是附近一家医院的医生，别人说他也是电脑方面的业余高手，但我看起来，他的穿着、谈吐、待人处事的方式，确实只像一个保守、严谨的医生，而欠缺一点点不管是职业IT人士还是业余电脑爱好者都有的那种时尚先锋元素。他只有一次不保守、不严谨地发表了自己的观点，就这一次发言我相信他会后悔终身，因为他对一个很专业很艰深的电脑技术问题提出了独到的解决办法，一下子使得全体茶客对他刮目相看，从此不管他愿不愿意，就把他从旁听席推到了这个民间科学茶座的主讲台上。
, 百拇医药
尽管我打心里相信，俞医生本性是个不爱抛头露面、自我炫耀的人，但我也看出他的另一个性格特点是有话想说，不吐不快。他后来也向我承认，那段时间他很心烦；又满脑子萦绕着与黑死机病毒有关的事情，长期闷在心里，他也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而草根香茶馆里这种非正式的私下随意闲聊，哪里说完哪里丢下，不担心别人捡话，似乎就给了他一个较为安全的释放口。这样，在长达一年多的品茗闲谈中，俞医生事实上陆陆续续地讲出了他的许多业余研究成果，在这个为躲避电脑瘟疫而临时结成的学术圈里，他仿佛成了大家的导师。有些茶友恭维俞医生说：他在这段时期讲出的东西，就如同牛顿1665年至1666年在乡间同样躲避瘟疫时研究出的东西一样惊天动地。尽管谁都没有明说，但大家心里越来越清楚，他是唯一一个知道怎样彻底清除黑死机病毒的人，不过他不愿意出头来做这件事，这个松散的民间学术团体自然不可能强迫他，他没有来自官方的压力，也没有自己想要成名当英雄的动力。但是我却有，那天我用半个小时才成功发送了一封电子邮件后，终于感到忍无可忍了。我打了个电话给我认识的一位资深反电脑病毒专家，他是我中学的校友。由于电信公司的电脑系统也受黑死机病毒影响，手机信号似乎也总是断断续续、慢慢吞吞的：“明天我请你到一家叫草根香的茶馆喝茶，你一定得来。”校友第二天如约而至，我把他带去听俞医生谈话。那天俞医生恰好谈锋正健，谈到了几个关键的技术问题，以至茶话会一散，校友就立即得出了我和其他茶客花了一年多时间才得出的对俞医生的准确评价，他掏出名片双手递上，请俞医生到他们电脑安全咨询公司深谈。俞医生客气地拒绝了，他还有几个病人要看。校友无法说动他，在他离去的时候激动地对他的背影大声说：“医生，我可以代表我们公司出大价钱聘请你，这笔钱可以使你下半辈子都不用再看病行医。”俞医生无动于衷地继续往前走，校友又说：“医生，治病救人既然是你的本职，电脑感染了病毒，它也需要救治呀!”俞医生为这句话停了下来，似乎被深深触动了一下，但他还是没有回头，最后淡淡地丢下一句：“电脑不是人。”说完走出了茶馆。
, 百拇医药
此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俞医生没有再来草根香茶馆。再见到他的时候，我也习惯了半小时发一封电子邮件，不是那么很想逼他出山了。也许那些电子卢德派的看法有合理的地方，生活本应该自然从容，是电脑领衔的高科技设备逼得人们都匆匆忙忙，失去了很多闲逸散淡的乐趣和真意了。那天我们几个茶客又和俞医生坐在一起聊天，大家话都不是很多。俞医生有时候会显得心事重重，仿佛犯了周期性的抑郁症。由于他已经成了我们中的明星和主角，因此他一人向隅，便满座不欢。茶客中有两个是新来的，他们又谈起黑死机病毒，说应该找出制造黑死机病毒的始作俑者。但黑死机病毒已在网络上肆虐了很多年，要追根溯源谈何容易。而黑死机病毒现在的变种已达数千种，这可能是病毒制造者也始料未及的。就在提到这个话头的那一瞬间，我做了一件后来也曾感到后悔的事。我后悔的原因，是我让一个纯洁的民间茶话论坛受到了官方色彩的污染，这在草根香茶馆是很忌讳的。我已经事先知道了这两个新来茶客的身份，突然脱口而出：
, 百拇医药(李兴春)
我是草根香茶馆的常客，对电脑是外行，不明白黑死机病毒是个什么东西，也看不出电脑病毒和茶客增多之间的联系。但向懂行的茶客一问，我也连连点头深以为然了。黑死机病毒并不使中毒的电脑频频黑屏死机，它不破坏电脑的基本功能，只是使电脑运行速度变得慢——慢——慢……慢到让人无法忍受。由于这个病毒传播很广且一时无法根除，人类历史上好像只有中世纪杀死三分之一欧洲人口的“黑死病”瘟疫可以比拟，所以得名“黑死机”。事实上，黑死机病毒比黑死病病毒传播面更广，它的感染率是百分之百。由于电脑已是人们日常生活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特别是“物联网”技术发展成熟广为应用后。当人们忍受不了电脑如老牛拉破车一样的运行速度，关机走出户外，自然就增加了到各种社交场合的频率。草根香茶馆仅仅是这种社交场合中的一个，还是客人增多效果不很明显的一个。因此也有一个被称为“电子卢德运动”的社会派别公开声明欢迎黑死机病毒，认为这个病毒的传播，减少了人们沉溺于电脑和网络的时间，把人们从虚拟的世界拉回现实的世界，暖融融的人际交往代替了冷冰冰的人机互动，促进了社会的进步。不过更多如我这样的人不会喜欢电子卢德运动和黑死机病毒，只要你在车站、银行或邮局排得越来越长的队伍中等上两三个小时，你就会咒骂那使办理业务的电脑变得慢腾腾的黑死机病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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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联过网的电脑都在带毒缓慢运行，我那台可怜的家用电脑当然也无法幸免，所以我其实也不知不觉增加了到草根香茶馆的次数。有多少时间都可以让这里淡淡的茶水冲掉，来这里的客人，都不是日理万机的成功忙碌人士，他们缺的东西很多，但唯一不缺的就是时间。黑死机病毒也成了茶馆里茶客讨论的一个热门话题，很多计算机领域的民间科学家们不止一次试图清除这个病毒，但和专业的反电脑病毒专家们一样，都以失败告终。这个病毒的顽固性是有史以来从未遇到过的，超过了所有曾经名噪一时的形形色色的所谓“超级”电脑病毒，因此有人甚至认为它是“电脑终极病毒”。在大家热烈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我和另一个清癯的中年男子经常不发一言，只在旁边洗耳恭听。我是因为不懂那些电脑专业知识而插不进话，而那个男子，我后来才知道，他是因为太懂了，所以懒得插话进去。
这个姓俞的男子是附近一家医院的医生，别人说他也是电脑方面的业余高手，但我看起来，他的穿着、谈吐、待人处事的方式，确实只像一个保守、严谨的医生，而欠缺一点点不管是职业IT人士还是业余电脑爱好者都有的那种时尚先锋元素。他只有一次不保守、不严谨地发表了自己的观点，就这一次发言我相信他会后悔终身，因为他对一个很专业很艰深的电脑技术问题提出了独到的解决办法，一下子使得全体茶客对他刮目相看，从此不管他愿不愿意，就把他从旁听席推到了这个民间科学茶座的主讲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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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我打心里相信，俞医生本性是个不爱抛头露面、自我炫耀的人，但我也看出他的另一个性格特点是有话想说，不吐不快。他后来也向我承认，那段时间他很心烦；又满脑子萦绕着与黑死机病毒有关的事情，长期闷在心里，他也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而草根香茶馆里这种非正式的私下随意闲聊，哪里说完哪里丢下，不担心别人捡话，似乎就给了他一个较为安全的释放口。这样，在长达一年多的品茗闲谈中，俞医生事实上陆陆续续地讲出了他的许多业余研究成果，在这个为躲避电脑瘟疫而临时结成的学术圈里，他仿佛成了大家的导师。有些茶友恭维俞医生说：他在这段时期讲出的东西，就如同牛顿1665年至1666年在乡间同样躲避瘟疫时研究出的东西一样惊天动地。尽管谁都没有明说，但大家心里越来越清楚，他是唯一一个知道怎样彻底清除黑死机病毒的人，不过他不愿意出头来做这件事，这个松散的民间学术团体自然不可能强迫他，他没有来自官方的压力，也没有自己想要成名当英雄的动力。但是我却有，那天我用半个小时才成功发送了一封电子邮件后，终于感到忍无可忍了。我打了个电话给我认识的一位资深反电脑病毒专家，他是我中学的校友。由于电信公司的电脑系统也受黑死机病毒影响，手机信号似乎也总是断断续续、慢慢吞吞的：“明天我请你到一家叫草根香的茶馆喝茶，你一定得来。”校友第二天如约而至，我把他带去听俞医生谈话。那天俞医生恰好谈锋正健，谈到了几个关键的技术问题，以至茶话会一散，校友就立即得出了我和其他茶客花了一年多时间才得出的对俞医生的准确评价，他掏出名片双手递上，请俞医生到他们电脑安全咨询公司深谈。俞医生客气地拒绝了，他还有几个病人要看。校友无法说动他，在他离去的时候激动地对他的背影大声说：“医生，我可以代表我们公司出大价钱聘请你，这笔钱可以使你下半辈子都不用再看病行医。”俞医生无动于衷地继续往前走，校友又说：“医生，治病救人既然是你的本职，电脑感染了病毒，它也需要救治呀!”俞医生为这句话停了下来，似乎被深深触动了一下，但他还是没有回头，最后淡淡地丢下一句：“电脑不是人。”说完走出了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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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俞医生没有再来草根香茶馆。再见到他的时候，我也习惯了半小时发一封电子邮件，不是那么很想逼他出山了。也许那些电子卢德派的看法有合理的地方，生活本应该自然从容，是电脑领衔的高科技设备逼得人们都匆匆忙忙，失去了很多闲逸散淡的乐趣和真意了。那天我们几个茶客又和俞医生坐在一起聊天，大家话都不是很多。俞医生有时候会显得心事重重，仿佛犯了周期性的抑郁症。由于他已经成了我们中的明星和主角，因此他一人向隅，便满座不欢。茶客中有两个是新来的，他们又谈起黑死机病毒，说应该找出制造黑死机病毒的始作俑者。但黑死机病毒已在网络上肆虐了很多年，要追根溯源谈何容易。而黑死机病毒现在的变种已达数千种，这可能是病毒制造者也始料未及的。就在提到这个话头的那一瞬间，我做了一件后来也曾感到后悔的事。我后悔的原因，是我让一个纯洁的民间茶话论坛受到了官方色彩的污染，这在草根香茶馆是很忌讳的。我已经事先知道了这两个新来茶客的身份，突然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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