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点点：我的生命我做主(热点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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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大将罗瑞卿之女 不遗余力推广尊严死
3月7日，罗点点在北京接受本报记者采访。
丁熙玮摄
“死是一件无须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了的事，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在《我与地坛》一文中，著名作家史铁生曾经这样描述死亡。这与罗点点对死亡的理解十分契合，她努力在做的，正是告诉人们如何面对死亡。
罗点点，“选择与尊严”网站的负责人，通过网站向国人推广一种理念——“尊严死”，也就是立下“生前预嘱”，选择临终时不做过分的治疗，自然而有尊严地与人生告别。近两年，成立7年之久的网站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关注，罗点点先后受邀参加了崔永元、杨澜等人主持的电视访谈节目，《中国青年报》、《三联生活周刊》等媒体也陆续对其进行了长篇报道。截至3月21日，共有891482人浏览了该网站。其中，有5540人郑重地登陆注册了自己的“生前预嘱”。可就在两年前，这个数字仅为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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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3月的一天上午，北京王府井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生命时报》记者见到的点点老师身穿黑色呢子大衣，搭配橙色花纹图案的丝巾。我们在温煦的阳光下，开始探讨关于死亡的话题，但阳光与她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气息，无不透露出生命的可贵与坚强。
一个选择，代表着一份尊严
最开始关于“尊严死”的想法，是罗点点和几个懂医学的朋友开玩笑说，想成立一个“不插管俱乐部”，意思是临终时不过度抢救，该走就走。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对生命的认识也越来越深刻，“当你一天天步入老年，就会不由自主考虑这件事，死亡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最公平的一个归宿。”
亲人的离开给了罗点点强烈的震撼。2004年春节前，罗点点的婆婆因病住院，翻身时突然被一口痰堵住，心跳呼吸骤然停止。医生第一时间给老人使用了呼吸机，并告诉家人，想让老人恢复原来的生命质量几乎不可能，但使用生命支持系统，还能拖很多时日。在罗点点的记忆里，老人曾不止一次地说过，要是病重，不希望被切开喉咙插上管子，又浪费，又痛苦。罗点点深知婆婆陷入了最不想陷入的状态。经过反复挣扎、向院长咨询专业意见后，她做出决定：给婆婆撤掉呼吸机。“但是，”她说，“回到病房，我站在窗前拉着她的手，还是感到从她体内传来的温暖。我所有的决心就在那一瞬间崩溃。我问自己，我们这样做，到底是不是真地符合婆婆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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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在亲人的支持下，老人的呼吸机和维持血压的药物被停用，她平静地离开了人世。整理老人遗物时，家人发现了一张夹在日记本里的字条，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在生命尽头不希望被过度抢救，并委托学医出身的罗点点对自己的要求进行处理。
后来，罗点点通过互联网了解到，全世界林林总总临终关怀方式里，有一种叫“尊严死”。2006年，她和几个朋友一起创办了“选择与尊严”公益网站，主旨是呼吁中国人通过填写“生前预嘱”，像她的婆婆一样，实现自己有尊严地离开世界的愿望。
“我的5个愿望”是罗点点参考美国的经验，为中国人做出的第一份生前预嘱样本，凡是年满18周岁的成人，都可以在“选择与尊严”网站上填写。这5个愿望分别是：在生命末期需要什么样的医疗服务、要不要使用心肺复苏和呼吸机等生命支持系统、在情感上需要别人如何对待自己、希望家人和朋友如何看待自己的死亡、谁来做我签署这份文件的见证人。罗点点告诉记者，这些资料将永久保存在网站数据库中，“如果你的想法变了，随时可以修改和撤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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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大将的女儿，却自愿选择一条艰难的道路
罗点点是开国大将罗瑞卿的小女儿，毕业于上海第二军医大学医疗系，后在解放军总参管理局卫生处门诊部心血管内科做了多年医生，退伍后到投资管理公司的调研部工作，接着又转行到媒体公司做创意总监，其间出版过小说、传记、随笔，也为报刊撰写过经济专栏，还担任过影视编剧、策划等等。她完全可以过一种更惬意、轻松的生活，但是，她希望“尊严死”被更多的人知道，自愿选择了一条充满误解和艰辛的道路。
她的观念是，死亡往往是猝不及防的，就算你还没老，它也可能骤然来临，比如遭遇车祸或重大伤病，那为何不“趁着自己还健康，还热爱生活，对常识还有完整判断力的时候，花点儿时间想想自己‘怎么死’”？她解释，没想过这事的人，在大限来临时，往往惊慌失措、怨天尤人、任人摆布和没有尊严。她希望更多人了解，在生命末期放弃抢救也是一种权利。
然而“死”历来是中国人最忌讳的字眼，这注定推广“尊严死”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罗点点和志愿者去各大医院传播“生前预嘱”，常常被医院的负责人婉拒：“我们这儿是救死扶伤的地儿，谁接受得了你们说死呀!”；她让朋友在公园里发问卷调查，退休的阿姨们不乐意了：“活得好好的，这么早让我们想到死？”；她们想注册成为社团，可是7年了，还没有申请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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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有人把“尊严死”和被我国法律禁止的“安乐死”混淆。罗点点解释，二者最大的区别是，“尊严死”只是不人为地延长自然的生命，而“安乐死”是“在医生的协助下自杀”。
罗点点说，所有艰难都来自社会对“尊严死”这种概念的认知、接受程度和实践还远远不够。其实，当一个人的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他是用什么样的方式离开世界，反映了整个社会的文明程度。
所幸的是，与她志同道合的朋友并不少。和罗点点一起创办网站的先后有二三十人，大多是医务工作者、学者、记者、企业家，是享有话语权的社会精英群体。网站注册的志愿者有五六百人，维持网站和组织活动的费用是一些企业家朋友赞助的。罗点点笑着说：“我们跟着社会发展、文明发展的脚步在向前走，这是一种快乐。在网上填写‘生前预嘱’的五千多人，非常郑重地对自己的临终做出了安排。这件事，我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都觉得很有成就感。”
2006年底至2007年初，罗点点和几个朋友对北京、上海等城市的居民进行了一次问卷调查，内容是关于对“生前预嘱”的认知情况，有效问卷共1098份，其中有81.2%的人没有听说过“生前预嘱”。她告诉记者，“最近，我们又进行了新一轮的问卷调查，知道的人明显增多了，结果最近就会出来。”为了最大限度地尊重个人隐私，对于那些正式填写了“生前预嘱”的人，罗点点没有调查过，到底多少人真正使用了它。“所有人的临终和死亡，都是最私人的事，我们允诺，在‘生前预嘱’签署、执行、实现的过程中，我们不追踪，不分析，你填写的所有信息只有你自己可以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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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生命，人生的一堂必修课
罗点点说，签署“生前预嘱”需要很大的勇气，所以要给大家时间，慢慢去接受这件事。我们为什么不愿谈论“死亡”这个话题？一方面因为中国是个“好生恶死”的民族，连孔子都说“不知生焉知死”，不愿和他的弟子谈论死。这是传统生产力低下的社会，对死亡没有理性了解时的观念。随着社会的不断前进、每个人自我意识的觉醒，作为生命的最后一个部分——死亡的质量也会被越来越多的中国人重视。
另一方面，目前我国关于死亡的教育还是太少。罗点点曾经是名临床医生，她说：“医生受到的医疗教育都是‘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抢救到底’。‘到底’，说白了就是抢救‘到死’。可每当我看到临床抢救也会给病人带来很大痛苦时，就会非常纠结，会有疑问：作为医生应该帮助病人，为什么帮助不了？那个时候，我们并不知道答案。老师除了教我们如何抢救病人外，并没有教给我们怎么让临终的病人更好地死。我现在去北京大学医学部讲课，学生们对‘尊严死’这个概念也非常陌生。”她告诉记者，台湾的医学院就有“安宁缓和疗护”这一教育内容，并有这方面的专职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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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台湾通过了安宁缓和医疗条例。当一个病人在临床上被判定进入生命末期后，如果本人同意，就会进入“安宁缓和疗护”模式，费用全部由全民健保(台湾的医保)支付。在这个阶段，医疗目的不再是治愈疾病，而是让病人尽量没有疼痛、尽量舒服。会有志愿者教病人如何和生命、和亲人告别，帮助病人完成之前未能完成的心愿，比如写一本书、给亲人写一封信、整理影集、旅行等。台湾医疗主管部门要求所有医院，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一定要设立安宁缓和疗护病房。
美国也已建立起一套完整的“生前预嘱”机制。1976年，美国加利福尼亚州通过了《自然死亡法案》，允许临终病人根据个人意愿选择放弃使用生命支持系统。如今很多医院、养老院、教堂都会摆放“生前预嘱”，满足人们随时填写的需求。签了“生前预嘱”的人会有明确的标识，比如驾驶证上会标注，住院病人手腕上会系上一条丝带，帮助医务人员辨识。
罗点点说，她希望借鉴美国、台湾和香港等地的经验，再结合我国的文化传统、社会特点，更好地推广“尊严死”这个概念。“选择与尊严”网站的标识是一棵美丽的七彩树，树下一片红叶正随风飘落，画面温馨得让人丝毫感觉不到与“死亡”相关。罗点点表示，她要用余生在全国种遍这棵“七彩树”。她希望在咖啡厅、书店、银行、医院等公共场合，都能摆放关于“生前预嘱”的宣传册。“秋叶静美，随风而逝”，正是她眼中生命最后的尊严。▲, http://www.100md.com(李 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