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身边的“考据学”
想来悲哀,我们经历了太多的荒唐年代,好多东西我们自己给遗忘了。但是也有些话语在民间却顽强地存活了下来。“文革”时期,院里的大孩子都下乡插队去了,有一个插队的去了曲阜。春节回来,给我们讲些农村的见闻。我们济南人管棉被叫“被子”,曲阜人管棉被叫“盖体”,最初他们听了都觉得好笑,后来一想,“盖体”这个名称其实挺本质的,有点文言的意味,到底是孔圣人的家乡。知青从城市一下到了农村,那会儿农村好多地方连电都没有,心中不免苦闷,时常污言秽语的发泄,济南人有个口头语“歪卖儿的”,是句脏话,只做注音,就不写实、不翻译了,有一个时期很流行,说话不带这么个口头语,出门一下就让人看破是个“老实孩子”,就容易受欺负。现在听不大见有人这么说话了,在深夜路边的烧烤摊上,偶尔听到过几次。济南知青说惯了,人家曲阜老乡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好奇,就打听,知青也觉得不好意思,就骗人家说是“问你好”的意思,老乡信实,遂不以为杵。结果等回家过春节时,人家老乡还专门跑来说:回家过年,想着替我们给家里老人捎个“歪卖儿的”。说脏话骂人反弹到自己头上来了,让知青哭笑不得。
中国常用字其实不用太多,大约两三千字就能应付一般的阅读和通信,这和英文很不一样,据说一般英国人掌握常用单词大约要一万来个才好使。英文造字的能力很强,一个词根,可以演化出好多单词,汉字不一样,汉字基本就那些字,而且好多古字已经基本死掉了,使用的机会很少,但是汉字造词的能力很强,两个不相干的字组到一起,就是一个新词,不管是“面条”还是“汤饼”,两个字之间本没有什么联系,但连到一起,就能表达特指的一种东西,还挺形象,这是我们先祖象形文字留下来的思维方式。
一种文字也同时就是一种思维方式。中西文各有优长,各有所短,比如汉字这种单字构成,也有不便的地方,就是句读,现在说就是标点符号,标点符号是晚清以后从西文学来的,以前中国没这东西。过去的私塾先生教书,先要“点”书,就是一篇文章拿过来,先要教孩子们点上句读,也就是在哪儿停顿,这是第一步,不然不能理解文章意思,乃至意思全反。
曾经有一个故事就是讲私塾先生与句读的,老先生和主家签合同,写道:“无鸡鸭也可无鱼肉也可青菜豆腐绝不可少不得学费。”先生心里想的是:“无鸡,鸭也可;无鱼,肉也可;青菜豆腐绝不可;少不得学费。”可是等上了任,中午吃饭端上来的却是青菜豆腐,老先生不乐意,结果主家说:“这不是你写的吗?无鸡鸭也可,无鱼肉也可,青菜豆腐绝不可少,不得学费。”
旧时这类故事挺多,能看出汉语不同句读所出现的歧义。字义考释、句读,是今日所谓“国学”当中属于“小学”的内容,考据也基本属于这个范畴,是“义理”这类“大学”基础。
有一两本工具书,稍加留心,“小学”的内容,生活里到处都是,孩子们稍加点拨,觉得好玩,不用教,自己就会了。, 百拇医药(白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