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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10472179
拒收贿赂60万 有人用死婴威胁县委书记
http://www.100md.com 2001年5月12日
     南方周末

    2001年2月20日凌晨,安徽省利辛县城大操场。一个死去的婴孩被人用塑料绳拴住脖子,用铁钩挂在一个球架上,死婴身上一张用毛笔书写的“夏一松×××”字幅在寒风中刷刷作响。

    被恐吓的夏一松是利辛县县委书记,去年8月8日刚上任。

    8时30分,天已大亮,惊骇的县城百姓站满了大半个操场。

    这显然是有预谋的。前一天,亳州地区人大、政协会议开幕。而10天前的2月10日,央视《焦点访谈》刚刚播出了夏一松拒贿50余万元的先进事迹。

    在利辛县当书记和县长本来就不太平,当地人称“兔尾巴领导”:近10年间,利辛县共调进来7任书记和9任县长,无一人干满任期,很少人干出政绩后被提拔重用。

    但像夏一松这样,当了半年的县委书记,就收到了数十封恐吓、侮辱信,还发生恐怖的“死婴事件”,却是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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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到利辛

    1999年底,43岁的夏一松从安徽省灵璧县交流到利辛县任代县长、县长。

    刚到利辛时,有熟人劝夏一松:“你的性子太直,利辛很特殊,这里不适合你。”

    利辛的“特殊”,夏一松到任不久就领教了。那是他第一次主持县政府全体成员会议,通知早就发了:早8时准时开会。可夏一松准时到达会场时,发现这里空荡荡的,连他自己才两个人。

    直到8时20分,才有人旁若无人地说说笑笑前来赴会。8时半,会议才勉强开始,整个开会期间都能听到迟到者推门的吱呀声和放肆的议论声。

    后来有领导才告诉他,利辛开会就是这样,没人会为一个外地来的领导破例。甚至有人认为给新官来个下马威也好。

    夏一松很生气,但很快发现更让他生气的是“这里几乎没有什么是按程序来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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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人事局名义上是归县长管,可这个局的领导几乎不向夏汇报什么,进人和提拔干部几乎没有按程序公开和讨论过,一切都在人事局内部“黑箱操作”。

    夏还发现,利辛在运作项目资金方面也有“自己的一套”:由于利辛是国家级贫困县,国家计委和省里会有一些项目资金。而这些资金的运作被当地人称为 “五个W(无)”:无招投标、无资金管理办法、无资金划拨程序、无监理、无真正意义上的竣工验收。如何使用,全靠施工单位、主管部门和县领导如何“勾兑”。

    利辛一个离休老干部透了点“天机”:利辛县政坛暗里分成若干派别,形成利益集团,官员子女大多安排在包括公检法在内的要害部门,他们彼此制衡,又一致对外,外来的官员是不好得罪他们的,否则就呆不下去。当然夏一松如果“ 识相”的话,钱是自动会送上来的。

    这一切都等着夏一松去适应。

    礼金六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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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利辛少数人失望的是,夏一松并不“识相”。

    2000年春节,利辛的一些干部跑到夏一松远在百公里外的宿州家中给他拜年。一个乡镇干部给夏一松送了一篮子进口水果,正值年关,夏也不好推辞,收下了,转送给岳父母吃。可前脚刚送去,后脚电话就来了,电话那头老岳父说水果下面有钱。

    夏一松警惕了起来,其后凡是要送拜年礼金的,连坐都没让坐就给打发走了。那个乡镇干部也被夏一松骂了一通,退了钱。

    夏“不懂礼数”的名声就在利辛传开了。

    2000年8月8日,夏被任命为县委书记。他在利辛宾馆416室的宿舍顿时热闹非凡。不少人以汇报工作为名,走的时候就扔下个信封。“礼金”数额也涨了,最少1万元,多的5万以上。不到一个月夏就收到各种名义送来的“礼金”22万元。

    一些有人撑腰的人也不是很客气,放下钱就直接对夏说你应该如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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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月4日,夏在全县干部警示教育大会上宣布:“3天内,谁送的钱谁取回,否则全部交县财政。”这在利辛历史上还没有过,一些人吃惊之余,给夏取个外号“吓一跳”。

    那些干部羞答答地来领钱了。20万元被领回去,其余2万元被夏上交财政。

    “猫还能不吃腥?”利辛有人放出话来:“不信搞不掂他夏一松。”

    不久,夏一松在下乡时摔伤一条腿,只能在宿舍办公。利辛一些干部认为机会来了,排着队来“探病”,乘夏不注意,把装钱的信封往被子里、床垫下或抽屉里一塞,跟夏说一声,扭头就跑,夏腿有伤也不能去追。

    夏一松在伤病期间共收到礼金多达40余万元,除大部分被夏当场或事后退回本人外,没有留下姓名的现金还有十几万元。

    县财政局长刘斌回忆说,当时他和县纪委张书记被叫到夏的宿舍里,夏从壁柜中拿出个黑皮箱,狠狠提一下,打开以后拎起来,散落在床上,当时他看到有20来个信封和一些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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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钱经过清点共13.79万元,夏一松当场将其全部上交县财政。至此,夏一松共拒收、上交礼金近60万元。

    他在一次“三讲”大会上说:“别怪我不客气,利辛财政那么困难,有的干部去年欠发5个月工资,你们扪心自问,给我送来的3万、5万从哪里来的?”

    这些人是否扪心自问了不知道,而一些言语开始在小县城里传开了。

    一种说法是,夏是在拿基层干部的钱当代价来换名声,是阴谋家,沽名钓誉。

    另一种说法是,夏其实收得更多,怕出事,拿出一部分上交,夏其实还是个贪官。

    而利辛的老百姓则抱一种将信将疑的态度:交礼金当然是好事,可谁会跟钱有仇呢?新书记到底如何,还得看看。

    新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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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一松有自己的“游戏规则”。他在大会上对干部说:“只要你把群众放在眼里,按制度和程序办事,而且做出政绩来,群众就拥护你。利辛的风气正了,群众就有信心,利辛也就有了希望。”

    利辛的“走读干部”曾让农村群众很反感:大部分的乡镇一二把手住在县城里,每天早晚车接车送。如果农村晚上发生什么事,是找不到镇长或书记的。

    夏一松来了后就下规定,乡镇领导必须一周有6天晚上要呆在乡镇里,由县委组织部晚上打电话到宿舍抽查,无故回城的通报批评。

    在利辛县搞工程向来是一些人发财致富的手段,到哪里拉个项目,自己拉一批人就开干,资金哗哗就出去了。

    而夏一松打算刹住这种歪风:成立县城规划审查委员会,所有的工程项目都必须经过总体规划的要求进行公开招投标。有人估计,光实施了这一条,就断了好多人的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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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要改变利辛县风气,最关键、最敏感也最复杂的就是干部任用问题。正像夏一松说的:“再完善的制度都要靠人来执行。”

    据说这也是利辛县好几任书记、县长“落马”的重要原因,要么摆不平复杂的人事关系得罪人,要么吃得太多被上级调离。

    夏一松有一套理论:一个地方如果买官跑官这条路总能屡屡走通,就会有更多的人去走,发展下去就变成习气,干实事的人就会丧失希望,可能被同化。但如果堵住前一条路,要按制度办事,民主推荐和评议、组织考察和任前公示三个环节咬死了,谁干实事就提拔谁,想跑官的人也会丧失希望,也要干实事。风气就扭转了。

    换句话,要从领导选领导,变成制度选领导。

    在利辛有顺口溜:“跑跑送送,提拔重用;光跑不送,原地不动;不跑不送,降格使用。”刘家集乡的于庆蓝是后者。她在乡镇副职岗位上原地踏步了10年,群众的评价很好,惟一缺陷是她没有“天线”(在利辛专指“上头有关系” ),也“不跑不送”,前年就被免去镇人大主任的职务,只保留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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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0年10月,夏一松实施新的提拔干部方式,于庆蓝在民主评议中票数最高,通过程序被选为刘家集乡的乡长。而在此以前她根本就不认识夏一松。

    刘家集的村民奔走相告:“以后当官不看‘天线’,要看‘地线'了。”

    在夏一松新制度下,李林、王群燕等一批30多岁、有能力和群众基础的年轻干部被提拔到县医药管理局长、县广电局副局长等重要岗位上,这在利辛县是破天荒的。

    有人分析,夏一松这些举动惹怒了三群人:一是利辛县几个利益圈子的头头们,新书记提拔的这批年轻人打破了原有的势力均衡;其二是在这些单位按资排辈的“老”人,眼看就要排到了,队伍却给解散了;其三是那些送过钱要谋这些岗位的人,钱被上交了,岗位也没了,人财两空。

    2000年底,夏一松揭开了县人事局大规模安排假大中专毕业生就业的特大丑闻(详情见第二版报道),更是让一些人惊怒不已,说“自夏一松来利辛,我们就没过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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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吓与辱骂

    尽管利辛一些人恨死了夏一松,但始终没人敢当面跟他提。因为那些东西是摆不上台面的,只能用摆不上台面的方式发泄。

    2000年9月底,也就是夏在担任县委书记后第一次公开退还“礼金”后不久,县委大院的墙上突然贴满了匿名传单,八开的纸,印刷字,矛头直指夏一松,开始内容是说他“其实是个大贪官”、“伪君子”、“道德败坏”之类的。

    夏一松上交“礼金”,并改革人事选拔制度后,针对夏一松的传单内容就“ 升级”了。

    一次散发到县委大院、县宾馆和大街上的匿名传单简直是****,描述“ 夏书记和某干部共享一个情妇”;而另一份传单把一篇“买凶杀官”的报道复印很多份,写上夏一松的名字,明显带有恐吓的意思。

    2000年底,国家领导人对新华社内部刊物关于夏一松拒收礼金的报道作了重要批示。2月10日,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播出了夏一松的事迹,也从侧面批评了当地跑官买官的歪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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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盖子彻底捂不住的时候,破釜沉舟的时刻就到了,有人扬言“夏一松不除,利辛难安”。

    另一些人也开始上下活动,目的是:即使不能把夏搞倒,把他升到别的地方也行,反正不能让他再留在利辛县。

    《焦点访谈》播出第10天,文首提到的“死婴案”发生,利辛一些人对夏一松的警告已经到了最高级别。

    夏一松还是坚持不肯住进上级领导为他安排的位于武警中队的住房,照样住在原来的宿舍里。领导只好安排两个武警住在他宿舍对面保护他。

    而利辛县内部之复杂却让夏一松心惊。

    2月20日发生“死婴案”后,作为重要物证的死婴、铁钩和塑料绳等物翌日居然在县公安局刑警队“失踪”,谁都说不出到哪里去了。

    夏一松发火了,说要是找不回来,就要对有关责任人严厉处理。想不到他一发火,死婴和那些物证奇迹般地又回来了。县公安局一些人对此的解释竟是“收破烂的老太婆给捡走了,后来才要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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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时起,夏一松就预感到这个案子是破不了。事实是,虽然“死婴案”已经惊动了中央和省里有关部门,但至今仍未能查出肇事者和策划者。

    县里的一些干部也以关心的口吻劝夏一松:“老夏,你可得注意安全,最好先去避一下。”有的语气里还能听出温情,有的却隐隐有“逼宫”的味道。

    调离利辛

    让夏一松感到不安的是另一个方面的反馈。

    有些领导对他到《焦点访谈》“露这个脸”似乎有点看法:你廉洁,把钱退了不就得了吗?把买官跑官的丑闻搞到全国去,给地方抹了黑。

    一些领导考虑到夏本人的安全和利辛的“稳定”,对他能否继续在利辛干下去,产生了动摇,也不想让事态继续扩大。

    “死婴案”和“县人事局案”正在查处的关键阶段,上面突然在没有通知夏一松的情况下,准备把正忙得不可开交的县委主管政法的副书记宋峰抽调到省党校学习好几个月。夏大吃一惊,力求之下才留下宋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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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些新闻媒体到利辛县打算正面宣传夏一松的事迹,也遇到有关方面的婉拒。一个已经证实的消息是,一家中央级大报已经采访完毕,写成稿子了,也因为种种阻力未能刊发。

    夏一松开始感到一种孤独。

    一些与夏一松共过事的人开始与他保持距离,几乎没有人愿意和他交流这件事情,好像怕被他窥探到什么似的。

    一些县级干部对他上缴“礼金”的行为反应冷漠。夏一松在《焦点访谈》节目播出后收到热情洋溢的100多封信,全是老百姓写的,没有一个副县级以上领导愿意和他就此事交流心得。

    和夏熟识的另一个县的县委书记责问某记者:“夏一松出这个风头干什么?对他个人有什么好处?”

    因岳母去世和妻子做手术,夏一松3月份请假回到宿州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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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有等他回来上班,4月下旬,调令下来了:免去夏一松利辛县县委书记职务,改任省国土资源厅副厅长。

    至此夏一松共当了180天县委书记。

    夏一松要走的消息传回利辛县,当晚有人痛哭流涕,也有人弹冠相庆。

    据说在夏一松前往合肥报到之前,几个朋友专程到宿州给夏一松庆贺,跟夏喝酒时老发现他闷闷不乐,就很奇怪:“你升了官还不高兴?”夏一字一顿地说:“把官职看得太重的人就不是好官。在利辛县最关键的关头让我走,就等于一个正在冲锋的战士被缴了械……”

    朋友连忙打圆场:“老夏喝醉了,喝醉了。”(本报记者 伍小峰、江鸟), 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