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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四则
http://www.100md.com 2002年7月14日 沈 洪
     医生若能从日常时得心应手,处之泰然;时又庞乱繁杂,疑团丛生诊病治病实例中提取出一己之见,岂是件易事。搜肠刮腹,匆匆返顾,犹如深山寻药,边识边采,择来选去,似同配方,以诚、细、精、博四味为伍,煎熬,若得功效,搏人会心一笑。

    一、心诚则灵

    初做医生有些象从师学艺,样样要学,却画虎类犬,事事要做,可事倍功半。每遇科主任大查房,战战惊惊,越想做好,倒破绽百出,遭前辈历责,心中不痛快,难免常常牢骚。多年之后,慢慢回味,苦得累得,才能学点实际本领,从临床实践中学习的关键是要心诚意诚。

    刚做专科住院医生时,曾遇到一例突发表现为室性心动过速的病例,病人是位50多岁的大学女教授。接诊时心电监护显示:QRS波型宽大,心率170次/分钟。这种情况医生总是警惕加紧张,惟恐险情叠出。经过一番抗心律失常药物治疗,虽心率有所降低,但心律却未能有效转复。当时对危重和复杂病例心里没底,有的是份热心和做事情的认真,对病人算得上无微不至,每当上级医生下达医嘱,执行时都必守在床旁,耐心观察用药反应和病情变化,时而边看病人边翻书,总想快些弄出究竟。后来,我斗胆提了个想法,说能否不用抑制心率的抗心律失常药物治疗,试用一下通过降低迷走神经张力提高心率的药物,不曾想上级医生竟应允了。至今,我还无法找到能我自己信服的理由,病人经过这一方案治疗竟然转为窦性心律,可能是恰好碰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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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进一步明确病人诊断和选择出更为适合的抗心律失常药物,决定给病人行介入性心脏电生理检查,结果明确诊断为室上性心动过速伴室内阻滞。病人回来后对我讲起她接受检查时的感受,说由于紧张在台上出现呕吐,当时她觉得在咽喉部发出的声音,使她想起已故母亲临终前的情形,突然感到很绝望。我用手掌托住她的背部,使她的身体倾斜到一边以免误吸。她形容说:那时我的手仿佛擎住了她在崩溃并下坠的生命。后来,她总要提起医生的真诚与关心会给病人带来战胜疾病力量和支持。在许多病例中体会到,不潜余力地为病人着想,从病情着眼,确实比漫不经心从事着一项职业有更大的获益。

    病人出院后,许多年我们都保持联系,她有病情变化,复查,再住院治疗都会与我联系,使我对她以不明原因的心律失常发病,到病情进展为典型的心肌病伴心力衰竭的全部病程了如指掌。常说临床医学专业的学习,一是向前辈同行学,另外是从实际工作中病人那学。经治的病人积累多了,你也会感觉到付出的多便得到的多,付出真诚的多,得到实在的经验也就多。病人常常是医生准确诊断最好帮手,只有你得到病人的信任时,便得到他的理解与最好的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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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细生巧技

    细致应该作为医生的一项重要基本功和良好的职业素质,特别对有了一些临床经验医生,往往有限的经验会形成深入认识的误区。记得1993年作管病房主治医生时收治一位长期反复发热的病人,这是位12岁的男孩,家居河南农村。见到病人时见他一付慢性病容,形若枯槁。据带他来看病的父亲说:孩子得了怪病,自其8岁起就反反复复地发热,常突然热起热退无何规律,时逾4年,回忆不出有什么具体原因。高热时体温总在39 0 C以上,伴头痛,胸部憋闷,开始热退活动还自如,逐渐病情加重,全身无力。父母爱子心切,虽家境不厚,却倾其所有为孩子投医问药。从乡间诊所到县城医院,由省级医院看到京城大医院,四年期间求医不辍。诊断不清,试验性治疗方案改了又换,发烧仍是升了退,退了升,谁都难能证实自己的诊治是正确的。遇到这种病人可谓:“病人发热,医生头疼”。

    翻了几遍病人家人带来的一大卷检查结果和病历资料,仍旧线索杂乱,思维无绪。医生诊断疾病多惯于两种方式,一是易于诊断的,列出病例特点,逐一而论,集于一点得出结论;难于诊断的,排出一列相关病名再一一排除。在疑难病的诊断上,由于经历了相当不少的恍然大悟,不得不说:不是不知道,只是想不到。有时我也觉得医生会滋生一种怪僻,不愿相信别人的结论和检查结果,特别是大医院工作时间长的医生,某种意义上是对先进医疗设备和实验室结果的一种依赖。好多老专家常问:离开大医院还会不会看病?带下级医生门诊时,碰到复杂病例常常送到你面前,一翻病历空无一字,问过答道无从着手。有时耐心教导,细心寻找蛛丝马迹,从细微处着手,得病数载,故非三招两式就能手到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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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回到让医生头疼的病例,我同经治医生分析,认为不应该再从头撤大网似重复检查和诊断性治疗,能否做些人家没做过的事情。于是从尽可能详细病史问起,了解其发病的情况,了解其生活环境与习惯,追询其是否有疫区居住史,曾用过药物的种类、使用剂量、用药方法以及对治疗的反应情况。细致查体,能看的看到,该摸的摸到。总算功夫不负细心人,我们询问到病人有动物密切接触史,查体中又发现病人小腿肌肉压痛,睾丸肿痛,这条线索是以往病史中从未提及过的。开始把发热与睾丸肿痛联系在一起,考虑能否是布氏菌病,该病是人畜共患传染病,表现为长期发热、关节痛、睾丸炎,易复发的特点。但又让我失望的是细菌学,血清凝集试验结果都不能支持这一诊断。细细分析可能过于强调睾丸炎症状,著书需要分条列款,而临床工作则更需尽可能的将其他临床表现综合一起。再结合小腿肌肉疼痛和胸闷症状分析,把患Q热的可能性考虑进来,经补体结合试验检查,又专请三O二医院传染病专家会诊,病人最后被确诊为Q热。据说Q热在传染病专科也属少见病例。病人父亲两眼泪水对我说:他都不敢再想四年东奔西走为孩子看病的事,孩子的病查清了,做父亲的责任尽到了,好得了不,看孩子的命了。我看了好久这个淳朴汉子离去的背影,在想医生肩负责任的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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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人转入三O二医院接受治疗后获得明显疗效。

    三、精益求精

    “精益求精”最初是从毛泽东《纪念白求恩》一文中读到,是形容白求恩这位杰出医生对医术的认真态度,我始终觉得应当成座右铭。

    经治这样一例病人,男性,34岁,民工。他在来诊前8个月左右,在油井工地干活时,被失控铁刹把猛然击中背部,当时扑倒在地,但并无意识的丧失,自已从地上爬起后只感觉背部钝痛,无皮肉破损,疼痛约30分钟后自行缓解。当日也未到医院就医检查。后来,逐日出现心前区闷痛,每次疼痛时间持续约数分钟至半小时不等,可自行缓解。一周后突感胸部剧烈疼痛,向双上臂内侧放散,伴恶心、呕吐。往当地医院就诊,查心电图示“正常”。次日清晨胸痛逐渐缓解,又去医院复查心电图,才发现为“急性心肌梗塞”,住院按心肌梗塞治疗1个月。出院后,一天他在家中洗澡,突然发生晕厥,意识丧失持续时间病人自己也说不清,醒来后自感“心跳快,气短,胸闷”。此后,病人始终体力不支,曾在当地医院行Holter检查显示“偶发室性早搏、完全性右束支传导阻滞”。为了进一步诊治来我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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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院后给病人作了详细检查,心电图表现:陈旧性广泛前壁、高侧壁心肌梗塞,频发交界性早搏,完全性右束支传导阻滞。超声心动图显示:左室扩大,室间隔、心尖部收缩减弱,左室射血分数为19 %。冠状动脉与左室造影检查结果:左冠状动脉前降支近段有一处1.5厘米长,约60%管腔狭窄,狭窄处十分光滑。左心室明显扩大,心尖部有一室壁瘤,左心室射血分数17%,左室压力15.7/3.6kPa。很显然病人是心肌梗塞后导致心脏功能的严重损害,我们意识到所伴随的心律失常可能会随时造成病人猝死。但对一位年轻病人,无明显的冠心病危险因素,却有明确的外伤病史,究竟是什么直接原因造成心肌的损伤,还是冠状动脉粥样硬化基础上的急性血栓形成?是外伤致使直接心肌大范围的损害,还是冠状动脉外力损伤后继发冠脉闭塞?一连串的问题都未能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虽然在许多病例中,致病原因可各有不同,但出现的结局会极为相似,所以不求甚解时常会影响到医生水平的提高,弄清不同的发病原因还是意义非同,可以就不同的原因采取不同治疗方案,不同的预防措施,而不只是大概如此。

    遗憾的是在治疗过程中,病人反复发作恶性心律失常,先后出现室性心动过速,心室颤动,终因治疗抢救无效病故。我说服家属征得了尸检,心脏解剖主要发现:左室前壁、室间隔、心尖部大部分为瘢痕组织取代,心室壁变薄、变软,形成心室壁瘤。左冠状动脉前降支起始部有一约1.2cm病变,狭窄程度达95%。冠脉内膜病变为“合成型”平滑肌细胞/纤维母细胞增生,细胞外基质增加并可见粥样物质,胆固醇裂隙,单核细胞、淋巴细胞浸润和机化小血管。中膜显著萎缩变薄,心外膜下可见少量红细胞。结合临床及病理结果,分析此病例是因胸部外伤直接损伤冠状动脉,引起冠状动脉内膜(尤其是前降支)受损,从而加速了冠脉狭窄继而闭塞,终导致急性心肌梗塞、室壁瘤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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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无力使这例病人起死回生,但不论从成功或失败的实例中,获取到值得借鉴的经验,做到精益求精,对医生今后的医疗工作都会带来更多的救治成功机会。通过对该病例发病机制的深入认识,为外伤情况下心脏损害各种表现积累了临床经验,或许我们会在类似的病例中,尽早地意识到将会出现结果,有效地防范,不使悲剧发生。

    四、博采众长

    当你置身于负责科室医疗工作岗位,总面临着同事们要你对病人诊治作出决择。到急诊科工作后,更觉得在一个跨多专业学科中,病人处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刻不容缓地实施得当、有效救治方案,博采众长应是必备的品质。一天午间,寻呼机短促地响起来,留言:有重病人,请速来急诊。

    病人是位18岁外地来京打工的小伙子。送他来急诊的叔叔说:平时病人身体很壮,近两三日因感冒,开始发烧、咳嗽、痰中带血。曾经在院外静注过抗菌素治疗,但效果不好,体温总在38°—39°C,还恶心、呕吐胃内容物。当日病情越来越重,并出现呼吸急促,嗜睡,见情况不好送来急诊。来诊后病人已神志模糊、呼吸表浅,皮肤紫绀,呈花斑样,肢端厥冷,测血压只有60/40mmHg,动脉血气结果:PaO230mmHg,PaCO2 42 mmHg,胸部X线可见双肺呈弥漫性、渗出性改变,肺部阴影有大片状融合。诊断已很清楚,病情已进展为凶险的急性呼吸窘迫综合症(ARDS),肺炎,感染性休克。立即给病人经鼻气管插管,呼吸机辅助通气,穿刺大静脉快速补液,使用升压药和山莨菪碱,但效果不明显。病人相继由心率170次/分逐渐减慢至60次/分,QRS波型明显增宽,反映出机体严重缺氧,气道内溢大量粉红色泡沫状液体,用呼吸机辅助呼气末正压呼吸(PeeP12cmH2O),病人又突然出现心跳骤停,经奋力复苏后心跳恢复。在随后由抢救间入ICU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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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人入ICU后仍就高热,体温39°C, 血压60-70mmHg/45-50mmHg。神志不清,皮肤粘膜紫绀,双瞳孔对光反射消失。双肺呼吸音粗,两肺底可闻及散在湿性罗音。心率160次/分,律整,四肢瘫软,腱反射消失。血流动力血监测:PAP 35/25mmHg, PCWP 17mmHg, CO 4.6 L/分。如此危重的ARDS病人我从未经治过,于是召集全科具有各专业特长的医生献计献策,大家分别在呼吸机支持治疗,抗菌素使用,减轻全身炎症反应,生命监护及支持方面集思广议。尽管如此,还觉得我们自己的经验还十分有限,便立即将此病例通过国际互联网上向全球此方面知名专家求助,并提出有关呼吸机支持治疗模式,抗感染治疗方法,激素使用以及各种监护的问题进行讨论。记得不过半日,美国华盛顿大学医学中心的Shawn教授就发来了e-mail,他就此例ARDS的治疗与监护发表十分详尽,而有帮助的意见。令人钦佩的是,次日他又发信询问是否收到电子邮件,我们的意见如何。随后,世界多地的危重医学专家的电子邮件接踵而至,虽各种学术观点不一而足,但此时你会感觉世界仿佛是个村庄,只要你剔除门户之鉴,天南地北的同行都会为同一个普通人去尽自己的责任。我认为对待知识的态度,应象孔夫子教悔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我还想提及这例病人的治疗并非一帆风顺,第二天胸部X线检查,许多人断定病人已无望,双肺几乎成了“白肺”。我时刻提醒自己和同事们,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便没有任何放弃的理由,要做的只有想方设法。经历几个甚至作梦都会让你想到病人情况如何的日夜,在3-4天时胸像肺部暗影开始缩小,第八天胸片基本恢复正常。这例危重的ARDS病人抢救获得成功。

    总结抢救经验时,我注意询问参加抢救的每位医生,你从中得到经验是什么?好象所有人都谈到团队精神,各取所长。博采众长比主观独断更益于自身的提高,我常想与病人的性命疾苦相比,个人的情面尊屈显得不十分重要。, 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