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访谈] 一生只为这一天——记研制成功“体外培育牛黄”技术 2002年度国家技术发明奖二等奖获得者蔡红娇
作者：张灿灿
我国医学古籍记载，牛黄乃百草之精华，为世之神物，诸药莫及。千百年来，牛黄一直是通过天然获得，但并非所有的牛都会长结石，因此获得天然牛黄的概率只有千分之一二。目前，国际市场上1公斤天然牛黄可以卖到16万元人民币。
2003年2月28日，在一等奖空缺的情况下，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院蔡红娇教授因研制成功“体外培育牛黄”技术，荣获2002年度国家技术发明奖二等奖。
“女性，牛黄，30年，一项事业”，蔡红娇给我最初的印象就是这10个字，10个字组合起来该是怎样一种人生？
赶到武汉时，正值梅雨季节。天，灰蒙蒙的，雨丝在头顶飘洒。见到同济医院宣传部的同志方知，蔡教授还在北京开会，我不禁哑然。回想起来，正是这“阴差阳错”给了我全面感知蔡红娇的机会。
次日下午，蔡教授回到武汉，我们约好3点在宣传部见面。电梯正欲关门，一个人风风火火地“窜”了进来：一件枣红色上衣，一把半新不旧的雨伞，头发零乱得看不出发型。我看了看表，心里猜想着蔡红娇会不会像她的名字那样“又红又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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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我前脚进了宣传部，就听见宣传部的同志热情地招呼：“你们俩还真有缘啊!”回头一看，电梯里“邂逅”的那位正是蔡红娇。我愣了神儿：这个扎进武汉街头绝不惹眼，甚至看不出什么教授气质的人就是名声在外的蔡红娇？
也许是初次见面的缘故，蔡教授在两个半小时的对话中始终是一副不苟言笑的神态，她在谈论“牛黄”和自己的生活时显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说起前者她滔滔不绝，而一旦我将问题引到她的生活，却往往被她三言两语“打发”了，对话的气氛有些沉闷。
做事情要舍得把命往里贴
记者(以下简称记)：得奖的第一时间，除了高兴，您还想到了什么？
蔡红娇(以下简称蔡)：最后一次评审时，我回武汉了，但我们的院长和科研处处长还留在那里，他们打电话通知我的那一刻，我真是激动啊，这辈子总归是做了一件事，我不敢去评价它，只是想尽最大努力把它接着做下去、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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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您认为是一种什么样的品质使自己取得了成功？
蔡：对任何事情都能坚持。(她回答之快让我始料不及)我没有面子观念，原来是做大夫的，搞科研必然会涉及很多学科，好在医院资源这么丰富，不懂的我就会去请教别人。
记：从1972年开始“体外培育牛黄”的研制，30年投身一项事业，您就没觉得疲倦，没想过放弃吗？
蔡：一个人只要投入了，自己就不会有怨言，也不觉得累。白天、晚上、周末、公休日，我都放到了研究中去。今天得到了一个数据，明天又得到了另一个数据，我就觉得很开心，研究又向前推进了一步，自己也越来越进入角色。我这30年感受深刻的一点是，搞事业非要自己洒汗水不可，别人只能给你报一些数字，要有一番成就还得自己一步步摸索着往下做。
记：您以前是胆道外科的大夫，您的导师裘法祖教授也称赞您手术做得很漂亮，可您却选择了搞科研。如果您没能研制出体外培育牛黄技术，您不觉得30年的生命太遗憾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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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我不太想实验以外的事情，可能是沉进去了，也没想到能得奖。(一阵沉默)1993年申请国家专利的评审会开过不久，又被通知要开第二次，我以为肯定过不了，那一次是真的想到了失败。我跟陪我去的导师裘法祖教授念叨：“这可怎么办呢？花了那么多钱，我自问也尽力了，要是被枪毙了，回去我是要跳长江的。”裘教授就安慰我说：“放心吧，如果真的失败了，我陪你一起跳长江。”我能走到今天，与裘教授的关心和指导是分不开的，他曾经5次陪我上评审会，站在我旁边压阵。
记：30年里肯定经历了不少“卡壳”的阶段，有没有心情特别糟的时候？
蔡：回想起来，毅力是有的，但也有脆弱的时候。在搞成果转化的时候，到处要赔着笑脸求爷爷告奶奶……有一天我路过医院的体育场，看到有人在跳舞，有人在锻炼，脸上都笑嘻嘻的，我就想为什么我过得这么苦啊，心里很是难受了一阵子。(蔡教授用手捂住了脸，霎时间眼睛有点失神，看得出，曾经有过的心灵刺痛并没有因为荣誉的降临而减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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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听您同事说，为了做生殖毒性试验，您曾经养了几千只老鼠。我无法想象，一个女性成天面对着几千只老鼠!
蔡：总共有7000多只老鼠。我们那个动物房被我分成了三层。为了做特殊的毒理试验，检测三代老鼠有无畸形，我先把体外培养的牛黄喂给公鼠和母鼠分开吃3个月，再合笼让他们怀小老鼠。为了掌握老鼠的受孕时间，我就每天早上从近百个大便盘上翻找阴栓，找到了说明老鼠受孕了，从那天起数到第20天就要把老鼠抓出来，不能让它们自然生产，因为老鼠会吃畸形小鼠。我每天都要剖一桶老鼠，有时来不及，我爱人、儿子、女儿都来帮我剖过老鼠。
记：您的50万元研究经费够用吗？
蔡：当时就是把100元当1000元，1000元当1万元花呀!我做实验需要大量的胆红素，那时的价格是28万元一公斤，买不起就只好自己买猪和牛的胆提取胆红素。开始找的那个地方1个猪胆卖一块八，后来听说郊区的南湖屠宰场猪胆没人收，只要2毛钱一个，我就放了一个桶在那里，3天去提一次。1989年大年三十那天杀猪最多，我提的那一桶胆足有十几公斤。那天公共汽车特别挤，我提着胆又上不去，有的车主嫌恶心，怕弄脏了车子根本就不让我上，荒郊野外一个人，两个小时还走不到5公里地，在那里我哭了一场。后来遇到一辆货车，就求司机带我一程，等我转车到家已是晚上7点，一家人都等着我吃年夜饭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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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大的感触就是做事情要舍得把命往里贴，舍不得放弃就什么也做不成!
放弃外科医生比丢下家庭更让我难受
记：您觉得对家庭愧疚吗？
蔡：(似乎对记者的问题有点诧异)我没这么想，我做这项研究是为了党的事业，不是为了我自己。
记：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一次，你会选择继续你的“牛黄人生”还是选择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
蔡：这样假设没有意义，因为我已经选择了。我可能就属于事业型的人，家里能丢下。
记：(我沉默，半天提不出问题来。言谈之间，蔡教授纤细修长的手指吸引了我的目光，尽管岁月给这双手刻上了稀松的皱纹，这仍然是一双漂亮的外科医生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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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在胆道外科当大夫时，整天与胆囊炎、胆结石患者打交道，看到很多病人开刀了以后又复发，我就天真地想，如果能有一种药物溶石技术不就可以让他们免受切肤之痛吗？
要做溶石，首先要搞清结石形成的机理。1983年我的人体胆固醇结石体外模拟试验成功，1987年在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留学期间又模拟出人体胆红素钙结石。我就产生了一种联想：牛黄不也是一种结石吗？既然能做出胆红素钙结石，为什么做不出牛胆结石———牛黄呢？
记：(那一刻我想起了上午见到的89岁高龄的裘法祖教授说的一番话：灵感只对有准备的人有作用，对没有准备的人是不起作用的。老先生反复跟我强调，体外培育牛黄技术是蔡教授一手研制出来的，他只不过给她敲敲鼓、壮壮胆而已)
蔡：如果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放弃了外科医生，这比丢下家庭更让我难受。(她的话语中透出一丝感伤)回忆起当医生那会儿，一天晚上值夜班时梦见当天手术的一位病人大出血，我眼睛一睁就顶着雪花跑到病房去看病人，发现病人睡得正香，什么事也没有，不禁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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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您爱人也是教授，您这么忙，不能顾家，他就没有抱怨过？
蔡：那些日子，我回家最早也是8点以后了，他每天都要催我吃饭，也开玩笑说过：“别人搞科研都有钱，你把工资都贴进去了。”但说归说，他从来没怪过我。礼拜天请别人帮我忙，都是他买东西送给别人表示感谢，我们几个人在实验室一呆就是一天，都是他煮饭炒菜送给我们。
(时针指向了下午6点，与蔡教授分别时，我和她约好次日上午去她家看看)
做成了产业化，这辈子就没什么遗憾了
在约好的时间，蔡教授给了我“突然袭击”：她找来了一辆车，说：“家里没什么好看的，地板都是破的，一直也没修过。我把爱人、儿子都拉来了，到我们的产业化基地，在那里你会对牛黄产业的前景有个感性认识。”
蔡教授的爱人余火光教授，典型的南方人，看上去温和而善良，退休前是同济医学院马列主义教研室的主任。儿子余钢，生物医学和金融学的双博士，三天前刚从澳大利亚回来。车上那股浓浓的温情营造了一种很好的谈话氛围，昨天我没好意思开口的问题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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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余钢：“在医院听说你妈妈经常被锁在实验室里，你们兄妹就翻墙进去给妈妈送饭，是吗？”
“那是常有的事，有时跟同学开玩笑说这叫送牢饭。”
“你母亲总是泡在实验室，而别人的母亲可能有更多时间和孩子呆在一起……”
余钢似乎明白我想问什么，连忙解释说：“我依然认为我的母亲是一位慈母，她给予我的是一种精神力量，我从母亲那里学会了不去想失败。初到澳大利亚的时候，很苦，端盘子、扫厕所什么都做过，但我挺过来了。我们兄妹都很佩服妈妈的毅力，都在努力地学，可总觉得达不到妈妈那种程度。”
“怎么决定回国了？”
“武汉大鹏药业买下了母亲的专利权，这边已经投入了一个亿，前期准备工作都已就绪，厂房、设备也通过了GMP认证，很快就要开始大规模投产了。产业化是妈妈现在最大的梦想，我懂医学，又学过市场，就决定回来帮妈妈圆梦，希望她这辈子不要有任何遗憾，她毕竟65岁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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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评价你母亲的一生？”
“我觉得母亲这一生是相当圆满的，事业上非常成功，家庭又很幸福，妈妈获奖时我还在澳洲，通过中央四台看到了新闻，真是激动啊!”
“父亲在你母亲的事业中起了什么作用？”
“父亲是一个善良而细心的人，没有他，母亲不可能取得成功!我母亲从来不逛街，她舍不得那个时间，她的衣服都是父亲买的，父亲买的母亲都说好，她参加各种评审会穿的西装、毛衣都是父亲挑选的。”
我愕然，这样的女性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家庭第一次听说。
“我们家的厨师可是教授级的，父亲用鸡、冬笋、鱿鱼煲的汤被我们兄妹命名为‘教授汤’，还开玩笑说也要去申请国家专利呢!”余钢越说越开心。
下了车，白色的厂房鳞次栉比，因为在郊区，空气新鲜得让人想张开嘴大口呼吸。在车上一直沉默的蔡教授来了精神，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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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教授拉着我逐个参观她一手设计的车间，讲解工序。她指着那台牛黄培育机说，这是当时读生物工程的儿子帮她设计的。
我们进车间的时候，余火光教授抱着妻子的外套在外面等我们，透过玻璃墙，余钢动情地指给我看：“这是我父亲生活中常见的一种状态，甘于做一个配角，在一旁耐心地等候。”
厂房后面是一大片桃林，蔡教授穿行在桃林间，平静而满足。我想起了她刚刚说过的话：“我这一生就认准了这一件事，能用剩下的时间把人工牛黄做成产业，让更多的患者能用得起牛黄做的药，这辈子就没什么遗憾了!”
[人物介绍]
蔡红娇，1938年1月28日生于广东，1955年从汕头卫校毕业，统分到同济医院外科，在业余大学自修至1962年。1972年从事中西医结合工作，开始思考体外培育牛黄的可行性。1983年模拟出人体胆固醇结石，获卫生部甲等科技奖。1987年在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留学期间，模拟出人体胆红素钙结石。1993年体外培育牛黄技术获得国家发明专利，1997年获得国家一类中药新药证书，成为全国少有的国家一类中药新药之一。2000年体外培育牛黄技术试验完成，2003年2月28日，获得2002年度国家技术发明奖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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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手记]
第一次和蔡红娇聊天，感觉很累。也许是刚下飞机的缘故，她的思绪有些零乱，把我准备好的问题拆得“七零八落”，言语间甚至让我生出一种“隔膜”的感觉。在如今这样一个社会，为了一个也许永远都实现不了的理想无止境地付出？不去考虑失败？作为一位女性、母亲，家里能丢得下？而且也不觉得对家庭愧疚？和她分别时，心里惶惑不已：30年“拼”一项事业的人生是不是太“线性”了？只讲奉献、埋头苦干的精神是不是离这个社会远了？
晚上入睡前，一个念头在脑中闪了一下：是不是我一直拿自己22岁的价值观去审视别人的人生？于是恍然大悟：这是一次“隔代”的对话!我无须讳饰自己的困惑，就用我的视角和她对话，这恰恰是最为真实的状态。
第二天，蔡红娇化了一点淡妆。我和她爱人、儿子一见面就打成了一片，家庭的氛围拉近了我和她的距离，疑惑慢慢消解。我想，女性事业的成功并不必然以凿沉家庭的船为代价，赋予孩子精神力量不也是母爱的一种表达方式吗？尽管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年轻人可能不会选择她那样的“活法”，但这种奉献、执著和牺牲，却正是古往今来成功者所共有的品质。而且，谁又能说蔡红娇自己没有从枯燥的工作中享受到足够的快乐呢？, http://www.100md.com
我国医学古籍记载，牛黄乃百草之精华，为世之神物，诸药莫及。千百年来，牛黄一直是通过天然获得，但并非所有的牛都会长结石，因此获得天然牛黄的概率只有千分之一二。目前，国际市场上1公斤天然牛黄可以卖到16万元人民币。
2003年2月28日，在一等奖空缺的情况下，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院蔡红娇教授因研制成功“体外培育牛黄”技术，荣获2002年度国家技术发明奖二等奖。
“女性，牛黄，30年，一项事业”，蔡红娇给我最初的印象就是这10个字，10个字组合起来该是怎样一种人生？
赶到武汉时，正值梅雨季节。天，灰蒙蒙的，雨丝在头顶飘洒。见到同济医院宣传部的同志方知，蔡教授还在北京开会，我不禁哑然。回想起来，正是这“阴差阳错”给了我全面感知蔡红娇的机会。
次日下午，蔡教授回到武汉，我们约好3点在宣传部见面。电梯正欲关门，一个人风风火火地“窜”了进来：一件枣红色上衣，一把半新不旧的雨伞，头发零乱得看不出发型。我看了看表，心里猜想着蔡红娇会不会像她的名字那样“又红又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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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我前脚进了宣传部，就听见宣传部的同志热情地招呼：“你们俩还真有缘啊!”回头一看，电梯里“邂逅”的那位正是蔡红娇。我愣了神儿：这个扎进武汉街头绝不惹眼，甚至看不出什么教授气质的人就是名声在外的蔡红娇？
也许是初次见面的缘故，蔡教授在两个半小时的对话中始终是一副不苟言笑的神态，她在谈论“牛黄”和自己的生活时显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说起前者她滔滔不绝，而一旦我将问题引到她的生活，却往往被她三言两语“打发”了，对话的气氛有些沉闷。
做事情要舍得把命往里贴
记者(以下简称记)：得奖的第一时间，除了高兴，您还想到了什么？
蔡红娇(以下简称蔡)：最后一次评审时，我回武汉了，但我们的院长和科研处处长还留在那里，他们打电话通知我的那一刻，我真是激动啊，这辈子总归是做了一件事，我不敢去评价它，只是想尽最大努力把它接着做下去、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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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您认为是一种什么样的品质使自己取得了成功？
蔡：对任何事情都能坚持。(她回答之快让我始料不及)我没有面子观念，原来是做大夫的，搞科研必然会涉及很多学科，好在医院资源这么丰富，不懂的我就会去请教别人。
记：从1972年开始“体外培育牛黄”的研制，30年投身一项事业，您就没觉得疲倦，没想过放弃吗？
蔡：一个人只要投入了，自己就不会有怨言，也不觉得累。白天、晚上、周末、公休日，我都放到了研究中去。今天得到了一个数据，明天又得到了另一个数据，我就觉得很开心，研究又向前推进了一步，自己也越来越进入角色。我这30年感受深刻的一点是，搞事业非要自己洒汗水不可，别人只能给你报一些数字，要有一番成就还得自己一步步摸索着往下做。
记：您以前是胆道外科的大夫，您的导师裘法祖教授也称赞您手术做得很漂亮，可您却选择了搞科研。如果您没能研制出体外培育牛黄技术，您不觉得30年的生命太遗憾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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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我不太想实验以外的事情，可能是沉进去了，也没想到能得奖。(一阵沉默)1993年申请国家专利的评审会开过不久，又被通知要开第二次，我以为肯定过不了，那一次是真的想到了失败。我跟陪我去的导师裘法祖教授念叨：“这可怎么办呢？花了那么多钱，我自问也尽力了，要是被枪毙了，回去我是要跳长江的。”裘教授就安慰我说：“放心吧，如果真的失败了，我陪你一起跳长江。”我能走到今天，与裘教授的关心和指导是分不开的，他曾经5次陪我上评审会，站在我旁边压阵。
记：30年里肯定经历了不少“卡壳”的阶段，有没有心情特别糟的时候？
蔡：回想起来，毅力是有的，但也有脆弱的时候。在搞成果转化的时候，到处要赔着笑脸求爷爷告奶奶……有一天我路过医院的体育场，看到有人在跳舞，有人在锻炼，脸上都笑嘻嘻的，我就想为什么我过得这么苦啊，心里很是难受了一阵子。(蔡教授用手捂住了脸，霎时间眼睛有点失神，看得出，曾经有过的心灵刺痛并没有因为荣誉的降临而减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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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听您同事说，为了做生殖毒性试验，您曾经养了几千只老鼠。我无法想象，一个女性成天面对着几千只老鼠!
蔡：总共有7000多只老鼠。我们那个动物房被我分成了三层。为了做特殊的毒理试验，检测三代老鼠有无畸形，我先把体外培养的牛黄喂给公鼠和母鼠分开吃3个月，再合笼让他们怀小老鼠。为了掌握老鼠的受孕时间，我就每天早上从近百个大便盘上翻找阴栓，找到了说明老鼠受孕了，从那天起数到第20天就要把老鼠抓出来，不能让它们自然生产，因为老鼠会吃畸形小鼠。我每天都要剖一桶老鼠，有时来不及，我爱人、儿子、女儿都来帮我剖过老鼠。
记：您的50万元研究经费够用吗？
蔡：当时就是把100元当1000元，1000元当1万元花呀!我做实验需要大量的胆红素，那时的价格是28万元一公斤，买不起就只好自己买猪和牛的胆提取胆红素。开始找的那个地方1个猪胆卖一块八，后来听说郊区的南湖屠宰场猪胆没人收，只要2毛钱一个，我就放了一个桶在那里，3天去提一次。1989年大年三十那天杀猪最多，我提的那一桶胆足有十几公斤。那天公共汽车特别挤，我提着胆又上不去，有的车主嫌恶心，怕弄脏了车子根本就不让我上，荒郊野外一个人，两个小时还走不到5公里地，在那里我哭了一场。后来遇到一辆货车，就求司机带我一程，等我转车到家已是晚上7点，一家人都等着我吃年夜饭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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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大的感触就是做事情要舍得把命往里贴，舍不得放弃就什么也做不成!
放弃外科医生比丢下家庭更让我难受
记：您觉得对家庭愧疚吗？
蔡：(似乎对记者的问题有点诧异)我没这么想，我做这项研究是为了党的事业，不是为了我自己。
记：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一次，你会选择继续你的“牛黄人生”还是选择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
蔡：这样假设没有意义，因为我已经选择了。我可能就属于事业型的人，家里能丢下。
记：(我沉默，半天提不出问题来。言谈之间，蔡教授纤细修长的手指吸引了我的目光，尽管岁月给这双手刻上了稀松的皱纹，这仍然是一双漂亮的外科医生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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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在胆道外科当大夫时，整天与胆囊炎、胆结石患者打交道，看到很多病人开刀了以后又复发，我就天真地想，如果能有一种药物溶石技术不就可以让他们免受切肤之痛吗？
要做溶石，首先要搞清结石形成的机理。1983年我的人体胆固醇结石体外模拟试验成功，1987年在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留学期间又模拟出人体胆红素钙结石。我就产生了一种联想：牛黄不也是一种结石吗？既然能做出胆红素钙结石，为什么做不出牛胆结石———牛黄呢？
记：(那一刻我想起了上午见到的89岁高龄的裘法祖教授说的一番话：灵感只对有准备的人有作用，对没有准备的人是不起作用的。老先生反复跟我强调，体外培育牛黄技术是蔡教授一手研制出来的，他只不过给她敲敲鼓、壮壮胆而已)
蔡：如果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放弃了外科医生，这比丢下家庭更让我难受。(她的话语中透出一丝感伤)回忆起当医生那会儿，一天晚上值夜班时梦见当天手术的一位病人大出血，我眼睛一睁就顶着雪花跑到病房去看病人，发现病人睡得正香，什么事也没有，不禁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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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您爱人也是教授，您这么忙，不能顾家，他就没有抱怨过？
蔡：那些日子，我回家最早也是8点以后了，他每天都要催我吃饭，也开玩笑说过：“别人搞科研都有钱，你把工资都贴进去了。”但说归说，他从来没怪过我。礼拜天请别人帮我忙，都是他买东西送给别人表示感谢，我们几个人在实验室一呆就是一天，都是他煮饭炒菜送给我们。
(时针指向了下午6点，与蔡教授分别时，我和她约好次日上午去她家看看)
做成了产业化，这辈子就没什么遗憾了
在约好的时间，蔡教授给了我“突然袭击”：她找来了一辆车，说：“家里没什么好看的，地板都是破的，一直也没修过。我把爱人、儿子都拉来了，到我们的产业化基地，在那里你会对牛黄产业的前景有个感性认识。”
蔡教授的爱人余火光教授，典型的南方人，看上去温和而善良，退休前是同济医学院马列主义教研室的主任。儿子余钢，生物医学和金融学的双博士，三天前刚从澳大利亚回来。车上那股浓浓的温情营造了一种很好的谈话氛围，昨天我没好意思开口的问题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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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余钢：“在医院听说你妈妈经常被锁在实验室里，你们兄妹就翻墙进去给妈妈送饭，是吗？”
“那是常有的事，有时跟同学开玩笑说这叫送牢饭。”
“你母亲总是泡在实验室，而别人的母亲可能有更多时间和孩子呆在一起……”
余钢似乎明白我想问什么，连忙解释说：“我依然认为我的母亲是一位慈母，她给予我的是一种精神力量，我从母亲那里学会了不去想失败。初到澳大利亚的时候，很苦，端盘子、扫厕所什么都做过，但我挺过来了。我们兄妹都很佩服妈妈的毅力，都在努力地学，可总觉得达不到妈妈那种程度。”
“怎么决定回国了？”
“武汉大鹏药业买下了母亲的专利权，这边已经投入了一个亿，前期准备工作都已就绪，厂房、设备也通过了GMP认证，很快就要开始大规模投产了。产业化是妈妈现在最大的梦想，我懂医学，又学过市场，就决定回来帮妈妈圆梦，希望她这辈子不要有任何遗憾，她毕竟65岁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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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母亲这一生是相当圆满的，事业上非常成功，家庭又很幸福，妈妈获奖时我还在澳洲，通过中央四台看到了新闻，真是激动啊!”
“父亲在你母亲的事业中起了什么作用？”
“父亲是一个善良而细心的人，没有他，母亲不可能取得成功!我母亲从来不逛街，她舍不得那个时间，她的衣服都是父亲买的，父亲买的母亲都说好，她参加各种评审会穿的西装、毛衣都是父亲挑选的。”
我愕然，这样的女性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家庭第一次听说。
“我们家的厨师可是教授级的，父亲用鸡、冬笋、鱿鱼煲的汤被我们兄妹命名为‘教授汤’，还开玩笑说也要去申请国家专利呢!”余钢越说越开心。
下了车，白色的厂房鳞次栉比，因为在郊区，空气新鲜得让人想张开嘴大口呼吸。在车上一直沉默的蔡教授来了精神，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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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教授拉着我逐个参观她一手设计的车间，讲解工序。她指着那台牛黄培育机说，这是当时读生物工程的儿子帮她设计的。
我们进车间的时候，余火光教授抱着妻子的外套在外面等我们，透过玻璃墙，余钢动情地指给我看：“这是我父亲生活中常见的一种状态，甘于做一个配角，在一旁耐心地等候。”
厂房后面是一大片桃林，蔡教授穿行在桃林间，平静而满足。我想起了她刚刚说过的话：“我这一生就认准了这一件事，能用剩下的时间把人工牛黄做成产业，让更多的患者能用得起牛黄做的药，这辈子就没什么遗憾了!”
[人物介绍]
蔡红娇，1938年1月28日生于广东，1955年从汕头卫校毕业，统分到同济医院外科，在业余大学自修至1962年。1972年从事中西医结合工作，开始思考体外培育牛黄的可行性。1983年模拟出人体胆固醇结石，获卫生部甲等科技奖。1987年在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留学期间，模拟出人体胆红素钙结石。1993年体外培育牛黄技术获得国家发明专利，1997年获得国家一类中药新药证书，成为全国少有的国家一类中药新药之一。2000年体外培育牛黄技术试验完成，2003年2月28日，获得2002年度国家技术发明奖二等奖。
, 百拇医药
[记者手记]
第一次和蔡红娇聊天，感觉很累。也许是刚下飞机的缘故，她的思绪有些零乱，把我准备好的问题拆得“七零八落”，言语间甚至让我生出一种“隔膜”的感觉。在如今这样一个社会，为了一个也许永远都实现不了的理想无止境地付出？不去考虑失败？作为一位女性、母亲，家里能丢得下？而且也不觉得对家庭愧疚？和她分别时，心里惶惑不已：30年“拼”一项事业的人生是不是太“线性”了？只讲奉献、埋头苦干的精神是不是离这个社会远了？
晚上入睡前，一个念头在脑中闪了一下：是不是我一直拿自己22岁的价值观去审视别人的人生？于是恍然大悟：这是一次“隔代”的对话!我无须讳饰自己的困惑，就用我的视角和她对话，这恰恰是最为真实的状态。
第二天，蔡红娇化了一点淡妆。我和她爱人、儿子一见面就打成了一片，家庭的氛围拉近了我和她的距离，疑惑慢慢消解。我想，女性事业的成功并不必然以凿沉家庭的船为代价，赋予孩子精神力量不也是母爱的一种表达方式吗？尽管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年轻人可能不会选择她那样的“活法”，但这种奉献、执著和牺牲，却正是古往今来成功者所共有的品质。而且，谁又能说蔡红娇自己没有从枯燥的工作中享受到足够的快乐呢？, http://www.100m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