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味人生] 珍惜那黄昏的村庄
作者：康华
SARS恶毒地鞭打着人类的肉体和灵魂时，我基本属于闭关自守状态，要么蜗居陋室，要么孑然一身来去，一遍遍丈量着食堂和宿舍间的距离，200步，不多不少，一来一回400步。在吃饭、睡觉和枯寂中一日日肥胖。
每天踏上同一条乏味的路径，每天想着同一件不知何时终结的大事，日日孤家寡人，脑子锈迹斑斑，不知今昔何昔。
长此下去，人何以堪？闪念间，匆忙冲到图书馆，借来一大堆诗集。我很少读诗，于我，那是太奢侈的事。但在这个病毒飘飞的季节，人突然变得很脆弱，便想在诗人荆棘鸟般的吟唱里实现自我救赎。
从图书馆到宿舍，是一条长长的路。校园说不上冷清，但三五成群的同学少了，都大侠似的独来独往，偶尔可见一、两个骑自行车的同学，戴着大口罩，飞快地滑过。他们很可能是做实习的毕业生。办公楼前的那座大钟迟滞地“滴答”着，不由想起张爱玲《金锁记》里打翻的酸梅汤，“一滴，一滴……一更，二更……一年，一百年……”。
, http://www.100md.com
然而，天空依然澄碧，杉木葱翠得咄咄逼人。
回到宿舍，信手翻开《海子的诗》，那篇写于1986年的《村庄》跳入视野。我相信，当海子写下“珍惜黄昏的村庄/珍惜雨水的村庄/万里无云如同我永恒的悲伤”时，他心底一定充满悲悯，而后，是长久的遥望，遥望着安徽怀宁县那个叫做查湾的村庄。
想起了住在内地小城的父母。SARS初起，我的担心和思念就开始疯长。但我一直克制着，没联系他们，怕自己不小心说出的话，让他们牵肠。可今天，我做不到一如既往。拨通电话，母亲说，在北京做生意的堂妹回来了，还到我家转悠了一圈。我吓了一大跳，响亮地哆嗦了一声。心悸中，想起家里阳台上长年悬挂的艾草，便急切地告诉母亲快用艾草熏一熏房子。挂电话前，我一再重复着刚刚说过的话，别忘记熏房子，楼上楼下，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别忘记转告堂妹，让她一个人呆半个月……
之后，陷入提心吊胆的境地，几欲崩溃。我本人对SARS并不感到太恐慌，我的问题是孤独。我的恐慌在别处：我担忧父亲骑着摩托车上下班，如何躲过污染的空气；我害怕曾经白杨般挺拔的母亲，在美丽沦落后，甚至不能幸福平安；无法抛却的，还有为生计苦苦挣扎的众生……
, 百拇医药
忧虑中，不知怎么跟一个同学提到底层人的话题，随口说了句，没钱的人万一感染非典怎么办。那位一贯把自己当精英的女同学不假思索地回敬我：“下层人？他们又创造不了什么价值，当然该他们死!”我以为她在开玩笑，但细观那张寒气森森的脸，一清二白书写着“其情也真，其意也切”。为支持自己的“高见”，她干脆把干了一辈子革命的亲生父亲也说成愚民，说时还辅有相应的肢体动作，恨恨地朝空中踢了一脚。
我立刻哑口无言，所有的语言都不足以表达当时的心情，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心惊肉跳。据我所知，她的祖父母目前尚枯守在农村根据地，据我所知，除了两块豆腐干，她并没有大作问世……不错，她比她的父亲多受了几年高等教育，她比较会堆砌汉字，难道会码字就能当精英？日后，她若混迹精英圈子，无疑是所有忧国忧民者的耻辱。没有什么比同情心的沦丧更为可怕。我为她感到羞耻，不能自已。面对灾难，可以恐慌，可以寸土必防，可以躲进爱人的臂弯哭泣……惟独不可以冷漠到没心没肺，不负责任地随口判民众的死刑。
就在我无法平息心绪时，5月7日宿舍里的《文汇报》让我重又看到花儿绽放，温家宝总理6日讲话，“千方百计确保农村不发生大疫情”。九项措施中的“农民(包括农民工)中的非典患者，从留验隔离到治疗的全过程一律实行免费，包括免费提供住院和伙食”让我欢呼起来，9亿农民得到了政府有力的经济承诺，真是值得普天同庆的一大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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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消息接踵而至：立即停止出售收购野生动物的紧急通知下达了，一线医护人员致死致残赔偿金措施出台了，社区志愿者勇筑防线，市民捐款直线飚升……
鲜艳而荒凉的四月隐退后，是明媚馨香的五月。在都市的夏风里，我嗅到了褐色土地的清芬，看到了麦子轻逸的舞姿。高高悬起的一颗心复归原处，海子醉后的诗行久久飘荡：
我是一个完全幸福的人
我再也不会否认
我是一个完全的人
我是一个无比幸福的人
我全身的黑暗因太阳升起而解除
我再也不会否认
天堂和国家的壮丽景色
和她的存在……在黑暗的尽头!
猛地推开窗，温暖的阳光里，两只漂亮的鸟儿轻倩地掠过，啾啾然卿卿我我。不知哪个宿舍打开了音响，朴树的歌声顿时将我重重包围：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我赶忙翻出那盒老早就买回的磁带，塞进吱吱嘎嘎的收录机，五月的下午，楼道里，华歌四起。
乐声里，期盼着SARS早日毁尸灭迹，期待着那位同学的漠然，能够因灾难和死亡而柔软。某一天，当她也可以为一首诗或者一支老歌泪水盈睫，我相信，那时候，人间处处春暖花开。, 百拇医药
SARS恶毒地鞭打着人类的肉体和灵魂时，我基本属于闭关自守状态，要么蜗居陋室，要么孑然一身来去，一遍遍丈量着食堂和宿舍间的距离，200步，不多不少，一来一回400步。在吃饭、睡觉和枯寂中一日日肥胖。
每天踏上同一条乏味的路径，每天想着同一件不知何时终结的大事，日日孤家寡人，脑子锈迹斑斑，不知今昔何昔。
长此下去，人何以堪？闪念间，匆忙冲到图书馆，借来一大堆诗集。我很少读诗，于我，那是太奢侈的事。但在这个病毒飘飞的季节，人突然变得很脆弱，便想在诗人荆棘鸟般的吟唱里实现自我救赎。
从图书馆到宿舍，是一条长长的路。校园说不上冷清，但三五成群的同学少了，都大侠似的独来独往，偶尔可见一、两个骑自行车的同学，戴着大口罩，飞快地滑过。他们很可能是做实习的毕业生。办公楼前的那座大钟迟滞地“滴答”着，不由想起张爱玲《金锁记》里打翻的酸梅汤，“一滴，一滴……一更，二更……一年，一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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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天空依然澄碧，杉木葱翠得咄咄逼人。
回到宿舍，信手翻开《海子的诗》，那篇写于1986年的《村庄》跳入视野。我相信，当海子写下“珍惜黄昏的村庄/珍惜雨水的村庄/万里无云如同我永恒的悲伤”时，他心底一定充满悲悯，而后，是长久的遥望，遥望着安徽怀宁县那个叫做查湾的村庄。
想起了住在内地小城的父母。SARS初起，我的担心和思念就开始疯长。但我一直克制着，没联系他们，怕自己不小心说出的话，让他们牵肠。可今天，我做不到一如既往。拨通电话，母亲说，在北京做生意的堂妹回来了，还到我家转悠了一圈。我吓了一大跳，响亮地哆嗦了一声。心悸中，想起家里阳台上长年悬挂的艾草，便急切地告诉母亲快用艾草熏一熏房子。挂电话前，我一再重复着刚刚说过的话，别忘记熏房子，楼上楼下，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别忘记转告堂妹，让她一个人呆半个月……
之后，陷入提心吊胆的境地，几欲崩溃。我本人对SARS并不感到太恐慌，我的问题是孤独。我的恐慌在别处：我担忧父亲骑着摩托车上下班，如何躲过污染的空气；我害怕曾经白杨般挺拔的母亲，在美丽沦落后，甚至不能幸福平安；无法抛却的，还有为生计苦苦挣扎的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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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虑中，不知怎么跟一个同学提到底层人的话题，随口说了句，没钱的人万一感染非典怎么办。那位一贯把自己当精英的女同学不假思索地回敬我：“下层人？他们又创造不了什么价值，当然该他们死!”我以为她在开玩笑，但细观那张寒气森森的脸，一清二白书写着“其情也真，其意也切”。为支持自己的“高见”，她干脆把干了一辈子革命的亲生父亲也说成愚民，说时还辅有相应的肢体动作，恨恨地朝空中踢了一脚。
我立刻哑口无言，所有的语言都不足以表达当时的心情，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心惊肉跳。据我所知，她的祖父母目前尚枯守在农村根据地，据我所知，除了两块豆腐干，她并没有大作问世……不错，她比她的父亲多受了几年高等教育，她比较会堆砌汉字，难道会码字就能当精英？日后，她若混迹精英圈子，无疑是所有忧国忧民者的耻辱。没有什么比同情心的沦丧更为可怕。我为她感到羞耻，不能自已。面对灾难，可以恐慌，可以寸土必防，可以躲进爱人的臂弯哭泣……惟独不可以冷漠到没心没肺，不负责任地随口判民众的死刑。
就在我无法平息心绪时，5月7日宿舍里的《文汇报》让我重又看到花儿绽放，温家宝总理6日讲话，“千方百计确保农村不发生大疫情”。九项措施中的“农民(包括农民工)中的非典患者，从留验隔离到治疗的全过程一律实行免费，包括免费提供住院和伙食”让我欢呼起来，9亿农民得到了政府有力的经济承诺，真是值得普天同庆的一大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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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消息接踵而至：立即停止出售收购野生动物的紧急通知下达了，一线医护人员致死致残赔偿金措施出台了，社区志愿者勇筑防线，市民捐款直线飚升……
鲜艳而荒凉的四月隐退后，是明媚馨香的五月。在都市的夏风里，我嗅到了褐色土地的清芬，看到了麦子轻逸的舞姿。高高悬起的一颗心复归原处，海子醉后的诗行久久飘荡：
我是一个完全幸福的人
我再也不会否认
我是一个完全的人
我是一个无比幸福的人
我全身的黑暗因太阳升起而解除
我再也不会否认
天堂和国家的壮丽景色
和她的存在……在黑暗的尽头!
猛地推开窗，温暖的阳光里，两只漂亮的鸟儿轻倩地掠过，啾啾然卿卿我我。不知哪个宿舍打开了音响，朴树的歌声顿时将我重重包围：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我赶忙翻出那盒老早就买回的磁带，塞进吱吱嘎嘎的收录机，五月的下午，楼道里，华歌四起。
乐声里，期盼着SARS早日毁尸灭迹，期待着那位同学的漠然，能够因灾难和死亡而柔软。某一天，当她也可以为一首诗或者一支老歌泪水盈睫，我相信，那时候，人间处处春暖花开。, 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