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的社会视角
□受访人：北京大学医学部医学人文学系副主任、医学史教研室主任张大庆教授
□访问人：本报记者 麻晓东
随着鼠疫、霍乱、天花、结核病等恶性传染病的销声匿迹，医学的主要研究对象从传染病逐渐转向了慢性及退行性疾病，这也导致了20世纪70年代医学模式的转变。而当SARS这一突如其来的传染病再次面临时，是否会再次改变人类的医学模式呢？
麻晓东：首先请您介绍一下医学模式的概念？医学模式在历史上都经历了哪些转变？
张大庆：所谓医学模式实际上就是怎样认识医学、健康和疾病的一种观念。随着工业、农业的发展，科学技术水平的提高，人类对健康和疾病的思考，医学模式在历史上有着几次重要的演变。总的来讲，可以概括为以下几种：
古代生产力发展水平低，科学知识贫乏，人们普遍相信疾病是鬼神作怪、神灵惩罚。要祛除疾病，只有依靠祈祷和巫术，这是古代的神灵主义医学模式。随着医学经验的积累，医生们开始将疾病与自然界的各种变化联系起来，通过思辩推理，提出季节、气候的变化可影响到人体内变化，形成了自然哲学的医学模式，如西方的体液病理学说，中国的六气致病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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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7世纪，欧洲文艺复兴运动带来了工业革命，推动了科学进步，也影响了医学观。当时把人比作机器，用机械观来解释一切人体现象，人们认为疾病就是机器某部分的机械失灵，医生的任务就是修补机器，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但这一医学模式忽视了人的生物性、社会性以及复杂的内部矛盾，因此这是以治疗为主的机械医学模式。
经过18世纪到19世纪，工业革命转向高潮，随着自然科学和医学的高度发展，生物学家、医学家提出了进化论、细胞学说，发现了微生物等致病因子，这些科学事实使人们对健康与疾病有了较为正确的理解。由于人们对传染病的认识及病原微生物的发现，从生物学角度明确了疾病发生的原因，因此形成了生物医学模式。生物医学模式也是现代医学建立的基础。
到20世纪50年代以后，各种慢性病成为了人类健康最大的威胁。虽然对于慢性病的防治目前尚未取得突破性的进展，但人类对这类疾病有了较深入的认识，明确了慢性病的发生和发展是多因素综合影响的结果，除了生物学因素外，还与人的生活习惯、行为方式、环境污染等有密切关系，有人提出人类已进入慢性病、生活方式病或现代文明病时代。为了适应这种变化，医学界在20世纪70年代末提出了医学模式需要从生物医学模式biomedicak modek向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bio-psycho-sociak medicak modek转变，可以说这是卫生保健的第二次革命。当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提出之后，受到了许多国家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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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晓东：怎样认识当今的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
张大庆：有学者提出了影响健康的四类因素，即不良生活方式和行为、环境因素、生物学因素以及卫生保健服务因素，并强调增进人类健康需要多方面的综合处理。在发达国家通过戒烟、控酒、体育锻炼、平衡膳食、减少心理压力等行为干预，对降低心脑血管疾病获得了令人鼓舞的成效。此外，政治经济因素在疾病控制中也发挥着重要作用，如改善环境、发展健康教育、协调卫生服务等都需要政府行为和全社会的共同努力。但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行为方式所引起的疾病都会引起生物体的损害，因此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还是将生物排在最前面，但同时又强调了其他因素的影响。
麻晓东：当人们已逐渐淡忘了传染病的危害时，SARS的突然出现是否会改变当前的医学模式？
张大庆：上面我们提到，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的提出是建立在慢性疾病为主的前提之上的，但目前SARS的出现并不会改变这一模式，而且这一模式能够更好地解释SARS这种疾病，并分析它对社会带来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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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来看，SARS所导致的并不仅仅是生物体的疾病，而且还导致了人们心理的恐慌，并反映出当前社会卫生保健体系存在的一些问题，比如检疫、报告、隔离和政策法规等，这些都属于社会医学需要完善的范畴，现代社会传染病的出现还是能够反映出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的重要性，并要求我们更加全面深入地理解这一医学模式的意义。因为传染病的控制并不仅是简单地靠生物医学所能做到的，实际上现在主要的措施还是社会医学方面。
麻晓东：那么SARS对当前的医学模式会产生哪些影响呢？
张大庆：首先，在生物方面，从疾病流行的控制来讲，要解决这一问题，比如当我们可能再度面对类似的突发传染病时，要首先解决还是生物医学的问题，例如要弄清传染源、传播途径、病原体的性质，找到有效的控制措施，都有赖于生物医学研究的进步，这是毫无疑问的，生物医学是基础的东西，模式的变化只不过是在这一基础之上更加丰富和全面。
另外在面临这种严重的传染病流行时，除了生物学的预防外，还包括社会预防，例如对社会卫生法规的影响，这次很明显的例子，就是我们国家对《传染病防治法》的修改，把SARS纳入到法定传染病之中。国务院还制订了《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条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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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社会中，面对新的传染病的出现，我们可以通过制造疫苗作为有效的控制措施，但是疫苗的研制总是滞后于疾病的。实际上，今后我们可能还会面临一些新的疾病，因此，及早发现，及早采取有效的控制措施是十分重要的，并且应当建立和健全疾病的报告制度。疾病虽然对人类社会是一种不好的现象，但许多疾病的发生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从某种意义上讲，新疾病的发现也是很重要的科学发现，发现并观察新的疾病是医学工作者的一项重要工作内容。
医学工作者发现一种新的疾病后，通过观察，认识到它传染性与危害性，并马上进行报告，使人们引起足够的重视，我想这一工作是应该受到尊敬的。世界上很多传染病的名字都是以发现者的名字命名的，这是为表彰和纪念医生对疾病认识的贡献。在今后，一些新的疾病还会不断出现，因此，医学工作者、科学工作者要具有这种意识，对新发现的疾病要详细记录，迅速报告，以引起人们的重视，这样做有益于疾病的早期预防和控制。这是生物医学所要做的主要工作。
在心理影响方面，这次SARS的突发可以说公众都毫无心理准备，因此造成了一定的心理恐慌。其实这种恐慌也是很正常的，但如果过度的恐慌就需要心理医生的帮助。除此之外，人们的紧张心理也需要舒缓，这一点对医务工作者来说更为重要。因为这种紧张会对人的心理造成很大压力，在这种压力情况下，也应有一些相关的舒缓机制，因此对领导者、医务工作者、民众、病人、家属，都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心理问题，所以说在疾病的治疗和康复中，人们对病人的态度，病人对自己的认识，这些都是和心理医学有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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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次对SARS的斗争过程中，应该说大多数人都能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心理，以积极的心态应付这一疾病。心理学家也及时介入。这也证明，无论是对慢性病还是急性传染病，都体现出了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的价值。
从社会学来讲，通过SARS我们可以发现，一场比较广泛的疾病不仅仅是影响了个人和群体的健康问题，对整个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观念都会造成很大的冲击，所以说从疾病的社会影响来看，对于疾病的预防和控制不仅限于医疗保健，如果控制不力的话，对社会生活的影响将是非常剧烈的。
通过这次SARS的流行可以看出，我们国家的医疗保健体制还存在着一些薄弱环节，特别是基层的预防工作欠缺，这也是造成SARS早期被动局面形成的原因之一。但通过这次教训，我们会制定相关的应急措施，对公众来说，也会有一些生活方式的改变，例如会改正一些不好的卫生习惯，但SARS对人们将造成多大程度上的影响，还需要时间的检验。
麻晓东：医学史是您的研究专业之一，您认为SARS将在医学史上留下怎样的一笔？
张大庆：我想，在中国的现代医学史上，SARS无疑将成为一个非常重要的事件，因为以前我们国家的一些传染病都没有造成过这样大范围的影响。人们将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在全球一体化的背景下，疾病的影响将不仅仅是健康保健领域，它涉及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毫无疑问，今后人们将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维度更加关注医疗卫生问题。, http://www.100md.com
□访问人：本报记者 麻晓东
随着鼠疫、霍乱、天花、结核病等恶性传染病的销声匿迹，医学的主要研究对象从传染病逐渐转向了慢性及退行性疾病，这也导致了20世纪70年代医学模式的转变。而当SARS这一突如其来的传染病再次面临时，是否会再次改变人类的医学模式呢？
麻晓东：首先请您介绍一下医学模式的概念？医学模式在历史上都经历了哪些转变？
张大庆：所谓医学模式实际上就是怎样认识医学、健康和疾病的一种观念。随着工业、农业的发展，科学技术水平的提高，人类对健康和疾病的思考，医学模式在历史上有着几次重要的演变。总的来讲，可以概括为以下几种：
古代生产力发展水平低，科学知识贫乏，人们普遍相信疾病是鬼神作怪、神灵惩罚。要祛除疾病，只有依靠祈祷和巫术，这是古代的神灵主义医学模式。随着医学经验的积累，医生们开始将疾病与自然界的各种变化联系起来，通过思辩推理，提出季节、气候的变化可影响到人体内变化，形成了自然哲学的医学模式，如西方的体液病理学说，中国的六气致病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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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7世纪，欧洲文艺复兴运动带来了工业革命，推动了科学进步，也影响了医学观。当时把人比作机器，用机械观来解释一切人体现象，人们认为疾病就是机器某部分的机械失灵，医生的任务就是修补机器，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但这一医学模式忽视了人的生物性、社会性以及复杂的内部矛盾，因此这是以治疗为主的机械医学模式。
经过18世纪到19世纪，工业革命转向高潮，随着自然科学和医学的高度发展，生物学家、医学家提出了进化论、细胞学说，发现了微生物等致病因子，这些科学事实使人们对健康与疾病有了较为正确的理解。由于人们对传染病的认识及病原微生物的发现，从生物学角度明确了疾病发生的原因，因此形成了生物医学模式。生物医学模式也是现代医学建立的基础。
到20世纪50年代以后，各种慢性病成为了人类健康最大的威胁。虽然对于慢性病的防治目前尚未取得突破性的进展，但人类对这类疾病有了较深入的认识，明确了慢性病的发生和发展是多因素综合影响的结果，除了生物学因素外，还与人的生活习惯、行为方式、环境污染等有密切关系，有人提出人类已进入慢性病、生活方式病或现代文明病时代。为了适应这种变化，医学界在20世纪70年代末提出了医学模式需要从生物医学模式biomedicak modek向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bio-psycho-sociak medicak modek转变，可以说这是卫生保健的第二次革命。当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提出之后，受到了许多国家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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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晓东：怎样认识当今的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
张大庆：有学者提出了影响健康的四类因素，即不良生活方式和行为、环境因素、生物学因素以及卫生保健服务因素，并强调增进人类健康需要多方面的综合处理。在发达国家通过戒烟、控酒、体育锻炼、平衡膳食、减少心理压力等行为干预，对降低心脑血管疾病获得了令人鼓舞的成效。此外，政治经济因素在疾病控制中也发挥着重要作用，如改善环境、发展健康教育、协调卫生服务等都需要政府行为和全社会的共同努力。但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行为方式所引起的疾病都会引起生物体的损害，因此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还是将生物排在最前面，但同时又强调了其他因素的影响。
麻晓东：当人们已逐渐淡忘了传染病的危害时，SARS的突然出现是否会改变当前的医学模式？
张大庆：上面我们提到，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的提出是建立在慢性疾病为主的前提之上的，但目前SARS的出现并不会改变这一模式，而且这一模式能够更好地解释SARS这种疾病，并分析它对社会带来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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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来看，SARS所导致的并不仅仅是生物体的疾病，而且还导致了人们心理的恐慌，并反映出当前社会卫生保健体系存在的一些问题，比如检疫、报告、隔离和政策法规等，这些都属于社会医学需要完善的范畴，现代社会传染病的出现还是能够反映出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的重要性，并要求我们更加全面深入地理解这一医学模式的意义。因为传染病的控制并不仅是简单地靠生物医学所能做到的，实际上现在主要的措施还是社会医学方面。
麻晓东：那么SARS对当前的医学模式会产生哪些影响呢？
张大庆：首先，在生物方面，从疾病流行的控制来讲，要解决这一问题，比如当我们可能再度面对类似的突发传染病时，要首先解决还是生物医学的问题，例如要弄清传染源、传播途径、病原体的性质，找到有效的控制措施，都有赖于生物医学研究的进步，这是毫无疑问的，生物医学是基础的东西，模式的变化只不过是在这一基础之上更加丰富和全面。
另外在面临这种严重的传染病流行时，除了生物学的预防外，还包括社会预防，例如对社会卫生法规的影响，这次很明显的例子，就是我们国家对《传染病防治法》的修改，把SARS纳入到法定传染病之中。国务院还制订了《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条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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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学工作者发现一种新的疾病后，通过观察，认识到它传染性与危害性，并马上进行报告，使人们引起足够的重视，我想这一工作是应该受到尊敬的。世界上很多传染病的名字都是以发现者的名字命名的，这是为表彰和纪念医生对疾病认识的贡献。在今后，一些新的疾病还会不断出现，因此，医学工作者、科学工作者要具有这种意识，对新发现的疾病要详细记录，迅速报告，以引起人们的重视，这样做有益于疾病的早期预防和控制。这是生物医学所要做的主要工作。
在心理影响方面，这次SARS的突发可以说公众都毫无心理准备，因此造成了一定的心理恐慌。其实这种恐慌也是很正常的，但如果过度的恐慌就需要心理医生的帮助。除此之外，人们的紧张心理也需要舒缓，这一点对医务工作者来说更为重要。因为这种紧张会对人的心理造成很大压力，在这种压力情况下，也应有一些相关的舒缓机制，因此对领导者、医务工作者、民众、病人、家属，都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心理问题，所以说在疾病的治疗和康复中，人们对病人的态度，病人对自己的认识，这些都是和心理医学有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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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次对SARS的斗争过程中，应该说大多数人都能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心理，以积极的心态应付这一疾病。心理学家也及时介入。这也证明，无论是对慢性病还是急性传染病，都体现出了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的价值。
从社会学来讲，通过SARS我们可以发现，一场比较广泛的疾病不仅仅是影响了个人和群体的健康问题，对整个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观念都会造成很大的冲击，所以说从疾病的社会影响来看，对于疾病的预防和控制不仅限于医疗保健，如果控制不力的话，对社会生活的影响将是非常剧烈的。
通过这次SARS的流行可以看出，我们国家的医疗保健体制还存在着一些薄弱环节，特别是基层的预防工作欠缺，这也是造成SARS早期被动局面形成的原因之一。但通过这次教训，我们会制定相关的应急措施，对公众来说，也会有一些生活方式的改变，例如会改正一些不好的卫生习惯，但SARS对人们将造成多大程度上的影响，还需要时间的检验。
麻晓东：医学史是您的研究专业之一，您认为SARS将在医学史上留下怎样的一笔？
张大庆：我想，在中国的现代医学史上，SARS无疑将成为一个非常重要的事件，因为以前我们国家的一些传染病都没有造成过这样大范围的影响。人们将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在全球一体化的背景下，疾病的影响将不仅仅是健康保健领域，它涉及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毫无疑问，今后人们将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维度更加关注医疗卫生问题。, http://www.100m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