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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气病说
http://www.100md.com 2004年1月19日 《中国中医药报》 第2083期
     公元4世纪,北方已经乱成一锅粥,西晋王朝司马氏兄弟叔侄之间狗一般地乱咬政治这块骨头,彼此厮杀得不可开交。兵戎遍地、烽火连天,时间持续了将近十年。这期间,一向喝酒吃药、高谈老庄的文人们,面临刀刃加颈的危险,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悠闲从容,纷纷携家带口向南方窜逃。他们乘着马车、牛车,一路上夜行昼伏,躲过残兵劫匪,不知挨了多少惊吓,吃了多少苦头,好容易渡过长江,到达建康、京口以及稍稍远一些的毗陵等地,然后寻一处佳山,一处秀水,安顿下来。这样过了几年安稳日子,他们的创伤、惊惶、疲乏,在江南一片温山丽水中,也渐渐平复了,他们又神气起来,准备重操旧业,继续自己谈玄论道的口头事业。然而,不幸的事情再次发生,他们忽然得了脚气病。

    关于渡江南来的文人集体患上脚气病的消息,直至三百年后,才由唐初的名医孙思邈正式宣告于世。脚气病,并非我们现在所说的“香港脚”。东晋、六朝时叫脚弱,孙思邈称为风毒脚气,他在《千金方》中论述说:“古人少有此疾,自永嘉南渡,衣缨士人多有遭者”。其症状是发作前没有明显的预感,悴然发作时双脚忽然屈弱不能动,并且伴有全身性不良反应,严重者,还会有生命危险。由此看来,脚气病是一种相当可怕的疾病,这对于那些刚刚从危难中逃脱的文人来说,不能不引起新的惊惧。可以想像到,在这种忽如其来的疾病面前,文人们一下子又陷入到了新的生存危机当中。他们原以为江南好避乱,且有山水之胜、风物之美,看不完的江山如画,听不尽的莲歌清唱,根本想不到他们那双在北方很健壮的脚,到了南方会如此不明不白地变得疼痛、冷痹,挛弱不能行走。看来老天总是要与文人过不去,苦难就是这样一个接着一个如影随身,让他们一刻都得不到安宁。才怕脑袋掉,又得脚气病,“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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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的4世纪,还没有能力对脚气病作出科学的病理分析。文人们在寻找脚气病的原由时,花费了相当多的宝贵时间。由于他们最多只能把这个病的起因归于江南潮湿的环境,而绝不会想到主要原因却在于他们来到江南,由于地位尊要、生活优裕,便一味追求享受、放纵口腹,“恣口啖食,夜长醉饱,四体热闷,赤露眠卧,宿食不消”,比起他们当日在北方“厨膳肴馐不过醢酱”,显然是营养过剩,这才引发了脚气病。据说那时治疗脚气病的药方多到上百种,但是脚气病仍然在养尊处优的文人中流行,若是没有意识到生活方式上出了问题,那当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文人一向软弱,看到脚气病如此无情地折磨自己,难免怨天尤人。也许他们那种怀想故国的情绪,就因为有脚气病的刺激,变得更加强烈起来了。我隐隐约约地感到,那年春天在秦淮河畔发生的周等几个人“新亭对泣”的悲伤事件,说不准与他们的脚气病发作有关系,虽然这绝无典籍可案,但也不能说一点没有心理根据,不然他们怎么都变得那样婆婆妈妈,像妇人一般哭哭啼啼呢?关键问题在于,来到江南的文人,要想再回到北方,使他们的脚与他们往日的生活一样无忧无虑,已经不能够了,他们既然义无反顾地把京口改成南兖州,把毗陵改成南兰陵,把江南新居改成北国故郡,那么想必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脚气病的痛苦事实。文人的本领又总是善于忍耐的,而且也是善于化解的。虽说脚气病在文人中间广为传染,但还没有严重到让文人完全放弃户外生活的程度,从心理健康的要求出发,呆在家里为脚气病烦恼也不是事,他们便选择了游山玩水的活动。我们从有关画图上看到,当时文人几乎人人手拄一杖,蹒跚于山径溪间,可知他们克服脚气病的不便,坚持游山玩水的毅力。事后的效果也表明,游山玩水确实大大改善了文人们因犯脚气弄坏了的心情。他们于松风明月、花落鸟啼中,开始写一些悠闲放松快乐的山水诗:“戚戚苦无惊,携手共行乐。寻云涉累榭,随山望菌阁。远树暧阡阡,生烟纷漠漠。鱼戏新荷动,鸟散余花落。不对芳春酒,还望青山廓”(谢眺)。诗歌轻柔和缓的声韵,代替了脚气病痛苦的呻吟,多么优雅,多么引人入胜。虽然,这些诗里,偶然也会零零星星飘出一丝脚气病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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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诗歌成为脚气病的代偿物,我相信东晋以后的文人们与脚气作斗争的决心已经松懈下来了,他们已经没有多大必要精研治疗脚气病的药物,诗就是最好、最有效的药。因此,我有些怀疑孙思邈对江南文人脚气病的历史经验记录和总结,大约只是他作为一个医人的成见。而《千金方》中所有那些治疗脚气病的良方,效果再奇妙,我也怀疑与文人们没有什么关系。事实上,文人的脚气病经历了几个世纪,一直就没见好过,此点读宋人笔记就会略略知道。有位作者,叫车若水,是浙江人,他虽然不是个大文人,似乎诗也写得少,但脚气病却犯得重,对他的文人生涯影响也很大,以致于刻骨铭心、至死不忘,临终将他的随笔慎重题为《脚气集》。在这本集子里,他重笔记叙了一件事:那天犯了一冬脚气的车若水先生,脚痛稍稍感到好转,便决定出门走走,他“偶步瓜园,见有恶蜂,捕一络纬(即蟋蟀),上用口咬,下用毒钉,不堪其苦。天地如何得知,如何赴诉?为之情怀不佳者数日”。车先生是南宋末年时的人,他记事中的那种感怀伤世,怕也是一个长期被脚气病折磨的文人的基本情调吧。

    在长江下游一带乡村,旧时的风俗是小孩子出生后“洗三”这一天,须用研成细末的明矾敷在他的脚丫里,说日后可以防止得脚气,效果颇灵。不过这个脚气却是现代的脚气,即用“达克宁”治的脚气。我出生时正逢天气大寒,滴水成冰,怕受冻,所以竟没有如法施行,长大了难免就患了些脚气。靠着它,是否有混入文人行列的资格,还未可知。只是冷眼看现在的文人,都是一脸的傲相,动不动就要对别人说自己是天才,过不了多久就要成为经典,想想真要发一声笑。天可怜见,文人有多大了不得,顶多也就是一些患正宗脚气病的人而已。即使跨了世纪,那脚气病照样也会带过去的。

    附孙思邈《千金方》中关于脚气病的药方一种,以便文人不时之需。

    药方为防风汤:防风、麻黄、秦艽、独活、生姜、半夏(各二两),当归、远志、甘草、防己、人参、黄芩、升麻、芍药(各一两),石膏(半两),麝香(六铢)。又,方中可加白术。, http://www.100md.com(费振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