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哨
03年四月初,北京的空气还并不紧张,所以还能以采访的名义进家入户。
北洼路的尽头,一幢年旧失修的塔楼里,卧着七十三岁的老庞。没有子女照顾,只有瘦小的老伴儿周阿姨守在身边。
“这两天还行,能睡个踏实觉了。”周阿姨有浓重的福建口音,“老头子前几天疼得睡不着觉,也不吭一声。早晨给他收拾床铺才发现褥子全都被汗湿透了。你说那得多疼啊!”“什么病啊?”“晚期膀胱癌,……“还想说什么,止住了,看看老庞,似乎忌讳什么。
“庞老,您自己扛着,痛苦太大,不如让周阿姨给您弄点药好。”“没什么用。”老庞说话很温和。“不过您这两天脸色不错,挺红润。”“对。呶,还能起身看看窗外施工的工地呢。搞了一辈子工程,觉得亲。”“别提那工地,一提我来气。”周阿姨插话了,“一天到晚吵得不行。本来老头子就睡得就不踏实,再拿给它一搅和,睡觉就更别提了。前几天这工地还给小区每家人挨家挨户地送赔偿费呢!”心疼自家老伴儿,周阿姨越说越来气。
“那治疗效果怎么样?”“唉,两次手术了。第一次切了癌变部位,第二次连……睾丸都切了。”周阿姨越说声音越低。这才明白人家忌讳什么。人们总怕自己残缺,更何况关乎尊严呢?“不管怎样,听医生的应该没错。”老庞似乎非常理解医生的决定。
“咦,怎么还有个小口哨啊?”老庞摆满药瓶的床头柜上多出一个似乎跟他没关的东西。“有时侯太疼,喊也喊不出声了,只能靠它了。”老庞捏着口哨,用拇指来回摩挲着,“还是借的小孙女的呢,呵呵。”一提到晚辈,老庞就似乎忘记了很多疼痛。
春去夏来。老庞走了。
“周阿姨,节哀啊。”再一次见到她已经是七月末了。
“老头子走得很安详。非典期间虽然有过反复也没敢去医院,还好都挺过来了。可就在一个月前,老头子突然发起高烧。他说什么都不让我送他去医院。他自己知道到底怎么了,也不想再拦自己了。”周阿姨带着哭腔,“真谢谢你们啊。老头子看到自己在电视里出现好像觉得留下些什么,光是带着笑,也没说啥。但我觉得他心里那会儿挺顺的。”
卧室依旧没变,只是少了它的男主人。那床曾经湿透的褥子平整地铺在床上。窗外的工地安静了许多,楼快建好了。东墙的小桌上摆放着老庞的照片。在鲜花下边,安静地趴着那只口哨。长久以来,它尖利的声音维系着一对老夫妻最后的情感。现在它沉默了,不再响起,用谦卑的姿势,沟通着两个世界的灵魂。(吴晓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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