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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人的怪病
http://www.100md.com 2004年9月6日 《中国中医药报》 第2207期
     中国人对疾病的认识很早,在巫医分离的周代,就有专门治疗“万民之疾病”的疾医。那时的疾病,人们认为是因四时之毒的侵害而发生的疠疾,医士见病发而下毒药攻治,即平常所说的“以毒攻毒”。至于当时有哪些病名,考查上古文献,可以知道的有三四十种之多,但这三四十种也非严格的划分,有些还是重复的。不过在疾医为主的医学时代,对于疾病的认知,似乎只重现象而不重推论,只重具体的人事而不重造化原理。这是医学在朴质时期的必然表现。但是,随着中国医学向阴阳五行方向发展,人们对于疾病的认识反而复杂化了。研究“皇汉医学”的日本学者吉益东洞,批评中国医学的这种变化说,从汉代以后,疾医之道逐渐衰落,而阴阳医则开始兴盛起来。阴阳是讲天地造化之事而不讲人事的,汉代大力提倡阴阳学说,结果带来了医道的淹没。对于为医之道而言,阴阳讲得越多越细微,越难以治病。医者承负着治病的责任,假如他不能治病,还叫什么医呢?吉益东洞又举出汉代的著名医人仓公为例,认为他就是一个只会讲生死而不能救疾病的人。不论吉益东洞氏的批评是否完全符合中国医学的历史事实,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确实从一个重要的视点,看出了中国医学发展中存在的重要问题。自公元6世纪中国医学传入日本,他们千百年来一直尊奉汉医,但毕竟站在圈子外面,容易在研习中国医学的同时,发现它的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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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中国唐朝,忽然出现许多怪病的记录。我起初读到时只觉得有趣,后来读出一点疑问来了,查唐代以前,怪病少见,而到了唐代却大大增多起来,那疾病生得十分的蹊跷,你简直想不出它是怎样生出来的。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唐代人喜欢生怪病,还是疾病在唐代就该生得怪异,我还真弄不清楚。现仅就宋太平兴国初编纂的《太平广记》所记,检出数条,以供疑义相析。

    永徽中绛州有一僧,病噎,都(疑为“堵”)不下食,如此数年,临命终告其弟子云,吾气绝之后,便可开吾胸喉,视有何物,欲知其根本,言终而卒。弟子依其言,开视胸中,得一物,形似鱼而有两头,遍体悉是肉鳞。弟子置钵中,跳跃不止,戏以诸味置钵中,虽不见食,须臾悉化成水。又以诸毒药内之,皆随销化。时夏中蓝熟,寺中以此作靛,有一僧往,因以少靛置钵中,此虫惟恇绕钵驰走,须臾,化成水。世传以靛水疗噎疾。

    唐国子司业知制诰崔融,病百余日,腹中虫蚀,极痛不能忍,有一物如守宫从下部出,须臾而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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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宝中,有陇西李生,自白衣调选桂州参军。既至任,以热病旬余,觉左乳痛不可忍。及视之隆若痈肿之状,即召医验其脉。医者曰,脏腑无他,若臆中有物以喙攻其乳,乳痛而痈,不可为也。又旬余,病甚,一日痈溃,有一雉自左乳中突而飞出,不知所止。是夕,李生卒。

    江表尝有商人,左臂有疮,悉如人面,亦无它苦。商人戏滴酒口中,其面亦赤,以物食之,凡物必食,食多觉膊内肉涨起,疑胃在其中也。有善医者,教其历试诸药,金石草木历试之,至贝母,其疮乃聚眉闭口,商人喜曰,此药必治也。因以小苇筒毁其口灌之,数日成痂,遂愈。

    以上四条,原分别出自《广五行记》、《朝野佥载》、《宣室记》、《酉阳杂俎》中。虽然稗官野史小说家言,历来都以怪为尚,但我们不能不看到这种关于奇异疾病的记述,透露了唐代医学思想中某种文化倾向。实际上,这种描述疾病的观点,并非单单是小说家的观点,同时也是医家和医学的观点。对此,我们可以批评那时人们缺乏科学精神,对某些疾病难以作出正确解释,所以往往把它们神异化,不过这种批评却没有真正触及问题的实质。中国唐代医学在认识疾病方面,究竟达到什么样的科学程度,存在多大的错误,我想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唐代医学用什么样的理论观念和方式认识疾病。正是从这一点出发,我们首先需要注意到唐代医学理论形成的思想背景,以及在此思想背景之下唐代医学的特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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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思想背景,这个特殊性,就在唐代的道教文化。道教并非唐代才有,但道教在唐代却有特别的政治意识形态含义。《旧唐书·礼仪志》记述了道教在全国的文化地位:

    开元二十九年正月已丑,诏两京及诸州各置玄元皇帝庙一所,并置崇玄学。其生徒令习《道德经》及《庄子》、《列子》、《文子》等,每年准明经例举送……天宝元年,诏《史记·古今人表》玄元皇帝升入上圣,庄子号南华真人,文子号通玄真人,列子号冲虚真人,庚桑子号洞虚真人。改《庄子》为《南华真经》,《文子》为《通玄真经》,《列子》为《冲虚真经》,《庚桑子》为《洞虚真经》。两京崇玄学,各置博士助教,又置学生一百员。

    不难想见,在唐代,被政治意识形态化的道教,对当时文化与学术会产生多么大的渗透作用。以医学而言,唐代两位最重要的医学人物孙思邈和王冰,似乎仅仅从他们的名号就能看出道教的强大影响。孙思邈以真人为名,王冰别号启玄子,两人对神仙道教阴阳气化和摄生之道都极为精熟。他们以医人之身附会道教,除了上承葛洪与陶弘景的遗绪,更主要出于这种现实的意识形态要求。那么道教思想对医学会产生什么作用呢?从孙思邈从事医学活动的唐初,到王冰作为一时“医家宗范”的中唐,其近一百五十年时间里,我们清楚地看到唐代医学在道教文化规范下,越来越表现出阴阳医的理论特色,其代表性的医学论述,当首推王冰“刻意研精、探微索隐”的《素问》七篇大论,它们从医学典籍《素问》进一步发展了阴阳五行、五运六气学说,从而确立了阴阳医在唐代医学中的主导地位。尽管中国医史描述唐代医学时,用比较肯定的态度,把运气学说作为这一时期新的学术成就,然而如果换个说法,也可以说唐代医学循着道教阴阳气化思想的老路,走向了中国医学发展的误区。事情正如日本学者吉益东洞氏讲的那样,这种拿天地造化的阴阳原理来对应和解释人的病理的医学思维,其最致命的弱点,就在于“以不知为知”,按照阴阳五行运气变化之理,推论疾病,往往成为想当然的臆断,越讲得头头是道、细致入微,越让人感到摸不着头脑,而越与真正的医道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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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我们也许明白了,唐代许多怪病的出现,显然与天地造化、阴阳五行之理紧密相关,这正是“阴阳医”流布之下的必然结果。为什么那位绛州和尚的胸喉里会生长出一条两头鱼般的怪物,而且遇蓝(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蓝草)而化,因为这乃阳火所成,所以不惧所有的热毒,独独碰上蓝这种水寒之物,便消解不见。为什么崔融先生的腹中居然无端爬出一条守宫,守宫者,壁虎也,为纯阴之物,腹中产此毒虫,当是阴气郁结而致。为什么从年轻的读书人李生的乳痈里面,奇怪地扑拉拉飞出一只野鸡(这只野鸡能有多大?),以致鸡飞人亡,若不是金居火木位,又何能这般出奇?至于为什么那位商人的手臂长了一副人面疮,还能张口吃食饮酒,那更是天地造化所为,因为生命离不开阴阳化育之功,疾病不也是一种生命现象吗?人面疮又何足为怪。所有这些,读者不要误以为是我的解释,假如不是有一个阴阳五行的理论放在那儿,我岂能胡乱编排,就是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只有唐代人敢这样大胆解释疾病,而且说得神灵活现,仿佛如在眼前。我们疑惑那些疾病的怪异,可唐代人却习以为常。“化气生成,万物皆禀,故言气应者,以物明之,故曰善盲应者,必彰于物也”(启玄子语)。唐代人也学会了古代圣人“智周万物,无所不通”的本事,所以他们要不这样说,恐怕倒有点不正常了。, 百拇医药(费振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