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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10550852
当代中医的自医
http://www.100md.com 2005年4月14日 李致重中医沉思网
     李 致 重

    19世纪后半叶和20世纪,是中国政治、经济、文化、科学发生重大变革的一个时期。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科学瑰宝的中医药学(以下简称“中医”),则随之经历了在冲击中陷于困惑,在困惑中力求生存的艰难历程。这一历程,习惯上把它称之为“百年困惑”。 近半个世纪以来,中医的国际声誉不断提高,国家也在医疗、教学、科研上给予了大量的投入,而中医的整体学术水平却日趋“西化” 和“退化”。这种动机与效果相悖的状况,值得人们深思。

    一、民族文化心理失去支撑,是中医百年困惑的时代特点

    1840年“鸦片战争”之后,在中国出现了维新改良、励精图治的趋势,也产生了自怨、自卑的情绪。多半个世纪后的“五四”运动,在请进西方的“德先生”、“赛先生”的同时,又出现了“全面反传统”、“砸烂孔家店”的浪潮。今天的世界上,几乎所有发达国家都是以自己优秀传统文化为基础,拾级而上。而中国的近代,却没有为自己营造出各种文化多元并存、共同繁荣的和谐环境。在传统与现代、本土与外来的文化科学上,非此即彼的幼稚病和自挖祖墓的劣根性,至今没有彻底清除。20世纪60年代,当其它国家和地区纷纷从工业革命阶段迈向新技术革命阶段的时候,中国却在“史无前例”中,革文化的命。一个民族如果没有文化心理的支撑,无疑是悲哀的民族。把近代的贫穷、落后和挨打原因,一味归咎于经济、历史和祖宗,这其实正是中华民族文化心理失去支撑的一种变态。在这种情况下,中医的生存危机几乎无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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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传统认识论、方法论的扭曲,是中医陷于困惑的重要原因

    形成于春秋、秦汉之际的中医,是以当时的文化科学为土壤,以当时的认识论、方法论为基石的。那一时期,中国与东、西方其它几个文明古国共同造就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文化高峰,而中国则代表着东方文化的中心。但是中国近代的一百年里,《易经》、《老子》以及儒家文化中许多不朽的思想和理论,时而说是“客观唯心主义”的,时而说是“主观唯心主义”的--统统被贬入扬弃之列。与此相反,印度人没有忘记佛佗,西方人更没有冷落他们的古希腊三哲;偏偏留在中国人的心底里的诸子百家,只不过一个个丧魂落魄的躯壳。作为中医方法论渊源的阴阳五行学说,也因此而成为被殃之池鱼,长期被扣上了落后、封建、唯心的帽子。好在中医数千年来无可辩驳的临床疗效,才勉强为阴阳五行学说保住了一个“朴素唯物论”和“自发辩证法思想”的说法。其实“朴素”和“自发”,已经是对其哲学价值的贬抑。况且,中医的阴阳五行学说,还包含系统科学、模糊数学等当代科学方法论的丰富内容,并不仅仅限于哲学这一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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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世纪后半叶,奉行唯物辩证法的不少中国人,竟然连“物质”这一范畴也被无知地歪曲了。难怪毛泽东多次抱怨说:中国真正懂马列的不多。按照列宁的解释:“物质是标志客观实在的哲学范畴,这种客观实在是人们通过感觉感知的,它不依赖于我们的感觉而存在,为我们的感觉所复写、摄影、反映”。(《列宁选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128页)这个“客观实在”,与亚里斯多德说的“万有”,与老子 “有无相生”的“有”,尤其与佛陀说的色、受、想、行、识之“五蕴”, 其实都是一回事。所指的都是物质在“客观实在”这一根本属性上的相似的范畴。但是在近代哲学领域里,物质这一范畴被物理学、化学中关于结构、形态学说的含义取代了。佛陀说的受、想、行、识被排斥在物质之外,亚氏和老子的“万有”、“有”,也被大加阉割。由此波及到中医方法论的阴阳五行学说,也同病相怜,被贬入扬弃之列。而且连人的“整体层次上的机体反应状态”,即中医通过望、闻、问、切所获知的作为中医研究对象的证候,也在物理学、化学的至上标准下,被剥夺了“客观实在”这一物质的根本属性。所以一百年来,中医界为之惴惴不安或者孜孜以求的,就是希望能为中医学找到物理、化学意义上的“物质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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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知道,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是每一门学科形成和存在的根本要素。当阴阳五行和证候的科学价值被扭曲之后,中医便彻底地陷入到风雨飘摇之中。

    三、中医在“西化”中衰落,是百年困惑的主要表现

    中医和西医研究的客体固然都是人,然而人是万物之灵。万物之灵,就意味着人的复杂性是万物之最;形上学家把天、地、人并列为“三才”,主张天人合一、天人相应,意味着人的身上必然彰显着万物的诸多属性。因此,从医学研究的对象来说,中医和西医这两种医学,各自只不过研究了“人”这一自在之物的一部分属性而已。在“人”身上,应该探讨的空白领域或误区至今仍然很多很多。只是因为中、西医各自所选定的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不同,于是便形成了今天这样两种概念、范畴大不相同的医学科学体系。所以从人类医学发展的观念来看,未来医学的方向,首先要进一步拓宽关于“人”这一自在之物的研究领域,以获取更多、更全面的医学知识体系,而决不应该目光短浅地用今天的西医来解释、改造中医,使现有的医学科学蜕变为一隅、一家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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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两种医学并存的近代中国,影响人们对中医准确、公正认识的另一个障碍,是人们头脑里先入为主的已知对未知的排斥。这种已知,是作为当代科学皇冠的数、理、化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分析性科学研究方法;这种排斥,是人们以自己熟悉的形下类科学理念,对并不了解的形上类科学所产生的一种偏执性的抗拒心理。事实一再表明,一旦一个人首先学习了形下类的西医生理、解剖之后,固有的已知总是顽固而又不自觉地用西医形态学、组织学的观点,诠释、修改、排斥形上类的中医藏象、经络、病因、病机等理论。思维科学中人类认知能力的这一常识性问题,可惜被当代的人们普遍疏忽了。

    所以在民族文化心理失去支撑,在传统认识论、方法论处于贫困的情况下,“中医西医化”几乎成为一百年来社会上对待中医的潮流性偏见。这种潮流性偏见与这一时期行政绝对权威交织在一起,活像戴在中医头上的“紧箍咒”,牢牢地将中医置身于被轻视、排斥和被解释、改造的危机之中。刚刚在香港起步的中医事业,也无可幸免地被这种潮流性偏见所困扰。

    四、学风空疏、学心浮躁,进一步加剧了百年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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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次次的潮流性冲击之下,中医界日渐学风空疏、学心浮躁。一方面是“束书不观,游谈无根”。人们做学问的耐力不够,著书立说的兴趣却甚浓。与历史上各个时期相比,当代出书的数量诚可谓汗牛充栋,而心得独具的力作却显得太少太少;大多数丛书中随处可见相互传抄的转手材料,而在反复传抄中却常常错谬百出,甚至面目全非。另一方面是“朝立一旨,暮即成宗”。某一个“大人物”的一句话,或者其它学科的一个新学说,都可能招来蜂拥而上的热情,立即被奉为经典。或旋风式地追逐其后,或藉以对中医妄加诠释,并把这种做法统统自命为创新。

    应该说,“内在于自身传统的历史性演进”,是各门学科逐步走向成熟与完善的发展轨迹。而随着文化科学的外部环境以及语言环境的变化,在语词上对其概念的定义做出必要的、不失其本来内涵的界定,是各门科学在不断自我演进中的理论任务。况且,真正科学意义上的自我理论演进,它永远是、而且也只能是本学科极少数精英之间所进行的严谨、圣洁的思维创造,绝非“有心栽花”或“群众运动”所能造就。然而在近半个世纪里,“中医学”、“中药学”、“证候”、“辨证论治”以及“中西医结合”等等范畴性的核心概念,中医界并没有为其做出学术界达成共识的,有充分科学依据的定义或解释。而以全方位之势开展的“中医现代化”、“中药现代化”、“临床诊断标准”、“中西医结合学”,却已经轰轰烈烈地动员、宣传、推进、贯彻十数年、甚至数十年了。这种本末倒置而又颇具“群众运动”形式的习惯做法,沿袭着与“大跃进”时期相同的基因--“情况不明干劲大,心中无数主意多”。尤其在学科的理论问题上,概念、范畴的定义不清,这个学科自我完善、发展的出发点或者起跑线将无法确定。在这种情况下,包括由此所开展的技朮性研究,也将因此而失去了科学依据。半个世纪的历史已经证明,没有找准起跑线的“中医现代化”、“中药现代化”、“中医临床诊断标准”“中西医结合学”的种种努力,正是造成中医传统“西化”、“退化”的祸水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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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潮流”这东西,有时候颇像瘟疫。它虽然产生于缺少理性或文化科学底蕴的情况下,一种一轰而起的盲目从众现象,但是往往因为其声势汹涌,每令人不可抵御,甚至有理莫辩。今天讨论中国文化的回归或复兴,这一历史教训,我们应当铭记在心!

    面对中医的生存与发展,当前有两点是至关重要的:

    第一,牢固确立文化科学多元、共荣的社会意识,尽快终止“中医西医化”的做法。两千多年前,荀子针对儒学和墨学之间曾经出现过的相互非议,明确地提出“和而不同”的远见卓识,期盼不同学科之间应当保持一种“以仁心说,以学心听,以公心辨”的客观态度,认真发掘相互间的不同,努力实现共同繁荣。对于当代中、西医工作者来说,荀子的期盼仍然具有不朽的意义。现在,国家《宪法》关于“发展现代医药和我国传统医药”的规定,“中西医并重”的全国卫生工作总方针,应当切实地成为当代中、西医工作者相互信守的共处准则,并努力在中、西医两种医学之间,营造出费孝通先生所倡导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那样一种多元和谐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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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从正本清源入手,全力挽回中医“退化”的趋势。病人切望莫误其病,医学最忌染病在医。为要终止中医学术的“西化”和“退化”,首先必须对中医进行正本清源的自医。这就是使中医学尽快走出西化的误区;把颠倒了的文化信念、科学观念重新颠倒过来;把搞乱了的学术范畴、概念重新加以厘正;使中医早日恢复元气,重振生机。

    中医当前的状况,本人曾把它总括为一句话:“即将消亡的边沿、新的突破的前夜”。中医兴衰存亡的两难关头,已经无情地摆在了当代中国人的面前。本人以为:中医的自医,是当前我们唯一、明智的选择。因为中医成功的自医,就意味着新的突破,意味着中医的真正复兴。

    (该文是2002年12月17-20日在香港举办的“二十一世纪中华文化世界论坛”上的发言,本次会议的主题是“文化自觉与社会发展”,写于香港浸会大学。), http://www.100m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