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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周 子宫 一朵终将开放的花
http://www.100md.com 2006年8月8日 《和生命约会40周:孕妇周记》
     “一个女人的子宫就像一个倒置的梨。这样的子宫孕育着一个孩子的时候,会扩展几千倍。如果让子宫恢复到未孕状态,需要至少42天的时间。”到孕妇沙龙听课后,我的笔记本上记下了这样一段话。

    没有子宫叫什么女人。作为一个女人的身体器官,子宫之所以比阑尾或者指甲更重要一些,是因为它直接是生育工具。子宫是婴儿的摇篮和养料库。没有子宫,就没有生育的可能。比之没有奶水的乳房来说,子宫似乎是女人的代名词。没有乳汁的母亲比比皆是,没有子宫的女人却寥寥无几。

    是一朵花——当我第一次以一个研究者的眼光打量子宫图时,不禁失声惊叹!而且是一朵没有完全被打开的花。半遮半盖,但却已经在吐露芬芳。谁能把我打开?一个子宫携带着一个问号。一个问号的背后是一个女人的一生。一生,全都与这一朵花有关。

    这样一个美丽得惊心动魄的器官,却是用来养育孩子的。它由子宫底、子宫腔、子宫体、子宫颈管、子宫颈、子宫口、子宫圆韧带等附件组合而成,四周和阴道、输卵管、卵巢相连。它是一个盆子,慢慢地膨胀起来。孩子就藏在它的包容中。像一个花蕊藏在花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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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一张十四周胎儿在子宫中的图——胎儿很舒服地躺着,整个脊背全都靠在子宫壁上。占据身体二分之一位置的是脑袋,像一个硕大的圆葫芦;肚子凸起,是另一个二分之一,宛如一个小山丘;胳膊和腿都很纤细,豆芽菜一样,向内蜷着;长长的脐带却像一根风筝的线,拽着他,不让他倏地一下飞走了。

    美国人喜欢直接赞美。哪怕是赞美女人的子宫,他们也毫不吝啬自己的笔墨。且看大胡子男人惠特曼。他赞美女人说:

    你们是肉体的大门

    你们也是灵魂的大门

    在排列女性性别特征的时候,他的次序是这样的:子宫、乳房、乳头、乳汁……这就是著名的诗歌《我歌唱带电的肉体》。

    而“自白派”女诗人塞克斯顿则直接写了一首诗歌,名为《赞美我的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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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身上的每个人是只鸟。

    我拍击我所有的翅膀。

    人们想把你切除下来,他们办不到。

    人们说你空得无法测量,但你并不空。

    人们说你病得快要死亡,但他们错了。

    你像小学女生一样歌唱。

    你没有被撕裂。

    可爱的重物,赞美作为女人的我

    和作为女人的我的灵魂

    赞美这核心的生物,赞美它的喜悦

    我为你歌唱。我敢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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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中国人来说,直截了当地歌颂一个器官,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中国人习惯的表达是“除去巫山不是云”。在外国人听来,这山和云怎么能与男女之事扯上边际。然而,这种“垂帘听政”的借喻法,正符合中国人的审美情趣。似乎,西方人更像是把手术刀;而东方人更像是把檀香扇。一个明了直白,一个朦胧含蓄。

    1980年代中期,中国诗人翟永明写出了《女人》系列组诗——从中可以看到“自白派”女诗人普拉斯对她的影响。在《独白》一诗中,她这样写:

    我,一个狂想,充满深渊的魅力

    偶然被你诞生。泥土和天空。

    三者合一,你把我叫作女人

    并强化了我的身体。

    今年夏天,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见到了和翟永明同时代成名的女诗人唐亚萍。她曾写过“黑色系列组诗”,充满了女性意识,很为中国读者熟知。十几年过去了,诗人依然是一头乌发,两只黑亮的眼睛,酒量大得惊人,气魄非一般男人可比。但却丝毫没有架子,率性,自然——活脱脱一个真女人。她已经不再年轻。青春的锐利已经随着时光的推移,内化到了心中。但那种超拔的气度,仍足以显现当年的勇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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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1980年代中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我们那一点点女性意识的觉醒,都是建立在她们的肩膀之上。现在看来,那个时候的女诗人不仅承担了诗歌写作的任务,而且更多地张扬了诗歌之外的启蒙意识。女诗人们突然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奥秘,而开始重新审视起自己来。

    肥沃的子宫是女诗人最为得意的。这个器官与大自然的节拍最相配。生命由此而得以孕育。穿过树林,踏过溪流,女诗人决定不再为旁人而委曲求全,女诗人决定只为自己活。她不愿被男性的神秘所愚弄,她看清了人事的无常、荒谬。这个时候,自由不再是一个抽象而空洞的词语,她用它来反抗,并设法打开一条通向未来的道路。那些激越的诗歌,成了女诗人反抗社会世俗的武器。

    但是对于更大多数的女人来说,结婚生子是一个逃不脱的枷锁。她们的命运是一个轮回的水车,水常流,车常转。她们并没有太多的想法,那些自由或者解放的字眼与她们的生活实际没有太多的联系。她们所行走的,是一条千古不变的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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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育是一个分水岭。借此,男人和女人有了本质的不同。男人一秒钟就完成了生育的使命。而以后漫长的40周,都得由女人独自承受。之后,女人还要承担抚育工作。那么,至少有两年的时间,女人会离开正常的社会轨道,而独自围绕着孩子旋转。女人被一种东西拖拽着,就这样离开了公众视野,回到了厨房和卧室。她的手指上滴答着水滴,身体里散发着乳味,几乎没有时间照镜子,她的两眼中只有她的孩子,孩子。

    一位父亲守护着一个婴儿睡去,这个场景的确感人。因为它发生的频率是那么小。更多的时候,父亲在生育过程中处于完全空缺的状态。他遥远地站在河岸对面,礼貌地微笑着,招招手,可他却很少能走进婴儿的内心。毕竟,父亲和婴儿没有一根脐带相连,也就缺乏那种时时刻刻的牵挂感。在他们的期盼里,更多的是生命在传递过程中的焦灼。

    而对于母亲来说,只是这一个——这一个孩子——永远不能被其他替代的这一个孩子。父亲是理性的——都是他的孩子,不论是哪个女人生的;而母亲是感性——我的孩子,只有这一个孩子,不论他的父亲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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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宫让男女有了差距。让他们各自孤独。孤独和年龄没有关系。只要你活着,就会感觉到孤独。男人希望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放在女人的身体里,借此可以减少孤独感;而孩子则将脑袋靠紧女人的乳房,希望能回到更安全的婴孩时期;而女人呢?女人的孤独又能找谁倾吐?

    是的,人是孤独的。怀孕的女人尤其孤独。突然之间,丧失了一切——美貌和骄傲,自信和游戏的能力,而退缩成了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走路小心翼翼。看人目光胆怯。四下里张望的时候,那么害怕危险。像一个蜗牛,只能注意到眼前一米的地方。甚至不愿意多动脑子。连最简单的加减法都不愿意计算,更别说思考什么深奥的问题了。

    她的要求变得简单了起来。她成了孩子的食物粉碎机。她只是吃,吃,吃!她没有条件地吃一切目光所及的食物。她因为这种改变而越发孤独。自我的堡垒也在一天天建筑、牢固。她时刻都在保卫着自己。

    她过起了一种老年人才能享有的生活。缓慢地走着,随着阳光的移动而移动。喜欢看到花开、明亮的叶子、闪烁的彩灯——是些对男人来说没有意义的东西,可对于孕妇来说,却都敏感地收录在了自己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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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要想获得一些,就必须得放弃另一些。这个世界没有公正之处,你也就永远得不到两全之计。若要自由,就得牺牲安全;若要闲散,就不能获得别人评价中的成就。若要孩子,就需得先将自己毁灭一遍。从容貌到内心。丑下去,一路丑下去,一直到一个女人可以坚韧地承受这丑到极点之时,才让孩子出生;而此后的日子里,是锻炼女人耐心的炼狱。耐心到成为圣人,耐心到几乎完全忘记了自己是谁,耐心到没有奢望只有直觉之时,一个母亲就诞生了。

    现在,那个女人出现了。她基本上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支撑她的,是一些来自生命的本能。那本能的跃动,就足以使她高兴。谁都能高兴,只要她拥有子宫——这就够了。每个女人,她们听凭上天的安排,自觉地成了孕妇。

    播种之后就会有收获。她们对丈夫说。她们对男人们说。我们的子宫是一颗倒置的梨。我们用这颗“倒置的梨”承载着一代代的希望。如果没有枯萎,如果没有被消灭,我们就会赢得丰收——

    ——因为我们有子宫。花开花落,春风秋雨。谁能把我打开?谁能把女人一身打开?谁能把女人的一生打开?, http://www.100m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