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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学越发展人情味越丧失 白大褂温情远去(1)
http://www.100md.com 2006年9月13日 中国青年报(北京)
     作者 讴歌

    关于医

    我为什么没当医生

    17岁那年,出于对某种生活的模糊憧憬,我报考了中国最好的医学院。直到交志愿表的前一个月,我还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医学生。就在这时,朋友向我说起她看过的一个纪录片,说的是协和医院妇产科名医林巧稚,说她如何医术高超,做人一品,说那灰砖绿瓦的医学院如何著名,如何培养一流的医学生。几句话勾勒的图画,在一刹那击中了我的某根神经。因为17岁的我,一直希望自己能走一条不同于别人的路。我一边觉得这8年医学生活会充满艰辛,一边又觉得它将不同寻常、不落俗套。

    同级的30个新同学见面后,便开始交换理想,大部分女生都是受了林巧稚的鼓舞进了协和医院,并立志要做当代名医。只是很快,这些辉煌与欣喜便被稀释,接下来是真实生活一波接一波的长久考验:我们宣誓过希波克拉底誓言,硬着头皮解剖了半年的尸体,早上睡眼朦胧地给全病区的病人扎针抽血,抢着给阑尾炎病人做手术,每晚自习到深夜12点以后。直至最终,我们把几年学过的内外妇儿几本大厚书摞在一起,把自己困在教室里一个月,昏天黑地。然后熬过了冗长的毕业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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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数了一下,除了选修课之外,8年下来大大小小总共考了59科。而在这8年中,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说医学本身是门并不完美的科学,那么从事医学的医生,就是选择了一份背着人道主义重担、过程却冷暖自知的职业。这份职业,承担着来自病人类似上帝的期待,却脱不了一个凡人的身份,脱不了身边需要面对的琐碎现实。

    8年后我毕业,没有做医生。毕业那天,我穿着博士服,导师则打着印有YALE(耶鲁大学)字样的领带。我们合影,然后说再见。早年毕业于教会学校的导师看着我,忍不住说:“你不做医生,很可惜”。

    那段时间,妈妈经常在电话里说上楼很吃力,这表明她的风湿性心脏病加重了。我让她来北京复查,如果可能就做次介入性的球囊扩张术,强度也不大,还能解决点问题。靠着在医院积累的关系,我事先进行了周密的安排。但就在治疗前,一项必须的检查除了发现重度二尖瓣狭窄外,还发现她的瓣膜有血栓。医生说这种情况肯定不能做球囊扩张了,如果要做,必须是开胸手术。在拿到检查单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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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当时月生活补贴仅200多元的我来说,5万元的手术费,是个庞大的数字,去哪儿筹这笔巨款呢?那晚,按照实验计划,我必须去丰台区大红门屠宰场取10只猪眼睛回来做实验。与外面渐归寂静的世界不同的是,屠宰场上班的时间是午夜。我先在漆黑的夜里等了一个小时。待工人上班后,我穿过血流成河的地面,听着猪临死前凄惨的哀鸣,看着工人麻利地用刀剜出5头猪的眼睛。我飞快地付了50元钱,逃离了现场。

    我拎着盛着猪眼睛的冰盒回到了昏暗的实验室,强忍着瞌睡,在地下实验室一直忙到天亮。等我回去时,妈妈还在等我。她态度坚定地告诉我:“我想好了,暂时不做手术。”作为一个医学生,我没能说服妈妈。当然妈妈和我都明白:即使妈妈被我说服了,我也付不起这笔巨额手术费。

    这一夜对我来说,刻骨铭心。

    第二天中午吃饭时,导师对我说:“听说科里名额紧张,今年的已经用掉了。现在有些事很乱。不过没事,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的科研经费账户里还有差不多3万美金,我可以去跟院长说,要求你留在眼科,我用科研经费付你工资,带你看门诊。这样,以后咱们爷儿俩每周可以抽两个半天去图书馆,一起讨论问题,把我会的全教给你。我相信你会是个很有前途的医生。”他描述的生活让我有一刻的向往和动心,但很快就被现实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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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敢看老人的眼睛,真不知道怎样告诉他。就在昨天,我已打定主意,离开医院去美国做科研。我最终还是咬咬牙告诉导师:“我不打算做医生了。”

    “多可惜,为什么?”老人很惊讶。

    为什么不做医生?有的理由我无法跟老人说。他一生思想那么单纯,心态那么乐观。他能懂得身处在我们这个年代,一个平凡医生精神和物质分裂的矛盾吗?他会认为现在医学需要解决的不仅仅是技术和知识,还有其他问题因为过于宏大过于庞杂而无法解决吗?他能接受张孝骞、林巧稚时代已经像一个纯真的童话年代一去不返了吗?他能告诉我一个有宿命感、同时又追求丰富性、多样化的年轻医学生,怎么在以医学为职业的一生中得到内心的幸福和平静吗?

    8年前,我因为林巧稚、琉璃瓦、救死扶伤选择了学医。8年中,我也曾品尝过学医的幸福,也像我的同学一样,为学习医学知识付出常人难以想像的艰辛。但是这幸福这艰辛,最终在渺小个人、庞大社会、迅变时代、科学进展的杂烩汤里被渐渐稀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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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鲜为人知的隐痛

    在一次同学聚会上,一位在急诊轮转的同学问大家:“一个车祸外伤大出血的病人被送到急诊,没有担保人,没人交住院押金。经济情况不明,给不给他治?”如果按照上学时我们所受的救死扶伤的教育,当然无需思量,马上抢救。但按照现实医院的教育结果,首要的问题则是医疗费由谁来付?假使当班医生被油然而生的责任感驱使,不问费用便救死扶伤,最后极有可能挨医院训斥。

    此外,假使这个病人因没钱而取不到药,单单指责这个医生不救人就有点冤枉。众所周知,现代医院分工严格,医生只是大体系中的一个小分子,他不能指挥整个医院,甚至连药房他都使唤不了。与以往在家看病抓药的老中医的权限不可同日而语。但在报纸的社会新闻版上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报道:病人性命攸关,医生见死不救。仿佛医生个个都是势利眼,只给富人治病,不给穷人看病。

    在看病这件事上,我们往往简化为医生和病人两个人之间的事,而忘记了医患身处的医疗环境。我们能看见的只是医生,医生是代表医疗露脸和我们面对面的那个人。但不应将患者对医学、医疗、保险体系的不满和怨愤,统统转嫁到医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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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项调查其中问道:“你是否在临床工作中遇到过医患纠纷”?在被调查的200多位医生中,大多回答是“太多了”、“我刚刚还碰上一起”、“我的同事前两天被打了”。基本上被调查的每位医生都遇到过医患纠纷。轻则挨谴责怒骂,彼此不欢而散;重则患者告上法院,甚至医生遭受暴力。当被问到你最怕什么时,被调查的医生几乎众口一词:“医疗纠纷”。

    在越来越多人们的印象中,医生的形象从未像今天这样歧义横生。但很少有人确切知道医生这个职业的辛劳与风险。有项调查得出结论:“如今医生已经成了世界上最不健康的人群。他们死得比大部分人都要早,比其他人更容易自杀,更容易患上心脏病和胃溃疡,比其他人群更需要有心理咨询,比他们的同时代人更容易酗酒和吸毒。他们的婚姻持续时间不长,他们在巨大的压力下步履维艰,不堪重负。”

    当医生成为病人

    有一位美国的老教授,行医50年,到晚年时得知自己得了喉癌。他成了病人。他从“站在病床边”,一下子变成“躺在病床上”。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医学、医院和医生,顷刻之间他获得了不同的意义——属于病人的意义。他回忆自己曾经作为医生高高在上、习惯发号施令,但自己成为癌症病人后,遭遇和心情与其他病人如出一辙:他不敢面对疾病的真相,他被护士嘲笑“脖子短”,医护人员无视他的尊严,他眼前的商业医疗环境一味追求利润的最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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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自己开始意识到,其实“这些问题当然是在我生病以前就已经存在的,可是直到自己成为病人以后,再度回来工作时,视野才被打开”。一个医生什么时候才能真切体会到病人所面临的问题,也许只有等他成为病人的那一天起才能觉悟。

    这位老教授如此对比角色转换后的感受:做医生时,他习惯做命关病人生死的决定,习惯拥有权力。可当他是病人时,这些权力消失得无影无踪。成为病人后,尽管他也认识几个熟人,但他也只能像所有病人一样,做一件事—等待,等待,再等待。他时时会碰上等了一个小时但看病只花了5分钟的情形。处在“病人”角色的他,终于意识到,医生的一点点同情心对病人是多么意味深远。这位德高望重的医生成为病人后,还经历了两次被医生“误诊”的倒霉经历。他本可以控告误诊的医生,但回想从医这么多年,从没被病人告过,可他自己肯定也犯过类似错误。

    正如他所言:眼前每次痛苦的经历,都能让我设身处地地想起当年自己行医时的情形,我更愿意把这些经历告诉自己和年轻的医生,成为他们日后行医的教材。他在《亲尝我自己的药方》一书的序言中说:“如果我能从头来过的话,我会以完全不同的方式行医,很不幸的是,生命不给人这种重新来过的机会。我能做的,就是告诉你,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希望你我都能从中得到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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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患

    谁是你需要的好医生

    是不是态度和蔼的医生,就是我们需要的好医生?是不是名声远扬的医生,就是我们需要的好医生?

    我曾见过这样三位医生。

    一位是待人和善的女医生,她对病人总是轻声细语,关怀同情。在与她交往的过程中,病人肯定能满足人情味的强烈要求。但是这位医生直到50岁,依旧是副教授。同事评价说她临床逻辑不太清楚,也很少更新知识,更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科研成果。

    一位是当到副教授后,中途出国读了个药理学博士学位,在美国有了自己的实验室,发表了不少科研文章。然后有一天,他回国发展,继续回到临床。因为他的科研优势,很快在医院就获得了教授职称,还当上了科室主任。但是在真正手术的时候,他的技能其实已经不如一位天天泡在临床的主治医生了。可是,这样的内情,一个普通病人在门诊是无法知晓、也无法判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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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位是做心导管非常出色的医生,但是他的职业生涯有一个致命的薄弱环节,就是学位是本科。这个文凭上的缺陷直接影响了他的晋升,影响了他莅席各种学会获得光鲜头衔的可能。在一个不知情的病人眼里,根本了解不到他真正的临床技术,也就是病人最关心的医术。

    那么,我们怎么给自己选一个好医生呢?在现在的医生评价体系中,一位资深的医生,其学术成就,或行政头衔,都会给这位医生带来更多的名气。但对具体的病人来说,更重要的其实是,人情味和医术。如果实在不能兼备,那应该是医术对病人更为重要。

    一个朋友患了子宫肌瘤,需要做手术,本来觉得腹腔镜就能解决,问我去看谁。我给了她两位专家的名字。结果她看完告诉我,一位专家告诉她,因为肌瘤的位置长得比较棘手,周围有血管和尿管,所以腹腔镜未必能解决,恐怕需要开腹。我问了问同行大夫,结果这位大夫一听就明白了,说因为这个医生的手术风格就是过分细心,所以有人可能用两小时做手术,她可能用三小时。有人可能不觉得危险的位置,她可能会觉得风险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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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立即把这番话告诉了朋友,她惊叫:这里面学问太多了!我问她:“你是愿意肚子上开三个洞做腹腔镜呢?还是愿意冒着开腹的风险?”既然就做这一次手术,就要想办法尽可能去找个最适合你病情的好医生。

    那么,中国医生的医术究竟如何呢?一位国内免疫内科的教授对我直言:“不要以为美国的风湿免疫学有多强,他们只不过掌握了科研话语权,有基金去搞基础研究,实验室结果出得比我们多。要是论临床经验,我感觉他们还真不如我们,还是中国的某些医生更厉害。我一上午的门诊,能接触到好几例系统性红斑狼疮,我们病人多,病种多。但是在美国,如果一个病房里收进了系统性红斑狼疮的病人,几乎全内科的实习医、住院医生、教授都会跑来看。”

    现代聪明病人

    我的一位朋友住进妇产科肿瘤病房,她进去的时候手里捧的是《别让医生杀了你》。她的这种行为,有力地挑战着医生的权威性。这样的病人,医生管她们叫做“刺儿头”病人。比如,我那在妇产科的大学同学就直言不讳地说:我喜欢从农村来的病人,老老实实,一句不问,而那些城市里的知识分子,特别是女知识分子,事儿事儿的,问题有一箩筐,看了就头皮发麻,不知道哪天就会找你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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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捧《别让医生杀了你》的这位朋友,继续按照她自己内心的目标和愿望行事。因为在她看来,她的最终目标是——争取最好的医疗,为自己的健康打算。为什么看《别让医生杀了你》?她的解释是:这是我第一次住院,我总得了解一下医疗这一行的真实情况,从各个方面,好的坏的都要看一看,然后,我才知道怎么防患于未然。

    自然,面对医生,她的问题也有一箩筐。比如,医生给她选择治疗方案时,她会问这位医生为什么建议先手术后化疗,问那位医生为什么又建议先化疗后手术。结果她发现这两种治疗方案的疗效并没有显著的差异,只不过是这两位医生不同的治疗哲学、不同的治疗习惯而已。

    据她回忆,几乎每天查房时,医生走到她的床前,她都带着笑容,准备了起码两三个问题准备提问。不仅如此,她还找来了医学院的妇产科学课本,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她详细地了解了她所患疾病的治疗历史、演变以及目前国际的最新进展。其中有些趣闻和故事,我从来没听过。

    在给她静脉插管以便打化疗药时,疼痛曾让她大呼小叫,但这样的结果是——病房里找来了最有经验的老护士给她插管。老护士使出绝招,轻飘飘地就插进去了。最后她出院时,她问管病房的老教授:我现在对这种病的了解是不是已经相当于一个起码医专学生的水平?老教授不得不佩服地点头说:你的水平岂止医专,有些本科的学生可能都不如你钻研得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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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一个“刺儿头”病人,在治病的过程中,一直在强势但友好地争取最好的医疗,力图和医生保持平等,力图把自己放在能和医生对话的位置。最后,她赢得了医生的注意力,带着健康满意回家。不仅如此,她甚至还和其中的一两个医生交上了朋友。以至她复查时,只要往门诊一站,医生就会回过头来像老朋友似地跟她打招呼,问长问短。

    医生和患者永远是势不两立的敌对方吗?两个凡人之间的沟通,最柔软之处在于——坦率和真诚。做一个能吸引医生注意力但又不让他反感的病人,需要一定的公关技巧。这听起来有些悲哀,有些悲壮,但也算是当前,我们在冷静面对现实时的一条解决之道。这眼下的现实是什么呢?医生在上学时没有学过沟通技巧,工作后也没有竞争环境、没有职业训练要求他必须注意沟通技巧。而医患关系正走向对立的方向,越来越多的医生和病人开始防范,而不是对话。, 百拇医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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