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
一间幽暗的大屋,四边靠墙的地方,散卧着十几个人,或漠然、或痛苦,表情各异。大屋的正中,挺立着一位老者,鹤发童颜,神情肃然,一袭长衫,白的有些刺眼。老者的四周,人影憧憧,高高低低,一样的白色长衫,一样的默然无语。我挤在人群的后方,想看却看不清,想听却听不见,急着急着,兀然便醒了。
这样的梦境一再地出现,想来在外科这十数年,过惯了提刀嗜血、“打打杀杀”的日子,梦里竟有几分对内科实习情景的留恋。而那时,听那些我们视若神明的大教授们的查房,不亚于现在的粉丝们去听一场偶像的音乐会。时过多年,当时牢牢记下的病史分析、处理意见,早已打包还给了前辈们,只是不经意间的细节流露,经历了岁月的打磨,却是越发地清晰了。
心脏内科的龚兰生教授,每次看见他,总是西服革履、风度翩翩。一次查房,他示范心脏边界的叩诊,做完后让我们实习同学再做一次。我兴冲冲地靠上去,刚一伸手,却被他温暖的大手一把握住,我心头一热,顿觉受宠若惊,耳边却听他慢声细语道,“你的手太凉,换一位同学。”
小儿内科的曾畿生教授,娇小瘦弱却是大家闺秀气质。有一次给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体检,我眼见她一边问病史,一边把听诊器的听筒捂在手心里,等到听诊时她又很仔细地用衣服遮掩好病人的胸部,检查完毕她跟我们解释:“要注意听诊器不能太凉,体检时要注意身体的保暖。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已经开始发育,对身体的暴露会比较害羞,所以要特别注意不要过多地显露敏感部位。”
打那以后,每当我检查病人时,我会下意识地搓搓手、捂捂听诊器,也时常会想起龚教授那温暖的大手和曾教授语重心长的话语。当然,这些小细节对我们而言不难做到,而有些事情做起来恐怕就需要更多人的努力了。
2006年下半年,我有幸去德国进修,在乌尔姆大学外科医院的普外科兼做儿外科手术。某天在参加完一台成人手术后,主任问我有没有兴趣参加下一台儿外科手术,我很高兴地答应了,因为我此前从未参与过小儿的手术。接下来的常规就是等待接病人,以我的经验他们接病人往往是很快的,因为前一个病人快结束的时候,下一个病人已经在隔壁的麻醉室上麻醉了。但这一次,我等了快2个小时,也没见着病人,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我看得见所有的设备和器械都已到位,但房间里空无一人。是病人出什么问题?还是医生没空?或是家属闹纠纷?我满腹狐疑。
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我找到了手术室的护士长,一位留着小胡子的精干男人,待我说明疑虑,他笑嘻嘻地对我说:“费医生,一般情况下手术室的室温保持在20℃左右,但如果是小儿手术,由于小儿的保温能力差,我们必须将室温调整到30℃左右才能手术,OK?”
接下来的手术中,穿上隔离衣的我简直就像在蒸桑拿,巡回护士不停地在帮台上的医生护士擦汗,好在手术时间不长,否则我还真适应不了这种“桑拿手术”。
行文至此,忽然想到唐高宗仪凤元年(公元676年)正月初八,六祖慧能在广州法性寺适逢印宗法师讲《涅槃经》。此时风吹幡动,有两个和尚一说风动,一说幡动,争论起来。慧能插话道:“幡和风都没动,是您的心动了。”
我想,仿用慧能的话,是环境的温度冷也罢,是病人怕冷也罢,只是希望人的心不要冷了。, 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