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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小石磨
http://www.100md.com 《健康世界》 1999年第8期
     作者:东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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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健康世界990855

    我丈夫到外地开会后,给小女儿带回来一盘小石磨。小石磨只有人的手掌大小,分上下两层。上层安着一柄火柴棍样的推把,中央有一个洞穿的小孔,下层比上层宽出一圈边沿,呈凹槽。小石磨是用灰绿色的砂质石雕凿而成的,是一件仿真的工艺品。

    小石磨的出现,唤起了我对一种食品的回忆。

    我小时候早晨经常喝豆浆。那时,离我家不远有一个小饭店,在早晨只经营豆浆和油条。一碗豆浆,不加糖三分钱,加糖五分钱。小饭店不大,一间房,进入十几个顾客就显得很拥挤了,但在不宽裕的地中央却摆放着一盘石磨。小饭店的豆浆是现磨现煮现卖的,便是用地中央的石磨制成。喝一碗豆浆用不了多长时间,但我在喝完豆浆后却久久地滞留在石磨旁,看它被一个老头儿一圈圈地推动,看磨盘上泡胀的黄豆一粒粒地滚落到洞穿的孔中,看凹槽里愈积愈多的乳白色的生豆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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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磨实在是一种很有趣的工具。

    如今,小饭店仍然开张,但它却不经营豆浆和油条了,改为“正宗川味”饭菜。

    近几年的电视广告里屡见不鲜地宣传着一种可以调制成豆浆的豆粉,据称,那种豆粉的营养成份极丰富,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过了牛奶。这种情况是否属实,我无法验证,也没去深想。我以为,豆粉起码是可以调制成豆浆的,于是买了它。它经开水冲泡后呈乳白色,仿佛是我记忆中的豆浆样子,喝起来,却完全不是记忆中的味道。它有一种非豆非奶的口味,不是我喜欢的口味。

    我怀念用石磨磨制的豆浆。

    面对小石磨,我给我的小女儿讲石磨的一些用途,比如磨米、磨面、磨辣椒面、磨韭花酱、磨豆浆……真正的石磨用途很多,但这一切对我的小女儿来说,都已显得很遥远了,仿佛是一些书上才记载的史料。我的讲述只诱惑了她的一种玩兴,她要求我用小石磨给她磨一些米、磨一些面、磨一些辣椒面、磨一些韭花酱、磨一些豆浆……我没给她磨出来,因为小石磨太小了,太轻了,以致任何有体积的东西都不能被它磨成粉状。小女儿很扫兴,噘着嘴生气,以为我只是讲了一些并不存在的故事哄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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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个友人在县里工作。前一段他来我家做客。见到他,我想起了石磨。我以为:石磨在日趋现代化的城市里消失了,但在僻远的山区肯定依然存在。友人的工作单位恰好地处太行山的深处,我知道那里有采石场,有石匠。我对友人说:给我弄盘石磨吧,不需太大,直径一尺左右即可。友人很疑惑地答应了我的要求。

    过了一段日子,友人果然给我弄了一盘石磨,并派他的儿子从几百里外送来。友人的儿子先独自上楼,然后让我的丈夫与他下楼共同去搬石磨。他的言行吓了我一跳,我没料到一盘并不大的石磨竟如此沉重,竟需两个男人搬抬。磨,被我的丈夫和友人的儿子各自一层地搬进屋。它的模样又吓了我一跳。它远不是我想象的小石磨。它的直径足有二尺,难怪如此沉重。它也不是新的,它似乎在一个角落被遗弃了很久,周身陈旧而肮脏,几乎辨不清原本的颜色。它已经不能使用了,上层缺损了一块,磨棱接近平滑。友人的儿子向我转达了一些他父亲的话语,我才明白:石磨不但在日趋现代化的城市里消失了,而且在僻远的山区也将绝迹了。石匠们现在根本不凿石磨,而多在做一些具有装饰性的石活,如墓碑。这盘沉重的磨是友人颇费周折从一户农家的猪圈里找来的。面对这样一盘石磨,面对友人的气喘如牛的儿子,我无言以对。友人的儿子临走时告诉我一个信息,就在我居住的这个城市的近郊,有一个村子,村子里有凿石磨的匠人。这信息使我很惭愧,对友人,也对友人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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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在一个休息日,我带我的小女儿去了那个村子。

    在村里,我向人们打听谁是会凿石磨的人,很多人都说不知道。我仍固执地询问,人们无不向我投来诧异的目光。后来,终于有一个人想起来似地告诉我,有一个叫习清海的人当过石匠,但不知他是否会凿石磨。有了石匠的线索,我似乎就看到了一盘即将凿成的小石磨,它应该是灰绿色的,也许是青蓝色的,总之是一盘真正的石磨。我早就想好了把它放在哪里——它将被长久地放置于厨房的白色灶台上,在一些想喝豆浆的日子里,我会早点起床,用它磨制豆浆。

    经人指点,我带着小女儿朝习清海家走去。

    村子很大,座落在丘陵地带。村街崎岖不平,因此看到不远处有一棵大树,走过去,路并不近。习清海家在树下,透过关着的用树枝绑缚成的院门,我看见几孔颓败的土窑。有一个窑门挂着一条碎花布拼成的门帘,门帘在轻轻飘动,似乎有人刚走进窑内。我在院门外大声喊:有人吗?有人吗?院里很静,窑里也很静,只有一只黄白色的小花猫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落脚无声地走到院门前,警惕地看着我和我的小女儿。小女儿看见猫,高兴地笑了。她把一只小手从门的树枝间伸进去,想摸那猫,却够不着。我又喊:有人吗?这是习清海家吗?这次,有个女人应声从一孔没挂门帘的土窑里走出来。她一出窑门就站住了,远距离地看着我和我的小女儿,问:你找谁?我说:我找习清海。她说:你是哪儿的?我说:我是城里的。她说:你找他干什么?我说:我找他做一盘石磨。她说:那你找错人了。习清海不会做石磨。你应该去找习青孩。他住在另一棵大树下。习清海和习青孩是两个人,是我听差了他们名字的发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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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带着小女儿朝村里的另一棵大树下走去。

    在那棵大树下,我找到了习青孩家。这也是一户用树枝绑缚成院门、也有几孔颓败土窑的人家。院门没关,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院里忙碌。他们在轰撵着一群羊,一群白色的绵羊和黑色的山羊从院门蜂拥而出,包围了站在院门口的我和我的小女儿。小女儿有点怕羊,紧紧地拉着我的衣服,看着一只只从身边跑过的羊。有尘土从羊蹄下腾起。院里的男人手执一条小鞭子尾随着羊群走出院子,我忙迎上去问:您是习青孩吧?他怪异地看着我,说:我不是习青孩。我说:那谁是习青孩?他说:我爹是习青孩。我兴奋地说:那我找他!他木然地说:他早就死了。羊群跟着头羊已经走出很远了,一些羊顺着坡路漫散,有几只进了路边的庄稼地。男人忙迈开大步去追羊群。看着渐渐远去的羊群和习青孩的儿子,我突然感到很疲惫。小女儿肯定也累了,她说:妈妈,咱们回家吧。这里没有小石磨。我仍不甘心,朝着远去的男人喊:喂!你父亲是石匠吗?他回答说:他当过石匠。我又喊:他会凿石磨吗?他又回答说:我不知道。羊群和牧羊人转过一个弯道消失了。

    友人的儿子从几百里外的太行山给我送来的石磨被我放在了地下室,它只是一种情义的标志。我所向往的小石磨仍然没有一点踪迹,它可能在未来的一些日子里成为我继续寻找的一种东西。我确实想有一盘崭新的小石磨,它可以是灰绿色的,也可以是青蓝色的。我将把它长久地放置于厨房里的白色灶台上,在一些想喝豆浆的日子里,我要早点起床,用它磨制豆浆。, 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