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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狗熊吃了
http://www.100md.com 《健康世界》 1998年第11期
     作者:东 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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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健康世界981146

    我住的小城有个动物园。动物园里只有几种动物,其中包括一只狗熊。狗熊被圈在一个围着钢筋护栏的大池内,它很安全,观看它的人也很安全。一年四季,狗熊的食物似乎都是玉米面蒸制的窝头。窝头使狗熊体壮膘肥。也许是丧失了食肉的权力,狗熊的外表便消失了食肉动物应有的凶猛。在人的眼里,狗熊总是懒懒散散地在池内行走或坐卧,完全一副笨头笨脑憨态可掬的模样。

    狗熊吃人的事,也许会发生在深山老林之中。在高楼林立的城市,它早已蜕化为一个年代久远的故事。这故事,有时会被一些年轻的母亲信口开河地讲给幼稚的孩子听,若见孩子露出害怕的表情,又忙着否定它的真实性。我就是这样的母亲。曾把这故事讲给我的小女儿听,见她害怕,就多次带她到动物园,让她看池内的狗熊,渐渐地,她也就真的以为狗熊是一种不会吃人的可怕动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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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认识一个人,他却被狗熊吃了,而且就是被动物园的那只狗熊吃了。

    我结婚时没有住房,就在近郊租了一间农民的房子。房东是回民,有一兄一弟。他们虽然不住在一起,但因房东的关系,我还是认识了他的兄弟。

    房东的哥哥在自家的院里开设了屠宰场和熟肉坊,专杀牛羊,专煮牛羊下水。于是,偌大的院落便终日血流成河、浊污四溢。我爱吃牛羊肉,为了吃鲜,便不时到屠宰的现场。在那里,我又常见到房东的弟弟。当时,他有十七八岁的样子。

    房东的弟弟长得人高马大,相貌堂堂,却是个傻子,而且很傻。他像小孩一样穿着开裆裤,不可遏制地裸露着下身的一些羞部。他说话含混不清,似乎舌头大,又似乎口里总噙着水,没有人清楚他的话意。他爱无声地笑,笑时,嘴角就流出长长的涎水,沾湿了衣襟。他整日除了吃喝就是睡觉,有时会在家的附近转悠一阵,不敢走远,不认路。他与父母住在一起,其实也就是住在房东哥哥家的东厢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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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东的弟弟一出现,他大嫂的脸上便流露出厌恶的表情。她边忙手忙脚地用尖刀剔除着骨头上的肉,边冷眼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我发现,他是个很爱吃肉的人,但从不动他大嫂剔现成的肉,而是捡食一些被他大嫂剔过肉的骨头。那些骨头多扔在地上,上面残留的肉多沾有脏物,他却毫不在乎。他甚至不在乎肉的生熟,有时捡起一根带着生肉的骨头,也如捡起一根带着熟肉的骨头一般,啃食得极香,简直像一条狗。我曾提醒过他,人应该吃熟肉,但他根本不听我的,只是笑,也许是听不懂。

    房东的父母已很年迈,但为了傻儿子的生存,他们却起早贪黑地经营着一家临街的小餐馆,专卖一种浇牛肉卤的荞面。浇牛肉卤的荞面很好吃,我若路过小餐馆,总禁不住食欲地买一碗吃。小餐馆开得有年月了,门口一棵歪脖树上挂着的一块写有伊斯兰文字的木质招牌早已油渍斑斑。由于荞面物美价廉,小餐馆的生意便很兴隆,据说房东的父母已积攒了一大笔钱,足够他们的傻儿子一生温饱无忧。

    后来发生的一些事,使我多年不再涉足房东的哥哥家买牛羊肉,也不再涉足房东父母的小餐馆吃浇牛肉卤的荞面。首先,房东的弟弟突然有了一种让人难以接受的行为,他见了女性就脱裤子,无论他面对的女性是谁,即使是他的母亲、他的嫂子、他的侄女、他认识的或不认识的女人。他的这个样子,使我总有一种面对了点燃后的爆竹躲闪不及的惶恐感,并且窘迫至极。其次,经防疫部门检查,房东的父母竟都是肝炎病患者,其中一人已发展到肝硬化的程度,再吃他们做的食物,实在难免也患那种病。当然,这期间我也搬了家,去那两处的路途变得遥远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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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年,我听说动物园里的狗熊吃了一个人。当时,它留给我的印象只不过是一条道听途说的消息而已。

    前一段日子的某天,我又到房东的哥哥家去买羊肉。我是办别的事路过这里,想到新鲜羊肉的鲜美味道,实在禁不住它的诱惑。进门前,我怀着侥幸的心理,希望不会见到房东的弟弟,也就是那个脱裤子的傻子。

    房东的哥哥家一切如旧,偌大的院落里依然血流成河,浊污四溢。房东的大嫂依然忙手忙脚地用尖刀剔除着骨头上的肉。那天,我为了等待一块更肥嫩些的羊肉,在那院里呆了很长时间,房东的弟弟始终没出现。他不出现,我心里又隐隐产生了一种关切的情愫。等我买好了肉,禁不住询问房东的大嫂,问他现在怎么样了。她笑了。她笑了笑说:你不知他怎么了?我说:我怎么会知道他怎么了?我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他了。她说:你没听说那年动物园里发生的事?我说,动物园里发生了什么事?她说:动物园里的狗熊吃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他。他被狗熊吃了。听到他如此的结果,我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样的东西紧攥了一下,有点儿痛。有一瞬间,我真希望他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希望他正捡食着一根带肉的骨头,希望他在啃那根骨头上的生肉,啃出一副极香的样子……我不忍想象他那人高马大、相貌堂堂的身躯是怎样被狗熊吞没的。房东的大嫂还讲了一些有关他被狗熊吃了的细节,口吻舒缓而平淡,好像是在讲一件与己无关的故事。

    我又路过房东父母的小餐馆,那里已不卖浇牛肉卤的荞面,改为卖各种蒙尘的五金工具。门口的歪脖树上没有了那块写着伊斯兰文字的木质招牌。店易其主,两位年迈的老人已无影无踪。也许他们在东厢房里,傻儿子的消失,使他们从起早贪黑的操劳中解脱了出来。如果这样想,仅是一种具有残酷意味的理解。

    在一些周末,我有时带我的小女儿去动物园,但我从不带她再走近圈养着那只吃过人的狗熊的地方。, 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