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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传:叶辛眼中的上海.pdf
http://www.100md.com 2020年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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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传:叶辛眼中的上海是由著名作家叶辛所著,作者通过十多万的文字和一百多幅图片,带领读者走近这个充满变革和发展的大都市,是一部城市恢弘的演奏曲,也是作者温情的回忆录。

    上海传:叶辛眼中的上海内容介绍

    作者通过十多万文字和100多幅图片追寻上海与丝绸之路、上海发展与变革的契合点。

    这本书,如同一个城市与海上丝绸之路的交响诗,散发着海洋的气息;又似一部城市与作者的回忆录,真实有力,却又饱含不尽的温情。

    上海传作者简介

    叶辛(1949年10月~),原名叶承熹,1949年10月出生于上海。中国著名作家,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

    出版著作有:《高高的苗岭》,长篇小说《蹉跎岁月》《家教》《孽债》等。

    现为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上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上海市文联副主席,上海社科院文学研究所所长,上海大学文学院院长。

    上海传部分目录

    上海的丝路缘分

    从泥城桥谈起

    得天独厚的宝港

    第一章 二十八年前的上海

    那年春天,我来到上海

    那位阿尔巴尼亚议员服了

    上海的健康老人

    崭露头角的画苑新人

    连环画的颓势

    知青涌入了街道工厂

    1986年的新世界商场

    沪上涌动组合家具潮

    我的上海牌手表情结

    日渐多彩的服装

    上海传:叶辛眼中的上海截图

    书名:上海传:叶辛眼中的上海

    作者:叶辛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8-08-01

    ISBN:9787513331739目录

    CONTENTS

    总序

    上海在我心中(序)

    上海的丝路缘分

    从泥城桥谈起

    得天独厚的宝港

    第一章 二十八年前的上海

    那年春天,我来到上海

    那位阿尔巴尼亚议员服了

    上海的健康老人

    崭露头角的画苑新人

    连环画的颓势

    知青涌入了街道工厂

    1986年的新世界商场沪上涌动组合家具潮

    我的上海牌手表情结

    日渐多彩的服装

    十区十县的上海

    第二章 我与上海小吃

    从燕皮馄饨说起

    价廉物美的阳春面

    鲜肉小馄饨的“六字诀”

    鲜为人知的大饼

    独步天下的生煎馒头

    皮薄馅美的南翔小笼馒头

    从粢饭糕想到葱油饼

    弄堂小吃:油豆腐线粉汤

    喷香松软的黄松糕

    改良之后的鸡鸭血汤

    沪上一绝:上海宁式汤圆清口汤美的雪菜肉丝面

    第三章 改革开放四十年

    从1978年出发

    从收入看今昔

    稿酬的恢复和放开

    从少女到老外婆

    餐桌上的巨变

    兰兰和蕙蕙

    阿培的游兴

    高桥仰贤堂

    弄堂和小区

    里弄生产组今何在

    上海:正在淡出的……

    上海:演变中的……

    第四章 探亲的故事

    彭浦车站挤满了欢送知青的人流难忘的处女作

    探亲的幸福与苦涩

    受人之托采购忙

    没有床的旅途

    旅途中的爱情

    烦恼的回程票

    尴尬的爱

    处理难以启齿的事

    探亲假干些啥

    插队知青的探亲假

    回归的礼物

    探亲来回旅途上的烦恼

    第五章 1966年的记忆

    “玩笑话不能随便说了”

    逛商店会使革命意志消退

    “以阶级斗争为纲”成了口头禅“这些人真是交了魔窟运”

    “谁是不拿枪的敌人?”

    发生了三件大事

    每天都有重磅炸弹般的新闻发生

    第一个交战回合

    比天气更热的,是政治氛围

    北京红卫兵带人冲进了我的家

    在石湖荡“三秋”劳动的日子里

    十一月的“大事”太多了

    上海“乱”了

    后记

    上海人的“轧闹猛”精神

    上海四季总序

    刘传铭

    如果说丝绸之路研究让我们洞见了一部全新的世界史,一定

    会有人表示惊讶与质疑;

    如果说城市的创造是迄今为止人类文明进程中最伟大的事

    情,则一定会得到人们普遍的支持与认同。

    “丝路百城传”丛书的策划正是发轫于这样一个历史观的文

    化叙述:

    丝绸之路是一条无路之路;

    丝绸之路是一条既古老又年轻,“不知其始为始,不知其终

    为终”的漫漫长路;

    丝绸之路是一条历史时空里时隐时现,变动不居,连点成

    线,连线成网的超级公路;丝绸之路是点实线虚,点变线变,点之兴衰即线之存亡的交

    通形态,那些关山阻隔,望洋兴叹的城市,便如一颗颗璀璨的明

    珠镶嵌在路;

    丝绸之路是一个文化概念,叠加其上的影像曾被不同国家不

    同民族的人们呼作:铜铁之路、纸张之路、皮毛之路、奴隶之

    路、铁蹄之路、黄金之路、朝贡之路、宗教之路;

    丝绸之路是中西文明交流与传播、邦国拓展、民族融合之

    路,也是西方探秘中国、解码东方之路,更是我们反躬自问“我

    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向何处去?”的寻根之路、回家之路;

    丝绸之路是今日中国走向世界的新起点、新思路,是“一带

    一路”中国倡议走向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未来之路……

    无可否认,一个世纪以来,丝路研究之话语为李希霍芬、斯

    文·赫定、斯坦因、伯希和、大谷光瑞、于格、橘瑞超、芮乐伟

    ·韩森、彼得·弗兰科潘等东西方人所主导。然而半个世纪以来

    的大国崛起,正在使“夫唯不争”之中国快速走向文化振兴。我

    们要将《大唐西域记》《真腊风土记》的传统正经补史、继绝往

    圣、启迪民智、传播正信,同时也将丝绸之路城市传文学以实为

    说、以城为据、芳菲想象、拒绝平庸的创作视为新使命、新挑

    战。让“城市传”这样一个文学体裁开出新时代的鲜花。

    凭谁问:昆仑巍峨、河源滔滔、玉山储秀、戍堡寂寞;

    凭谁问:旌节刻恨、驼铃悠远、琵琶起舞、古调胡旋;凭谁问:秦汉何在、唐宋可甄、东西接引、前路正新;

    凭谁问:八剌沙衮今何在?罗马的钟声谁敲响;

    凭谁问:撒马尔罕的金桃今何在?帕米尔上的通天塔何时建

    成、何时倾倒?

    凭谁问:伊斯兰世界的科学造诣何时传到了巴黎和伦敦;

    凭谁问:鉴真大师眼中奈良和京都的樱花几谢几开;

    凭谁问:乌拉尔河上何时传来了伏尔加河的纤夫号子;

    凭谁问:杭州湾的帆樯何时穿越马六甲风云……

    诗人说:这条路是唐诗和宋词的吟唱,是太阳和月亮的战

    争;

    军人说:这条路是旌旗卷翻的沙漠,是铁骑踏破的血原;

    商人说:这条路是关涉洞开的集市,是金盏银樽的盛宴;

    僧侣说:这条路是信仰鲜花盛开的祭坛,是生命涅槃的乡

    路……

    一个个城市的前世今生,一个个城市的天际线风景,一个个

    城市的盛衰之变,一个个城市的躁动与激情,一个个城市的风物

    淳美与人文精彩,一个个城市的悲欢离合,一个个城市的内动力

    发掘与外开拓展望,一个个城市的往事与沉思,一个个城市的魅惑和绝世风华……

    从长安到罗马和从杭州湾到地中海是卷帙浩繁的“丝路百城

    传”丛书的框架结构。也是所有参与写作的中外作家和编辑们共

    同绘制的新丝路蓝图。《尚书·舜典》有“浚咨文明”之句,孔

    疏曰:“经纬天地曰文,照临四方曰明。”《论语·雍也》

    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又

    《易经·贲卦·彖辞》曰:“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

    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故文化

    乃“人文化成”而以文教化“圣人之教也”。“周虽旧邦,其命

    维新”,丛书编纂与出版岂非正当其事,正当其时也!

    读者朋友们,没有踏上丝路,你的家就是世界;踏上丝路,世界才是你的世界、你的家园……唯祈丛书阅读能助君踏上这样

    一个个奇妙无比的旅程。

    丝绸之路从远古走向未来,我们的努力也将永无休止。

    戊戌谷雨前五日于松江放思楼上海在我心中(序)

    叶辛

    我和上海这座城市相伴了近七十年。

    我时时感觉得到上海这座城市脉搏的跳动,我感悟着上海,我也体察着上海,时时触摸着上海。

    我睁大了双眼,观察着上海的一切。

    有时候,我又在离开上海很远的地方或不很远的地方,隔开

    一段距离看上海。

    即便是出访在海外,我也时时记挂着上海。

    上海永远在我的心中。

    只因上海是我的故乡。

    我感受着上海弄堂里的气息和氛围长大,我在上海长长短短的大小马路上骑过自行车,我和无数的上海人一起挤过拥挤成团

    的公共汽车。真的是“团”啊,上海的公交公司统计过,最挤的

    时候,一平方米的公交车上,可以挤十四个上海人。

    所幸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四人帮”之一的姚文元被审判时,曾经身居高位的他说,我犯了错误,最多是退回上海去当平头百姓,过“挤公共汽

    车”的日子。可见他对挤公交车这一幕同样记忆深刻。

    小时候,听我的上一辈人说到上海,总要说上海是冒险家的

    乐园。

    今天的上海时尚小青年们,说上海是魔都,甚至还编了电视

    剧,堂而皇之地播出。

    冒险家乐园也好,魔都也好,似乎都含有一层意思,说这城

    市充满了机会,有时候是让人惊喜的机会。

    上海有2470万人口。比起我青少年时期的1000万人口,比起

    我中年时期的1300万人口,上海人的数量增速是相当可观的。

    2007年,我出访墨西哥的时候,上海的人口是1940万。墨西

    哥的议长在和我交流时,说墨西哥城的人口是2200万,是世界上

    人口最多的城市。他说我们控制在这个数量上,不增长了。

    那么,今天2470万人口的上海,已经成了世界上人口最多的

    城市。恰好我写这篇序的时候,国务院批转了上海2020—2035年的

    发展规划,说到2035年,上海的人口总量控制在2500万左右。在

    接下来的18年里,只让人口增长30万左右,对于上海来说,这任

    务还是颇为艰难的。

    接近2500万人口的一座城市,每天的日日夜夜,会发生多少

    的故事和诞生多少新的创造啊!故而人们说:

    上海是写不尽的;

    上海滩的故事是写不尽的。

    广播里天天在讲上海,报刊上日日在发表关于上海的新闻和

    议论,电视里时时在晃过上海的画面,互联网的新天地里同样在

    时刻反映着上海的人和事……

    上海仍有说不尽的话题。

    在我接受这个关于“上海”的选题时,我了解了一下,和上

    海有关的书籍汗牛充栋。

    太多太多了。

    光是16大本的《上海通史》,就在我的书架上占了整整一大

    排。32本的补充版又在编写之中,想必很快也会以更精美、更漂

    亮的装帧版式出现在我们面前。

    这些书写的都是过去的上海,或者说是基本已经定型的上

    海。还有被过度炫耀渲染的所谓“三十年代”。关于上海的方方面面、林林总总、枝枝叶叶,关于上海的一

    切,似乎都已经写到了。

    那么,我写什么呢?

    像人们一样,写“沪”和“申”的由来,写20世纪30年代的

    风花雪月,写上海百年,像有位老作家曾经计划的,从1843年开

    埠以后的发展,写到1949年10月1日,或者像有的分类型书籍那

    样,写上海的市场、上海的食品、上海的服饰……

    不。

    我要写就写动态中的上海,变化中的上海,一句话,我设身

    处地感受到的上海。

    或者说,我思考过的上海。

    比如说,上海这个地名的由来。

    据说毛泽东主席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并且问:有上海,必然

    还有个叫下海的地方。

    是真的,上海郊区有个叫下海的地方,那里还有过一个下海

    庙。

    其实,上海、下海最初都是“浦”名。

    所谓浦,即水边或河流入海的地区。哪一股水呢?

    黄浦江矣。

    故而也有来到上海的外国人说,上海由黄浦江而来。

    上海、下海是黄浦江边曾经有过的十八个大浦中的两个。

    至今还有一点儿痕迹的,就是今天的中老年上海人都晓得的

    十六铺码头。

    只可惜,十六铺码头前几年也拆除了。

    就如同今天的杨浦区,实际上就是当年的杨树浦演变而来。

    在我童年时,杨浦区就叫杨树浦。

    自然,有杨树浦,黄浦江边也还有过一个叫桃树浦的地方。

    黄浦江出海的地方,叫吴淞口,出了吴淞口,才能看见真正

    的大海。

    在看见大海的同时,能先看到一个叫“三夹水”的景观,奇

    妙的景观。

    三夹水,三股水汇聚在一起的地方。哪三股水流呢,黄浦江

    的水流、长江的水流、大海的水流,三股水在太阳光下,呈现三

    种不同的颜色,谓之“三夹水”。

    我不止一次,专程坐游船去看过这一景观。外来游客,坐黄浦江游轮,也能看到这一景色的。

    上海、下海,意思是差不多的。

    下海去,下海捕鱼,是到海上去的意思。

    上海,也是到海上去的意思。

    逐渐形成市井繁荣的上海,其城市的名就是这么来的,之所

    以称上海而不叫下海,多半还是图吉利的意思吧,并不是像洋人

    所说“上面的海”。[1]

    除了图吉利,还有上海语言的特色。

    因为上海地域原来隶属江苏,很多人就说上海话由江苏话中

    的吴侬语系演变而来。这是从渊源上而言。实际呢,今天的上海

    话和离得很近的苏州话差距很大,双方一交流就会察觉。

    今天地道的上海话,有其鲜明的语言特点和表达方式。

    仅举例二三。

    上海话中,有一句常用语:千做万做,蚀本生意不做。

    意思很明白:一千件事情、一万件事情,都可以答应朋友去

    做,亏本的买卖不能做!

    有人因为此,就说上海人精明。

    凭心而论,今天全中国、全世界哪个人愿意做亏本的买卖呢?

    上海人只不过用简洁明了的方式,向朋友表达了出来而已。

    另有一句俗语:苗头不轧,苦头吃煞。

    说的是做任何事情,大至巨额投资,小到为人处世,处理生

    活中的诸多矛盾,都得审时度势,观观风向,听听时局趋势,辨

    一辨人际关系,胡乱表态,乱说话,是要吃大亏、上大当的。

    还有一句“螺蛳壳里做道场”,本来是地地道道的宁波话。

    经上海人的嘴说出来,现已上升到文学层面,成为一句生动形象

    的谚语。

    上海话随着上海的发展和演变,形成了其鲜明的语言特色和

    特殊的音腔音调,它和广东话、四川话、东北话、陕西话一样,只要几个上海人站在那里讲几句话,身旁走过的人马上就能意识

    到:这是几个上海人。

    上海话的丰富性、生动性、奇妙性、微妙处及只可意会不可

    言传之处,是随着上海这座城市八方移民的迅猛发展而发展、变

    迁而变迁的。

    上海西南近郊一个小小的莘庄镇,编出一本莘庄方言,厚若

    辞典,就是一个例子。

    近些年来,上海方言研究,已成了一门学科。这不是新鲜

    事,早在十九世纪,来上海做生意的外商,就刻意地学习上海话、研究上海话了。

    近年来,还有人出了专著,研究《金瓶梅》一书中的上海方

    言,言之凿凿地点明了只有用上海近郊的方言,也即上海人所说

    的“乡下头语言”,才能更本真地体察《金瓶梅》作者的内蕴和

    意思。

    六十年前的上海中小学地理书,说及上海的历史,都讲一句

    话:700多年前的上海[2],只是一个小小的渔村,这个小小的渔

    村由长江千万年冲积而来的泥沙形成滩涂、沙洲,形成广阔的下

    游平原。

    上海滩,上海滩,就是从那时起一直叫到了今天。

    上海周边的土地以肥沃著称,就是因为滔滔长江把沿岸所流

    经省份的泥土全都裹挟着带过来,并经千百年淤积堆垒而形成。

    上海真正引起全国的关注和世界列强的瞩目,发觉这真是一

    块好地方,是1842年“五口通商”之后。洋人们发现在这里能赚

    钱、好赚钱,蜂拥而来做各种各样的生意,做生意需要劳力、劳

    工,就是雇用中国人。

    仅仅十多年工夫,还把黄浦江称作“上海河”的英国人罗伯

    特·福钧就发现这是一个妙不可言的地方,初到达时把洋人一律

    称为“鬼子”的中国人,已经对他们充满了新奇和兴趣。为此他

    写下了一本《上海游记》存世。

    到了1853年,上海人口达到了54万。而又到了近50年的1900年,上海已有130万人。

    直到我出生的1949年,上海已是世界闻名的大都市,人口达

    到了545万人。

    今天的上海,加上天天进出上海并短暂居留的人,又在这一

    数字上增加了4倍。

    无论是一再提到的人数,还是语言,或城市景观,市井风

    情,都雄辩地告诉世人,上海是在发展中、演变中,上海是动态

    的、变迁的,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活力的。

    像我生活了21年的贵州一样,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上海,我也写下了很多和上海有关的散文、随笔。上海有一本杂志《上

    海滩》,近年来又约我写下了几辑和上海有关的专栏,所有这些

    文章,在上海的报纸杂志上发表以来,至今我还未听到任何异

    议。相反,读者们希望我仍把这些有关故乡的文章继续写下去。

    只因我写下的是今天的上海风貌,当代的上海风情俚俗,以

    及我们这一代人共同感悟、体察、触摸着的上海。

    由于特别的时代原因,我们这一代人都有一段抹不去的记

    忆。

    那就是上山下乡。

    在1700万10年动乱中奔赴广阔天地的知识青年中,上海占了

    整整120万人,是全国到农村去人数最多的城市。而120万知青,又牵扯到120万个家庭中的每一个成员,有知青情结的人是120万

    的几倍。

    这一代人的离开上海和回归上海,成了20世纪上海历史上一

    个凝重的印记。

    2013年,当贵州建省600周年之际,我出版了一本《叶辛的

    贵州》,半年之内一万三千册销售一空。

    我的这一本关于“上海”的书,如果考虑到已经有了无数的

    解读上海、描绘上海的书,准确的书名该定为《叶辛笔下的上

    海》。

    但是朋友对我说,简洁一点,就叫《叶辛的上海》,以和

    《叶辛的贵州》对称。

    故而我认为定名《叶辛的上海》更为准确。

    上海永远在我心中,上海永远在我的梦里。

    我爱上海。

    2017年12月27日写毕

    [1] 《上海故事》作者麦克莱伦言,他曾任上海《学林西报》主笔。

    [2] 据上海《新民晚报》2018年1月18日、19日报道,根据最新发现的文史

    资料,上海建镇于1074年,也即宋神宗熙宁七年,这一确认,使得上海建镇历

    史多了200年。推翻了我们从小学地理书上读到的700年之说。上海的丝路缘分

    从泥城桥谈起

    泥城桥是上海市中心一座普普通通的桥。将近70米长的桥,宽度有18米,三分之二是车行道。

    桥在市中心地段的交通要道西藏路上,钢筋混凝土建造,至

    今已有近百年的历史了。

    我的家就在离泥城桥不到五分钟路程的老弄堂里。

    1980年,我在家中改订了长篇小说《蹉跎岁月》,小说随即

    在《收获》杂志的1980年第五、第六期上发表。创下了《收获》

    杂志至今没有打破的印数110万份的纪录。当时的中国青年出版

    社马上决定要出单行本,于1981年上半年修订交稿时,我在结尾

    处留下了三行小字,其中第二行写明:1980年元月至8月改于上

    海泥城桥。

    可能是我的字迹不够清晰,书正式出版时,“泥”城桥变成

    了“泯”城桥。这一错,竟然错了整整36年 。

    《蹉跎岁月》一次一次再版,改换的封面也有十几个了,每

    次我都对责任编辑说,对总编辑说,他们也都点头答应,书正式印出来,我收到以后,首先翻的,就是结尾处,泥城桥还是泯城

    桥。有一位编辑还对我说,这是无伤大雅的小错误,你这本书印

    了近200万册了,有几个人知道泥城桥呢?有几个上海读者住在

    泥城桥旁边的弄堂里呢?一般读者,看到这个泯字,只会认为,也许上海真会有这么一座桥呢!

    直到今年,人民文学出版社要把《蹉跎岁月》和《孽债》作

    为“两卷集”,推出一套知识青年上山下乡50周年纪念版,要求我

    认真作一次修订版,在已修订的几十处文字中,我把结尾处的泥

    城桥,再一次醒目地标出来,并贴上黄色的标注。但愿这一版印

    出来,能恢复成泥城桥了。

    一字之差,泥城桥真有这么重要吗?

    一个新上海人对我说,现在这座桥叫西藏路桥,你当年居住

    的老式石库门弄堂,全都拆掉了。有几个人还知道泥城桥啊,不

    必那么认真了。现在那里是一片市中心的绿地。

    车子路过的时候,中央电视台要拍摄我青少年时期居住的老

    弄堂实景时,我只能指着一整片绿地说,“就是在这个位置。”

    也正是这位新上海小白领的这句话,使我想到上海和“一带

    一路”的关系,上海和海上丝绸之路的关系这篇文章,我要从泥

    城桥谈起。

    为啥呢?

    是的,泥城桥早在1912年泥城浜填埋筑路,命名为西藏路,1923年工部局造桥之后,取名为“西藏路桥”了。

    上海的地图上表示出来的,这座桥就叫西藏路桥。

    那么,为什么很多老上海人,为什么当年弄堂里的男女老

    少,为什么前不久到苏河湾去,碰到的上海人仍叫它泥城桥呢?

    曾经有人想当然地说,开埠之前的上海滩还是典型的江南水

    乡:小桥、流水、人家嘛,这是当年的老地名,土地名呀,是上

    海人念旧啊!外滩在开埠前,不也叫李家庄嘛。

    其实不然。泥城桥这个地名,并不是传统的土名字。而是阴

    差阳错叫出来的。

    这一“阴差阳错”,源于1854年在泥城浜苏州河边发生的一场

    战斗。英国和法国的殖民者把这次战斗说成是“泥城之战”,写进

    了他们的书里,扬扬得意地夸耀着他们的胜利,仿佛那是一场伟

    大的战役。

    小时候在弄堂里听老人们讲起,他们从祖父辈那里听来

    的“泥城之战”,有的说那场战争进行了整整一天,有的则说实际

    只打了两个小时。无论是讲打了一天一夜的,还是说只打了两个

    小时的,都一致说几百个持有洋枪洋炮的洋人,把几千个驻守在

    苏州河畔的清军官兵,打得溃不成军,狼狈逃窜。只因苏州河畔

    发生交战的这一地域,原来就称作泥城浜,故而发生在这里的交

    火就被叫作“泥城之战”了。

    到钢筋混凝土大桥造好以后,尽管正式命名为西藏路桥,但是住在附近的老上海人,还是习惯而顽固地称其为泥城桥。桥南

    东侧那时建有英商的自来火房,也有市民称这座桥为自来火厂

    桥。

    但是,在我六十几年的记忆中,我同时代的伙伴们,周围的

    邻居、同学、朋友,尤其是比我年长的上海人,提到这座桥,都

    称它为泥城桥,鲜有人称其为自来火厂桥,而年轻点的上海人,则开始称西藏路桥了。

    我为什么喋喋不休地要讲清楚泥城桥这一地名的来历呢?

    聪明的读者想必已经猜出来了。

    我要说的是,泥城桥地名的来源,和当年那场屈辱的战斗有

    关系。

    就在1854年春天的4月4日,发生在苏州河畔泥城浜的这次战

    斗之后,殖民者们把他们的租界,进一步扩大至今天的西藏路以

    西,加快了殖民步伐。上海随之出现了英租界、法租界、美租

    界。

    这是一段不容忘却、不应该忘却的历史。故而在我所有于家

    中改订的小说最后,我都会写上“泥城桥”这个意味深长、并被写

    进上海史的地名。

    那么,泥城桥和“一带一路”有什么关系呢?得天独厚的宝港

    鸦片战争之后,上海作为“五口通商”之一的城市,开始

    了“她”的开放。这开放是被迫的,是无可奈何的,是在洋枪、洋

    炮、洋舰的威逼之下从1843年开埠开始,逐渐地一步一步扩大

    的。

    泥城之战,是其中的一个节点。

    早在1800年的议会演讲中,号称“日不落帝国”的资本主义国

    家英国,就瞄上了中国这块肥肉。他们根据到过中国来的商人、记者、官员们的报告,先是称舟山群岛的最大岛屿定海是中国中

    部最好的港口建设地。随着怀有殖民意图的各种各样的英国人来

    得越来越多,他们很快发现,上海是一块神奇的宝地,是一个得

    天独厚的宝港。

    1832年,蹿进上海黄浦江来的英国人从明察暗访和精确计算

    中已经认定,就货物的吞吐量而言,上海已然跻身世界的主要港

    口之列。撞开上海的门户,对于世界上最强大的资本主义国

    家“大英帝国”来说,其好处是不言而喻的。

    是啊,上海位于沿海大陆海岸线的中间部位,在一张中国地

    图上,可以一目了然地看清楚,它的位置奇佳:亚洲的东部、太

    平洋的西岸;东濒东海,北界长江,南临杭州古城,西与江苏、浙江两省相连,这两个可都是中国的富省!再从世界地图和航运轨迹来看,上海是世界海上环航的必经

    之地。

    位于江海之交汇处的上海,有一条上海人称之为母亲河的黄

    浦江贯穿其中。黄浦江水深流缓,英国人坐着“阿美士德”号闯进

    来时,简直是势如破竹,航行顺利极了。

    更为令洋人们兴奋得眼睛发亮的是,水量充沛、支流众多、航道常年不冻的长江两岸,是辽阔的中国大陆腹地,沿岸各省,人口密集、资源丰富、经济素称发达,历来都是中国最富庶的地

    区。尤其是中国人号称长江三角洲平原的中、下游地区,土地肥

    沃、人口稠密,往乡间走一走,旅行一次,哪怕是坐着轿子、小

    乌篷船,也能看清河网密布、鸟语花香的江南水乡。而这么一块

    富饶的土地几乎是和上海浑然一体地连在一起的。

    况且上海的气候温和湿润、雨量充沛,地势平坦到一眼望不

    到边,除了西南面的佘山、天马山几座小山丘之外,上海就是一

    个滚滚长江千百年来冲积而成的平原。

    岂止是以英国人为首的外国殖民者发现了上海这种种优势。

    我们的祖先早在三国时期,就察觉到了这是块宝地。孙权的

    青龙战舰就停泊在沪渎南岸。

    唐宋时期,滨海盐场和渔村里产的盐和棉纺织品,就通过航

    运往外运送买卖了。

    宋元时期,棉纺织业,盛产的稻米和航运业,成为上海地区的经济支柱。

    明代,朝廷鼓励提倡大力植棉,棉纺织手工业随之迅猛地发

    展起来,通过航运,上海形成了许多棉纺织的集散之地。

    至清代中叶,上海的港口运输已经形成了五条较为稳定的航

    线。这些航线,有通往北方的,也有通过长江运进中国内陆腹地

    的,还有开往东南亚各国和日本、朝鲜等地的。

    到了鸦片战争前夕,到了我前面写到的“泥城之战”发生时,上海地区和航运、水运有关而兴盛发达起来的大大小小市镇集

    场,已经超过了150个。而随着门户开放,蜂拥而来踏上这块土

    地的英国人、日本人、美国人、俄国人、法国人还有无国籍的各

    式人等,都怀着发财梦走进了上海滩。“泥城之战”以后,在外滩

    建起的各种洋行、货栈、仓库,超过了120家。早期以走私贩卖

    鸦片起家的英美洋行,把中国的茶叶、生丝和他们视为艺术品的

    瓷器大肆运回本国去。

    “东南之都会,江海之通津”由此形成。而曾经广为流传的上

    海是“冒险家的乐园”,也更为世人所知。

    我少年时代,还听老人们说起不止一个“洋瘪三”“穷小子”在

    上海滩发生的故事和传奇经历。

    简单地回叙一下这段编进上海乡土历史地理书中的往事,合

    格的、出色的中小学历史地理老师,会绘声绘色地在这个大背景

    下,给一代一代上海的青少年讲授很多难忘而动人的故事。这些故事里会有中华民族在上海地区的传统文化和风情俚

    俗,这些故事还能告诉每一个上海人(包括改革开放以后涌进上

    海来的新上海人),我们是如何从遥远的路上走来,我们还将如

    何走下去。这些故事还能让我们清醒地看到,一百几十年前上海

    是如何一步一步被迫开放门户的。这被迫中含着我们的无奈,也

    有着民族的屈辱。

    只有认识到了这一点,再来回顾40年之前我们国家的改革开

    放,才能深切地体会到,这是多么英明和难能可贵。

    可贵就可贵在,40年前的改革开放,是我们全国上下一致的

    主动选择,是我们反思以后的选择,是我们总结了历史经验之后

    的选择,是我们痛定思痛以后的英明选择。

    沿着40年前我们主动的改革开放指明的路,上海在28年前开

    始了浦东的改革开放,开始了东方大港的建设。

    沿着这条主动选择的改革开放的路,我们又旗帜鲜明地提出

    了“一带一路”的宏伟蓝图。

    上海,又在新的征程上迈开了大步。

    这是中国梦的大步,这是两千四百几十万今天的上海人又一

    次腾飞的机会。

    于是乎,21世纪灿烂的金光辉耀之下,长江经济带,新欧亚

    大陆桥,虹桥、浦东的航空港,东方大港的集装箱,全融入

    了“一带一路”的繁忙之中。上海的集装箱吞吐量,已然雄踞全球第一。

    曾经的良港,成为名副其实的世界第一大港。

    得天独厚的空港。第一章

    二十八年前的上海

    那年春天,我来到上海

    1986年春天,我开完六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搭乘上海代表

    团的飞机,回到了故乡上海。

    借探亲的机会,我会见同学,访问友人,逛马路串弄堂,晨

    起站在市中心的十字街头,看着潮水般的自行车洪流从身边驶

    过,一样一样品尝上海的小吃,贪婪地翻阅上海的大小报纸和刊

    物,把认为应该留下的记忆,匆匆忙忙地记在本子上。

    那个时候我还在贵州工作,写作了一部新的长篇小说《家

    教》的上半部分。小说在《十月》杂志发表以后,杂志社希望我

    尽快将小说的下半部分写出来,中央电视台想把它改编为电视连

    续剧。《家教》写的是上海生活,背景就是上海的弄堂和家庭。

    尽管上海的一切我似乎都是熟悉的,但是毕竟离开上海17年了,变化中的上海有很多新东西,比如棚户区是不是仍是我记忆中的

    老样子,老弄堂里有哪些新花样,电影院有了哪些变化,文坛上

    冒出了什么新作,市容景观出现了哪些值得一看的建筑……往深

    处走一走、看一看、问一问,感觉就不一样了。《家教》的下半

    部分,我当年就写出来了。这部长篇小说虽然不像《蹉跎岁月》《孽债》的影响那么大,但后来也及时被改编成电视连续剧在中

    央台播出,并获得了全国优秀电视剧奖,小说本身也再版了多

    次,到了28年后的今天,又决定再版。

    那年春天我来到上海

    而当时留下的笔记,我打开一看,那泛黄的纸页上褪色的墨

    迹,竟然引发出不少新的感慨、新的惊讶、新的思索。

    是啊,时光流逝,岁月如梭。28年前刚出生的小孩,如今该

    是帅气的青年才俊了吧;28年前的小姑娘,如若仍没谈婚论嫁,今天该被人叫作“剩女”了吧。28年前修成的联谊大厦,当时被上

    海人称作“申江第一高楼”,多少有点儿自傲之气吧。28年前初露

    头角的画苑新人,现在已是大名鼎鼎的美术大家了,那个时候要

    使劲争取才能展出的作品,到了今天,一幅画该有几十万、上百

    万的价值了吧。1986年11月,上海的报纸上发表了一条豆腐块大小的消息:

    《上海开放不动产市场》。这是自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37年来首

    次开放此类市场,通过这个市场提供的住房共2000多套,总居住

    面积有50万平方米,平均一套住房不过50平方米。

    当时的标价,上海市区内,每平方米是520元至550元。郊区

    售价,每平方米410元至480元。

    我不作任何评论,光是重温一下这条当年引起外国人关注的

    小消息,今天的上海人肯定会有很多很多的感触。

    时代是在变化着,社会是在变化中,生活必然也变了。

    请允许我再引用一条消息,是28年前我在回上海之前,在首

    都北京读到的消息。那是1985年,《人民日报》已经作出判断:

    保护环境是当代中国最重要的社会经济问题之一。《北京周报》

    上也说:中国现在面临世界最严重的污染问题。

    50年代的时候,北京每年有60天时间有雾霾。

    70年代的时候,这样的日子已经达到150天之多。

    而到了1986年,已经超过了200天。

    我在参加人代会时,还有代表说,中国首都如果不采取措

    施,就有可能成为历史上伦敦那样的雾都。在北京的一些外国人

    喜欢早晨跑步,他们说,在北京的早晨跑步等于一天抽一盒烟。

    5年下来,其有害程度等于终身在抽烟。对于我来说,到北京开会也是学习。开完会回到上海,第二

    天清晨打开离苏州河很近的家中的窗户,一股污染过的河流的腐

    臭扑面而来,使得我只好赶紧关严窗户。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28年之前。我想,这几个小小的例子,足以说明我为什么选择了“二十八年前的上海”为题目,来作这一

    组专题连载。抚今追昔,尤其是追忆不很久远的28年之前的上

    海,是有意味的,相信能唤起读者们的很多感叹和思索。

    愿读者朋友和我一起走进28年前的上海,1986年的上海。那位阿尔巴尼亚议员服了

    今天,这条隧道和两幢高楼对于上海人来说,已是习以为常

    的存在了。

    1986年,我探亲回上海时,无论是被誉为申江第一高楼的联

    谊大厦,还是坐落在离徐家汇不远的华亭宾馆,抑或是正在施工

    中的延安东路越江隧道,都是上海人的热门话题,提起来时,颇

    有几分沾沾自喜和引以为傲的语气。

    黄浦江底下挖隧道,延安东路不是第一条。第一条隧道建

    于“文化大革命”时期,当时是作为备战需要修建的,施工处于秘

    密状态。而当第二条隧道进入全面施工高潮的1986年,人们纷纷

    奔走相告,靠摆渡来往于浦东、浦西的上海人,很快就能坐着汽

    车穿隧道过江了。在延安东路和浦东的陆家嘴之间,滔滔不息的

    黄浦江底下,正在展开一场市民们看不见、听不到的紧张施工。

    百舸争游的江面底下,整天灯火通明,不分昼夜地在掏挖淤泥,向着江对岸挺进。

    江底下的淤泥如何运出来?

    烂污泥浆倾倒到什么地方去?

    江底下掏空了,江面会不会下沉?…………一个个话题都是上海人关心的。好奇心重的上海人更想了解

    得更清楚、更明白一些。

    不怪市民们议论纷纷,20世纪90年代中期,我参加接待一个

    阿尔巴尼亚的议会代表团,来访的九名议员中,有两位是对中国

    十分友好的作家,只因为他们的作品改编拍摄成的电影《第八个

    是铜像》《游击队员》曾在中国城乡放映过。在给他们介绍上海

    的新成就时,我说明天你们将要穿越隧道到浦东去参观访问,回

    来之时就从南浦大桥坐车到下榻的宾馆,这样,你们就能既看到

    江底下的隧道,又看到……话不及说完,一位议员先生就打断了

    我的话,愤愤然地说我这是在夸大其词——那么宽阔的黄浦江底

    下,怎么可能修成通大客车的道路,他要眼见为实。

    第二天,我陪同他们过江时,特意要司机在把车开进隧道口

    那儿放慢速度,告诉这位议员先生,我们现在正在进入江底隧

    道。

    到了浦东,在新区的接待室中,我又请浦东新区的领导,详

    细地介绍了黄浦江底下,我们是如何运用巨大的“盾构”技术,在

    深土厚泥中旋转万吨力逐步向前挖掘挺进的。当他亲自过了越江

    隧道,又细看了模型,听了详细讲解,这位充满狐疑的议员先生

    才信服地点点头,伸出他的手来向我表示了歉意。

    通车之后还会引起外国议员怀疑,没通车之前的1986年,延

    安东路隧道自然更会引得人们议论纷纷了!

    和隧道施工相比,隧道浦西出口处不远的联谊大厦,则成了上海人津津乐道的第一高楼了。

    上海不缺高楼。自小生活在黄浦区的我,小时候就知道,黄

    浦江畔在改革开放之前,就有10层以上的高楼近百幢,而且外滩

    的那些大厦,每一幢都可以讲出一串故事。

    联谊大厦建成之后,高高地矗立在延安东路的浦江之滨,傲

    视着浦江两岸远远近近的楼群。尤其是它那率先用茶色玻璃作幕

    墙的巍峨身影,突兀地挺立着,在太阳光的照耀下光芒闪烁,挺

    拔雄伟、夺人眼球,给观者以气势不凡、风格新颖的强烈印象。

    和外滩地区的老大楼相比,联谊大厦真的给人焕然一新之感。

    延安东路隧道通车联谊大厦华亭宾馆

    我小时候,经常听老人们说起,南京路上的国际饭店刚刚落成时,江浙两省的人走进上海滩,经常有人专程跑来看24层72米

    高的大楼,一些戴着帽子的客人,昂起头来时,不知不觉会把帽

    子掉在地下。1986年,在拜访了住在外滩附近的同学之后,我也

    特地走到延安东路,自远而近地细细看了一下联谊大厦。我还在

    同学的陪同之下,走进大堂,看了一眼大型壁画《郑和下西

    洋》,那满载货物的“通宝号”大船扬帆远航的画面,给我留下了

    颇深的印象。事隔28年,这幅壁画不知是否完好?

    可以同联谊大厦媲美的,那就是徐家汇附近的华亭宾馆了。

    华亭宾馆是五星级,比国际饭店高出二十来米。国际饭店曾被称

    作远东第一高楼,超过它的宾馆,能不引发上海市民的热议吗?

    要知道,在整整一代上海人中,国际饭店曾是标志性的建筑,很

    多和我年龄相仿的上海知青,在思念上海、谈及上海时,都情不

    自禁地要提到国际饭店。现在造出了比国际饭店更高档、更有特

    色的宾馆,上海人能不关注她嘛!人们喜形于色地讲到华亭宾馆

    露于楼外呈圆筒形的电梯井,说乘着这种观光电梯上下穿梭运行

    时,透过玻璃可以饱览上海徐家汇地区的景色。人们说华亭宾馆

    光是电梯就有18部,说华丽壮观、造型别致的29层宾馆

    呈“S”形,其北端为阶梯式,光是屋顶花园就有七个,花园里缀

    以假山、喷泉、鲜花,还有各式餐厅,特别是顶端的高级太空餐

    厅,边就餐边能鸟瞰上海市区景色……总而言之,什么新奇、什

    么独特,上海人就会争相说什么,那津津乐道的神情,令人搞不

    清他是听来的,还是已经去宾馆参观过了。

    值得记下一笔的是,无论联谊大厦,还是华亭宾馆,都是上

    海人自己设计、自己施工建造的,不像现在很多建筑,动不动就要从国外请来洋人设计师设计。28年过去了,我至今也没听人说

    过,华亭宾馆和联谊大厦有什么落伍的地方。上海的健康老人

    28年前的上海,就提出了“健康老人”这一概念,不得不承认

    上海是有先见之明的。

    那一年,上海公布了一组和老年人有关的数据。那时候我还

    年轻,儿子没进小学读书,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也许是创作形成

    的习惯吧,我把这组数据也记在了本子上。

    1986年,上海地区包括市区和郊区,退休老人突破了100

    万。也就是说,60岁以上的老人,有一百几十万人。我所以这样

    说,是因为在60岁以上的老人中,还有些终身没工作过的人士 。

    80岁以上的,统计得比较细,有11.37万多人。不知何故,没

    有精确到个位数。其中特别强调的,是上海有百岁老人41个。

    巧了,2014年4月10日,新华社报道了来自上海的一组数

    据,恰好可以同28年前作一对比。数据显示,截至2013年年底,上海户籍人口中的老人:

    60岁及以上老年人共计387.62万人。

    80岁及以上户籍高龄老人共计71.56万人。

    百岁老人1407人,比2012年增加156人,其中男性356人,女

    性1051人。而2013年年底,上海的户籍人口是1432.34万人。也就是说,以上我引用的数字,都是从1400多万户籍人口中统计的。而今天

    的上海,政府早就公布,实际居住人口已有近2400万。这是要加

    以说明的。

    对比一下28年前我从报刊上摘录的数据,我有很多感慨。

    其一,老人总数增长了3倍多。

    其二,80岁以上高龄老人增长了将近7倍。

    其三, 百岁以上的老寿星,增幅最大,增长了34倍之多。

    上海这个地方,自来水的漂白粉味道重,空气污染,汽车的

    尾气和噪声日夜不息陪伴着我们,近几年来的雾霾,更让人烦

    恼。治理环境和保护生态,已成了一年到头不绝于耳的话题,上

    上下下都在讲,都喜欢讲,讲的时候免不了发几声牢骚,埋怨几

    句。

    但是,人们就是喜欢待在上海。前面引用数据时我说过了,户籍人口1400多万,还有近千万没有户籍的新上海人、准上海

    人,也都生活在上海。外地人来到上海,喝了上海漂白粉重的自

    来水,呼吸了上海的空气,过个半年、一年的,脸色自会白净起

    来,衣裳会更加时尚起来,说明上海是个宜居的大都市。

    28年前我记下的另一组数据可以参考:旧社会,我国的人均

    寿命只有35岁。中年才刚开始啊。1986年,人均寿命接近70岁。翻了一倍。

    今年公布的数字,上海的人均寿命,为82.47岁。

    健康才能长寿,上海的“高龄化”趋势越发明显。

    据上海民政部门结合老龄专家和人口专家预测,从现在起到

    2025年,上海的老年人口将以平均每年21.5万的速度增加,以此

    推算,2025年,上海至少有超过600万的老年人口。上海将面临

    沉重的养老压力。

    1986年起就提出的健康老人的概念,在今天看来,有尤为重

    要的意义。步入老年的整整一代人的健康长寿,正是我们国家兴

    旺发达的一个显著标志。

    跳扇子舞晨练

    古人云:“动静乐,而能寿。”

    动,指的是四体要勤,要做适当的活动,要锻炼身体。但以

    不能过劳、太累为标准。静,指的是心要静得下来,心平气和,宽容待人。古人说的静,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无欲而静,心胸

    之中自有吉祥之气。乐,更好理解了,人常常和颜悦色,一生快

    快乐乐的,必然健康长寿。

    询问乡间山野的长寿老人,他们往往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太

    多的欲望,活得自在而又从容,知足常乐,心宽体胖。

    1986年的时候,上海还没有建设大块的绿地和专供休闲、锻

    炼的延中绿地、徐家汇公园一类场所,可老年人同样在公园里、街心花园中、马路边舞剑做操,进茶室品茗,到画廊观画展,在公园亭子里下棋、弹琴、唱戏……今天,广场舞已跳到有扰民的

    嫌疑,人们在大块的绿地散步、观景、做操、唱歌已成为习惯,社区服务中心提供的服务已经成为人们生活的一部分。但是,面

    临“高龄化”趋势越发严峻的现实,既要应对绝对人口数的压力,又要应对深度老龄化的挑战,上门服侍、日间照料、喘息服务的

    要求越来越高,“健康老人”的话题,将更加引人关注。崭露头角的画苑新人

    这些新人,刚以他们的作品崭露头角,就让人刮目相看。

    1986年,上海举办了《首届上海青年美术作品大展》。当时

    的报纸报道,短短的三天时间里,上千名青年美术爱好者,送来

    1200多件作品,堪称上海美术界的一件盛事。

    那时我在贵州省文联工作,美术家协会、音乐家协会、戏剧

    家协会都在同一幢楼里办公。美协搞展览,我也经常兴味浓郁地

    去看展出。上海集中了一大批青年画家的大展,同样引得我兴致

    勃勃地前去观看。

    挤在观看的观众当中,给我的一个强烈的印象是,上海这一

    代青年画家,求变创新的意识十分显著。

    粗犷大胆的油画构图,不重传统章法的国画,而一个个雕

    塑,更是打破常规,缺乏具象。即使是在边走边看的观众中,当

    场就有人发出不以为然的议论和不解的疑惑。

    可我却从这次观展中,感觉到了上海画坛的一股勃勃生气,当代的青年美术家们,正以自己独到的视角和感受来反映今天五

    光十色的生活。不是嘛,一幅幅构图各异的画面上,斑斓绚丽的

    色彩、奔放流畅的线条和看上去别出心裁的构思,无不彰显出青

    春的朝气。每一件陈列的作品,都渴望着与众不同,都在以不甘

    寂寞的动感寻找表现自己个性的独特语言。俞晓夫施大畏杨正新

    这是可贵的探索,这是振兴上海美术的希望。正是这种突破

    以往一元化艺术的实践,展现出上海青年美术家们的求知、善

    思,力求在艺术上超越自己的过去,乃至超越前辈。看得出,这

    一代青年画家们正以更大的跨度在展示各自对艺术和生活更深刻

    的理解。

    有追求的艺术家,总是不愿意重复别人,自然也不愿意重复

    自己。他要求变,变幻色彩的节奏感和力度,潇洒自如地表现豪

    放的心绪,顽强执着地走自己的路,开拓出新的艺术境界。当

    然,变的初期难免是稚嫩的,一些作品留有模仿的痕迹;况且,艺术的规律告诉我们,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变”成大家。但是,变化着的生活,飞速发展的时代,必然会导致欣赏观和艺术观的

    改变,上海青年美术家们的追求和实践,正是顺应了时代的这一

    节奏。

    俞晓夫的《错位——记司马迁教化荆轲》,表现出他强烈的

    艺术个性。

    杨正新的《晨曲》,画面的构图和传统国画似有不同,其色

    彩浓淡的对比,远与近的处理,都给观者留下印象。

    邱瑞敏的油画《朦胧大地》,把大西北的苍凉、土地的厚重

    和清晨即起的劳动有机地组合在一起,一下子把我们带到了那种

    苍茫朦胧的意境之中。

    施大畏的《太平天国丙辰六年七月(一八五六年)——天

    京》,已经显示出他后来发展成熟的绘画风格。

    吴慧明的雕塑《一号狂想曲》,成为今天上海的城市雕塑和

    我们相伴。

    陶野的《红裙子·黄裙子》,让我们感觉到别致之外,还有那

    么点儿联想。

    胡振郎的《家乡雨露》,把对故乡的感情融汇在浙江的山水

    之中。

    张培成的《选豆子》,既有生活情趣,又极具个性化地把乡

    村的劳动画面推到我们面前……我当年留下的记忆是不是多少有点儿意味?

    这些1986年的上海画坛新秀,今天是不是成了上海美术界的

    代表人物?连环画的颓势

    我小时候爱看连环画。1986年回上海探亲,就想为7岁的儿

    子买些连环画带回贵阳家中,故而对于28年前的上海连环画市场

    有了一点了解。

    那一年,上海的连环画坛,有三个突出的情况。

    其一,市场上出现了一些粗制滥造、质量低劣的连环画。这

    些连环画往往是根据那时涌进内地的一大批武侠小说编绘的。人

    们对这些连环画发出批评声音的同时,特别留意五六十年代出版

    的那些价格便宜、画风严谨的连环画作品。尤其是对根据《三国

    演义》《红楼梦》《水浒》《西游记》四大名著改编的连环画,更是啧啧称道,同时慨叹“今不如昔”。

    小时候,我居住的那条弄堂口过街楼下面,有一个天天摆放

    出来的“小人书”摊,出租连环画。花一分钱,可以看一本;读者

    少的阴雨天,一分钱还可以看两本。而每当我租借连环画看,让

    母亲知道了,就要遭到训斥,她说这种连环画太脏了,什么人都

    看,不少人看的时候还要沾着唾沫翻书,因此不准我去借“小人

    书”。训斥的次数多了,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当我自己也有了

    儿子的时候,我才体会到母亲当年是对的。故而当我察觉孩子稍

    懂事时也喜欢看“小人书”了,我就尽量买新的连环画给儿子看。《三国演义》

    《红楼梦》对于我来说,认识四大名著中的很多人物形象,就是在

    看“小人书”时获得的。

    从这一意义上说,还真得感谢当年那些精心编绘连环画的画

    家们。最初的一些粗浅的美术知识,我也是从阅读连环画时得到

    的。

    连环画特有的线描技法以及那细节描绘的真切,尤其是毫发

    毕现之处,常常赢得我和小伙伴们的惊叹。连环画人物刻画得栩

    栩如生、形神兼备,场面的渲染几乎能令人身临其境,都让我和

    喜欢“小人书”的伙伴们喜欢。

    其二,是1986年文化部和全国美协举行的第三次连环画评奖

    活动中,上海又和前两次一样,获奖作品共有18件,列全国第

    一。这说明上海有一支强大的连环画创作队伍。

    似乎是为了证实这一点,上海美协和上海连环画研究会联合

    举行的1986年上海连环画作品展,展出了160位作者的150余套作

    品,显示了上海创作连环画的实力和阵容。这是我要说的第三种

    情况。

    尽管有这三种情况,连环画的创作和出版还是显露出了颓

    势。或者说是风光不再,优秀的好作品较少。

    我尽可能选择了一些能买到的较好的作品,比如描绘中国历

    史的连环画、世界文学名著的连环画、伊索寓言的连环画等,自

    认为这些“小人书”会对儿子的成长有利。同时,我也通过出版界

    的朋友,了解为什么难以买到像四大名著那样优秀的连环画。得到的答复是,经过十年浩劫,已经很难有完整优秀的“小人

    书”了。打倒“四人帮”之后,1979年重印过一次上海出版的《三国

    演义》,先是出了一套48册版,后来又增补了12册,凑齐了60

    本,也颇受欢迎。事隔六七年,市场上也难以买到了。

    写到这里,我想将心中的一个想法,也一并写出来,以求教

    于美术界。

    上海曾有过一支蔚为壮观的连环画创作队伍,其中有不少优

    秀的、杰出的画家,他们至今仍然活跃在美术界。能不能在连环

    画的基础上,创作出一批以人物为主的油画?这样的油画既有连

    环画的细腻和神形毕肖的刻画,又有油画的色彩,推出一批有中

    国风格、中国气派的新油画,描绘出崭新的意境,创造出中国自

    己的风格,让具有连环画底蕴的新油画,放射出独特的奇光异

    彩。

    一孔之见,仅供参考。知青涌入了街道工厂

    大潮一般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恰如一场盛筵必有散那

    样,到了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随着“大返城”的洪流,退潮

    了。

    退到哪里去?

    退到了他们的出发地,城市中。说得更具体一点,是退到了

    他们当年离开的父母家中,退进了街道里弄。

    当年去的时候是一年一年、一批一批去的,先是“老三

    届”(66届、67届、68届初高中毕业生),继而是69届、70届、71届……大返城的时候,却是挤在一起蜂拥回来的。回来并不是

    结束,而是新的开始。为什么?一大批年轻人都是奔30的人了,首先是要吃饭、要有住房,其次是要找对象、要结婚成家。除了

    小部分考进大学的佼佼者,绝大多数男女知青,盼望的是一份正

    正经经、像模像样的工作。只有得到了工作,包括吃饭、穿衣、住房、恋爱一系列事情才能落到实处。

    那时候国营单位、大中型企业的职工,吃香的程度是今天的

    青年想象不到的。但那些单位几乎不收知青,第一条就是这帮人

    年龄大了,过了学徒工年纪。因而除了一小部分顶替父母进单位

    的之外,大量的返城知青都闲散在街道里弄之中。而解决返城知青的重担,自然就压在基层——街道、里弄

    中。返城知青最多的地方,就是街道工厂、里弄生产组。

    也正因为涌入了一大批有了一定社会阅历和生活经验的男女

    知青,上海的街道工厂焕发了她的第二春,迎来了一个蓬蓬勃勃

    的发展时期。

    1986年,正是我们的街道工厂办得风生水起、生机盎然的时

    候。大大小小的马路上,都能看到骑着黄鱼车运货的年轻人,宽

    敞一点的弄堂里、弄堂口,总有小型的载货汽车开出开进,要不

    就是在装货、卸货。

    不要小看这些弄堂里的小工厂呀!他们的产品不但远销全国

    各地,登上北京、上海、广州、天津、武汉等大城市的柜台,还

    远销世界五大洲。他们甚至能生产“高、精、尖”的产品。当时有

    一句响遍全国的口号:“蚂蚁啃骨头”。形容的就是小小的街道工

    厂能生产出令全国瞩目的产品。

    上海的街道工厂,起源于20世纪50年代后期。一大批待在家

    中抚养孩子、侍候丈夫和老人的家庭妇女,被时代的大潮所推

    拥,提出妇女要当真正的“半片天”,走出家庭,离开锅台,也要

    为社会主义建设奉献力量。于是乎,顺应社会的需要,先是里弄

    成立了很多小而灵活的纸品组、纸盒工厂、商标厂、滚筒组、围

    巾厂,修修补补的服务站。社会的方方面面支持这一新生事物,还把一些针织活儿、电子配件、电器配件发放给街道里弄来做。

    上海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弄堂里,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了丰富多

    样的街道工厂、里弄生产组。“文化大革命”期间,零零星星有一些“病退”的知青从外地农村、国营农场照顾回到上海,里弄生产

    组、街道工厂成为这一批人主要的安置单位。

    “大返城”的潮流,带来了一大批充满活力的年轻人。他们的

    到来,正好接替了50年代末60年代初走出家门的第一代街道工厂

    职工,她们已经到了退休年龄。而当时的街道办事处、区政府,也把街道工厂、里弄生产组作为回城知青的主要安置单位,让他

    们“有口饭吃”。

    回到了上海,进了街道工厂,看来饭是有的吃了,但是他们

    普遍觉得社会地位低,工资低,福利差。堂堂七尺男儿,窝在里

    弄生产组、街道工厂里,连女朋友也难找。尤其是在国营大中型

    企业、全民所有制单位的同学、朋友面前,连头也抬不起来。他

    们不安于现状,有想法、有闯劲。整天在服装车间里烫裤脚、钉

    纽扣,在小工厂里车螺丝、敲榔头,有啥出息?于是他们上夜校

    学技术,跑市场摸行情,头脑活络搞革新,改进现有产品争出

    路,甚至还会满脸堆笑出去接生意、争客户,利用全国人民相信

    上海货的心理,精益求精推销自己的新产品。尤其是率先引进生

    产流水线,推出让消费者眼睛一亮的新品种,保证质量上乘,令

    全国的消费者刮目相看。知青涌入了街道工厂

    同时,从上海各区的街道工厂起步,培养了一批有思想、有

    能力、有魄力而又脚踏实地的干部,他们中的不少人,后来成为

    区政府各部门,甚至市政府各部委办的成员。

    1986年的上海,街道工厂和里弄生产组在满足市场需要,特

    别是安置知青和社会闲散劳动力方面,做出了独特的贡献。街道

    工厂的产业,也成为当时上海工业战线上一支重要的力量。

    在里弄生产组、街道工厂已不知不觉从现实中消失的今天,写下这篇文字,或许可以唤起不少过来人的回忆和共鸣。1986年的新世界商场

    我写的新世界商场,不是今天的新世界商城,两者虽在同一

    地方,但规模和路径却大不相同。故而我这篇小文特意标明了时

    间,是几十年前的1986年。

    1986年的新世界商场值得写,是因为我对它有一份特殊的感

    情。

    插队落户那些年,只要回上海探亲,总有村寨上的老乡托我

    带这带那,很多都是老乡喜欢的小东西。而从我家走到南京西

    路、西藏中路口的新世界商场,只需花七八分钟。进了新世界商

    场,往往一个晚上,就能把所有老乡托我带的东西全部都“搞

    定”。那年头的新世界商场,是上海滩出名的小商品市场,与隔

    街相望的中百一店,形成鲜明的对比。

    到了1986年,我已在贵州省文联的《山花》杂志编辑部工作

    了,物质生活也丰富多了,已经没人托我捎带小商品,但因为新

    世界离家近,我仍喜欢在晚饭后到新世界商场兜一圈。为什么

    呢?

    新世界商场里有新花样。比如它推出了26个周到热忱的服务

    项目,其中有代客邮寄商品、代客修补羊毛衫、代售邮票、代客

    邮寄留下地址登记购买的商品……

    什么叫登记购买的商品?来自全国各地的客人有多种多样的商品需求,有的商品在新

    世界里一时缺货,或者根本没有,营业员会不厌其烦地请顾客留

    下姓名、地址、联系电话,专门为其去采购。采购到了,便及时

    通知顾客汇款过来,新世界商场给他邮寄过去。麻烦吗?很麻

    烦!但新世界商场坚持这么做,是真正的全心全意为顾客服务。

    我去逛一趟商场,深受感动,还把这项服务记了下来。陪同我一

    起逛商场的家人以为我是在搜集写作素材,其实不然。这个细节

    我至今都没有写进过小说,我记下来何用?

    新世界商城

    我是全国人大代表,在贵阳参加视察时,听其他代表纷纷对

    省城百货店、商铺的服务态度提意见。我发言时就举这么一个小

    例子,反话正面说,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人家就夸我发言的质量

    高,有审议水平。实事求是地说,是新世界商场的优质服务水平

    高。确实,在大店、名店、特色商店群芳争艳的南京路上,新世

    界商场能为上海百姓所熟知,除了它以经营小商品著称之外,另

    外也和它的热心服务分不开。

    记得商场当年24个柜组,围绕着热情服务的“热”、方便顾客

    的“便”、灵活供应的“活”三个字,做出了一篇大文章,真正让所

    有走进商场的顾客和我们这些周边老百姓感觉到称心如意。

    听弄堂里的老人们说起过,20世纪初,新世界商场这块地方

    本是游乐场。抗日战争胜利后,离此不远的大世界花样翻新,吸

    引了大批游客,新世界商场这里渐渐变成了小商品的集散地,经

    营者主要是街头的小摊贩。到了1956年,才正式成立商场,以经

    营小百货为特色。

    每次走进新世界商场,就是不买东西,看到琳琅满目的各式

    小商品,我也会觉得目不暇接,大开眼界。这里有老人喜欢的各

    种手杖、发髻,有年轻人爱佩戴的胸花、各式配套的化妆品,喜

    庆用的红缎带、手镯、耳环、发夹、头带。至于人们日常使用的

    生活必需品,不起眼的“一分钱”用品,缝衣针啊、绣花针啊、鞋

    钉、鞋眼啊,可说是应有尽有。最叫响的“四零小商品”,在里弄

    邻居间广为流传:零折、零剪、零配、零拷。更有一种让人听起

    来就会高兴的服务:鞋底、袜子单只可以配双,花边缎带可以根

    据顾客的需要零剪,鞋勾、鞋眼可以拆零供应,零拷的化妆用品

    像雪花膏、发油发蜡、各式护肤霜,竟然多达40多种。总之一句

    话,方便老百姓过勤俭持家、细水长流的日子。

    新世界商场不但注重“小”,还经销外地的“名、特、优”商品。上海人的住房不是小嘛,走进一户家庭,看什么呢?看桌子

    上、台子上的绣品,看床上的枕套绣,看窗帘的色彩。新世界商

    场把上海家庭主妇的这些心思告诉生产厂商,江浙一带头脑灵

    活、特别看好上海市场的厂商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常熟绣

    花来了,萧山挑花工艺品来了,浙江椒江的抽绣也来了,一来就

    形成一股销售热潮,广受欢迎。那个年头也没多少广告,仅靠一

    传十、十传百的口头传播,新世界商场的新商品经常被抢购一

    空,营业额大增。

    1986年,上海人的生活质量明显提高了,新世界商场里增加

    了和老百姓“吃、穿、用”配套的小商品供应,提出向“小、特、全”迈进,餐巾纸、多用家电插座、绣花手帕、冰箱遮布、梳妆

    台布、领带夹、裙带扣、仿金别针等,很多我青少年时期没见过

    的小东西,摆满了柜台。

    看到这里,读者或许要对我提意见了:这有什么稀奇?这些

    小商品现在超市里都有,你那是老黄历了。

    那么,新世界商场曾经有过的“针线包借针送线”“皮裤带免费

    打洞”,现在几家超市里还存在?

    时代是进步了,新世界商场现在已变成了专卖中高档商品的

    新世界商城,把马路对面的中百一店都比下去了。然而,当年小

    商品专卖的情调和氛围,还是让人留恋不已。沪上涌动组合家具潮

    1986年回上海探亲那次,因为带了一点公务,妻儿又都住在

    外婆家,我自个儿还想在改编《家教》的文学本时多感受一些上

    海的气息,故而不仅居住的时间较长,而且往小学、中学同学家

    中跑的次数也多。在走进自小熟悉的这些同学的家庭中时,我听

    到当时上海人讲得最多最热烈的话题就是住房。

    在和我同时代的那批伙伴中,那时最大最完美的需求,就是

    盼望能分配到或者说争取到一套两室一厅的新工房。在争取到新

    工房的同学和朋友以及虽然没分到两室一厅,但也分到了一间房

    或一间半房的那些人中间,最热衷的话题,就是组合家具。

    根据争取或分配到的住房的大小,上海人发挥了充分的想象

    力,用足了心思,装饰和布置着他们好不容易才到手的住房。而

    在装修房子的过程中,新颖的组合家具,是众人不约而同的首

    选。

    在此之前,有不少新婚的上海年轻夫妇,在婚前是自己动

    手,或是请来有手艺的木匠师傅、漆匠师傅,打造一套家具。缺

    大橱的做大橱,缺五斗橱的做五斗橱,缺少床边柜的配床边柜。

    总之,根据住房的大小,配齐适合自己的16平方米、12平方米、甚至只有10平方米亭子间够用的家具。最为理想的,当然是成套

    的“36只脚”,即配齐了大橱、五斗橱、床、两只床边柜、饭桌、四只凳子(或椅子)的一整套家具,漆成闪光的“泡力司”,那就很有面子了。

    明明加起来有“40只脚”,为什么要说成流行的“36只脚”呢?

    只因为在相当长的一个时间段里,上海普通的小民百姓,住房实

    在太紧张了。新分配到的房子,放不下40只脚,只得忍痛割爱,把双人床紧贴着一侧的墙壁安放,配一只床边柜。于是乎,“36

    只脚”一套家具的说法就流行开了。家具工厂根据这一广为流行

    的趋势,推出了“36只脚”一整套的新婚或新房家具,价格普遍在

    450元左右,统一漆成深咖啡色、棕色,陈列在家具店中,受到

    市民热烈欢迎。新婚夫妇,总得买上一套“36只脚”,房子再小,也得把“36只脚”全放进去,成为一种时尚。

    然而,组合家具,尤其是新颖组合家具的兴起,冲击着“36

    只脚”的传统,很快吸引了青年人的眼球。

    其中特别令人瞩目的,是所谓的“一面墙”,即占满整整一面

    墙壁的现代组合型家具。这“一面墙”的家具中,包含了大面积的

    挂衣橱、顶柜、抽屉、电视柜、酒柜、书柜、书桌,桌肚里还可

    以塞进一把椅子。我在一位中学同学家中第一次看到“一面墙”,顿觉眼前一亮,有耳目一新之感。而老同学也以满意中带点儿自

    得的语气,把组合型家具的大、中、小各扇门一一给我打开,不

    厌其烦地给我这个来自贵州的“乡巴佬”开眼界。我站在偌大的漆

    成奶白色的“一面墙”跟前,由衷地感觉到,想方设法做出一整面

    墙壁的组合家具,明显地有占地小、储藏量大、功能齐全、拆装

    方便、美观大方的特点。经同学指点,我还去多个家具店观赏了

    色彩丰富、不落俗套、极富立体感的各种各样的组合家具。营业

    员还热情地介绍说,除了你在店堂里看到的几种大小不一的组合柜之外,家具厂还可以上门去量尺寸,根据居住房间的大小、朝

    向,量身定制组合型家具、厨具。他还特意给我介绍了市面上流

    行的阻燃型PVC亚光材料家具,说是不用油漆,呈现天然的咖啡

    亚光色彩,而且不褪色、耐火,可谓上乘的流行色。沪上涌动组合家具潮

    在走访了多位同学、朋友的家庭之后,我发现代表原先那种

    水平的“36只脚”成套家具,正在退出上海人的小家庭。而新型的

    组合式家具,正在步入一个一个大大小小的家庭。从一个侧面反

    映了时代的潮流。体现在一个一个小家庭中的,则是根据具体的

    居住环境,动足脑筋,计算往往精确到厘米,甚至一条缝,“候

    分掐数”(沪语,不多不少),巧作精制,真可形容为“百花齐

    放,各显风骚”,营造出一个个温馨、典雅、干净、整洁的家居

    环境。

    感染过这样的新潮气息,回到贵阳,我就请当地的木匠老师

    傅,同样打造了“一面墙”的柜子,不过我打造的是顶天立地的书

    柜。完工之后,家中客厅的整整一面墙,全部放满了我的藏书,引得编辑部和文联的同事们纷纷前来观看。他们在啧啧称道的同

    时,难免要讲一句:上海人就是会来事儿,书橱竟然做出这样

    子。每当这时,我就会说:这就是我回沪探亲之后从组合家具中

    学来的。

    促使我写这篇文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去年妹妹家装修房

    子,把组合家具淘汰了,换上了一套个性化的实木家具。我诧异

    地问她:“组合家具没坏啊,你怎么不要了?”

    她说:“我已经是落后的了,人家都不用组合柜了。我也要

    跟上潮流啊!”哦,当年的新颖组合家具潮,时隔28年,也已经

    轮到退出历史舞台了。我的上海牌手表情结

    我有一个关于上海牌手表的情结。

    这情结最早源于童年时代的1958年,当时《新民晚报》上登

    载,上海第三百货商店试销100只上海牌手表。百货商店是上午9

    时开门营业,可是想要买表的人,从昨晚12点开始,就在“三

    百”表柜台旁的门口排队了。9点整一开门,100只手表很快被抢

    购一空。而想要买表的预约登记人数,已超过了1000人。因为这

    是中国人自己生产、自己设计、自己制造的第一批投向市场的手

    表。从1955年诞生第一只机械表,到推向市场,走过了3年的历

    程。

    那一年,我9足岁,首次从报上得知我国有一款上海牌手

    表。

    这以后,就不断地读到关于上海牌手表的报道。1958年年

    底,上海牌手表已卖出了1.3万多只。各个百货商店、钟表店的柜

    台里,也出现了和上海大厦样式很接近的上海牌手表商标。再加

    报纸上报道,社会上流传,周恩来总理、朱德总司令等党和国家

    领导人,都喜欢戴并且只戴国产的上海牌手表,特别激励我这个

    男孩的自尊心和自豪感,对上海牌手表也产生了一种向往的心

    理。

    22岁那一年,我终于用插队落户岁月中积攒下来的120元钱,购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这是商标改良成毛体字的上海牌手

    表,款式新颖大方,闪闪发光,据说还防震、防水,我真是爱不

    释手。

    上海牌手表

    那是我和妹妹两人当知青时,参加湘黔铁路大会战,每人每

    月36元工资,其中15元交给生产队计工分,21元留下来吃饭并应

    付日常开销。兄妹俩在一起开伙,每个月节衣缩食,可以存下10

    元钱。整整两年的铁路建筑工地上的工棚生活,才攒下了100多

    元钱,买下了这块手表。

    从工地回到生产队后,我继续当知青,后来又去大队耕读小

    学教书。寒来暑往,偏远山寨上多少个夜深人静的日子,伏案写

    作晚了,临睡之际,我总要把上海牌手表贴近耳朵,谛听一下它

    那“嘀嘀嗒嗒”的摆动声。无论是雨后屋檐滴水的早晨,还是大忙季节的黎明,我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情,也总是从枕头底下摸出手

    表,看一看时间,然后聆听一下它的声音,这才把它小心翼翼地

    戴上手腕。

    那个年头,在偏远蛮荒的村寨上,谁有一块手表可是一件大

    事。经常露出羡慕眼神的大、小队干部,赞赏之余,总会寻找种

    种理由,比如到县里开会啊,到公社办学习班啊,上贵阳下遵义

    出差啊,因此向我借手表戴一戴,理由是便于掌握时间。不借给

    他们吧,怕人家心头不高兴,说你小气,对贫下中农没感情;只

    好忍痛借给他们,一借出去呢,心头总是七上八下的,担心手表

    会不会糊上泥巴,弄脏了呀?要是他们在出差途中丢掉了,那该

    怎么办?没手表时想有一块表,有了手表,烦心事儿还真不少

    呢!

    有一回,什么征兆也没有,突然之间,我的上海牌手表的表

    盖上出现了一小圈雾蒙蒙的水蒸气,白茫茫的。

    我一下子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防水的吗?我的情

    绪一下子跌落到了冰点,沮丧极了,甚至都不敢去看戴在腕上的

    手表。

    几天以后,我终于忍不住,又撩起手腕看了一眼表。嗨,白

    茫茫的一小圈讨厌的水蒸气消失了。这又是怎么回事?我不得而

    知。

    后来,身边的知青给我分析,贵州山乡多雨多雾,潮气重,手表像人一样,待在这种环境里,久而久之,就蒙上了水汽;看,这几天放晴了,空气干燥,水汽自然就消失了。不知他说的

    有没有道理,总之,以后我戴表时更加细心了。

    正因为有这么浓郁的上海牌手表的情结,1986年回上海的时

    候,我格外留神上海牌手表的动向。

    这一年,上海牌手表不负众望,获得了中国手表工业史上的

    最高质量奖——国家银质奖。

    然而,也正是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千千万万只石英表涌进

    了中国市场,其中还夹杂着数也数不清的假表。随着国门的打

    开,外国表也从那时起一拥而入,不但有比上海牌资格老的梅

    花、西铁城、欧米茄、浪琴、英纳格、劳力士手表,而且比这些

    老牌手表更高档的帝舵、江诗丹顿、百达翡丽等也出现在奢侈品

    商店里。上海牌手表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面向大众为主的上

    海牌手表,还能再次腾飞吗?

    今年,上海牌手表诞生已经整整六十年了。我高兴地注意

    到,上海牌手表已经有了陀飞轮系列、计时码表系列、露摆系

    列,品种和款式更是超过了一百种。在时代的起跑线上,我祝愿

    上海牌手表能创造出更多更新的辉煌,向世界名表行列迈进!日渐多彩的服装

    记得是1979年的冬天,上海作协的领导给了我一张安徒生童

    书展开幕式的票子,在南京西路著名的国际饭店孔雀厅。在用自

    助餐时,我走到窗口,探首往南京路上俯视。

    只见南京路两侧人行道如潮的人流涌动,几乎全是上青色的

    服装,夹杂着不多的黄军装和一些女性的棉袄罩衫,基本上也以

    深色、素色为主,既单调又乏味。居高临下望去,这一感觉尤为

    强烈,对我还有点儿刺激。河流般涌动着的人潮,给人一种不舒

    服的滋味。

    难得这次14层楼眺望,这一幕久久地留在我的记忆之中。

    这以后,我不断地从报纸、杂志上读到关于中国人服饰的议

    论和反思,特别是《参考消息》,不断地摘编国门打开之后,外

    国客人来中国之后的观感。他们不约而同地谈到,中国大众的服

    饰以蓝色、灰色、黑色为主,夹杂一些黄军装色,服装的式样比

    较单一,男性基本上以四个口袋的中山装为主。

    不知为什么,每次读到这样的观感文章,我就会想起从国际

    饭店窗口眺望南京路人流的那一幕。

    故而,1986年回沪那一次,我格外关注上海人的服饰。

    改革开放已起步,人们的观念在变,服装观也随之起了变化。“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口诀没人说了,取而

    代之的是活泼多样的款式,丰富多彩的面料,一会儿宽裤腿,一

    会儿窄裤腿的时尚,即上海人所称“喇叭裤”和“小脚裤”,还有“西

    装热”,纷纷刮进了所有的大街小巷。我生活的弄堂里有一个老

    裁缝师傅,退休工资79元一个月,退休之后基本上过得是冬天晒

    晒太阳,夏天躲躲阴凉的安闲日子,“西装热”卷进了弄堂后,只

    因他曾在著名的奉帮裁缝店里当过学徒,有一手做西装的手艺,于是重新摆开了裁缝班,一天忙到晚,经常半夜十一二点还在挑

    灯夜战。看到我进出弄堂,他时常乐呵呵地对我道:西装热挑我

    发财了!人的精神面貌也与刚退休那一阵大不相同。

    1986年前后,若说上海人服饰上的变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

    西装重新走进我们的生活。其实全国都一样,由于国家在提倡生

    活的丰富多彩,整个中国兴起了一股跳舞热、西装热。

    不过,那个时候中国人的西装,做得还比较单一。我在北京

    遇到几位从朝鲜学习服装回国的留学生,看到我身上穿着的上海

    版式西服,就不客气地指出了好几处细节上的落伍之处。据他们

    说,在服式的裁剪上,我们的不少地方还落后于朝鲜。

    但是,多少年里始终引领中国服装潮流的上海人,正在酝酿

    着更大的变革。我从长期生活的贵州山乡来到上海,对这一点尤

    为敏感。无论女式服装的色彩、样式,还是男式服装的随意、贴

    身,上海的服饰在朝着自在和个性化发展。用外地人的目光观察

    上海,我还有一个惊讶的发现,上海人喜欢穿着睡衣睡裤进出弄

    堂,甚至到小菜场采购,这一旁若无人、司空见惯的生活现象,在内地的其他城市是很少见到的。这是不是那个年头兴起的时尚,我没有想明白。也许上海的夏天过于炎热,也许睡衣睡裤的

    柔软宽松让人更觉舒适,在1986年的上海,可说是街道弄堂里的

    一道独特风景。

    “西装热”同时带动了其他各类服饰的大胆设计和变革,比如

    丝绸服装的多样化,复合式的风衣,大领头和小领子的衬衫,百

    花争艳般出现在市场上。

    商店里各种款式的服装

    走在上海的马路上,即使看看路人们身上多姿多彩的服装,也是一种享受。过去看惯了的蓝、灰、黑、黄一统天下的景象,一去不复返了。

    贵州乡镇有一位基层干部,郑重其事地托我在上海买一件呢

    制服中山装,我逛遍了南京路上的大小服装店,也没找着一件。

    当我走进挂满了各种服饰的商场、店铺,开口询问“有没有中山装”时,常引来诧异的目光,还有人用不屑的语气嘀咕:现在还

    有什么人穿这种衣裳?走了大半天,终于在一个小店里找到一

    件,营业员从柜台下面的抽屉里翻出来,打开盒子,往我面前一

    放道:“对不起,只剩这一件了,你看,胸口发了霉,不能卖给

    你了!”

    这是我记忆深处挥之不去的一件小事,一来是我难得地没有

    完成人家托办的事,二来是从服饰的变迁,也能看出改革开放仅

    仅几年,上海人的生活已经悄然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十区十县的上海

    现在的读者看到这个题目,也许会感到奇怪:今天的上海明

    明只有十五个区,一个崇明县,怎么会有十个区、十个县?

    在1986年的时候,上海的行政区划,确实是十个区、十个

    县。况且,这十区、十县的行政区划,相对稳定了一个较长的时

    期。准确地说,是从1958年我的少年时代起,一直稳定到90年

    代,足足有30多年。

    正因为从少小记事时起,就晓得上海是由十个区、十个县组

    成的,故而插队落户到了贵州,贵州人问起我,每次我都眉头不

    皱地告诉他们,上海共有十区、十县:区是市区,由马路和楼房

    组成;县则是市郊,除却县城,全是阡陌纵横、河网密布的农

    田。

    讲得多了,我脑子里也形成了一个固定的概念,大上海是由

    十个区、十个县组成的。1986年回上海探亲,我特别打听了一

    下,上海的行政区划有了更改吗?答曰:没有,仍然是十区、十

    县。

    我很觉欣慰,牢牢地记住了十区、十县的上海。

    但是改革的大潮,很快冲击了我头脑中的这一固定概念。

    20世纪90年代初,行政区划就有了重大改变,川沙县撤销了,并入了新设的浦东新区。紧接着上海县和闵行区合并,成了

    新闵行区。

    到了1997年,变化就更大了,只剩下南汇、奉贤、松江、青

    浦、崇明五个县,其他全成了区。现在呢,南市、卢湾两区并入

    了黄浦区,除了崇明县,上海其余的东西南北中,全成了区。

    我心目中存在的十县、十区相当长的记忆格局被打破了。说

    不定再过几年,行政区划还会作出调整,还会有变化。

    变革是必然;稳定不变只是暂时的现象。就如同我年幼的时

    候,上海还有新成区、常熟区一样,后来这些耳熟能详的区消失

    了。1958年之前,松江、青浦等几个县,原属于江苏省;为解决

    城区人口的蔬菜供应,更为了上海的发展和建设,把这几个县划

    给上海市,使上海的区域面积一下子扩大了10倍。

    南市区、卢湾区划归黄浦区的时候,我心里好一阵惋惜。这

    两个区存在的年头不算短了,但它们还是消失了。

    上海县并入闵行区的时候,我同样十分感慨。上海县的名

    称,比上海市要古老得多。早在南宋咸淳年间,就有了上海镇。

    到了元朝,朝廷颁布“江淮以南三万户以上者为上县”,上海镇那

    时有了六万四千多户,十几万人口,于是决定建立上海县,还把

    华亭县东北部的新江、海隅、北亭、高昌、长人五个乡一并划

    入。从那个时候算起,足足700多年了。撤销古老的上海县的名

    称,实在有点可惜。

    可惜归可惜,变化还是必然的啊!变革的浪潮涌来时,是不以人的情感和意志为转移的。上海世博会举办前一年,我去巴黎

    参加国际展览局的会议,让我在会上发言讲一讲上海市的历史。

    我查了资料,写出发言稿,说上海这个地方建立特别市是1927

    年,到了1930年5月,取消了特别市而改称市,上海真正称为上

    海市的时间,不足100年。有人看了我的稿子,有点不解地

    说:“你是不是搞错了,上海是中国数一数二的大城市,现在在

    世界上这么有名气,怎么可能只有不足100年的历史?”我只好

    说,是啊,我也希望上海有1000年的历史,可事实上它建立特别

    市是1927年的事情,我也没办法。

    上海城隍庙(原属南市区)坐落于原卢湾区内的中共一大会址

    我还举例子说,一个地方悠久的历史,有时候往往伴随着岑

    寂、迟滞、举步不前。我插队落户的贵州砂锅寨、搓泥堡、鹿子

    冲这些地方,有文字记载的历史700多年了,比它们所在的修文

    县名还要古老(原名龙场驿)。当我们去的时候,看到的风貌和

    感受到的民俗确实是古朴了,但落后、闭塞甚至于荒蛮,那也是

    显而易见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新的变革必然会带来活力,带来

    令人欣喜的气象。

    写到这里,我不由想起了自小居住的老弄堂里一位已赴香港

    定居的厨师。在改革开放之前,他回上海探亲时,年年都会对我

    们说,上海变化不大,老马路、老地方、老店铺,和1949年他离

    开上海时几乎差不多,走出去他都能认识。可当改革开放之后,他退休回到上海来定居,第一次出门就找不着回家的路了。固执

    的老厨师坚信自己能走回来,七兜八转直到黄昏时分才走进弄

    堂,急得家人们几乎要去报警,在弄堂里成了一条不大不小的新闻。老人还乐呵呵地对邻居们说:上海变了,变得连我这个老上

    海都不认识了,变得好,好!

    这个小小的例子,似也能从一个侧面反映变革的力量。

    1986年的上海,十分好记的十个区、十个县的上海,已经一

    去不复返了。但是它存在过,故而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之中。第二章

    我与上海小吃

    从燕皮馄饨说起

    盛夏时节,应邀去福州参加海峡两岸文化论坛,游览三坊七

    巷时,热情的主人请我们远方来的客人品尝福州的著名小吃——

    燕皮馄饨。一小碗馄饨端上桌来,汤色澄净,香气飘溢,一只只

    小小的燕皮馄饨惹人喜欢,品尝之下,余味不尽。当晚和主人们

    品茗聊天时,我忍不住对巧手飞槌击打出来的燕皮连声叫绝,赞

    叹地说:“这一小吃让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在童年时代吃过

    的上海美味佳肴,那种感觉,嗨……”不料,我的这一番赞叹,引发了在座几位老同志的热烈回响。福建省一位教育界的老领导

    由衷地说:“年轻时,我在上海读大学,校园附近有一家小吃

    店,专卖咖喱牛肉面,那牛肉的香味,面条的柔软可口,汤色的

    诱人,味道的鲜美,久久地留在我的记忆之中。现在我也常去上

    海,闲下来就想去吃咖哩牛肉面,宾馆里没有供应,我就上街去

    找,好不容易找着了,喜出望外坐下来,一吃,完全不是当年的

    味道了。我不甘心,专门找到我当年读书的大学附近,还想去找

    那家老面馆。可是哪里还有当年的咖喱牛肉面馆呢!街坊都变

    了。”说完了,他深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呈现出无尽的失望之

    色。

    不料他的这几句感叹,引起另一位老同志的一番怀旧。他

    说:“我也是在上海读的大学。我是农村穷人家的孩子,考到上

    海读大学,最喜欢吃的就是上海好多弄堂口、小吃摊、饮食店里

    都有的阳春面,价格便宜,八分钱一碗,吃了之后,不但管饱,还余味不绝。后来,我出差去上海,有时不想在宾馆吃早餐,就

    想去寻找当年在上海吃阳春面的那种感觉。可是我走进过好多家

    面馆,要么没有阳春面,要么端上来的阳春面,根本没有当年的

    那种美味,面条也不对,佐料也不对,汤味更不对。想来想去,这么好的味道,怎么会没有了呢?”

    说完之后,他用疑问的眼光盯着我,指望我给出一个答复。

    “你们一个怀念咖喱牛肉面,一个说阳春面好吃,而我最想

    吃到的,是雪菜肉丝面。我在上海读大学时,也是在校园附近,有一家正宗的面馆,那里面的雪菜肉丝面,味道真叫绝了,吃了

    一回,就想吃第二回。”说这话的,是职教社的一位领导,原来

    他也是在上海读的大学。他也同样感慨,现在再到上海,再也品

    尝不到年轻时吃过的雪菜肉丝面的味儿了。

    他们的一番闲聊,引起我一番思索。这几位老同志,有的是

    省级领导,有的是厅局一级领导,在我们中国,都属于中上层干

    部了。要说平时在应酬中吃过的各种美味佳肴,肯定是不少的。为啥在议及上海,谈到他们的年轻时代时,不约而同地都说到了

    最普通不过的咖喱牛肉面、阳春面、雪菜肉丝面呢?他们不说外

    滩,不提金茂大厦,不讲国际饭店,偏偏只提和他们的求学生涯

    相关的上海小吃呢?而且,他们又都不无遗憾地表示,这些给他

    们留下美好回忆的小吃,现在都已经很难找到甚至消失了。

    他们的这些感叹,是否可以告诉我们:上海在飞速发展的同

    时,正在不知不觉地失去一些东西。如果承认美味小吃也是上海

    饮食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那么,失去的难道不也是饮食文化中

    的一部分精粹吗?

    回到上海之后,我也有意无意地走进那些很长时间没有去过

    的饮食店、小吃店、大众面饭馆,并由此引出一些思考,引出了

    这一组关于上海小吃的文章。

    燕皮馄饨福州三坊七巷中的官巷

    上海小吃,源自民间,源自摊点,源自弄堂。前面提到的三

    种面条,主要是在摊点上、饮食店中、普通面馆里供应。走进星

    级宾馆,即使点面条,那面条也是味道大变,一碗青菜面、大汤

    面,价格也是翻了好几番的。要不给你报出来的,就是银丝面、鸡丝面、鱼圆面、煨面、刀鱼面等一类名字,吃过绝对不会让人

    几十年之后再怀念它的。

    上海小吃还有一个“源”,是很容易让人忽视和忘记的,那就

    是上海小吃源自江浙,尤其是源自长江中下游两岸的江浙地区。

    这是因为,1927年上海在正式建立特别市以前,本就属于江苏

    省,上海本地小吃就是江苏小吃的一部分。其次,上海自开埠以

    来,全国各地各方人士涌来上海,这涌来的人潮中,江苏省和浙

    江省籍的人最多。还有,从地理、气候环境上来说,上海地处长

    江的出海口,其温和的气候,肥沃的土地,使得上海人、浙江人、江苏人的口味十分相近。四通八达的交通,来往奔走的商

    贩,相对密集的城镇,共同的江浙文化背景,多彩多姿的江南水

    乡,各地的小吃融会贯通,相互影响和学习借鉴,其最大交会

    点,又是上海。故而各种各样的名点小吃登上上海这个社会交际

    的大舞台争奇斗艳,是理所当然的。

    过去叫“抢生意”,现在叫招徕生意,公平竞争。在公平竞争

    的平台上,要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受到广大老百姓欢迎,上海

    小吃有广阔的舞台,做精、做巧,做得讲究,做出风味,做出特

    色,做得吃过的人几十年后仍在怀念。价廉物美的阳春面

    一位贵州人对我说:“很多上海人对我吹嘘过阳春面的好

    吃,到了上海,我特地去店里点了一碗阳春面来吃。有什么好吃

    的?就是抓一把面在大汤锅里一下,捞起来吃,除了盐巴、酱油

    带一点咸味,什么味道都没有,寡汤寡味的,你们上海人就是会

    吹。”

    我被他说得张口结舌,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

    仔细一想,这位贵州人的话,正好说出了今天的阳春面之所

    以不好吃的原因。抓一把面放在汤水中煮熟,怎么能叫阳春面?

    我小时候,离我家弄堂口不远处有一家面馆,每天晚上打烊

    之前,面馆的伙计要把一锅筒子骨煮开,然后封上火,只留一朵

    火苗,把筒子骨汤锅端上去,整整地炖一晚上。第二天起床后,捞出筒子骨,将汤面上的浮沫撇去,再加进胡椒粉、一点绍兴黄

    酒、一瓢猪油,这才算把阳春面的汤做好了。那个年头,这种几

    乎不带肉的筒子骨,在肉店里卖0.14元一斤。炖煮过整整一晚上

    的面汤,其肉香味是非常馋人的,也因此有了独到的风味。

    阳春面的面条,做得也自有其讲究。有的店突出面条的细,有的店则将面条加工成扁扁的,无论是细还是扁,都得经煮。煮

    熟了撩起来,面条一根是一根。一煮就烂的面条,煮久了就糊的

    面条,只能称作烂糊面,是不能称作阳春面的。阳春面

    阳春面没有佐料,撒在面碗里的葱花,是其唯一的点缀。故

    而每天清晨面馆开张之前,准备好满满一盆碧绿青嫩的葱花,是

    伙计的一大任务。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店堂里食客还不多,伙计

    往往就把新鲜洗净的香葱。细心地切成葱花,以便供来吃阳春面

    的客人及时选用。

    阳春面的大受欢迎,是因为它价廉物美,还因为它的实惠管

    用,吃一碗可以当一餐早饭。阳春面之所以只在上海大受欢迎,是它符合上海人的口味,说它清淡,它带有点肉味;说它是面

    食,它又易消化,吃起来方便快捷。胃口大一点的顾客,如体力

    劳动者可以根据需要加一两面,甚至加二两面。想吃得好一点、增加点营养的人士,可以在面条上加一块红烧肉,加一块大排

    骨,加一块兰花豆腐干,加一只茶叶蛋,加一块熏鱼,等等。但是,前提则是一碗阳春面。

    阳春面大盛其行的年代,正是千家万户的上海人吃泡饭的时

    代。那个时代,很多节俭的市民,早晨起来就是开水泡饭,下泡

    饭的往往是酱菜、乳腐、油条蘸酱油,吃一碗阳春面,算是换换

    口味了。

    阳春面的名声如此之大,历史也不算短了,到了今天,阳春

    面能不能重新竖起它的品牌,是放在大众饮食业面前的一道新课

    题了。鲜肉小馄饨的“六字诀”

    像阳春面一样,鲜肉小馄饨也是上海小吃中的大众食品。

    1991年盛夏,是我从贵州调回上海之后遇到的第一个夏天。

    酷暑那几天,从小在贵州长大的儿子叶田天天半夜醒过来,一会

    儿躺在地板上,一会儿走到阳台上,一会儿又溜回他睡的小床。

    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热得睡不着,太热了,上海的夏天为什

    么这样热?你们还总说上海好。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模样,于是我

    下决心为他的小房间买一个窗式空调。那年头,空调还是奢侈

    品,上海的商场里买不到。我的同学在宁波大学里当教授,替我

    在宁波买到一个,专程坐船送到家中来。船到上海的码头,天还

    没亮透,他乘出租车到了我在浦东的家中,也才只有清晨6点来

    钟。我请他去喝早茶,他说不要出去喝早茶了,你替我到门口去

    买一碗鲜肉小馄饨来吧。他还特地注明,是小馄饨,不是大馄

    饨,在外地生活,想起上海时最想吃的,就是上海小馄饨。

    可见小馄饨在我这位老同学心目中的地位。

    鲜肉小馄饨讲究皮薄、汤清、馅鲜。

    说起来只有六个字,做起来却颇见功夫。首先是皮子,要用

    白面粉,和成雪花面,和面时放一小点精盐,还要加一点蛋清,这样做出来的皮子才会柔软滑爽,吃口舒适。其次是汤清,不论

    是老母鸡汤,还是猪骨汤,都要撇去浮沫,这样汤舀到碗中,才有一汤见底的清澈效果。馄饨下好了,才在汤水中撒上蛋皮丝、紫菜末、香干丝、青蒜末或葱花。这几年,上海人中喜食辣味者

    增多了,加一点辣油或是鲜美的糟辣椒,味道更为鲜美。但真正

    的鲜味来自馄饨的肉馅。肉馅得选猪腿肉,在砧板上剁成末之

    后,要加点姜末、芝麻油、精盐调馅,加一小点清水或是蛋清,馅味更佳。小馄饨包起来,肉馅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要恰到

    好处,下熟了吃起来,只只都有肉鲜味,滑爽而有韧劲。

    小馄饨

    20世纪60年代我们下乡劳动时,从松江步行到新浜去玩,黄

    昏时分走进古镇的青石板街,在黄昏的灯光下吃到一碗小馄饨,其鲜香之味,至今难忘。

    十几年前在青浦的朱家角采访,住在古镇的招待所里。清晨

    早起,找到一家小吃店,在停车场附近,上得二楼临窗而坐,要了一碗小馄饨。那皮子呈半透明状,汤色鲜亮,黄颜色的蛋皮,紫色的紫菜末,碧绿的葱花,品尝时的感觉,真正应了一句上海

    话:不要太好噢!

    鲜肉小馄饨来自江浙乡间,那是没有疑义的。进入上海之

    后,是否受到来自常州的地方小吃三鲜馄饨的启示,还是看到了

    燕皮馄饨的诱人,在相互影响的基础上推陈出新,则有待进一步

    的考证了。但它的风味,它的特色,却是应该在上海滩永久地光

    大发扬的。鲜为人知的大饼

    大饼怎么会是鲜为人知的呢?读到这个题目,有人会说我这

    是在故弄玄虚。其实不然。

    在上海,大饼确实是最普通最为大众化最便宜的小吃,也是

    引出话题最多的小吃。20世纪90年代,以及进入新世纪以来的这

    十几年,报纸和随之跟上的其他媒体,不知炒作过多少次的上海

    早点“四大金刚”这个话题了。而大饼是“四大金刚”之首。不少老

    上海吃了还想吃,忘不掉那股美味。

    我中学里一位同学顾培德,是我近50年来的知友了。他去美

    国20多年了,年年回到上海来,临行之际带回美国去的,必定是

    20个地地道道的上海大饼。为完成购买这20张大饼的任务,他必

    须在居住地附近,广作“侦察”和“调研”,并亲自买来品尝一下,确认无误了,临上飞机那天,才去把大饼买来,带回美国。每一

    年,在他带去美国的上海食品中,最受欢迎的就是大饼,20张大

    饼经常是一抢而空,在美国的亲友翘首以待的,就是这上海家乡

    的美味。

    堂堂美国,好吃的东西还少吗?他们要吃的,是家乡的味

    道,是一种感情。

    大饼在今天的上海仍是最便宜的食品,但是算上买大饼的工

    夫,包装好不远万里带到美国,每一张大饼的价值,就不能用金钱来计算了。想一想,上海还有哪一种小吃,能享受大饼的待

    遇?

    我这位老同学的夫人在纽约经营餐馆,十几年前去美国时,她就管理着四家餐馆了,现在增加了几家我不知道,从近期赴美

    访问回来的其他同学那里,我听说只多不少。因为大饼广受欢

    迎,我这位同学的夫人便拿了一张大饼交给餐馆的大厨,让他无

    论如何照这样子,把大饼做出来。

    这位大厨是台湾人,对上海小吃也算是精通的。但他研究了

    很久,又是观察,又是化验,又是上网查资料,搞得满头大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终苦笑着宣告:这样美味的名小吃我实在

    做不出来。

    他能做出来,那还需要兴师动众地从上海带去吗?那还能叫

    上海大饼吗?

    大饼是普通的,大饼是神秘的。上海大饼是和上海的历史、上海的文化、上海城市的演变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上海大饼分为两派:一派名曰苏北派;一派按地域划分该属

    山东派。

    从外形上来说,苏北派的大饼圆润一些,方一点,但又不是

    正方形,是约略见方。

    山东派的大饼则是长方形的;但又不是标准长方形,而是上

    宽下窄的长方形。毋庸讳言,两派大饼都是闯荡上海滩的苏北、山东老乡带进

    来的。

    千万不要误会,今天我们到山东和苏北,无论是在城市和乡

    镇集市上,是买不到上海大饼的。我试过多少回了,地道的苏北

    大饼和山东大饼,和上海大饼的滋味相去甚远。

    矛盾吗?不矛盾,来自苏北和山东的大饼,进入了上海滩,必须适应五方杂处、百业纷陈的上海人的口味,无论是苏北派还

    是山东派,最终能脱颖而出成为“四大金刚”之首的上海大饼,那

    是经过多少年风雨历练的。

    比如,面粉的发酵必须使用老酵。

    比如,烘烤大饼的炉子必须由专业的老师傅来搪制。

    比如,烧火的煤块得做处理,火候得掌握地恰到好处。昔日上海街头的大饼摊

    比如,面粉隔夜发酵时,伙计半夜里还得起床翻捂一下……

    在美国餐馆里的台湾大厨,做梦也想不到这些细节,他怎能

    做得出上海大饼来?

    大饼分为咸大饼和甜大饼两种。咸大饼有以葱花为主和芝麻

    为主或兼而有之的,考究一点的还有油酥大饼;甜大饼分绵白糖

    和白砂糖两种,都是淡甜。讲究的还放一点猪油。我们青少年时

    代缺油水,猪油大饼喷喷香,现在不时兴了。三年困难时期,白

    糖限量供应,甜大饼用糖精水来做,上海人都喊不好吃,情愿吃

    淡大饼,甜大饼的声誉被糖精水破坏了。

    今年老同学向我抱怨,年年回来买大饼,年年挑选大饼店,一年比一年难选,今年选中的那一家,只能讲口味勉强尚可,明

    年不知还在不在?

    不止他一个这么说。我周围的同学、朋友、邻居、亲属们都

    在说,不是不想吃大饼,是现在的大饼,味道越来越不对,哪里

    还有当年美滋滋的味道?是啊,担心卫生状况不说,单是做工,现在到哪里去找搪大饼炉子的师傅?还有哪一位师傅半夜起床来

    查看发酵情况?独步天下的生煎馒头

    我的外甥女王玮,自小在上海的外公身边长大。稍年长一

    些,她就随姐姐生活在贵阳、成都,现在已人到中年。每次到上

    海来,第二天一大早她总要拿着食品盒,去马路上买几客生煎馒

    头回家,蘸着醋津津有味地品尝,一边吃还一边说:“好吃,好

    吃。”

    年年如此,每回出差和探亲来上海,都是如此。她说:“小

    笼馒头,有时候在内地的城市里还能吃到,唯独生煎,在内地什

    么城市都吃不到。”我对她说,有些城市不也有生煎包卖吗?她

    说是的。但是,那种学着做的生煎,最多是一两面粉做成两只,馅料里有时候会加进炒线粉、莲花白菜心,不好吃,和上海的生

    煎馒头是两码事儿。

    她这话是对的。和上海有名的小笼特别是南翔小笼相比,生

    煎馒头虽然是更为大众化的上海小吃,但它的制作,它的味道,却是独步天下、世间少有的。有一段时间,上海作家协会的食堂

    在翻修,暂停供应午餐,有些职工就去生煎馒头店,要二两三两

    生煎,配一个汤,也就对付了午饭。这是我在所有的馒头、包子

    中专选生煎馒头来写这篇小文的原因。

    生煎馒头的制作,分三个层次。营业员在出售生煎馒头

    首先是制作馅心。馅心的主料是猪肉,洗净后的猪肉要凭刀

    工剁成肉茸,剁得越细,肉茸的滋味越佳。馅心的辅料是香葱和

    姜,葱姜要切成末,和酱油、少量绵白糖、绍酒、味精或鸡精一

    起放进肉茸中充分搅拌。须注意的是,葱、姜的量要放得充分一

    点,不仅仅是点缀。一般的比例,一斤肉得放三两的葱、姜,其

    中姜二钱,葱多一点,得一两。搅拌过程中,得加清水,搅拌透

    了,还得放入搅好的猪皮冻末和芝麻油。这是生煎馅心口感好的

    关键。几样料搅匀上劲儿,馅心就成了。走进生煎馒头店,看见

    馅心高高的堆得像小山一样,这就是上劲的标志。

    其次是揉面。揉面的要领是得放超过体温的热水,这水只能

    热,不能烫,全凭师傅的手感。还得放进酵种,将酵种撕碎以后,撒进面中,揉成面团,用布盖好,让面团发酵。约莫两小时

    左右,面团在温热中膨胀发起来了,要倒进点碱水,把面团揉到

    柔润光滑,摘成面剂,在面剂上淋一点儿生油,就可以做生包坯

    了。有的师傅,习惯在做生包坯时一只一只沾上芝麻和葱末;年

    轻点的嫌麻烦,喜欢把生包坯放进平锅以后遍撒芝麻和葱末。不

    要担心生煎包上的芝麻和葱末有多少,手艺好的师傅,一圈撒下

    来,只只生煎包上都有葱花和芝麻,且很均匀。这只能用“熟能

    生巧”来解释了。

    最后是煎小包子了。先是油光锅面,然后由外圈向里面逐圈

    摆满包子,撒上一瓢水,盖上锅盖,直焖到水分基本上收干了,揭盖撒油,加盖转动平底锅。煎约二三分钟,揭开盖子,见包子

    一只只全都鼓起,没水汽了,一锅生煎馒头就完成了。

    把锅盖放一边,只见满满一锅生煎,个个面皮柔软中带着油

    润,细看包底金黄,闻来阵阵脆香。尝一尝吧,馅心鲜嫩适口,吃过一次,过些天又忍不住会再去尝尝。

    小时候弄堂口有一家生煎馒头店,我排队购买时,经常看着

    师傅们边做边煎边卖。我想,生煎馒头作为上海特色小吃的一

    种,它经久的生命力也是在此吧。皮薄馅美的南翔小笼馒头

    1988年,中央电视台拍摄由我的长篇小说改编的电视连续剧

    《家教》,家庭戏大多放在棚内搭出的布景中拍的。其间有一场

    戏,小女儿梦琳为改善和父亲倪维宁之间的矛盾,让父亲认可她

    的恋爱,特意起了个大早,去给父亲买回了爱吃的南翔小笼馒

    头。父亲吃早点时,筷子夹着小笼馒头,听老伴介绍这是梦琳为

    他买回家的,颇为感动。

    这场戏播出以后,受到上海观众的批评,说对白里讲的是小

    笼馒头,可我们看到父亲筷子上夹着的却是肉包子,哪有这么大

    的小笼馒头?

    其实这是我意料中的事。《家教》正式播出之前,到上海来

    做宣传,在媒体记者们面前播放,上海的记者已经对类似细节的

    不真实提出了批评。只是戏已拍成,剧组已经解散,搭起的布景

    也已拆除,不可能修改了。

    记得拍这场戏的时候,我也在北京中央电视台的摄影大棚

    内,剧务小庄兴冲冲地找到我,对我说:“哎呀,你大笔一挥,可把我的腿跑细了,我跑遍了半个北京城,才买到了你写的小笼

    馒头。你看看你看看,公交车票我都攒了一叠。”

    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把公交车小票给我看,还开玩笑说,你

    给报销吧!我打开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买回的小笼包子一看,这哪是我写的南翔小笼呀,这明明是一两二个的小笼包啊!

    小笼包

    我找到导演蔡晓晴,郑重其事地告诉她,我写的南翔小笼馒

    头,是一两面粉做十个的小笼,不是一两面粉二个的肉包子。

    导演蔡晓晴和我已经合作过一次《蹉跎岁月》,一般情况

    下,很尊重我的意见。她把小庄叫来,当面转达了我的意见。小

    庄表示,跑遍全北京,也买不到一两十个的小笼,无法完成任

    务,除非专程跑一趟上海,再说这么热的天,出差买回北京的小

    笼,也该馊了。他老大不愿意。蔡晓晴望着我说,将就吧,观众

    不会像你写小说那样看得那么细。于是,就用北京东来顺买回的

    肉包子,代替我所写的南翔小笼馒头拍了这场戏。播出之后,果不其然,受到上海观众的批评。媒体的影视记

    者告诉我,你的《家教》虽然在全国获了奖,但在上海的影响,却不如在外地,主要原因就是戏中有两三处表现上海生活的细节

    都不真实。硬伤!

    言下之意是我长期生活在贵州,是不是把上海生活中的细节

    忘了。细节决定成败啊!

    其实我没有忘。《家教》出外景到达上海,其中有一场戏在

    南翔古猗园拍摄“梦湖谈真爱”。我给制片主任提议,中午不吃客

    饭,就在南翔古猗园荷花池畔的“船舫厅”吃小笼馒头。

    我特意对小庄说,你品尝一下,小笼馒头和小笼包子是不是

    不一样。他当场承认,确实不一样,他一口气吃了三十多个。他

    算是对上海的小吃服了。其实,不单是小庄,所有来的北京客,都对在上海市郊南翔品尝到的小笼馒头赞不绝口。1981年,作者在猫跳河河畔的小屋里,拆阅从全国各地寄来的读

    者来信

    1982年秋天,叶辛和《蹉跎岁月》导演蔡晓晴一起来到砂锅寨,拍摄《叶辛和“蹉跎岁月”》的专题片后合影

    南翔小笼馒头之所以如此受到上海普通市民的喜爱,是因为

    其做工地道,馅料讲究。

    一两面粉做十个小笼馒头,它的第一个特点就是皮薄。一般

    的馒头和包子,都要使用发过酵的面粉来制作。南翔小笼馒头的

    皮子,是用不发酵的精细白面粉做的,故而皮虽薄,却不易松垮

    损坏。上海食客都晓得,南翔小笼馒头的特色,就是皮薄、馅

    多、卤重、味鲜。馅心除采用夹心腿肉之外,调制时要加入肉皮冻。包好以后蒸熟的小笼馒头,一只只形似小小的宝塔,呈半透

    明状,上口一包滋味鲜美的汤汁,品尝时,常常与姜丝、香醋同

    食,十分耐嚼。秋风一起,馅心中时常加入蟹肉、蟹黄、蟹油,味儿就更加鲜美了。

    进入新世纪以来,南翔小笼馒头的经营者增强了品牌意识,不但推出了冷冻食品,行销到全国各地,还把小笼馒头卖到了海

    外,实在是点心行业的一个创举,令人欣喜。从粢饭糕想到葱油饼

    上海滩的地方小吃,融合了江苏和浙江两省的小吃特色,又

    根据上海大都市生活的特点和需求,经过了改良和演变,形成了

    大众化的优势,从而别具一格,深入人心。

    有一个小例子很能说明问题。约在七八年前,宾馆餐饮上到

    最后两道点心时,出人意料地端上了小块的粢饭糕,顿时受到了

    食客们的欢迎。传开之后,很快被各种酒楼、饭店学了去。这粢

    饭糕很小,有的做成标准粢饭糕的二分之一,还有的只有标准粢

    饭糕的四分之一,讲究点的厨房,还在粢饭糕中加进了苔菜,突

    出其风味。价格却是和宾馆餐饮同步的。

    在我的青少年时期,粢饭糕卖五分钱一块,属于最为大众化

    的上海小吃之一。但是,并不因为它价格低廉就不受欢迎。相

    反,换一个形式进入殿堂式的宾馆,它同样受到人们的青睐。原

    因很简单,它是深入人心的,是能唤起人的记忆。

    葱油饼也是这样的上海小吃。

    在我准备写这一组上海小吃的小文,和老同学、老朋友等聊

    及这一话题时,几乎每次都有人跟我提议,不能把葱油饼漏掉。

    正宗葱油饼的味道令人难忘。况且,葱油饼原料简单,就是面

    粉、葱、油、一点盐花,属于大众食品。葱油饼

    粢饭糕原料简单,做工却颇为讲究。首先是擀面,面要擀得薄,摊

    得开,遂而在擀得薄薄的面上涂一层油,卷成长长的一溜,像一

    根绳子。再将面绳盘起来成上尖下圆的锥形,重重地压下去,做

    成面饼,放进平底锅里烙。涂油的同时,撒上葱和盐花。一般来

    说,油涂得多一些,葱油饼的滋味亦更好一些。而要将面擀得

    薄,摊得宽,揉面的技术更要把握得当,除了要揉得匀,干湿相

    宜,温水揉面是一个关键。温水揉成的面,烙出的葱油饼松软可

    口,香味四溢。细分起来,葱油饼可分成发酵面和不发酵面两

    种。有的人喜欢发酵面做的葱油饼,还有的人爱吃细腻耐嚼的不

    发酵面做的葱油饼,可谓风格不一,口感都是好的。

    面食的祖源在北方。三年困难时期,每个人的口粮都定量。

    很多省份在每人定量的基础上,还规定了细粮和粗粮的标准。上

    海的标准是,10斤定量中,7斤大米和米,3斤面粉。这百分之三

    十的面粉定量,难住了不少上海人家,同时也催生了很多上海人

    家对面食的研究和实践,改变了上海人对面食的态度。

    当然在三年困难时期,许多面食的做法都简化了。唯独葱油

    饼,非但没有简化程序,相反种类翻新,做出了不少上海人独创

    的口味。

    为什么?原因极简单,葱油饼制作的参与度大。放学了,外

    婆对小外孙说,你抓紧做完作业,外婆和你一起做葱油饼,晚饭

    就吃粥和葱油饼。小外孙一定会放弃到弄堂里去玩的机会,做完

    了作业,和外婆一起兴致勃勃地制作葱油饼。晚饭桌上,喝着稀

    粥,吃着葱油饼,一家人还会评头论足,说厚的葱油饼为什么

    硬,薄的葱油饼为什么可口。试想一下,千家万户都参与制作和探讨:如何做来省油而可口,葱花怎么撒才香,盐是泡在揉面的

    水里好,还是干撒好?做得多的人家,还会带几只葱油饼,到单

    位给好伙伴尝一下,尝了觉得好,就会打听如何做,用什么锅

    烙。做得好的葱油饼,就是色泽金黄、中间起层、油润松酥、咬

    一口就不会忘记的那种。这种由全民参与的葱油饼,质量怎么会

    不提高,怎么会不给人留下温馨的回忆?弄堂小吃:油豆腐线粉汤

    上海人一有闲空,便喜欢荡马路。普通话中的逛马路,变成

    了沪语的“荡”,强调的是优哉游哉,随心所欲。三五同学好友荡

    马路,时常要品尝小吃。有的人中饭或晚餐吃饱了,伙伴要吃,他又不愿意再吃糕团、馄饨、面条、油炸食品,也不想扫伙伴们

    的兴致,那么好,就来一碗油豆腐线粉汤,即使吃饱了仍吃得下

    去,不觉得肚皮胀。

    油豆腐线粉汤,可以说是最有特色的上海小吃。它由三种东

    西组成。

    油豆腐,是用氽在油锅里的豆腐果炸出来,色泽金黄,吃起

    来口感甚好,有点嚼头。

    线粉,绿豆线粉,细细长长,是所有家庭会备好的汤料。

    汤,很多人以为,汤就是油豆腐和线粉放在水里煮。这是错

    误的。油豆腐线粉汤之所以会成为上海人人见人爱的一道小吃,就是因为这个汤非同一般。

    细想想,油豆腐就是豆腐果放进油锅里氽出来的,氽的时候

    不放任何佐料,清吃是寡味的。线粉也不含盐和酱油等基本调

    料。两样佐料都没啥特殊味儿,放在一起煮,舀进碗里为什么如

    此美味?油豆腐线粉汤

    谜底就在汤里。油豆腐线粉汤的汤,是要事先熬好的。用啥

    熬呢?很简单,海蜒。海里的小鱼儿,捕捞起来晒干,要煮油豆

    腐线粉汤了,先煮一锅海蜒汤备着。烫热了油豆腐线粉,用小竹

    篓舀进碗里,一把大剪刀把油豆腐剪开,淋上几滴麻油,一碗油

    豆腐线粉汤就端出来了。那汤味的鲜美,决定了油豆腐线粉汤的

    质量。

    上海人的口味,源自江南水乡,在注重菜肴质量的同时,对

    家常菜中的汤格外讲究。上海本帮菜,向来有浓油赤酱的传统,吃饱了浓油重酱的菜,喝的汤就希望清淡一些,但清淡的同时,又要保持鲜美。海蜒煮汤,清香中透出鲜味,确实能解馋。插队

    落户时,天天吃没油水的盐水蔬菜,我实在没啥调剂口味,就会

    经常抓一把海蜒,煮一锅鲜汤下饭,也能吃得津津有味。洋芋收上来,洋芋汤中加一把海蜒,更是鲜上加鲜,知青之间还会抢来

    吃。这是题外话了。

    我说油豆腐线粉汤是地道的上海小吃,是这一小吃源自上海

    的弄堂文化。就像糖粥、小馄饨担子、氽油墩子的挑子一样,油

    豆腐线粉汤的摊子,也经常挑进弄堂里来敲打着叫卖。试想,敢

    于挑到你家门口来卖的小吃,没点儿比你家中更鲜美的味儿,会

    有生意吗?喷香松软的黄松糕

    写上海小吃,不能不写到糕。糕点,是小吃的主要组成部

    分。

    像面条、馄饨、汤圆、饼子、包子一样,在江南,在江浙两

    省,在上海滩,糕点的种类繁多。屈指数一数,海棠糕、方糕、茶糕、蜜糕、枣泥糕、桃片糕、松糕、猪油年糕、桂花糖年糕、水蜜糕、定胜糕、赤豆糕、条头糕、发糕、雪片糕、橘红糕、绿

    豆糕、云片糕、芡实糕……可以开一张长长的单子,写也写不过

    来,我为啥偏偏选中了黄松糕呢?

    一来黄松糕是最为大众化的糕点。在我小时候,三分钱一张

    大饼,是最便宜的早点小吃,而一块黄松糕只需四分钱,也属于

    很便宜的大众小吃,符合我这12篇上海小吃定下的宗旨。

    二来我本人对黄松糕情有独钟。难得去逛一次南京路,走过

    糕团店,忍不住买一块黄松糕解解馋,回味回味青少年时期的滋

    味。小时候贪玩,黄松糕不粘手,拿在手里边吃边走路,边吃边

    玩都可以。

    三来黄松糕滋味好,不是太甜,却又管饱。一块黄松糕、一

    块赤豆糕,九分钱可以当一顿早餐了。比起一副大饼油条,只多

    了两分钱,却换了口味。当然,那都是我青少年时期的价格了,现在说来,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了。黄松糕

    黄松糕的制作十分简单,家庭里却不易做。

    所有原料加在一起,只需四样:粗糯米粉,粗粳米粉,红砂

    糖,豆油。

    粗糯米粉的量最大,和粗粳米粉相比,其比例为3比2。也就

    是说,如果制作100块黄松糕,得要准备6斤粗糯米粉,4斤粗粳

    米粉。

    之所以家庭里不易做,不像馒头、包子、葱油饼那么好制

    作,就是这粗糯米粉、粗粳米粉不易准备。那得有专门的粗磨,把糯米粉、粳米粉磨成粗颗粒状的。而即使在我的青少年时期,有些家庭虽然备有石磨,那石磨也是用来把糯米粉和豆子磨细

    的,不另外配备粗磨。再加上黄松糕太便宜了,用不着为了想吃

    黄松糕,在家庭里再备一个笨重的粗磨。当然,现在的城市家庭,为了吃上精致的点心而专门备有石磨的,也是少之又少了。

    黄松糕的做法是:将粗糯米粉、粗粳米粉拌匀之后,再加入

    红砂糖,仍以制作100块黄松糕为例,要拌入3斤糖,而后再加适

    量的清水,尽量搅拌得均匀。

    前面我提到的豆油,只需半两左右就够了,用来抹拭在蒸笼

    屉上,使之不黏屉,再把拌均匀的糕粉放进笼屉,摊平整,大火

    沸水蒸熟,按照传统的规格,切成长方形。一块块松酥可口的黄

    松糕就做成了。

    黄松糕还有一个妙处,那就是趁热吃,喷香松软;即使放冷

    了,吃来滋味也是好的。原料简单,操作不难,但家庭里不易制

    作,还因为做黄松糕必须要有一定的量。而小小的家庭里,哪里

    需要这么大的量啊!改良之后的鸡鸭血汤

    在上海的几百种小吃中,鸡鸭血汤无疑是让市民喜欢的一种

    鲜美食品。近年来,由于饲养性的鸡鸭大行其市,为了鸡和鸭子

    尽快长大、长壮、长肥,都给鸡鸭喂食饲料,以至于鸡鸭本身的

    美味走失。特别是禽流感的肆虐,人们对传统观念中美味的鸡

    鸭,有了几分畏惧心理,致使鲜美的名小吃鸡鸭血汤,也逐渐遭

    到了冷遇。

    我在不是节庆假日的闲暇时光,走进过几家卖鸡鸭血汤的店

    堂,实事求是地说,其供应的鸡鸭血汤,食客稀少;若不是店家

    有其他小吃同时供应,只怕客人会更少。这不由令我愈加怀念原

    先那让人食之齿颊生香的鸡鸭血汤。

    鸡鸭血汤中,既没有鸡,也没有鸭,但是做出来的汤,却有

    鸡鸭的鲜香美味,这是何故?

    鸡鸭血汤的原始产地,源自非常讲究利用本地食材的江苏常

    州。当年的常州市面上,有一种小吃名“鸡油鸭血豆腐汤”。其名

    称基本道出了这种汤的实质:所谓鸡,是鸡油,是经过熬制的熟

    鸡油,并不包括鸡血;所谓鸭,不是鸭肉,是鸭血,是蒸熟的鸭

    血划出条块状。常州人做鸡油鸭血豆腐汤,做工复杂,食料齐

    全,除了鸡油、鸭血、豆腐花三种主料外,还有榨菜末、百叶

    丝、蛋皮丝、青蒜末、白胡椒粉及油、盐、酱,油是香油,酱是

    酱油,盐是海盐,还有一样经特别加工的小豆斋饼。看到这张食料单,就能想象得出,来自江苏常州的鸡油鸭血

    豆腐汤,是调成透明糊状的小吃,不但食来美味鲜香,还同中国

    各地的大众小吃一样,管饱。汤中放入小豆斋饼,就是让食客能

    在品尝美味时吃饱了有力气干活。

    鸡鸭血汤

    这样一种来自常州的名小吃传进上海,也像其他各省份的小

    吃进入上海滩的命运一样,得到了一番改良。首先,繁琐的调制

    成糊状的淀粉取消了,必须在烧汤之前加工好的小豆斋饼也不要

    了,汤就是汤,要一汤见底,清清爽爽。鸡油的量也减少到最低

    程度,以凸显汤色的清澄。其次,既是鸡鸭血汤,那么鸡血、鸭

    血都可采用。为了更突出鸡鸭的原味,鸡爪、鸭蹼、鸡鸭肠、鸡

    心、鸭肫都切薄切细切碎,一起纳入汤中,其他原先容易准备的

    原料一律采用。于是乎,一款属于上海滩本地特色的小吃——鸡

    鸭血汤就诞生了。一经问世,就受到老百姓的欢迎。我小时候,在南京东路西藏路口一家颇显档次的饮食店中,吃到的一碗1角2分钱的鸡鸭血汤,其鲜美无比的滋味,其色香俱全的品相,至今

    仍留在记忆之中。

    只可惜,这样汤色清、时件嫩、豆腐白、血煮得紫红嫩滑的

    鸡鸭血汤,如今已经淡出了上海的小吃市场。沪上一绝:上海宁式汤圆

    上海本地汤团,其特色是大,馅料足,有咸有甜。人称“上

    海大汤团”,或“浦东大汤团”。加上浦东两个字,是强调这种大汤

    团最为出名,比起其他区县产的汤团,滋味更好一些。

    我这篇小文写到的上海宁式汤圆,区别于本地大汤团,是用

    水磨粉制作的小巧的汤圆。水磨粉中除了糯米,还放了粳米。上

    海本地汤团,是用糯米粉做的,直接把糯米磨成粉。而水磨粉

    呢,是将洗净浸胀的糯米、粳米,带水磨成米浆,再灌进白布袋

    中压干水分。这种水磨粉的做法,是宁波人的发明。而上海开埠

    后,无数的宁波人涌进上海滩,自然也把他们制作汤圆的做法带

    进了上海。故而我得写明,这是上海宁式汤圆。

    宁式汤圆不仅是独具特色的一种汤圆更是既经济实惠又声名

    远扬的上海小吃。改造之前的大上海电影院旁边,有一家上海宁

    式汤圆店,从早到晚食客盈门,坐满了吃汤圆的男女老少,一角

    二分钱一碗的汤圆,让人吃得经久难忘。尤其是大上海电影院晚

    上第三、第四场电影开映前后,吃汤圆的食客天天都要排队。而

    周围弄堂里的居民,把去那儿吃汤圆视作一次小享受,他们不说

    去吃汤圆,而是说去吃“香”。小小的汤圆,做得那么香,简直可

    以称之“一绝”了。宁式汤圆

    上海宁式汤圆,起源于宁波猪油汤团和杭州一道名叫“西施

    舌”的小吃。

    西施舌同样源于浙江乡间,做工更为复杂,是用我上面提到

    的水磨粉皮子,裹入金橘脯、青梅、红瓜、糖桂花、瓜子、白

    糖、核桃肉、枣泥、糖佛手、糖板油、豆沙,放进“舌”型模具

    中,揿压成“西施舌”形状,再放进汤里煮食。

    复杂吗?正因为有这么多馅料,才会有那股美滋滋的“香”。

    而宁波猪油汤团,宁波人又称元宵。按照宁波自古以来的乡

    风,大年夜、过春节,特别是元宵节,家家户户无论贫富,都要

    用水磨粉、麻心猪油馅做汤圆。除了一家人团团圆圆、热气腾腾

    之外,还随时用来款待节日期间的贵客,这是一道表示尊敬客人的上等点心,世代相传。到了20世纪20年代,宁波人江阿狗又在

    民间汤团的基础上,苦心钻研做成了宁波城里名声赫赫的“缸鸭

    狗”汤圆。

    江阿狗原名江定发。他的三开间门面的汤团店,除了色、香、味、形俱佳之外,其招牌也很别致。招牌上画了一只精致的

    长缸,一只雄赳赳的家狗,一只引颈的肥鸭子。招牌挂出来后,走过他店门口的娃娃们,都会忍不住站停下来叫喊:“缸鸭狗!

    缸鸭狗!”大人们见小孩喜欢,就带着娃娃进店吃汤圆,以致“缸

    鸭狗”名声大噪。宁波城里的民谣唱道:“三更四更半夜头,要吃

    汤团缸鸭狗。”睡到三更四更,想吃汤团都要往“缸鸭狗”跑啊!

    文人雅士干脆说:“宁波汤团甲天下,缸鸭狗汤团甲宁波。”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就连到宁波视察的国家主席刘少

    奇,也要去尝尝“缸鸭狗”汤圆呢。

    “缸鸭狗”汤圆的馅料,用的是黑芝麻、猪油、白糖、桂花,选料严格,制作考究,做好了下锅,用水飘、水养法,盛到碗

    里,保证每一碗都能达到汤清、色艳、团圆而有光泽,入口则是

    油香四溢,给人以香、鲜、滑、甜、糯五种口感。

    无论是“缸鸭狗”汤圆,还是“西施舌”汤圆,传到上海滩,上

    海人将它进一步大众化。在制作方式上,又去繁存精,把最关键

    的精华保存下来,馅料则以上海人发明的黑洋酥替代,水磨粉加

    工得更细更白,使得汤团咬开后,黑与白愈加分明,减少了猪油

    的成分,既价廉物美,又面向大众,成为了上海独特的宁式汤圆。

    只可惜,随着超市汤团的盛行,这样美不胜收的上海宁式汤

    圆,越来越少见了。清口汤美的雪菜肉丝面

    雪菜,就是咸菜。之所以称其为雪菜,是指用雪里蕻制作的

    咸菜,这种咸菜味道鲜美,尤其是产自宁波鄞县章村贝母地里套

    种的“贝田地菜”,质地更佳,腌制出的咸菜以鲜味见长。

    秋末冬初,雪菜收获上市,我岳母就会让女儿用拖车买来几

    十斤雪里蕻,然后亲手在阳台上制作咸菜。

    先让雪里蕻堆在一起三天至四天,任其自然发酵。堆在阳台

    上时,隔一二天,要翻一翻,让发酵的雪里蕻透透气。三四天

    后,雪里蕻的颜色变黄了,就得把它洗净,在阳台上晾晒,晾晒

    到叶子摸上去软了,稍稍切开,铺设到清洗得干干净净的甏里,一层雪菜,一层盐,掌握的比例呢,则为10斤雪菜,六七两盐。

    多了太咸,少了又不够鲜。铺设完毕,套上保鲜膜。岳母

    说:“若仍在余姚慈溪乡间,那就是套上荷叶,在外面又重重地

    压上大石头。”我谈恋爱时,在岳母家的阳台上看见两块大石头

    放置在角落里,不知道这碍脚的石头有什么用处,这会儿恍然大

    悟了。压上大石头,是有益于雪菜在酿制过程中出水。十几天以

    后,雪菜颜色变成诱人的黄色,岳母家兄弟姐妹,都能分上一

    份,品尝这鲜味无比的雪里蕻咸菜。拿回各自家里,有的做雪菜

    大汤黄鱼,有的用雪菜炒毛豆,而用得最多的,就是下雪菜肉丝

    面。

    我之所以对雪菜情有独钟,是因为在插队岁月中,没啥吃的,知青们聚在一起搞“精神会餐”。每一次讲起上海家庭中的美

    食,总有知青情不自禁地讲到雪里蕻咸菜。恰好同为知青的小

    李,父母是食品进出口公司职工,他带往贵州村寨上的食品,有

    装在小罐头里的雪菜。每当实在没什么东西下饭的时候,他会恩

    赐似的开一小罐雪菜,那一时刻简直是喜从天降,众人会胃口大

    开。雪菜下面条,成了世界上最美的佳肴。

    雪菜肉丝面

    而雪菜里如果加上肉丝,肉味菜汁交融,两鲜合一,菜里有

    肉香味,肉丝里有菜鲜味,想想吧,那个滋味是不是清口汤美,食来余味不尽?

    我在今年第一期谈上海小吃的开场白中,提到那位福建教育

    界的领导,至今仍记得他在上海读大学时吃过的雪菜肉丝面,其

    原因可能也是在此吧。12篇小文快写完时,自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及老同学,对我有

    意见了。他说你的文章,我篇篇都看了,你怎么挑的都是便宜

    货,没一样小吃是超过我们小时候一角五分钱的,这都是大众食

    品,让人家外省市人尤其是新上海人看了,以为上海小吃就只有

    这些低档次的。上海小吃中精美的、高档的、吃一次经久难忘的

    品种多着呢,你怎么一样不选?

    说着,他一口气给我报出了好多种上海小吃中的精品、名

    品:虾肉馄饨、蟹粉小笼、开洋葱油面、三鲜碧子团、生鸡丝煨

    面、虾蟹两面黄……光是名声大大的点心店,就有好多。

    我只得抱歉地对他笑道:也许我一开始下笔,就盯住了大众

    化的、一提起来每个上海人都耳熟能详的小吃,忽视了当年要卖

    到几角钱几块钱以上的稍高档的小吃。你提到的这些精品,包括

    更高档的特色小吃,也许是另一组文章的题目了。

    要向读者说明的是,即使是大众小吃,我也只选了十几种,难免挂一漏万,比如桂花甜酒酿,比如南翔小笼、春卷、排骨年

    糕、素菜包、千层糕等,有的我曾在其他小文中写过,有的普及

    性不如我已写到的,只能在此表示遗憾了。但是,写上海小吃,不仅仅是回味,不仅仅是怀旧,我特意选择便宜的大众化小吃,其用意只是想说,这些小吃,也是上海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我

    们不该忽视,而应继承推广。第三章

    改革开放四十年

    从1978年出发

    1978年,我还是一个知青,没有正常的工资收入,没有那个

    年代和工资同等重要的粮票。我生活在插队落户的贵州村寨上,除了参加生产队里的出工劳动,仍坚持着每天往稿子上写下一些

    什么。我真的写了不少,长篇小说《我们这一代年轻人》就是在

    这年的5月至9月间写完的。写完这本书的最后一节,砂锅寨的秋

    收大忙时节到来了,天天得出工劳动,累得人一歇下来就想往床

    上躺。但我仍怀着一股热望,期待着乡邮员小丁的身影出现在寨

    子上,他会送来集体订的那一份《贵州日报》,送来恋人的来信

    和上海家人、友人的来信。这些日子,报纸变得好看起来,远方

    的来信也给我捎来大量的信息。读着报,看着信,我虽然生活在

    偏远的山区村寨,但已分明感觉到,生活要开始有变化了,乡村

    里要开始有变化了,我个人的命运也将要有变化了。

    冥冥之中真像有神灵在提醒我一般。这种感觉,以往的年头

    可不曾有过。

    “文学家的春天也要来了。”事实证明这种感应般的直觉是有道理的。1979年的第五期、第六期《收获》杂志,刊出了我这部在山乡完成的长篇小说《我

    们这一代年轻人》。巧合的是,将近40年之后,2017年这本书又

    一次再版了。《我们这一代年轻人》封面《高高的苗岭》封面

    世纪交替的2000年之际,有人在回顾20世纪中国100年的时

    候说,1978年是中国春天的序曲;还有人在书上说,对于中国来

    说,21世纪起始于1978年。可见1978年在中国人心灵上的重量。

    不是吗?正是在这一年,报纸上发表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

    唯一标准》,国家召开了全国科学大会,给予科学家们崇高的评

    价和期许。《人民文学》杂志发表了老作家徐迟描写数学家陈景

    润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人们争相传阅。我未婚妻所在

    的水电站有100多位职工,订了7本《人民文学》,有93个职工传

    看了这篇文章。文学,在1978年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看过这篇

    报告文学的职工纷纷对我说,科学的春天来了,中国的春天来

    了,你们文学家的春天也要来了。

    显然,即使这些生活在山沟沟水电站的职工,也有一种沧桑

    巨变的预感。那个年代,我从1977年开始,已有《高高的苗岭》

    《深夜马蹄声》《岩鹰》三本书出版。送印刷厂的时候,出版社

    告诉我,只给作者送样书,50本至100本不等,没有稿费的。然

    而等到书真正印出来的时候,出版社通知我领取这三本书的稿

    酬,责任编辑用的都是报喜的语气!尤其是《高高的苗岭》,1977年春天初版20万册,是不付稿酬的。到了1978年,重印17万

    册时,才付了稿酬。虽然刚刚恢复稿酬时,国家规定的标准,千

    字仅有2元至7元,但对我来说,不啻是一个大喜事啦!

    1978年《人民文学》发表《哥德巴赫猜想》,除了报告文学

    这一直接反映现实的文学形式引人瞩目之外,更多的还是政治上

    的原因。

    早在1973年,因为毛泽东主席派人专门看望了眼睛高度近视

    的数学家陈景润,引发了中国科学院数学所的震动,被称为“陈景润事件”,传遍了全国。紧接着的1974年,陈景润的论文

    (1+2)震动了国际数学界。经媒体报道,又一次引起全国人民

    的议论。报道这样一位科学家事迹的报告文学,自然引起了读者

    们的广泛兴趣。

    “上海涌现出的各种新气象,看得我眼花缭乱。”

    秋收大忙结束了,农闲时节来临了。我怀抱着一厚叠长篇小

    说《我们这一代年轻人》的稿子,先期回到上海,准备投稿,也

    准备着和恋爱几年的未婚妻结婚。

    哇,上海涌现出的各种新气象看得我眼花缭乱。“77级”的“文

    化大革命”后第一届大学生走进校园读书,他们大多数是在1978

    年2月真正入学上课的,班上年龄最大的同学已经30多岁,且有

    了妻儿,有的还不止一个儿女;而最小的同学,才18岁!

    一场接一场日本电影吸引着观众们涌进电影院,人们热议着

    《望乡》《人证》《追捕》,对电影里的男主角、女主角和所谓

    的“色情”镜头争论不休。

    而从各地回到上海的知青们,讲得最多的就是“回归”“上

    调”。随着冬天的来临,云南知青提出了“我们要回家”的口号,带

    头上访、请愿,全国的知青们都在关注着。

    我在探亲、准备婚礼之余,走进一个又一个老同学和亲戚朋

    友的家。他们大多仍居住在老地方,石库门房子的灶披间里,照

    例是一个个的水龙头和煤气灶各自为一户,既紧紧相挨,又泾渭分明。无论是一室户、两室户、三室户或三层阁上的人家,全都

    在抱怨住房的拥挤状况几十年不变。实事求是地说,我的几个同

    学家的住房情况,都不属于困难户。真正的困难户,是找定了对

    象、超过了30岁、仍在排队等候婚房的大龄女青年。1978年年底

    的统计,这样无房的超龄适婚女青年,有7000多人。

    2018年,40年过去了。我仍保持着密切联系的几位同学,全

    部搬了家,而且都搬过几次,当然是越搬越好,越搬越宽敞和舒

    适。

    可以说,中国人当然包括所有的上海人,方方面面的一切变

    化,都是从1978年开始的。

    在以后的篇章中,我会将这些变化再细细道来。从收入看今昔

    贫困收入标准提高了66倍

    我们有了一个目标,2020年年底之前,要消除贫困,一个也

    不能少。上海的电视里,天天播扶贫新闻,除了转播中央台的节

    目,也转播外省市的节目,尤其是西部省份。

    这些仿佛离上海很远,上海是个特大型城市,离农村有一段

    距离。就是郊区农村里的亲戚,种田的事也谈得很少了;即便提

    及,说的也是对口帮扶,上海对口帮扶云南、新疆、遵义。

    这一切似乎离上海又很近,你看报纸上登的是扶贫的消息、帮扶的方式、送出去的钱和物,电视上报道的是我们又为帮扶的

    地区建设了什么项目和文化设施。

    然而,我如果到马路上做一个随机的抽样调查,问问老上海

    人或新上海人,什么是贫困户,2017年中国贫困人口的标准是多

    少?我敢打赌,没有一个被访对象答得上来。

    我敢这么肯定地说,是因为我随机地问过身旁的不下20个

    人,有同行、邻居、朋友、老同学、钟点工,他们都微笑着向我

    道歉:“对不起,我还真不知道呢!”

    当我告诉他,2017年贫困人口的收入标准是年均3300元时,几乎每个人听明白以后,都会露出惊讶的神色。我会对他说,这还是低标准。就这低标准,我们还要付出极

    大的努力和劳动的汗水,才能达到2020年全部脱贫的目标。因为

    至今为止,全国还有4000万这样的贫困人口。

    同时我往往还对身旁的上海人说,这标准比起当年来,已经

    提高了66倍。

    66倍?那原来是多少?拿出手机按一下,3300元除以66,一

    下就跳出答案来了:50元!

    年轻人看到这个数字,都会不相信:怎么可能?

    但这是千真万确的。1978年,我作为一个知青,还在插队的

    修文县待着。那一年,贫困人口的标准,是年收入不到50元。

    我为什么要讲3300和50两个数字呢?因为这两个数字引发我

    许许多多的感慨。

    要知道,50元在1978年不是一个小数目。在全国普遍都是低

    工资的年代,它往往是一个普通职工的月工资。那些年里,月工

    资100元,属于高工资了。如果月工资是200元,那么你家里不是

    相当级别的干部,就是高级别的知识分子了。

    和月收入相对应的是,上海人称之“四大金刚”之首的早餐大

    饼,才3分钱一块。而我的几个同学在1978年结了婚,那时去吃

    喜酒时,送出的礼金普遍是10元。那一年,上海人结婚时讲究的

    是新婚夫妇要有“三转一响”,那可是新房里的一整套家具呢,还

    有个简称,叫“36只脚”。这“36只脚”的价值也几乎是相同的:450元上下。

    40年过去了,对比今天的新婚家具、礼金、一张大饼的价

    格,怎不令人感慨?文化人在1978年3月迎来了科学大会的召

    开,5月热议《光明日报》发表的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

    标准》,年底盼来了为“天安门事件”公开平反,同时还听到了一

    个喜讯:稿费可以按标准发放。这个标准是1000字2元至5元。改革开放初的上海街上人头攒动

    《蹉跎岁月》封面我写《蹉跎岁月》的初衷

    引发感慨的,当然不止于昔日和今天的数字对比,还有上海

    人的思维方式。也是在1978年年底,风闻知青政策有变,中央也

    有意要改变大规模的上山下乡的方式,目前仍在农村的知青可以

    按政策回归上海。于是,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们都借着元旦、春

    节来临,以探亲的名义回到上海来了,城市突然增加了100多万

    人,公交车挤了,马路上充斥着人流。知青们都在通过种种途

    径,打听用什么方式可以“办回来”。俗称“乡办”的门口,从清晨

    到深夜,挤满了前来询问、打听回沪政策的知青和他们的亲属。

    每个人和家庭的情况不一样,接待一个人往往要很长时间。队伍

    越排越长,从“乡办”门口到人行道,从人行道拐进隔壁弄堂,从

    弄堂口排到弄堂底部,再转弯……居民们怨声载道,都是抱怨知

    青的,说当年闹哄哄下去的是他们,现在吵嚷着要回来的又是他

    们,造成粮店排队、菜场排队、公交车从早到晚都像高峰时段。

    我那时在上海改稿子,耳朵里灌满了对知青不满的怨言,于是下

    决心写作长篇小说《蹉跎岁月》。我想我得写一本书,告诉这些

    埋怨知青的上海人,知青们在农村走过了一条什么样的道路!

    好在今日上海人的观念大变了。我到过好几个上海对口帮扶

    的省份,人们交口称赞:上海人急贫困地区所急,想贫困地区所

    想。帮我们是帮到了点上,不仅仅是资金,还有思路,还有脱贫

    办法,还有项目,让我们由衷地感动。有一个小细节更说明问

    题,我们最讨厌上海人待在一起就讲上海话,听也听不懂,总以

    为他们在骂我们。现在只要我们在场,上海人都自觉地讲普通

    话,我们以为上海人是故意装的。后来我们去上海学习,发现不是这样,上海人都在讲普通话。他们只有回到家里,才讲只有他

    们懂得的上海话。

    细节虽小,但确实反映了上海这些年来是在发生巨变,数据

    上的巨变,思维上的巨变,待人接物上的巨变。

    但愿今天所有的新、老上海人,在关注上海、关注自己的生

    活状态时,更加关注乡村、关注西部,上海毕竟是中国的上海。稿酬的恢复和放开

    稿费制度曾经被取消

    稿费的话题时不时会被提及,近年来的全国两会上总有人谈

    起要提高稿酬所得税的起征点。我估计,今后的两会上还会继续

    有代表、委员提出类似的提案。

    回顾一下四十年来稿费恢复后的变迁,也是颇有意味的事

    情。

    要讲稿费的恢复,还得简略讲一讲当年停止发放稿费的情

    形。在我们这一代,即20世纪50年代时,稿费是人们茶余饭后谈

    到的一个话题,对于我们这些青少年来说,这话题既遥远又有点

    儿神秘。

    首先是人们生活中见到的作家很少。其次,即使偶有收到稿

    费的人,大家也会说,他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拿到的稿费

    全家上饭馆吃了一顿美餐。

    另有传言说,《铁道游击队》的作者,拿到了上万块稿费,有说一万多的,有说几万的,也有说是十几万的。《林海雪原》

    的作者,比《铁道游击队》的那位拿到的稿费还多。但也有人

    说,没有《铁道游击队》作者拿的多,因为据出版社的人说,稿

    费标准降下来了。还有人说有的作家,主动要求不拿稿费,受到了表扬。理由是,我们已经有了工资,不必再额外拿稿费了。

    “文化大革命”爆发后,稿费制度取消了。

    极“左”思潮横行的几年中,我甚至亲耳听到有人在大会上

    说:别说稿费应该取消,就连作家在书上署名,都得取消!工人

    炼成了钢铁,有谁在钢材上署了名?农民种出了庄稼,哪一袋粮

    食上署了农民的名字?

    果然,有那么几年,在一些书的封面上,经常见到“XXX创

    作组”“XXX集体创作”这样的署名方式。

    从每千字2元到7元

    到了转折的1978年,恢复稿酬制度的呼声日益高涨。先是听

    说在做调查研究,充分听取社会各界人士意见;接着说已经在起

    草文件了。没几个月,关于给创作的书稿发稿费的规定正式下了

    文件。

    1978年公布的标准是每千字2元至5元。但没过几个月,就在

    充分听取了实施方案之后,调整到了每千字3元至7元。

    我的处女作《高高的苗岭》出版时,稿酬制度还没有恢复,是没有稿费的,那是在1977年。到了《深夜马蹄声》和《岩鹰》

    出版时,这两本书都拿到了稿费,标准都是每千字按4元至5元算

    的。1979年《高高的苗岭》再版时,也按出版取酬,8万余字,得到了400多元稿酬。稿酬每千字3元至7元的标准,是80年代的事了。记得《收

    获》杂志在计发我的长篇小说《我们这一代年轻人》的稿酬时

    (发表于1979年第五、第六期《收获》),实行的仍是千字5元

    的标准。到了长篇小说《蹉跎岁月》发表的1980年(发表于《收

    获》1980年第五、第六期),实行的就是千字7元的标准了。

    恢复了版税制度

    几年后,千字最高额7元的标准,由于社会上各种职业每年

    都在上浮工资,知识界人士呼吁稿酬标准太低,该调整了。叶辛手稿

    于是,在80年代中期,稿费调整到了千字3元至10元标准。

    到了80年代末期,又有了一次调整,标准改为千字10元至30元。到了90年代初期,随着全国工资的大幅度提高,稿酬又作了

    一次重大调整。这一大调整体现在两方面。

    其一,是由每千字30元至100元的较大幅度提高。但这不是

    主要的,主要的是后面又增加了一款内容,即出版者和作者另有

    约定的除外。这就是说,可以按千字30元至100元的标准付酬,作者和出版方也可以商定另外的付酬方式,突破这一标准。

    其二,恢复了版税制度。即以书籍定价的百分之六至百分之

    十五之间的版税付酬。同样,具体付酬方式及标准,双方还可商

    定。

    从那时起,稿费都以这么一种方式在计酬。正因为有了放开

    的两条原则,电影、电视剧及其他文艺作品的付酬标准,都有了

    灵活性和跨越性的提高。一部电影剧本的稿酬,一集电视剧的稿

    酬,从几千、几万到几十万不等。

    40年过去了,单从稿费这么一个角度,也可以看出我们社会

    在保护知识产权方面循序渐进、逐步成熟的过程吧。从少女到老外婆

    灵活机敏当爆破手

    少女和老外婆这两个称谓,都是和我倾心交往的一个女性自

    称的,听来很有意思,故而作为这篇文章的题目。

    她说的少女,其实也不然,1978年的时候,她已经二十五六

    岁了。她之所以强调,我1978年还是个少女,是想申明到了二十

    五六岁理应谈情说爱的年龄。她还从未谈过朋友,恋爱经历仍是

    白纸一张。“谈过朋友”四个字,也是那个年头通常的说法,特指

    的是没有和异性谈过恋爱,并非泛指的没有和任何人交过朋友。

    老外婆也是她自称的,其实就她的年龄来说,她看上去一点

    儿不老。就形象而言,她一点不像65岁,而只有五十几岁的模

    样。她腰不弯,无一丝白发,不胖不瘦的身材,除了微笑的时候

    脸庞上略显皱纹,眼角上有点儿鱼尾纹,乍一眼看去,走在马路

    上,经常被人叫作“美女”。但她说已经有孙女了,是老外婆了。

    40年前的1978年,已经是她在西双版纳的农场里劳动的第九

    个年头了。九年来,她像所有在最基层干活的知青一样,一直在

    劳动。西双版纳知青干过的活,她全都做过,甚至一般女知青难

    以胜任的开山放炮工作,她也担任了爆破手。“男女都一样”是那个年头的口号,扶钢钎、抡大锤,炮眼打好之后,还得在一排一

    排深深的炮眼里填埋炸药、置雷管、封洞口,一切准备工作就

    绪,爆破手得上山坡去,点燃引线。

    修湘黔铁路线的时候,作为上铁路会战工地的知青,我也干

    过这个活儿。点火的爆破手,往往挑选胆大心细的知青来干。我

    不知道为啥她竟然会承担这个活儿?是她灵活机敏?还是另有原

    因?

    我说,男知青点火,一般都燃一支烟,使劲吸几下,然后到

    炮眼前,给炮眼点火。难道你点火时也抽烟。

    不,她说,我是用剖开的两片竹片,夹着炭火,等到点火的

    哨声一响,边用嘴吹着炭火,边跑到炮眼前去一一点火。起先很

    慌张,干熟了也习惯了。所有的炮眼点燃以后,就扔下炭火往事

    先选好的安全地儿跑。

    这活儿有危险性,你怕吗?

    一开始当然很怕,性急慌忙,干熟了,也不怕了,跑得还很

    灵活啊!但是正像您说的,有危险性,有一回点燃炮眼往回跑

    时,和她同去的另一个女知青突然摔倒了,急叫着喊她,她回过

    头去扶她起来,那位女知青腿受伤了,跑不快。没等两人跑到安

    全地带,炮眼“轰隆轰隆”地作响了。她俩只能一个躲到木板车

    下,一个捡起装砂石的簸箕遮住脑壳。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石头泥块暴雨般撒来。一块比篮球还大的石头,就“砰”地一声砸

    在她的脚前,她惊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等到一切归于沉寂,她瘫坐在那儿,几分钟没回过神来。吓傻了!

    经受过这样的磨炼,一般的农活,苦活、累活、脏活,根本

    都不在话下了。她啥都学着干,啥都干得好。几年下来,人家都

    知道她吃得苦,心灵手巧,什么都拼的下来。但是,究竟是个姑

    娘呀,连续多年的重体力劳动,让她落下了一身的病:双肾下

    垂、腰肌劳损、胁骨肿胀、胃溃疡、胃下垂、腰骶骨骨裂……

    下乡劳作的女知青们女知青

    回到上海干上了财务

    1978年,仍在农场劳动的她,就拖着病体开始她第十年的知

    青生涯。

    1978年至1979年的西双版纳农场,爆发了知青们要求回家的

    请愿活动,点燃了后来影响全国的“大返城”潮流。

    她没去参加活动,每天仍在连队里劳动。只因她父亲的问题还没结论,怎敢去参加那些“闹事”。

    但她享受了“大返城”的政策。由于母亲远嫁给上海的昆明

    人,她的舅舅为她在省城昆明找到了一个农科所的工作,可是妹

    妹来信说,你再不回上海来,爸爸的病拖不下去了!他天天在唠

    叨你!于是,她奋不顾身地回到了上海,父亲平反了,补发了工

    资,她也有了第一份自己觉得有尊严的工作,在街镇上当一个走

    街串巷为群众服务的卫生员。一干就是整整五年。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用她那双眼皮的眼睛瞅了我一眼,说:“你让我讲讲回上海40年来的人生,我为啥把西双版纳那段

    经历讲这么多呢?正像你书里写的,因为这是一段抹不去的记

    忆。有了这段苦难经历垫底,回上海之后的40年,再苦、再累、再难,我都觉得不在话下了。”

    我理解她的话。她笑了,接着说:“比如这卫生员,上海人

    都觉得是服侍病人的活,不好干。我满足得不得了,比起爆破

    手,那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尽心尽力地干,每年评上先

    进员工,晚上和节假日,我还去学会计,给自己充电。”

    学会了会计,她干上了财务工作,先是在街镇单位,接着去

    了房地产开发公司。细心、耐心、认真、不出任何差错,是她干

    财务的体会。40年,我就这样平平顺顺地过来了。

    从她与其他老知青半开玩笑半调侃的言谈中,我听得出,她

    现在生活富裕,像其他上海外婆一样,每天带着外孙女,有着老

    百姓的琐细、欢乐和烦恼。由于她坚持说不要写出姓名,我只能用这样的题目来简述她

    的人生。不过陪同她和我一起交谈的十多个老知青说,她讲的是

    个人的经历,体会却和我们这些当工程师、开小店、做工人、担

    任基层干部的人一样的:只因有过知青经历,什么样的人生风

    浪,都不在话下。餐桌上的巨变

    友人平从云南出差回来,给我送来了几只新鲜的松茸。他特

    地说明,早上登机前这松茸上还沾着露水,你晚饭就煮着吃,最

    好炖鸡或者排骨。

    我们照着他说的方式,当场清洗切薄片,炖了一只鸽子。

    哇,果不其然,本就极鲜的鸽子汤,经松茸一配,鲜美无

    比,余味不尽。平是经营企业的,因概括提炼企业文化,我在文

    字上替他帮了一些忙。故而对他有所了解,他的企业做得风生水

    起,开了一家厂。虽然口头上他总说这些年实体经济困难重重,不好干,但他显然是成功人士,外销额超10亿。

    我问过他顺风顺水的原因,除了企业管理之外,他说了一个

    我没料到的方面,他说:我的企业食堂办得出色!

    我在他企业的职工食堂吃过饭,亲耳听到过打工小伙子的议

    论:就冲这食堂伙食,我也愿在这家厂干下去。

    喝茶时,他见我诧异的眼神,特地做了说明,谈了他的感

    想。他说:叶老师,你年轻时出差去昆明,不是走了很多路,专

    程到商店里去买过鸡枞菌吗?

    我说:是啊!那是我一段难忘的回忆。只听母亲说过鸡枞菌

    好吃,难得出差去昆明,就想买了带点回去。结果走遍了昆明城,差不多走了半个城市了也没买到。后来只能买两瓶加工过的

    油鸡枞带回了家。也难怪,那年头,物资匮乏,物稀难觅。

    平说,现在你去看看,要啥菌子就有啥菌子。马路上有专门

    供应各种各样菌子的商店,还有专尝菌子的饮食店,遇上了季

    节,五花八门,几十上百种的蘑菇、菌子、松茸都有,新鲜的,晒干了的,精加工的,应有尽有。还特地注明了品尝的方法。怕

    加工和烹饪不当,引起食物中毒。越是鲜美无比,长得美艳妖娆

    的菌子,据说毒性越大。

    我心里忖度,这个平很奇怪,明明是事业有成的企业家,每

    次见面,总跟我讲饮食,谈地方菜肴。

    他仿佛猜透了我的心思,说:叶老师,我对你们文化人有意

    见。

    他很少有时间读文学作品,我给他的小说,他经常说:拿回

    家给妻子和儿子读。意思是他没时间读这些闲书,他会有啥意见

    呢?

    我表示愿闻其详。

    没想到他说出一番令我吃惊的话,他说:报上总讲改革开放

    取得了很多很多成就,唯独这几十年里饮食上的成就,餐桌上的

    变化,饭店、酒店、特色餐饮的兴起没人提及,你们文人也不从

    这个角度写文章。

    一句话提醒了我。凝神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不说远了,插队落户后期,改

    革开放初期的1978年、1979年,很多上海知青办妥了手续,要告

    别贵州,回上海去了,知青们都说,在贵阳舒舒服服进馆子吃一

    顿吧。结果,跑遍半个贵阳城,都没在一家饭馆坐下来。走进大

    十字、喷水池、紫林庵这些市中心地带大一点的饭店,进店堂逛

    一圈,又退了出来。

    为什么呢?

    去点菜埋单的知青摇头、摆手沮丧地说:全是大锅菜。问有

    没有一个一个单独炒的、蒸的、煮的,都说没有。要吃就快,锅

    里舀了端给你;不吃就拉倒。

    到了80年代中期,我在《山花》编辑部工作,有一天,副主

    编喜形于色地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大十字附近的饭店里,有炒菜

    了。一个菜一个菜都是单独装盘,装碗,加上盖子端出来的,嗨,有些菜的味道真好,家里煮不出来。昨天星期日,我们一家

    四口都去吃了,大人娃儿都吃得满意,娃娃吵着说还要来吃。改革开放前的饮食改革开放前使用的粮票

    由于生意好,一家饭店推出了讲究色、香、味的炒菜,特色

    菜,其他的饭店遂跟着学。没几年工夫,黔味菜肴的牌子跟着就

    打出来了。

    原来,贵州菜也有悠久的历史,其风味特色在派系林立的菜

    谱中独树一帜。现如今,贵阳城乡到处都是饭店,酒楼和饮食

    店,不但经营贵州菜,还有苗家、侗家、布依等少数民族独具风

    情的菜,以香辣、酸汤吸引着全国各地和世界各国的游客。放眼

    贵阳的街头,不但本地菜,连邻近省份的川菜、重庆菜、滇味

    菜、湖南菜、京邦菜,都比比皆是。那种只供应大锅菜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上海呢,那就更别多举例了。我只需要讲一个数据,就能雄

    辩地说明问题。

    在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那个时期,上海全市共有两千

    多家餐饮店,包括了当时的十大宾馆和南京路上赫赫有名,市民

    们一讲起来就眉飞色舞的六大饭店:梅龙镇、绿杨村、燕云楼、扬州饭店、新雅、四川饭店。

    而40年后的今天呢,上海全市从大马路到小弄堂口的点心

    店,从五星级宾馆到各地特色饭店,从单开间门面的饮食店到世

    界各国的风味餐厅,共计已有十二万多家。光是闵行区和长宁区

    交界之处的一条老外街,外国风味的餐厅就有23家。

    十二万家饮食店铺,天天向全市两千多万老百姓供应着不同

    风味的菜肴和点心,并能随着四季气候的变化,不断变更,推出

    各有特点,琳琅满目的菜肴。

    和昔日对比,不能不说这是餐桌上的巨变。兰兰和蕙蕙

    兰兰和蕙蕙是过去我居住的老弄堂里的邻居。之所以记得她

    俩,只是因为,兰兰从小是一个在弄堂里制造轰动效应的小姑

    娘。

    而蕙蕙呢,只因是兰兰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弄堂里的大人、小孩,无论是哪一个找兰兰和蕙蕙,只要找到了其中一个,另一

    个必然是和她在一起。难得地两个人不在一块儿,一个肯定晓得

    另一个的行踪。

    她俩年龄相仿,都比我要小十来岁。称她俩是小姑娘,是生

    活在老弄堂里时的习惯称谓。多少年过去了,现在她们都是年过

    半百的老人了。

    比我要小十来岁的小姑娘,照理我是不会注意到她俩的。只

    是上海的老弄堂里出了新闻,邻居之间总要传播,传起来就会

    说,这是兰兰家发生的事。

    比如说,三年困难时期,兰兰家里的香港亲戚,给她家寄来

    了邮包。是一只大包裹!下雨落雪都会准时出现在老弄堂里的邮

    差,骑着一辆“老坦克”自行车,从车架上取下那只硕大的包裹,会朝着二楼上客堂间里的兰兰家喊:“兰兰家有人伐?快点下来

    敲图章。”

    “老坦克”骑进弄堂,一路响着清脆的铃声,已经提醒家家户户,邮差来了!听到兰兰家有大包裹寄到,男女小孩都会跟

    着“脚踏车”跑进去,争相一睹香港寄过来的新奇玩意儿。总能开

    开眼界。

    这一次寄来的大包裹里,是罐装的猪油和听装的猪油,还有

    雪白的砂糖和专门给兰兰戴的蝴蝶结。于是弄堂风一般传开了,兰兰家亲戚寄来的猪油雪白雪白,凝结得紧紧的,够她家吃上几

    个月了。“听头”里装的油,肯定比我们每个月配给的菜油好,嗨

    呀,那种白砂糖,又细又匀净,闪闪发亮,一定也是“高级”货!

    这些话都是兰兰家隔壁住着的邻居传出来的,说他们亲眼见到

    过,反正都是好吃、好用的好货。顿时,弄堂里不管感不感兴

    趣,都知道了,兰兰家又寄来了好东西。

    大多数没见过这些好吃好用的东西,但是兰兰头上扎的蝴蝶

    结,是弄堂里老人孩子们都看到的,那种蝴蝶结,无论是颜色、形状、造型,确实要比上海出的蝴蝶结漂亮。兰兰戴在头上,给

    她那张瓜子脸儿,更增添了几分美丽。不要说老弄堂里的人们,蕙蕙说,连学校里都有很多女孩羡慕兰兰呢!天天和兰兰在一块

    儿玩,一块儿上学、放学的蕙蕙,也跟着兰兰争光呢!我知道蕙

    蕙,就是因为她总和兰兰在一块儿。引得我忍不住问妹妹,总是

    和兰兰待一块儿的小姑娘是谁?

    妹妹说,蕙蕙是兰兰的好朋友,两个人的名字都有一个草字

    头,两人都说,她们比亲姐妹还亲。弄堂里的人都知道,只有你

    个书呆子不晓得。

    蕙蕙虽然长一张鹅蛋脸,却比瓜子脸的兰兰要漂亮。这可能也是这一对小姑娘引人瞩目的原因。

    当知青生涯快要结束的年头,我回上海探亲,兰兰又制造新

    闻了,她要到香港去了!那个年头还没有“移民”和“旅游”这两个

    习惯用语,所谓的到香港去,就是到香港去定居,是她家亲戚帮

    忙办过去的。兰兰欢喜得什么似的,唯一难过的,是她和自小形

    影不离长大的蕙蕙要分别了。

    弄堂里的人们纷纷在说,这两个姑娘福气好,临到中学毕

    业,上山下乡结束了,她们都被安排在上海工作,一个当商店营

    业员,兰兰呢,分配在菜场。虽然是普通岗位,比到农村当知青

    强多了。兰兰显然对菜场工作不满意,亲戚帮忙,她要到香港享

    福去了。

    不过知根知底的蕙蕙却说,兰兰去了香港,也要打工的,她

    叔叔不是老板,只不过是个烧菜的厨师。人们说,打工也好啊!

    工资比上海高得多了!这之后,只要兰兰从香港回上海来,仍旧

    会一次一次制造出弄堂里的轰动效应。直到20世纪90年代后期,老弄堂动拆迁,老弄堂里的老邻居们集体动迁到了浦东的一个新

    小区里,我的侄儿也住那里,还是时不时会听到香港回来的兰兰

    辗转传来的“轰动”。

    起初那几年,老弄堂里会纷传,兰兰回来了,哎呀,你们看

    看她穿的那些衣裳,无论是款式,是色彩,哈呀,从头上到脚

    下,没一样不是新潮的,到底生活在香港,和上海不一样啊!她

    身上的香水,也比上海出的好闻,高雅!兰兰今年又回来了,她带回来的电子手表,你们猜猜,多少

    钱一块!便宜到你不相信的地步。她送给蕙蕙一块,蕙蕙还不舍

    得戴呢!

    兰兰回来探亲了,你们看看她随身带的那个照相机,上海也

    有卖,可是价格不一样啊!和蕙蕙家买的那一个同样品牌的照相

    机比,便宜了整整一千块。

    兰兰回来了,回来了!兰兰回来总是会有轰动效应,会有新

    闻,而好朋友蕙蕙呢,始终是个普普通通的职工,她后来读了会

    计,一直在商场里的会计岗位上工作到退休,现在居住在浦东的

    小区里,过着普通上海退休职工安定祥和的日子,双休日带着外

    孙女,平时跳跳广场舞,搓搓小麻牌,在小区棋牌室喝喝茶、聊

    聊天,兴致好了同老伴儿一起外出旅游,远的、近的,去了不少

    地方,还出过国,到过港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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