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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加帝国的末日.pdf
http://www.100md.com 2020年2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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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见附件(8690KB,614页)。

     印加帝国的末日是作家金·麦夸里写的历史小说,主要讲述了印加古国反抗西班牙人的侵略的故事,作者以其独特的文笔撰写了这一历史悲剧。

    印加帝国的末日内容提要

    位于秘鲁境内神秘的印加古国一直吸引着众多人的目光,几百年来,印加城市比尔卡班巴的传说一直深藏在过去的西班牙编年史中。金·麦夸里从三百多年后的当代开始讲述,借由当代探险家的发现,谱写了一段印加帝国反抗西班牙人的史诗故事,读来令人唏嘘。

    欧洲人征服了堆金积玉、令人着迷的印加帝国的故事是 历史上最引人入胜也最具有悲剧性的故事之一……金·麦夸里凭借其高超的文学素养重新诠释了这一题材,《印加帝国 的末日》让更广范围内的读者拥有了了解这些故事的机会。

    印加帝国的末日作者资料

    金·麦夸里是一位作家、人类学家,还是四获艾美奖的纪录片制片人。他先后在法国、美国和秘鲁求学,并在秘鲁生活过五年,已经创作了四本关于秘鲁的书籍:《安第斯山脉的生与死——追寻土匪、英雄和革命者的足迹》《当安第斯遇到亚马孙》《秘鲁的亚马孙伊甸园:玛努国家公园及生物圈保护区》《安第斯的黄金:南美洲的美洲驼、羊驼、小羊驼和骆马》。

    印加帝国的末日作品评价

    征服就是一群人不惜一切代价寻找不依靠劳动而养活自己的途径。归根到底,征服秘鲁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舒服的地方安度余生。但这种寻求个人幸福与国家财富的过程却建立在牺牲破坏别的个体与国家的基础上,人类的自私由此可见一斑。

    印加帝国的末日截图

    文前彩插

    弗朗西斯科·皮萨罗(1478—1541)。征服秘鲁似乎是他最后一次征服某个帝国的机会。

    (LIBRARY OF CONGRESS)处决印加君主阿塔瓦尔帕。(LIBRARY OF CONGRESS)骑着马、举着火绳枪的西班牙人与印第安勇士在安蒂苏尤的丛林地区交战。(LIBRARY OF

    CONGRESS)六十三岁的弗朗西斯科·皮萨罗在利马被刺杀。(LIBRARY OF CONGRESS)1906年秘鲁库斯科的街道场景。此时距离海勒姆·宾厄姆首次前往秘鲁还有三年的时间。注意

    图中的那些巨型石块,它们都是可以追溯到印加时代的。(LIBRARY OF CONGRESS)三十七岁的海勒姆·宾厄姆于1912年第二次前往马丘比丘探险期间的照片。(NATIONAL

    GEOGRAPHIC,1913)马丘比丘遗迹远景。(照片由金·麦夸里拍摄)1965年吉恩·萨沃伊在秘鲁北部格兰帕哈腾(Gran Pajaten)的查查波亚遗迹前拍摄的照片。

    (ANDEAN EXPLORERS FOUNDATION ANDOCEAN SAILING CLUB)探险家、建筑师文森特·李在偏僻的蓬库尤遗迹前。他花了二十多年时间探索并测绘比尔卡班

    巴的印加遗迹。李相信这附近还有“第五个印加城市”等着人们去发现。(照片由南希·李拍

    摄)曼可·印加的古代首都老比尔卡班巴的石墙和门洞。(照片由保罗·戈德里克拍摄)建筑师文森特·李创作的瓦兰卡拉布道点细节图,这个布道点是由奥古斯丁修会修士迭戈·奥尔

    蒂斯建立的。李根据自己发现的建筑遗迹画出了这幅图。根据西班牙编年史作者的说法,奥

    尔蒂斯修士在成为殉道者之前在这里做了最后一场弥撒。教堂后面的圆形建筑可能是亚马孙

    印第安人的住所。(文森特·李)李创作的位于丘基帕尔塔的印加太阳神庙示意图,这里又被称为纽斯塔伊斯潘娜。西班牙修

    士迭戈·奥尔蒂斯和马科斯·加西亚在1570年烧毁并破坏了神庙的建筑群。(文森特·李)李创作的比尔卡班巴中心区示意图。圆形的建筑可能是印加人的丛林盟友,即来自安蒂苏尤

    的各个印第安人部落成员的住所。(文森特·李)比尔卡班巴河谷远景。(照片由保罗·戈德里克拍摄)

    曼可·印加的起义首都比尔卡班巴(今天被称为伊斯皮里图大草原)所在的位置。整个印加城

    市已经在这片雨林中隐藏了三百多年。(图片由保罗·戈德里克拍摄)本书获誉

    对既有文献的完善……生动而富于戏剧性。

    ——《华盛顿邮报》(Washington Post)

    引人入胜,不忍释卷……一本像印加黄金一样宝贵的好书。

    ——《历史》杂志(History Magazine)

    除了全面透彻地记录激动人心的战争过程,以及详细描述印加人早期的游击队活

    动之外,金·麦夸里还把一段已经众所周知的发现马丘比丘的故事讲出了新意。

    ——《娱乐周刊》(Entertainment Weekly)

    麦夸里成功地讲述了游击战争的故事,他的作品为失落的城市找回了它理应享有

    的荣光。

    ——《福布斯》(Forbes)

    这本精彩的著作讲述了历史上最艰苦而漫长的抗争之一,一次征服改变了一片大

    陆的命运。

    ——韦德·戴维斯(Wade Davis),人类学家,国家地理学会驻会探险家,著有《一条

    大河》(One River)

    内容丰富多彩、构思磅礴大气,作者用富有技巧的叙事方法为我们论证了当文化

    之间出现冲突和碰撞时,不可预见的悲剧结果就会随之而来……这还是一个令人难以

    忘怀的探险故事,介绍了当代那些既已发现并还在继续寻找印加帝国失落部分的印第

    安纳·琼斯式的人物们。《印加帝国的末日》是历史题材作品的集大成者。

    ——布劳顿·科伯恩(Broughton Coburn),著有《珠穆朗玛峰:无情的山峰》

    (Everest:Mountain Without Mercy)

    《印加帝国的末日》中充满了惊喜,它讲述的历史环环相扣,引人入胜。我已经

    读过无数以印加人为题材的作品,但只有这本书让我有走出教室,仿佛置身于那个很久以前就已经失落了的古城之中的感觉。

    ——基思·贝洛斯(Keith Bellows),《国家地理旅行者》杂志(National Geographic

    Traveler)主编

    欧洲人征服了堆金积玉、令人着迷的印加帝国的故事是历史上最引人入胜也最具

    有悲剧性的故事之一……金·麦夸里凭借其高超的文学素养重新诠释了这一题材,《印

    加帝国的末日》让更广范围内的读者拥有了了解这些故事的机会。

    ——文森特·李(Vincent Lee),著有《被遗忘的比尔卡班巴》(Forgotten

    Vilcabamba)大事年表

    1492年 哥伦布来到今天的巴哈马群岛,这是他前往新大陆

    的四次航行中的第一次。

    1502年 弗朗西斯科·皮萨罗来到伊斯帕尼奥拉岛。

    1502~1503年 在自己的最后一次航行中,哥伦布考察了后来的洪

    都拉斯、尼加拉瓜、哥斯达黎加和巴拿马的海岸。

    1513年 巴斯克·努涅斯·德·巴尔沃亚和弗朗西斯科·皮萨罗

    一起穿越了巴拿马地峡,发现了太平洋。

    1516年 未来的印加君主曼可·印加出生。

    1519~1521年 埃尔南多·科尔特斯征服了墨西哥的阿兹特克帝

    国。

    1524~1525年 弗朗西斯科·皮萨罗第一次从巴拿马向南航行至哥

    伦比亚沿岸进行探险。这一次航行并没有获得什么经济上的回报。他的

    同伴迭戈·德·阿尔马格罗还在同原住民的争斗中失去了一只眼睛。

    1526年 弗朗西斯科皮萨罗、阿尔马格罗和埃尔南多·德·卢

    克组成了黎凡特公司,这个公司的目标就是要进行征服活动。

    1526~1527年 弗朗西斯科皮萨罗和阿尔马格罗第二次起航。皮萨

    罗在通贝斯与印加帝国有了第一次接触。约1528年 印加帝国君主瓦伊纳·卡帕克因感染了欧洲人带入

    的天花而去世。他去世后,他的两个儿子阿塔瓦尔帕和瓦斯卡尔为争夺

    王位发起了内战。

    1528~1529年 弗朗西斯科皮萨罗返回西班牙,获得了西班牙女王

    许可其征服秘鲁的授权。

    1531~1532年 弗朗西斯科皮萨罗第三次乘船前往秘鲁,并俘虏了

    阿塔瓦尔帕。

    1533年 阿塔瓦尔帕被处死;阿尔马格罗抵达;弗朗西斯科

    皮萨罗占领了库斯科并扶植十七岁的曼可·印加为印加的新君主。

    1535年 弗朗西斯科皮萨罗建立了利马城;阿尔马格罗启程

    前往智利。

    1536年 贡萨洛·皮萨罗强占了曼可·印加的妻子库拉·奥克

    罗。曼可起义并包围了库斯科,胡安·皮萨罗被杀死,印加帝国将军基

    佐·尤潘基带队突袭利马。

    1537年 阿尔马格罗从埃尔南多和贡萨洛·皮萨罗手中抢走

    了库斯科。罗德里戈·奥尔戈涅斯攻陷维特科斯并抓走了曼可·印加的儿

    子蒂图·库西。曼可逃过一劫,转移到了比尔卡班巴,从此将那里定为

    新的首都。

    1538年 埃尔南多·皮萨罗处死了迭戈·德·阿尔马格罗。

    1539年 贡萨洛·皮萨罗入侵并攻陷比尔卡班巴;曼可·印加

    逃了出来,但弗朗西斯科·皮萨罗处死了曼可的妻子库拉·奥克罗。

    1540年 埃尔南多·皮萨罗开始在西班牙监狱里服刑,刑期为二十年。

    1541年 弗朗西斯科·皮萨罗被阿尔马格罗的支持者刺杀。

    凶手之一的迭戈·门德斯逃到了比尔卡班巴。

    1544年 曼可·印加被迭戈·门德斯和其他六名西班牙叛逃者

    刺杀。贡萨洛·皮萨罗起义反对西班牙国王。

    1548年 哈奎瓦那之战;贡萨洛·皮萨罗被西班牙国王的代

    表处死。

    1557年 印加君主塞里-图帕克离开比尔卡班巴,迁移到库

    斯科附近。

    1560年 塞里-图帕克去世。蒂图·库西在比尔卡班巴登基成

    为印加君主。

    1570年 奥古斯丁修会修士加西亚和奥尔蒂斯试图访问比尔

    卡班巴;蒂图·库西拒绝让他们进入城中,于是修士们焚烧了位于丘基

    帕尔塔的印加祭祀圣地。修士加西亚被驱逐。

    1571年 蒂图·库西去世;图帕克·阿马鲁成为君主。

    1572年 秘鲁总督弗朗西斯科·托莱多向比尔卡班巴宣战。

    最后比尔卡班巴被攻破,图帕克·阿马鲁被抓并在库斯科被处死,他是

    印加帝国的最后一个君主。

    1572年 印加帝国首都比尔卡班巴被废弃;西班牙人将城中

    的居民转移到一个新镇子,并将这里取名为圣·弗朗西斯科·德·拉·维多

    利亚·德·比尔卡班巴。

    1578年 七十七岁的埃尔南多·皮萨罗在西班牙去世。1911年 海勒姆·宾厄姆在四周内发现了三处印加遗址,分

    别是马丘比丘、维特科斯和伊斯皮里图大草原,当地的坎帕族印第安人

    称伊斯皮里图大草原为“比尔卡班巴”。

    1912年 宾厄姆在国家地理学会的资助下重返马丘比丘——

    这也是国家地理学会第一次资助探险活动。

    1913年 《国家地理》杂志发行专刊,用一整期的版面报道

    了宾厄姆发现马丘比丘的事迹。

    1914~1915年 宾厄姆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前往马丘比丘,发现

    了今天被称为“印加古道”的道路。

    1920年 海勒姆·宾厄姆出版名为《印加大地》的著作,他

    在书中声称马丘比丘就是失落的印加城市比尔卡班巴,即最后几位印加

    君主的最终避难所。

    1955年 美国探险家、作家维克托·范哈根出版了著作《太

    阳之路》,书中论证了为什么马丘比丘不可能是比尔卡班巴。

    1957年 吉恩·萨沃伊来到秘鲁。

    1964~1965年 吉恩·萨沃伊、道格拉斯·沙伦和安东尼奥·桑坦德在

    伊斯皮里图大草原上发现了面积广大的遗迹。萨沃伊声称这个地方就是

    老比尔卡班巴。

    1970年 萨沃伊发表著作《安蒂苏尤:寻找亚马孙的失落城

    市》,描述了他在伊斯皮里图大草原及其他地方的探险。后来萨沃伊离

    开了秘鲁,定居在内华达州的里诺。

    1982年 文森特·李在一次登山旅行途中来到了比尔卡班巴地区。

    1984年 文森特和南希·李夫妇在伊斯皮里图大草原发现了

    四百多座建筑,证明这里是比尔卡班巴地区最大的聚居区,因此无疑就

    是曼可·印加的首都比尔卡班巴,即最后几位印加君主生活的地方。

    2002~2005年 秘鲁国家文化研究院(INC)在比尔卡班巴进行了

    第一次考古挖掘。

    2011年 海勒姆·宾厄姆“发现”马丘比丘一百年纪念。文前彩插前言

    将近五百年前,有大概一百六十八名西班牙人带着他们不多的几个

    非洲奴隶和印第安奴隶来到了属于今天秘鲁境内的地方。他们很快就与

    人口超过千万之众的印加帝国发生了冲突,这场冲突的结果像一颗巨大

    的流星撞上地球后产生的无数碎片一般撒满了这一整片大陆。今天前往

    秘鲁的人们依然能够发现这些碎片留下的痕迹:从深棕色皮肤、极端贫

    困的下层民众,到那些拥有西班牙贵族姓氏、肤色略浅的秘鲁精英阶

    层;从带尖顶的天主教大教堂和礼拜堂,到从西班牙引入的牛和猪以及

    西班牙人和非洲人的后裔。秘鲁占主导地位的通用语言更是一种避无可

    避的对历史的提醒。这里的人依然称西班牙语为卡斯蒂利亚语

    (Castillano),这个名称起源于对古老的西班牙卡斯蒂利亚王国中居民

    的称谓。事实上,西班牙征服了一个存在仅仅九十年的帝国并将其扼杀

    于萌芽状态。这个事件带来的剧烈影响至今还在秘鲁社会的各个阶层里

    持续发酵,无论你生活在海岸沿线,还是安第斯山脉之上,甚至是少数

    几个还在秘鲁的亚马孙河上游流域生活的与世隔绝的原住民部落,都无

    不被牵连在内。

    不过,要准确地认定在西班牙人的征服活动之前和其间究竟发生了

    什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些见证了这些事件发生的人最终大都被这

    些事件夺去了生命。活下来的人当中,只有少数几个就当时发生的事做

    了记录——当然他们大都是西班牙人。那些识文断字的西班牙人(16世

    纪西班牙读书识字的人口约占总人口的30%)来到秘鲁时已经掌握了大

    约三千年前埃及人发明的字母表,这个强大而实用的工具让他们能够更

    方便地书写。相反,印加人则依靠口述历史、家族谱系,很可能还有“结绳语”(quipus)来记录他们的历史。结绳语就是通过把不同颜色

    的绳子小心地打成不同的结,由此储存丰富信息的记事方法,是对人工

    记忆的一种补充和提示。然而,在印加人被征服后没过多久,如何阅读

    结绳语信息的技艺就失传了,记录历史的人要么去世了,要么被西班牙

    人杀死了,于是印加人的历史也随着一辈辈人的更迭而渐渐被遗忘了。

    常言说得好:“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这话对于印加人和西班牙

    人来说一点都不假。印加人毕竟曾经创造了一个疆域跨越二千五百英里

    的庞大帝国,并征服了该领域内的大多数民族。和其他许多帝国皇权一

    样,他们的历史也倾向于给自己的征服行动寻找光明正大的理由,同时

    极力赞美自己的统治者并贬低自己的敌人。印加人告诉西班牙人,是自

    己给这个地区带来了文明,而且自己的征服行动都受到了神明的启示和

    许可。不过,事实恰恰相反:印加帝国之前,这里就出现过无数个王

    国,历史总长超过了一千年。所以印加人的口述历史实际上融合了事

    实、神话传说、宗教信仰和自我宣扬等各种内容。即便是在印加精英阶

    层内部,分属不同宗系血统的领导者们对历史的认识也是各说各话,互

    不认同。这种情况的结果就是早期的西班牙编年史作者们根据他们采访

    对象的不同,记录下了超过五十种不同版本的印加历史。

    关于征服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记录也完全是一边倒的,因为我们

    获得的都是单方面的材料。留存至今的有大约三十份当时西班牙人撰写

    的关于最初征服期间及随后五十年内各种事件的相关报告,但是由主要

    原住民或混血原住民对这同一时期事件的记录则只有三份,它们分别来

    自蒂图·库西、费利佩·瓦曼·波马·德·阿亚拉(Felipe Huamán Poma de

    Ayala)和加西拉索·德·拉·维加(Garcilaso de la Vega),即便是创作这

    三本编年史的原住民作者也都没有亲身经历过征服战争最初五年的关键

    时期。这三份文件中最早一份的完成时间是1570年,实际上是印加君主

    蒂图·库西向一个来访的西班牙人口述的一些内容的记录。此时距离他

    的叔祖父[1]

    、印加君主阿塔瓦尔帕被俘也已经过去了将近四十年。因此当代的作者们想要确定谁对谁做了什么时,只能参考一些绝对不客观的

    历史记录:一边是成堆的西班牙语信件和报道;而另一边则是仅有的三

    份原住民编年史作品,这三人之中最著名的一位作者——加西拉索·德·

    拉·维加还是一个印第安人与西班牙人的混血,他的编年史作品是用西

    班牙语写的,而且在他离开秘鲁五十多年之后才得以出版。

    至于那些留存下来的西班牙人的记录,其中还存在另一个不利于人

    们看清历史事实的障碍:早期西班牙人所写的报告都使用一种被称

    作“见证书”(probanzas)或“联络书”(relaciones)的体裁。这种文章的

    主要目的在于试探和取悦西班牙国王。撰写这些文件的人通常是些由出

    身卑微的公证员临时客串的征服者,他们都清楚如果自己的报告能够脱

    颖而出、入了国王的法眼,那么自己将来就有可能获得更多的好处、嘉

    奖甚至是终身的年金。因此,早期西班牙征服者们在写汇报时并不一定

    关注事件本身如何发生发展,而是将更多的笔墨用来着力刻画他们行为

    的正当性,并适时地向国王夸耀自己的丰功伟绩。与此同时,他们还会

    故意淡化其他西班牙同行者们的作用(毕竟,他们将来都可能成为要来

    和自己分一杯羹的人)。除此之外,西班牙编年史作者们还会因为理解

    或语言上的障碍而错误地记录大多数他们接触到的原住民文化相关内

    容,同时无视和(或)低估他们手下的非洲奴隶和中美洲奴隶发挥的作

    用以及他们自己在当地的原住民情妇对他们产生的影响。以弗朗西斯科

    ·皮萨罗的弟弟埃尔南多为例,他早期写过一份关于征服行动的书信,并呈给了作为西班牙国王代表的西印度群岛事务委员会。在这份长达十

    六页的书信中,埃尔南多反复提及了自己的成就,至于和他一同前往的

    另外一百六十七名西班牙同胞中,他只提及了一个人,就是他的亲哥哥

    弗朗西斯科。讽刺的是,这些最初的通篇以自我为中心的文章却总是一

    经出版就立刻受到追捧,在欧洲迅速流传开来。西班牙的历史学家们就

    是依据这些内容杜撰出了自己所谓的恢宏历史,并将其一代一代地传了

    下去。当代的作家们——尤其是叙述历史事实的作者——很多时候必须在

    多种多样甚至相互矛盾的记述之间进行选择,不得不依靠一些明知其不

    以诚信而闻名的人写的东西,不得不翻译一些满是拼写错误且冗长空洞

    的手稿,不得不使用三手甚至四手的信息来源,或者是手稿复印件的复

    印件。印加君主阿塔瓦尔帕真的对某某人做了什么或说了什么吗?谁也

    不能100%确定。那些所谓的引用有可能只是一些作者在他们所要描述

    的事情发生几十年后按照他们“记得”的东西而写下来的内容。就像量子

    物理学一样,我们只能“大致估计”一下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因此,本

    书中使用的大量引自16世纪作品的内容必须被客观地看待:就像彩绘玻

    璃的一些碎片,虽然擦得亮亮的,看上去很美丽,但它们只能就这段离

    我们越来越远的历史提供一种片面的甚至扭曲的看法。

    所有的历史记录难免都会强调一些事、简化一些事、暗示一些事、缩略一些事、扩展一些事,甚至对一些事避而不谈。所以任何历史故事

    都不可避免的是透过作者所处的时代和文化背景的棱镜来讲述的。美国

    历史学家威廉·普雷斯科特(William Prescott)在1847年创作的皮萨罗和

    一小拨西班牙英雄不畏艰险、以少胜多、对抗野蛮的原住民的故事,就

    迎合了维多利亚时代的自负和美国的天定命运论;同样,本书所持的论

    调无疑也符合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们的普遍态度。撰写历史题材作品的作

    者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的个人能力和时代局限许可的范围内,将这些历

    史上著名的人物——皮萨罗、阿尔马格罗、阿塔瓦尔帕、曼可·印加

    ——从历史的人偶架上取下,掸去表面的灰尘,尽己所能地为他们注入

    新的生命力,让他们可以重新演绎自己在这世上时的一段故事。故事讲

    完了,作者还要把他们轻轻地放回尘封的架子上,等待不久的将来有其

    他人讲述一个新的故事时,再重新将他们复活。

    大约四百年前,一个曾经在印加帝国内生活的贵族的后裔费利佩·

    瓦曼·波马·德·阿亚拉倾尽自己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撰写了一本长达一

    千多页、配有四百多幅手绘插图的巨著。波马·德·阿亚拉希望有一天自己的作品能够让西班牙国王纠正在后征服时代的秘鲁发生的西班牙人加

    诸原住民身上的诸多欺压和不公。不知道波马·德·阿亚拉是怎样携带着

    这样的鸿篇巨制走遍全国,前往那些已经被破坏殆尽的印加帝国遗址,采访各处的人民,再仔细地把听到、看到的东西都记录在自己的作品中

    的,一路上还要小心地提防自己毕生的心血不被人偷去。波马·德·阿亚

    拉在他八十岁高龄的时候终于完成了自己的手稿,然后把这仅有的一本

    手稿漂洋过海地寄送到了西班牙。他的作品显然没有如他期望的那样抵

    达目的地,或者说就算到了西班牙,也没有被呈递到国王手上。最可能

    的情况是被某个低级别的官僚接收,然后放到一边从此遗忘了。过了将

    近三百年之后的1908年,一位研究员在哥本哈根的一个图书馆里偶然发

    现了这本手稿,并从中获得了无价的信息。本书也引用了该手稿中的一

    些插图。和手稿一起寄给国王的还有一封亲笔信,年事已高的波马·德·

    阿亚拉在信中写下了这样的话语:

    我花了很长时间,准确地说是好几年来权衡、编目和整理各种各样的[历史]材

    料,因为我一直难以做出决断。最终,我克服了胆怯,开始着手进行这个让我向往已

    久的任务。我想要从我自己的盲目和无知中寻找点亮黑暗的一点光明。我也许不是贵

    国培养的那些什么博士或拉丁语专家,但是我斗胆认为自己是第一个能够为国王陛下

    提供这份服务的印第安人……在我的作品里,我总是尽力找到最可信的资料,使用那

    些有实质意义且被多方佐证的信息。我只记录那些有不止一两个人认可发生过的事

    实……国王陛下,为了印第安人和在秘鲁的西班牙基督徒的福祉,我请求您本着善良

    的心接受我这份微不足道的谦卑的效劳。您的接受将给我带来无上的幸福和安慰,是

    对我工作的最好奖赏。[2]

    本书的作者也经历了与波马·德·阿亚拉类似但远不及其艰难的挑

    战,我所怀有的也只是和他一样的请求。

    金·麦夸里

    加利福尼亚州马里纳德尔雷

    2006年9月10日[1] 阿塔瓦尔帕是曼可的伯父,疑似笔误。——译者注

    [2] Felipe Huamán Poma de Ayala,Letter to a King(New York:Dutton,1978),19.目录

    第一章 发现

    第二章 几百个全副武装的创业者

    第三章 安第斯山脉上的超新星

    第四章 帝国与帝国的碰撞

    第五章 一屋子的黄金

    第六章 献给国王的安魂曲

    第七章 傀儡国王

    第八章 起义的序曲

    第九章 伟大的起义

    第十章 安第斯山脉上的死亡

    第十一章 独眼征服者的回归

    第十二章 在安蒂人的领地中

    第十三章 比尔卡班巴:世界的游击队之都

    第十四章 皮萨罗一家的结局

    第十五章 印加人最后的抗争

    第十六章 寻找印加人的“失落的城市”

    第十七章 重新发现比尔卡班巴

    后记 马丘比丘和比尔卡班巴,寻找安第斯山脉的失落城市

    致谢

    参考文献

    索引第一章 发现

    1911年7月24日

    时年三十五岁,身材瘦削的美国探险家海勒姆·宾厄姆(Hiram

    Bingham)和当地的农民向导一起沿着安第斯山脉东面的一个陡峭的斜

    坡在一片云雾林中费力地前行。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他摘下头上的宽边

    软帽擦了擦眉毛上的汗珠。不一会儿,秘鲁军队的一位名叫卡拉斯科

    (Carrasco)的中士也沿着二人身后的小道赶了上来。后者穿着深色、有铜质扣子的制服,戴着帽子,已经走得满身是汗。中士看见另外两

    人,就停下了追赶的脚步,双手撑在膝盖上一个劲儿地喘气。宾厄姆被

    告知他们前方的山峰之上某个高耸入云的地方隐藏着一座古老的印加遗

    迹。但是宾厄姆也知道,在秘鲁东南部这一小片被很多人探寻的地方,关于印加遗迹的消息就像林中成群结队、穿梭鸣叫的绿色鹦鹉一样满天

    飞。所以身高六英尺四英寸,体重却只有一百七十磅的宾厄姆心里非常

    肯定,自己要寻找的印加古城肯定不在这里。事实上,宾厄姆今天连午

    饭都没有带,他打算尽快从谷底爬上去,随便看看这些参差不齐、高耸

    入云的山峰上到底散落着一些什么样的遗迹,然后就赶快回去了。这个

    留着一头棕色短发,又高又瘦,几乎是一副苦行僧模样的美国人跟随向

    导继续前进的时候,还完全不知道在仅仅几个小时之后,自己就将发现

    历史上最重要的遗迹之一。

    那一天的空气闷热而潮湿,他们抬起头就能看到一千多英尺之上山

    脊顶部的目的地,然而陡坡上滴着水的茂密植被偶尔会遮挡住他们的视线。在山脊之上云雾缭绕的地方,还有被丛林覆盖着的山峰时隐时现。

    因为刚刚下过雨,到处都泛着水光,不时有薄雾拂过这几个向上攀爬的

    男人扬起的脸。陡峭的山路两边长着大片鲜艳的紫色、黄色和其他颜色

    的兰花。这几个人还停下看了一会儿蜂鸟——其实顶多是能听到它们翅

    膀的嗡嗡作响,能看到一抹蓝绿色荧光在花丛中急闪而过,然后就消失

    不见了。仅仅半个小时之前,他们三个才小心翼翼地绕过了一条有毒的

    蝰蛇(Vibora),蛇头已经被石头砸扁了。是当地的农民干的吗?宾厄

    姆这么问向导的时候,后者只是耸耸肩没有回答。宾厄姆知道这种蛇就

    是众多能够致残甚至致命的毒蛇之一。

    宾厄姆是耶鲁大学拉丁美洲历史和地理系的一名副教授,此时他特

    意伸手抚了抚自己靴子外面脚踝以上膝盖以下部位缠着的厚厚的布料,无疑是觉得这样的准备能够避免被毒蛇咬到。被安排陪同参与这次探险

    活动的卡拉斯科中士此时则已经热得解开了制服最上面的几粒扣子。走

    在他们前面的向导叫梅尔乔·阿特亚加(Melchor Arteaga),他是一个农

    民,在一千多英尺以下的谷底拥有一座小房子,就是他告诉另外两个人

    在高山的山脊上能找到一片印加遗迹的。阿特亚加穿着一条长裤和一件

    旧夹克,他颧骨很高,拥有深色头发,还有像鹰眼一般锐利的双眼,和

    他曾经生活在印加帝国时期的祖先一模一样。阿特亚加的左侧腮帮处有

    一小块隆起,因为他嘴里含着一团古柯叶,这种摄入微量可卡因的方式

    曾经是印加皇室才享有的特权。他能说一点西班牙语,不过更习惯说印

    加人的古老语言——盖丘亚语(Quechua)。宾厄姆只能说口音很重的

    西班牙语,完全不会说盖丘亚语;卡拉斯科中士则会说这两种语言。

    前一天他们第一次到阿特亚加的家中拜访他时,后者就提到了“比

    丘”(Picchu)这个词。今天他们第二次听到时,这个词好像又变成

    了“丘比丘”(Chu Picchu),因为阿特亚加嘴里含着古柯叶,所以发音

    更加含糊。最终,矮个的农民牢牢地抓住了美国人的胳膊,指着他们上

    方若隐若现的一个巨大山峰说出了两个词“马丘-比丘”(MachuPicchu),这在盖丘亚语中的意思是“古老的山峰”。阿特亚加转过头,眯起眼睛看着美国探险家棕色的深邃双眸,然后又转头看向山峰说

    道:“在云端上的马丘比丘——你们会在那里找到遗迹。”

    宾厄姆答应给阿特亚加一个美国银币[1]

    作为带领他们登上山峰的报

    酬。此时,这三个人已经爬上了半山腰。在他们脚下深深的河谷中流淌

    的就是乌鲁班巴河(Urubamba River),河水湍急的地方翻滚着白色的

    泡沫,其他部分则呈现蓝绿色。乌鲁班巴河是由安第斯山脉上的冰川融

    水汇聚而成的,最终会渐行渐缓,蜿蜒流入亚马孙河,后者还会继续向

    东延绵流淌近三千英里,穿过整片大陆。向西一百英里[2]

    之外的地方有

    坐落在安第斯山脉之上的印加人的古老首都库斯科(Cuzco)——那里

    就是他们曾经拥有的纵跨二千五百英里的帝国的中心点,印加人将那个

    位置形象地比喻为“肚脐”。

    大约四百年前,印加人在西班牙人杀害了他们的君主,又扶植了傀

    儡统治者之后,突然放弃了库斯科。大批印加人迁移到了安第斯山脉东

    面,最终在帝国疆域东部原始森林覆盖着的蛮荒的安蒂苏尤

    (Antisuyu)中建设了一座新首都。印加人管这个新首都叫比尔卡班巴

    (Vilcabamba),在接下来将近四十年的时间里,比尔卡班巴成了印加

    人反抗西班牙人的激烈游击战争的指挥部。在这里,印加勇士们学会了

    如何驾驭缴获的西班牙马匹、如何使用缴获的西班牙火绳枪,此外他们

    还会联合自己在亚马孙丛林中的同盟军一起抗击敌人。那些赤身裸体的

    丛林中人尤其擅长使用弓箭,甚至可以一击致命。宾厄姆是在大约一年

    前短暂到访秘鲁时才听说了这个鲜为人知的印加人起义王国的故事,并

    诧异地得知竟然没有人知道这个首都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一年后的此

    时,宾厄姆又返回了秘鲁,他希望自己能成为那个发现这座古城的人。

    此时,在自己位于康涅狄格州的住所几千英里之外的地方,在一片

    覆盖着云雾林的山峰侧面,宾厄姆不禁怀疑这会不会是一段徒劳无功的旅程。实际上他的两个探险同伴——美国人哈里·富特(Harry Foote)和

    威廉·欧文(William Erving)此时都留在了谷底的营地中。他们并不想

    跟宾厄姆一起去寻找什么传说中的古城,他们无疑觉得传言往往就只是

    传言而已。不过宾厄姆的同伴们都知道一件事情:不管他们有多累,宾

    厄姆似乎永远都不会累。宾厄姆不仅是这次探险活动的领队,还是所有

    行动的筹划者,包括他在内的全部七名队员都由他亲自选定,探险的资

    金也是他一点点艰难筹措的。这次来寻找传说中失落的印加古城的探险

    费用主要来自出售了他继承的夏威夷地产中最后一块所得的价款,以及

    他承诺返回后为《哈泼斯杂志》(Harper’s magazine)写一系列文章的

    预支稿费;此外还有来自美国水果公司(United Fruit Company)、温切

    斯特武器公司(Winchester Arms Company)和W.R.格雷斯公司

    (W.R.Grace and Company)的捐款。虽然他娶了蒂凡尼家族财富继承

    人之一为妻,但是宾厄姆本人并没有什么钱——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富有

    的人。

    宾厄姆是家里的独子。他的父母都是严肃、虔诚的新教传教士。海

    勒姆·宾厄姆从小在夏威夷的火奴鲁鲁长大,他的生活几乎算得上是拮

    据的。正是年少时贫穷的生活让他下定决心要爬上美国社会阶层和财富

    的顶端,用宾厄姆自己的话说是:“要成就一番大事业。”有一件童年逸

    事也许最能说明为什么今天的他会来到这里攀爬秘鲁的高山:宾厄姆小

    时候过着传教士之子的严苛生活,哪怕是最小的过错,也要受到棍棒体

    罚,这让他觉得自己要憋闷死了。十二岁的时候,忍无可忍的宾厄姆决

    定和一个朋友一起离家出走。宾厄姆曾经读过很多霍雷肖·阿尔杰

    (Horatio Alger)[3]

    的小说,他在追求自己的梦想和避免可能的地狱中

    的永恒惩罚之间犹豫不决,最终决定最好是乘船逃回美国本土,然后从

    那里开始自己追寻名誉和财富的旅程。

    行动当天的早上,他的心脏无疑已经紧张得要跳到嗓子眼了,可是

    表面上还要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宾厄姆谎称自己是去上学,可是他一走出家人的视线就直接跑向了银行,并提取了自己的二百五十美元存

    款,这些钱是他父母要求他一分一分积攒起来的,说这样将来他才能有

    钱回到美国本土上大学。他用这些钱买了船票,还买了一身新衣服,然

    后把所有行李打包放进行李箱,这个箱子也是他提前藏在家附近的一个

    木柴堆里的。宾厄姆的计划是先想办法到纽约,找一份报童的工作,等

    自己攒够了钱就去非洲,因为他要到那里去做一名探险家。

    “我猜这些异想天开的主意都是从他看的那些书里学来的”,[4]

    后来

    他家邻居的妻子对宾厄姆的父母说。宾厄姆小时候确实是个不知疲倦的

    读者,不过他周密的计划很快就因为其他一些他不能控制的因素而失败

    了。首先是宾厄姆要乘坐的那艘船不知为何被延误了,当天未能出港;

    然后是他的好朋友兼共同出走人临阵打了退堂鼓,向自己的父亲坦白了

    一切。毕竟人家的家庭生活本来就和宾厄姆大不相同,也幸福得多,实

    在没理由采取这么夸张的行动。很快,那个男孩的父亲就通知了宾厄姆

    的家人。当天下午晚些时候,宾厄姆的父亲在港口找到了自己提着小行

    李箱毅然决然地站在一艘大船前的儿子,后者正等着这艘船载着自己漂

    洋过海,驶向最终的命运。令人惊奇的是,这次事件之后,宾厄姆不但

    没有受到惩罚,反而获得了更多的自由和更广泛的选择。所以二十三年

    后的今天,海勒姆·宾厄姆会出现在安第斯山脉东面的山顶上,并且即

    将发现世界历史上最引人注目的遗迹也就没什么可令人惊讶的了。

    1911年7月24日正午刚过不久,宾厄姆和他的两个同行者就爬上了

    一段又长又宽阔的山脊顶部,这里比谷底高出了大约两千五百英尺;山

    脊上建着一座小棚屋,屋顶上铺着秘鲁针茅(ichu)晒干而成的褐色茅

    草。这个位置的视野极其开阔,宾厄姆可以看到环绕四周的所有景象,包括相邻的那些被丛林覆盖的山峰和天边漂浮的仿佛将这整个区域包围

    起来的云海。他所在的山脊左侧连接着一座高大巍峨的山峰,那就是马

    丘比丘。山脊右侧连接着一座同样高耸入云的山峰,名字是华纳比丘

    (Huayna Picchu),在盖丘亚语中是“年轻的山峰”的意思。这三个大汗淋漓的男人刚一来到小棚屋前面,屋里就走出了两个秘鲁农民,他们穿

    着便鞋和传统的羊驼毛编织的斗篷,用葫芦瓢里盛着的清凉的山泉水招

    待了这三位来客。

    原来这两个本地人过去四年来一直在这里耕种这片古老的梯田。他

    们说这里确实有废墟,而且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然后又给这三位客人

    提供了一些烹煮过的马铃薯作为食物。据估计,在安第斯山脉上生长着

    五千多个不同品种的马铃薯,这里就是马铃薯的原产地。宾厄姆后来发

    现,山脊上共居住着三个家庭,他们种植玉米、甘薯、白马铃薯、甘

    蔗、豆子、辣椒、西红柿和醋栗。宾厄姆还得知,只有两条道路能进出

    这个偏僻的山顶,一条就是他们刚刚费力攀爬而上时走的,另一条在山

    的另一面,据农民们说另一条路“更加难走”。这些农民还说,他们每个

    月只下谷底一次,山上有泉水,还有肥沃的土地。在安第斯山脉上海拔

    八千英尺的地方生活的这三个农民家庭,有充足的阳光、富饶的土地和

    水源,确实也不怎么需要外面的世界了。这里还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宾厄姆无疑这么想着。喝了好几瓢泉水之后,他又四处观察了一下这里

    的环境。后来他写道:

    通过卡拉斯科中士(将盖丘亚语翻译成西班牙语),我了解到那片废墟“就在前面

    不远的地方”。在这个国家里,你永远不知道这样的说法到底可不可信。“他有可能在

    撒谎”是对每个传言的必要注脚。也正是因为如此,我并没有感到太过激动,也没有急

    着动身前往。天气还很热,印第安人的泉水清凉可口,热情好客的主人在我们到来后

    还在木板凳上铺了柔软的驼毛斗篷,看着就很舒适。另外,这里的景色实在太迷人

    了。有巨型绿色植物覆盖的悬崖直插入下面奔流的带着白色泡沫的乌鲁班巴(河)。

    前面不远的河谷北面也是一个花岗岩绝壁,起码有两千英尺高。左侧是孤单屹立着的

    华纳比丘,山体各面都是根本无法攀爬的峭壁。放眼望去,每个方向都有多石的悬

    崖。再远处还有云雾缭绕、白雪覆盖的群山,海拔比我们所在的地方还要再高上好几

    千英尺。[5]

    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宾厄姆终于起身。一个穿着带破洞的裤子和皮

    质便鞋、披着鲜艳的羊驼毛斗篷、戴着有亮片装饰的宽边帽的小男孩走

    了进来。两个大人用盖丘亚语告诉小男孩,让他带着宾厄姆和卡拉斯科中士到“废墟”去,而原本领着二人来到这里的向导梅尔乔·阿特亚加则

    决定留在这里和两个农民聊天。于是三个人马上启程了,男孩在前面带

    路,高个的美国人走在中间,卡拉斯科在最后。宾厄姆要发现一个失落

    城市的梦想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现实了。

    离开棚屋没多远,绕过山峰的一个岬角处,我们就看到了一片意料之外的美丽景

    象,那里有一片用石头砌成的精美的梯田,可能足有一百来层,每层都有几百英尺

    长,十英尺高。[6]

    突然,我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倒塌的建筑仅剩的墙壁面前,从这堵墙

    壁就能够看出印加石料工艺的最高水平。因为墙壁被几个世纪以来疯长的树木和青苔

    遮住了,所以很难完全看清楚,但是在树林的掩映下,透过密集的竹林和缠绕的藤

    蔓,我可以看到隐藏在下面的白色花岗岩都是经过细致地切割后被精妙地拼接在一起

    的。[7]

    宾厄姆接着说道:

    我爬上了一条用巨大的花岗岩石块建造的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阶梯,阶梯旁有一

    片草场,印第安人在那里开垦了小菜园。我沿着阶梯向前一直走到了一小块空地上,在这里我看到了两座建筑的废墟,它们可以说是我在秘鲁见过的最美丽的建筑,不仅

    因为它们是使用精心挑选的带漂亮纹理的白色花岗岩建造的,还因为墙壁上的每块条

    石都尺寸惊人,至少有十英尺长,一人多高。我为这里的景象而着迷……[8]

    我在仔细

    观察建筑底部的这些巨石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感官,我估计每块条石都至少重达

    十到十五吨。谁能相信我在这里发现了什么?[9]

    幸好宾厄姆有先见之明,带了相机和三脚架,于是他把整个下午剩

    余的时间都用在给这些古老的建筑拍照上了。宾厄姆让卡拉斯科中士或

    小男孩站在他要拍摄的宏伟的印加墙壁、梯形门洞和切削精美的石块前

    面,每次按快门时都得提醒他们不能动。宾厄姆当天共拍摄了三十一张

    照片,这也是接下来几年中他将拍摄的几千张照片中最初的一批,很多

    照片最后都被刊登在了《国家地理》杂志(National Geographic

    magazine)上,国家地理学会还资助了他后续的探险活动。离开库斯科

    才不过一周的时间,海勒姆·宾厄姆就获得了他这一生里最重大的成

    果。虽然在他将近半个世纪的余生里,他还就任过美国参议员,不过真

    正让他名垂青史的仍然是这次攀登了秘鲁一座不为人知的山脊之后所找到的一切。

    第二天一早在谷底的宿营地里,宾厄姆给自己的妻子写了一封

    信。“亲爱的,”他在信中写道,“我们是前天晚上来到这里扎营的,在

    我前面向你描述过的一个舒服的角落里,我们搭了一个7(英尺)

    ×9(英尺)的帐篷。昨天[哈里·]富特收集了一天的昆虫,[威廉·]

    欧文冲洗了一些照片,我爬上了几千英尺之上的一个被称作马丘比丘的

    古老印加城市。”[10]

    宾厄姆继续写道:“那里的石料和库斯科使用的一样

    精美。这个城市至今还不为外界所知,这一定会成为一个大新闻。我打

    算尽快返回那里,并在那里待一个星期,或者更长的时间。”[11]

    在接下来的四年里,宾厄姆又两次返回马丘比丘,到那里进行清

    理、测绘和挖掘工作,同时将他在那里发现的一切与西班牙人的古老编

    年史中对失落的城市比尔卡班巴的描述进行对比。虽然起初他心中存有

    一些疑虑,但宾厄姆很快就认定马丘比丘遗迹就是传说中的抗争之城比

    尔卡班巴,也是印加人最后的避难所。

    在他后来创作的几本著作里,宾厄姆会声称马丘比丘就是那个“‘印

    加人失落的城市’,是印加帝国最后几位君主最喜欢的住所,他们还在

    壮观的乌鲁班巴河河谷之上最难以到达的地方用白色花岗岩建造了神庙

    和宫殿。这里是只许可贵族、祭司和为太阳神选定的处女进入的神圣的

    庇护所。这里曾经的名字叫比尔卡班巴,但是如今被称作马丘比

    丘”。[12]

    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可宾厄姆发现的地方就是印加人的抗争之城这个

    观点。少有的那些真正研究过西班牙人古老编年史的学者们认为,在西

    班牙人对比尔卡班巴的描述和宾厄姆发现的这个确实非常令人惊艳的遗

    迹之间,其实是存在一些偏差的。马丘比丘的堡垒真的是编年史中描述

    的印加人最后的根据地吗,又或者这只是已经被整个世界追捧并奉为印

    加问题专家的海勒姆·宾厄姆犯下的一个天大的错误?真正的抗争之城会不会还根本没有被发现呢?对于那些心存疑问的学者来说,解答疑问

    的唯一办法就是重看16世纪的编年史,找出更多印加人究竟为什么、又

    是如何建设了新大陆上此前从未出现过的最大的游击队首都的答案。

    [1] 后续章节中提到报酬是一个秘鲁索尔。——译者注

    [2] 后续章节中提到马丘比丘距离库斯科五十英里。——译者注

    [3] 美国小说家,他的作品大都是穷孩子如何通过勤奋和诚实获得财富和成功的故事。——

    译者注

    [4] Alfred Bingham,Explorer of Machu Picchu:Portrait of Hiram Bingham(Greenwich:

    Triune,2000),37.

    [5] Hiram Bingham,Inca Land(Boston:Houghton Mifflin,1922),317.

    [6] Hiram Bingham,Lost City of the Incas(London:Weidenfeld Nicolson,2002),178.

    [7] Hiram Bingham,Lost City of the Incas(London:Weidenfeld Nicolson,2002),179。

    [8] Hiram Bingham,Inca Land,321.

    [9] Hiram Bingham,Lost City,180.

    [10] Alfred Bingham,Explorer,20.

    [11] Alfred Bingham,Explorer,25.

    [12] Hiram Bingham,Lost City of the Incas(New York:Duell,Sloan and Pearce,1948),third photo insert,2.第二章 几百个全副武装的创业者

    将来总有一天海水会退去一些,露出一大片土地,像他这样曾经为伊阿宋领航的

    人将会发现一片新大陆,到那时候,极北之地的岛屿将不再是世界的尽头。[1]

    ——罗马哲学家塞内卡(Seneca),于公元1世纪写于希斯皮里迪厄姆

    (HESPERIDIUM)[西班牙]

    1536年4月21日是复活节周的周六,在印加帝国首都库斯科的一百

    九十六名西班牙人中,没有几个会意识到在接下来的几周内他们就将命

    丧于此,即便勉强活下来的人也到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如果他们能预知

    未来,此时一定会向他们的造物主请求赦免他们所有的罪孽,或是将他

    们的灵魂交托给上帝。三年前,弗朗西斯科·皮萨罗(Francisco

    Pizarro)和他的西班牙人队伍杀死了印加君主阿塔瓦尔帕

    (Atahualpa),并控制了这个纵跨二千五百英里、人口过千万的帝国中

    的大部分地区,然而眼下,一切似乎都处在分崩离析的边缘。在过去的

    几年里,西班牙人巩固了他们在这里的利益,扶植了一个傀儡君主,掳

    掠了不少印加妇女,奴役着上百万印加国民,还将大量的金银运回西班

    牙。最初的这批征服者现在都成了腰缠万贯的富人——大概相当于今天

    的百万富翁;那些在秘鲁定居的人还获得了大片的地产。这些征服者都

    被封为封建领主,成为各自家族世代的创始者。他们脱下铠甲,穿上了

    精致的亚麻衣物和时髦的亚麻长袜,戴着装饰了华丽羽毛的帽子和招摇

    卖弄的珠宝。无论是在西班牙及其他欧洲王国,还是在加勒比海区域内

    分布的各个受西班牙统治的岛屿,秘鲁的西班牙征服者都被看作传奇一

    般的人物:无论老少,谁不梦想能够和他们一样名利双收。征服者弗朗西斯科·皮萨罗和迭戈·德·阿尔马格罗向着秘鲁所在的新大陆航行,插图由16世纪

    原住民艺术家费利佩·瓦曼·波马·德·阿亚拉创作。

    在安第斯山脉上一万一千三百英尺高的地方,印加人曾在此用切割得完美无缺的灰色石料建造起科里坎查太阳神殿(Qoricancha),如今

    西班牙人则在此之上草草搭建了教堂。不过,在这个寒冷干燥的春日早

    晨,教堂内的铜铃响个不停。有流言传遍了这个四周环绕着绿树青山的

    碗状城市中的大街小巷,说印加的傀儡君主已经逃走了,而且很快将率

    领着十几万印第安人大军卷土重来。

    西班牙人纷纷从各自的家中走出,握着钢制的长剑、匕首和十二英

    尺长的长矛,戴着有两个尖头的高顶头盔。他们一边给马匹备好鞍具,一边愤恨地咒骂起义的印加人都是“无赖”和“叛徒”。当天的空气清冷、稀薄,装着铁掌的战马在铺着切割石料的街上行进,发出“嗒嗒”的声

    响。至少有一部分征服者的心中一定浮起了这样的疑问——事态是从什

    么时候开始急转直下的呢?

    确实,到目前为止,西班牙人一直在享受着一个接一个惊人的成

    功。四年前的1532年9月,弗朗西斯科·皮萨罗带领着一百六十八名西班

    牙人来到安第斯山脉,其中包括六十二名有战马的骑兵和一百零六名步

    兵。征服者们把装着大三角帆的船队停泊在深蓝色的太平洋上,当时这

    片海域还被称作“南海”(Southern Sea)。西班牙人最终爬上了海拔八千

    英尺的地方直捣龙潭虎穴,印加帝国君主阿塔瓦尔帕带领着由至少五万

    名印加勇士组成的大军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弗朗西斯科·皮萨罗当时五十四岁,是生活在巴拿马(Panama)的

    一个中等富裕的地主。他个子很高,肌肉发达,行动敏捷,两颊深陷,留着稀疏的络腮胡,外形上会让人联想到堂吉诃德,不过《堂吉诃德》

    还要再过七十三年才会被创作出来。皮萨罗拥有三十多年与印第安人战

    斗的经验,作为一个骑兵(不过直到他生命最后一刻为止,皮萨罗都更

    喜欢在地面上战斗),他沉默寡言、勇敢果决、野心勃勃、足智多谋、办事高效、圆滑老练,而且和许多征服者一样,在必要的时候,他可以

    比任何人都冷酷无情。无论是好是坏,反正皮萨罗身上都带着明显的属于他家乡的印记。

    皮萨罗来自西班牙西部的埃斯特雷马杜拉(Extremadura)。[2]

    那里是一

    个贫穷落后的农业地区,土地贫瘠、干旱,长满了低矮的灌木丛,就像

    是一大片陆地包围中凸显的一块陆上孤岛一样。那周围的地区也是相对

    贫困的封建社会领主属地,还没有建立起统一的国家。这个地区唯一能

    让人记住的一点就是,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是不善交际、十分吝啬的。他

    们从不显露情绪,也没有一点同情心,就像养育了他们的这片土地一样

    坚韧和冷酷。

    皮萨罗本人以及他带领的征服者队伍中的大部分成员都是属于这个

    类型的人,而且他们大都来自这一地区。举例来说,发现了太平洋的巴

    斯克·努涅斯·德·巴尔波亚(Vasco Nú?ez de Balboa)同样来自埃斯特雷

    马杜拉;发现了佛罗里达的胡安·庞塞·德·莱昂(Juan Ponce de León)也

    来自这里;后来穿越了今天的佛罗里达、阿拉巴马、佐治亚、阿肯色和

    密西西比各州的经验丰富的探险家埃尔南多·德·索托(Hernando de

    Soto)也是一个埃斯特雷马杜拉人(extreme?o)。就连征服墨西哥阿兹

    特克帝国(Aztec Empire)的埃尔南多·科尔特斯(Hernando Cortés)也

    是在距离自己的表亲弗朗西斯科·皮萨罗家乡不过四十英里的地方长大

    的。[3]

    征服了新大陆上两个最强大帝国的西班牙征服者在相距不过四十

    英里的地方长大这件事,一定是世界历史上最不同寻常的史实之一。

    在皮萨罗年幼的时候,在他的出生地特鲁希略(Trujillo)仅有约两

    千名居民(vecinos)居住。这些居民都是享有完全市民权利的人,分别

    居住在三个区域里,每个区域里的居民属于同一社会阶层。第一个区域

    是用城墙围起来的别墅区(villa),位于山顶之上,从那里可以俯瞰乡

    村的景色。这里面建造的都是带塔楼的大房子,大门上还要醒目地展示

    家族盾徽或标志,这里是骑士和一些低级别的贵族才能居住的地方。弗

    朗西斯科的父亲和他的家人就住在这里。第二个区域是城镇中的广场四

    周,位于半山腰的一片平地上。在这里生活的主要是商人、公证人和手艺人,但是后来渐渐有越来越多本来住在山顶上的贵族搬来,他们居住

    在占据了广场上最显赫位置的房子里,弗朗西斯科的父亲就是这些人之

    中的一员。第三个区域是城镇外围通往田地的道路两边,这里被轻蔑地

    称为“郊区”(arrabales),包含了“城市外围”和“贫民窟”两层含义。这

    里住的都是农民和工匠,无论从地理位置还是从社会阶层上说,他们都

    和那些住在城镇中心区的人们有明显的差距。这个地处偏远却有严格分

    级的城镇也映射出了当时西班牙社会的全貌。弗朗西斯科·皮萨罗就生

    活在最后这个区域里,从小由他的母亲带大,后者只是一个平凡的女

    仆。在“郊区”长大的人被称为“郊区人”(arrabalero),他们被认为

    是“粗野无礼”的,或者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出身卑微”的。“郊区人”就是

    弗朗西斯科·皮萨罗在前往新大陆之前一直拼尽全力想要抹去的标签。

    不过,皮萨罗的耻辱还不仅仅因为他在“郊区”长大,更重要的是他

    的父亲根本没有正式迎娶他的母亲。所以他永远不可能继承他父亲所拥

    有的财产(虽然他比四个有不同母亲或父亲的弟弟都年长),他私生子

    的身份也意味着他要永远被别人看低一等。此外,他可能只受过一点

    点,或者完全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所以他一辈子都不识字。

    1493年,皮萨罗年仅十五岁(科尔特斯八岁)的时候,哥伦布第一

    次穿越未知的海洋探险归来。为了宣布自己发现了所谓前往印度的新航

    线,他在给一位高级别官员的信中描述了自己的航行经历。这份书信很

    快被公布于众,并成为当时被疯狂抢购的畅销作品。

    皮萨罗很可能听说过哥伦布精彩绝伦的故事,要么是混在一群热心

    的听众中听某个人高声朗读的,要么是听人们聊天时口口相传复述的。

    故事里讲到的每件事都那么离奇,像小说一般跌宕起伏。在故事里,这

    个最近才被发现的世界充满异域风情,就像伊甸园一般,遍地金银财宝

    仿佛成熟的果实一样任人采撷。而且,由于印刷机在此二十多年之前就

    已经被发明出来了,哥伦布的其他信件(Carta)也得以广泛流传,那里面的内容像划过天空的闪电一样震惊了整个欧洲:

    我发现了很多岛屿,上面住着很多人,我已经代表[费迪南德国王陛下(King

    Ferdinand)和伊莎贝拉女王陛下(Queen Isabella)]占领了这些地方,我是通过宣告

    和插旗的方式进行占领的,没有人向我提出过任何异议……伊斯帕尼奥拉岛

    (Hispaniola)[即今天的海地和多米尼加共同占据的岛屿]上的人们以及我发现的或

    听说过的其他一些岛上的人,无论男女,都是赤身裸体的,就像他们刚来到人世时一

    样……向他们索要东西会被拒绝,但是他们愿意邀请任何人和他们一起分享这些东

    西,他们还展露出了对别人全心全意的关爱。不论送给他们什么不起眼的东西,他们

    都会感到心满意足,而不管那个东西有没有价值……

    国王陛下和女王陛下会发现我可以……给他们[国王陛下和女王陛下]提供无尽

    的黄金……我还可以给他们提供香料和棉花……还有乳香……芦荟……奴隶……无论

    他们想要多少……我相信我还找到了大黄和肉桂,而且我必将发现成百上千的其他有

    价值的资源……永恒的上帝,我们的主啊,是他让我们这些走在主的路上的人可以享

    受这看似不可能的奇迹,尤其重要的是……能让这么多人皈依我们神圣的信仰是对我

    们这些虔诚的祈祷者们巨大的提升,今后这也会让世俗的统治获益,因为不仅是西班

    牙,整个基督教世界都将得到慰藉和好处。

    1493年2月15日,写于加那利群岛(Canary Islands)外[尼尼亚号(Ni?a)]帆船

    之上

    船队司令[4]

    哥伦布热情洋溢的报告无疑激发了当时还只有十几岁的弗朗西斯科

    ·皮萨罗全部的想象力。皮萨罗本人肯定已经明白在家乡的这个半岛

    上,自己的前途必定一片晦暗,而哥伦布描述的那个新大陆似乎蕴含着

    远比他的家乡能提供的多得多的可能性。

    在15世纪晚期,西班牙王国里的阶级体系已经延续了几个世纪,而

    且非常严格僵化。公爵、领主、侯爵和伯爵们拥有大片的地产,但耕作

    于其上的是广大的农民。此外贵族还享受着15世纪末期西班牙的各个王

    国授予他们的一切特权和荣耀。至于社会底层的那些人——农民、工

    匠,概括地说就是所有需要依靠出卖劳动力来维持生计的人——往往一

    辈子就只能归属于他生来所属的阶级。与当时欧洲其他地方一样,在西班牙的各个王国中,人们进入上流社会的可能性很小。如果一个人出生

    在贫困、没有文化、没有家族背景的环境里,那么他就可以像地理学者

    能读懂哥伦布精心描绘的地图一样读懂自己的未来。想要进入精英阶层

    仅有的两个途径就是与精英阶层的成员婚配(这种情况极为罕见)或在

    成功的军事活动中取得显赫的战功。

    正因如此,在1502年,年仅二十四岁、一贫如洗、没受过教育、没

    有任何头衔的私生子弗朗西斯科·皮萨罗毫不令人意外地搭上了一条从

    西班牙出发的大船,前往了西印度群岛——也就是哥伦布声称的位于亚

    洲,有“印第安人”居住的群岛[当时那里被称为“西印度群

    岛”(Indies),由此产生“印第安人”(Indians)的叫法]。这支船队是

    当时要穿越大西洋的船队中规模最大的一支,共搭载了两千五百名乘客

    和大量的马、猪和其他动物。事实上,它的目的地就是哥伦布九年前描

    述过的伊斯帕尼奥拉岛。皮萨罗所乘坐的船在绿松石颜色的海水中的一

    座岛前抛锚停船,这座岛被浓密的绿色植物覆盖着。一艘载着几个西班

    牙人的小船驶向他们前来迎接,船上的人很快就告诉兴奋的乘客

    们:“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因为]……这里即将爆发一场和印第安人

    的战斗,我们可能会抓到好多奴隶。”[5]

    据当时一位年轻的乘客巴托洛

    梅·德·拉斯·卡萨斯(Bartolomé de Las Casas)回忆说:“这样的消息给船

    上乘客[6]

    带来了巨大的喜悦。”[7]

    我们无从考证皮萨罗有没有参加这一次战斗,不过到了1509年,也

    就是皮萨罗来到岛上七年之后,他已经跃升为当地总督尼古拉斯·德·奥

    万多(Nicolás de Ovando)统领的地方武装队伍里的一名中尉。这支组

    织比较松散的队伍经常被调派来“平息”原住民的反抗。我们不知道皮萨

    罗的具体工作职责是什么,但从他所效力的总督的行径也不难想见。奥

    万多曾经一次俘虏了八十四位原住民首领并将他们全部屠杀,就只是为

    了给岛上的居民传达一个再清晰不过的讯息:我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

    得做什么。由于西班牙人的奴役,伊斯帕尼奥拉岛和附近其他岛屿上的原住民

    已经所剩无几(第一批非洲奴隶是在1510年被引入加勒比海地区的,就

    是为了用来取代人数骤减的印第安居民)。大约1509年,皮萨罗来到了

    刚刚被发现的中美洲大陆。这次他依然追随着哥伦布的脚步,这位伟大

    的意大利航海家在1502~1504年的第四次航行中发现了洪都拉斯和巴拿

    马的海岸。[8]

    到了1513年,三十五岁的皮萨罗进一步晋升为巴斯克·努

    涅斯·德·巴尔波亚领导的探险队中的二把手,他们最终穿过巴拿马地峡

    上茂密的丛林,发现了太平洋。当巴尔波亚精神抖擞地驶入这片广袤的

    海洋,代表西班牙君主宣称所有权的时候,皮萨罗一定意识到自己终于

    获得了几乎和多年前的哥伦布一样的成就。现在他也在探索欧洲人从未

    见识过的地方了,而且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这次穿越地峡的探险因为碰巧发现了大海而不得不戛然而止,所以

    后来那些把西班牙人描述为巴洛克风格、英俊、高贵的铠甲武士,挥舞

    着多彩旗帜,雄赳赳气昂昂地驶入太平洋,四周还有一些赤身裸体的印

    第安人满怀崇敬地仰望着他们之类的画作与实际情况其实是完全不符

    的。从一开始,这趟穿越地峡的探险就是一趟赤裸裸的寻金之旅。巴尔

    波亚和皮萨罗发现太平洋实际上是一次军事行动意外产生的副产品,他

    们真正的目的是想寻找一个据说拥有很多金银财宝的原住民部落。就在

    同一年,另外一位西班牙人胡安·庞塞·德·莱昂在巴哈马群岛

    (Bahamas)进行以寻找奴隶为目的的探险时发现了一片陆地,并将其

    命名为“佛罗里达”(Florida)。西班牙人就是在贩奴和掠夺的过程中发

    现越来越多新大陆的。

    这次探险没能找到黄金,所以当他们两手空空地在蚊虫滋生的丛林

    中艰难跋涉时,巴尔波亚和皮萨罗变得愈发冷酷无情。途中他们抓到了

    一些当地的部落首领,并要求他们交代传说中的黄金藏在哪里。当部落

    首领们回答自己并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后,巴尔波亚就对他们施以酷

    刑;可是首领们依然不能给出令他满意的答案,于是他又下令把这些人全部杀死。六年之后的1519年1月,由于与新大陆上的西班牙新总督争

    权,巴尔波亚最终被逮捕并被砍头。曾经作为他的副手的皮萨罗此时正

    是负责逮捕他的那个人。

    时间来到1521年,四十四岁的弗朗西斯科·皮萨罗已经成了新修建

    的巴拿马城里最重要的地主之一。他就居住在自己和巴尔波亚一起发现

    的这片海洋的海岸边,与别人共有一个金矿公司。皮萨罗还享有“委托

    权”(encomienda),就是合法拥有印第安奴隶的许可。太平洋海岸线

    外不远处的塔博加岛(Taboga)上的一百五十个印第安人都是属于他的

    财产。作为拥有“委托权”的人,皮萨罗不但可以奴役这些印第安人,还

    有权要求他们向自己进贡。岛上有肥沃的土地可以种植庄稼,还有丰富

    的沙砾,皮萨罗会把这些沙砾卖给新造的大船作为压舱物。

    即便如此,皮萨罗还是觉得不满足。拥有一个小岛和岛上的一百五

    十个印第安人算什么?其他的西班牙人,比如自己的老乡,同样来自西

    班牙埃斯特雷马杜拉地区的埃尔南多·科尔特斯在三十四岁的时候就已

    经征服了一个帝国。在16世纪的西班牙文化中,三十至四十五岁被认为

    是男性的盛年,因为此时的他们既成熟稳重,又拥有充足的精力。

    不过,四十四岁的皮萨罗已经比科尔特斯开始进行征服阿兹特克帝

    国的大业时老了十岁了,后者花了三年时间才艰难地征服了阿兹特克帝

    国,而皮萨罗距离自己盛年的结束则只剩一年了。皮萨罗此时脑海中的

    问题无疑就是,科尔特斯发现的帝国是现在被称为新大陆的这片领域里

    唯一的帝国吗?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帝国存在?对于皮萨罗来说,他已经

    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踌躇了。考虑到北部和东部所有有价值的东西似乎都

    已经被发现得差不多了,而西面连接的是无边无际的大海,那么唯一符

    合逻辑的寻找方向就只剩下尚未被探索的南方了。

    科尔特斯的征服行动结束三年之后的1524年,皮萨罗和两名同伴一

    起建立了一个公司。他的两名同伴分别是他的埃斯特雷马杜拉老乡迭戈·德·阿尔马格罗(Diego de Almagro)和巴拿马当地的一个金融家埃尔南

    多·德·卢克(Hernando de Luque)。这三个人采用的就是一种起源于欧

    洲,此时已经在加勒比海地区的西班牙殖民地广泛使用的经济模式——

    私人公司(compa?ía)。

    16世纪早期的西班牙正在渐渐由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转型。在

    封建制之下,所有的经济活动都以庄园地产为中心,这些地产往往是由

    国王授予或分封给那些效忠于他的领主们的。领主就是土地的所有人,作为回报,领主也必须向国王效忠。除了领主和他们的家人,教区牧

    师,也许还有一些行政官员之外,一片封建领地中人口的最主要组成部

    分是农奴——正是他们的辛勤劳作才使得贵族和他们的家人衣食无忧。

    这个制度是严格而明确的:领主和他的家人们不需要劳动,生活在金字

    塔形社会层级的顶端,而广大的农民则在他们下面终日劳苦、勉强度

    日。

    不过,枪炮的出现让领主们的城堡不再牢不可破,所以他们已经不

    能再像从前那样很好地保护自己的农奴和随从了。渐渐地,农奴们迁移

    到了小镇里或城市中。在这些地方,劳动是为了获利的思想开始传播开

    来。此时人们开始联合起来,集中他们的资源,建立公司,然后雇用工

    人并向他们支付工资。所有的利润都归属于公司所有者,或者说资本

    家。任何拥有必需的技能和有效的人脉的人都可以自主创业,获取财富

    本身在此时成了最终目的。因此在16世纪的西班牙,如果一个人能够想

    办法拼凑一笔可观的财富,他就可以用这些钱实现和拥有庄园地产一样

    的效果,他可以为自己买来各种头衔和家族名望,提高自己的社会地

    位,然后还可以雇用一些仆人,甚至买几个摩尔人或非洲人做奴隶。从

    此,这个人就可以过上奢华享受的生活,到死还可以把他的财富留给自

    己的继承人。一个新的社会秩序就这样出现了。

    流行的说法是征服者们都是职业军人,是受西班牙国王的资助与派遣去为新兴的西班牙帝国拓展疆域的,不过实际的情况根本不是这样。

    现实中,这些买票上船前往新大陆的西班牙人不过是他们那些留在国内

    的同胞的一些有代表性的样本,他们曾经是补鞋匠、裁缝、公证人、木

    匠、水手、商人、铁匠、泥瓦匠、赶骡人、理发师、药剂师、钉马掌

    的,甚至还有音乐家。[9]

    这些人里几乎没有谁做过职业军人,事实上,欧洲在那时根本就还没有出现过永久性的职业军队。

    因此,前往新大陆的西班牙人中绝大多数都不是受雇于国王的,他

    们只是些想要到新大陆追求财富和地位的人,因为他们在自己的国家里

    根本不可能获得这些。加入征服新大陆探险的人们都期盼由此发家致

    富,这自然就意味着他们希望找到大量的原住民人口,然后依靠掠夺他

    们的财富、剥削他们的劳动来满足自己的生活。每支征服者队伍都是由

    从事各种不同职业的人组合起来的,他们通常由一个最有经验的老征服

    者来带领。加入队伍没有任何报酬可拿,但是所有人都盼着在征服和掠

    夺成功之后能分到属于自己的那一块蛋糕。分配的原则是依据个人为探

    险投入的多少。[10]

    比如说,如果一个人带着自己的武器、穿着自己的

    铠甲加入队伍,那么他将来可以获得掠夺成果中一定比例的财富;但是

    如果他还提供了一匹马,那么他将来获得的分成就会相应地增多,以此

    类推。一个人投入的越多,那么在探险活动获得成功之时,他享受到的

    回报就越多。

    从16世纪20年代开始,大多数征服探险活动的领导者实际上是以组

    建公司的形式进行探险的,他们一般会起草正式的合同并进行公

    证。[11]

    因此,参与活动的人们就成了公司的合伙人,也相当于股东。

    与那些以提供服务或制造商品为业的公司不同的是,征服者公司的盈利

    计划是基于谋杀、酷刑折磨和强取豪夺的。因此,征服者们实际上并不

    是千里之外的西班牙国王雇用的士兵或使者,而是一种新型的资本主义

    风险投资的自主参与者,简言之,他们就是穿着铠甲的创业者。到了1524年,已经四十六岁的弗朗西斯科·皮萨罗和他的两个合伙

    人建立了一个黎凡特公司(Company of the Levant),[12]

    同时开始加紧

    招募潜在的征服者来参与他们计划的第一次风险投资活动。

    这次风险投资活动的两个队长皮萨罗和阿尔马格罗从1519年开始就

    一起参加探险,已经建立起了一种牢固的工作关系。而且他们还是同样

    来自埃斯特雷马杜拉的同乡。皮萨罗在合伙事务中总是扮演领导者的角

    色,因为他在西印度群岛地区比阿尔马格罗多待了十多年,所以更有经

    验,而后者则是1514年才来到新大陆的。不过作为皮萨罗的副手,阿尔

    马格罗绝对是一位很有才干的组织者,因此被指定来负责即将进行的探

    险活动的准备工作。与他高大、精瘦的同胞不同,阿尔马格罗是个矮胖

    子。如一位西班牙编年史作者后来描述的那样:

    [阿尔马格罗]个子不高,相貌丑陋,但是胆识过人、性格坚韧。他很慷慨,但

    是骄傲自大、喜欢吹嘘,总是没完没了地夸耀自己。他是个明智的人,绝对不敢去冒

    犯国王……对于别人对他的看法则完全不放在心上……我只能说……作为一个出身卑

    微的人,他的名声都是他自己挣来的。[13]

    阿尔马格罗和皮萨罗一样,也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私生子。他的母亲

    在他出生后不久就把他带走了,拒绝让孩子的父亲和自己的儿子有任何

    接触。后来,阿尔马格罗的母亲把他留给了他的一个舅舅,从此就消失

    不见了。舅舅不但天天打骂这个年幼的孩子,还曾经用链子拴着他的腿

    把他关在笼子里。最后阿尔马格罗从家里逃出来去了马德里,好不容易

    找到了自己的母亲,却发现她已经和另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了。她不但

    没有如阿尔马格罗期待的那样收留自己,反而只是隔着半开的门瞪着

    他,低声告诉他,他不可以留在这里。最终他的母亲离开了一小会儿,回来时递给儿子一块面包,然后就彻底地关上了自家的大门。从那以

    后,阿尔马格罗只能靠自己了。

    对于阿尔马格罗在那之后的生活我们只有一些粗略的了解,不过最终这位未来的征服者来到了托莱多(Toledo),在那里他把一个人刺成

    了重伤,所以只好向南逃到了塞维利亚(Seville)以逃避罪责。到1514

    年,他在自己的祖国已经彻底混不下去了,于是三十九岁的迭戈·德·阿

    尔马格罗搭上了一艘前往新大陆的船,在皮萨罗启程十二年之后也向着

    巴拿马出发了,不过当时那里的名字还叫卡斯蒂利亚德奥罗(Castilla

    de Oro),就是“黄金西班牙”的意思。在那里,他将结识自己未来的合

    伙人,十年之后的1524年,他和皮萨罗会率领两艘大船,载着八十名乘

    客和四匹马,沿着南海向南前往未被探索过的广大区域。黎凡特公司终

    于要自己出去闯天下了。

    在他们开始探险活动的几年前,巴拿马城中就流传着各种关于南方

    某处有一片传说中的黄金之地的小道消息。在1522年,也就是皮萨罗和

    阿尔马格罗启程两年前,一个名叫帕斯夸尔·德·安达戈亚(Pascual de

    Andagoya)的征服者沿着后来被称作哥伦比亚(以哥伦布的名字命名)

    的地方的海岸线向南航行了两百英里,然后又沿圣胡安河(San Juan

    River)逆流而上。安达戈亚寻找的是一个他认为叫作“维鲁”(Viru)

    或“比鲁”(Biru)的富有的部落。最终,这个部落的名字在流传的过程

    中渐渐发生改变,并最终被用来指代一片更加靠南的区域:秘鲁

    (Peru)——新大陆上自古以来为人所知的最庞大的本土帝国的所在

    地。

    不过,安达戈亚并没发现什么,而是两手空空地回到了巴拿马。皮

    萨罗和阿尔马格罗稍微顺利一些,但他们只是沿着安达戈亚的足迹重新

    走了一遍,途中偶尔会和沿岸的原住民发生一些小规模的争斗。在一个

    被四处劫掠的西班牙人形象地称为“被烧光的村子”的地方,四十九岁的

    阿尔马格罗在和当地印第安人发生的冲突中受伤,一只眼睛永久性失明

    了。这里的居民对他们确实是充满敌意的,这里的土地也很贫瘠,皮萨

    罗和他带领的一队穿着铠甲的创业者们最终返回了巴拿马,不过并没有

    带回什么可以吹嘘的战利品。这次航行前后花费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在1526~1528年又率领两艘船进行了第二次航

    行。正是在这次参与人数多达一百六十人、历时两年的航行中,皮萨罗

    和阿尔马格罗才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似乎终于找对了地方。探险进行了一

    段时间之后,阿尔马格罗率领一艘船返回巴拿马寻求增援去了,而皮萨

    罗则在圣胡安河附近扎营等待他们返回。与此同时,留下的一艘船继续

    向南航行,进行了一些额外的探索。很快,他们就在今天的厄瓜多尔海

    岸附近惊讶地发现远处有一艘帆船在航行。西班牙人靠近之后震惊地发

    现那是一艘巨大的足以到海上航行的巴尔沙木筏船,筏船以精细的棉质

    风帆为动力,由印第安水手驾驶。船上的二十二个印第安水手中有十一

    个在看到西班牙人时就跳海逃走了,剩下的则都成了西班牙人的俘虏。

    在强占了这艘神秘的筏船上所有的物品之后,兴致高昂的创业者们在随

    后写给国王查理五世(King Charles Ⅴ)的信中这样描述自己的第一批

    战利品:

    他们携带着各种各样的金银饰品……[还有]冠冕、腰带、手镯、护腿甲和胸

    甲、镊子、拨浪鼓,还有用线穿起的珠子和宝石,还有带银饰的镜子、杯子和其他饮

    酒用的器皿。他们还携带了很多毛料或棉质的斗篷……其他的衣物也都色彩艳丽:有

    大红色、猩红色、蓝色、黄色等各种颜色,而且还都绣着不同类型的华丽图案……

    [包括]……鸟类、兽类、鱼类和树木的形象。他们还有一些很小的用来给金子称重

    的砝码,就像古时候罗马人的做法一样……还有一些小小的珠绣包,里面装的是小块

    儿的翡翠、玉髓和其他首饰,以及小块的水晶和树脂。他们是打算把这些东西都拿去

    换成他们用来当钱币使用的贝壳,船上就载满了珊瑚色和白色的贝壳[14]。[15]

    这艘能够在海上航行的筏船成了西班牙人认定这附近某个地方必然

    有一个印第安王国存在的第一个有力证据。这艘西班牙船马上载着抢来

    的货物返回了皮萨罗的驻扎地,让皮萨罗也上了船,然后重新向南驶

    去。他们在一片密林覆盖的海岸旁边抛锚停船,并给这个地方取名叫加

    略(Gallo),该地大约位于今天的哥伦比亚西南端。皮萨罗和其他船

    员就在这片蚊子成灾的海岸上等待着阿尔马格罗从巴拿马送来他们急需

    的补给。随着船上库存的物资被消耗殆尽,这些西班牙人开始变得衰弱,甚

    至开始一个接一个地丧命,到后来一周之内就有三四个人濒临生死边

    缘。在那段时间,整个探险队伍的士气已经跌落到了谷底,无怪乎船上

    的人都想返回巴拿马去。然而这次探险活动的两位决策者之一的皮萨罗

    丝毫没有动摇,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发现了可能存在富有王国的证据。此

    时已经年近五十的皮萨罗是在努力了四分之一个世纪的时间之后才获得

    了今天这样指挥一支探险队伍的机会,一旦获得成功,他将获得最大份

    额的收益。如许多编年史作者后来注意到的那样,皮萨罗不擅言谈,但

    在行动上非常坚决,而且,在有充足动力的前提下,皮萨罗完全有能力

    发表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因此,在救济船只终于赶来,他的手下都打

    算要放弃这次探险,登船返回巴拿马时,据说沮丧的皮萨罗拔出自己的

    长剑,用剑尖在沙滩上划出了一条长线,虽然已经衣衫褴褛,他还是很

    有气势地质问那些已经形销骨立的船员:

    先生们!这条线代表着辛劳、饥饿、干渴、疲惫、伤痛、疾病和所有其他各种在

    这次探险中必然会面临的危险,只要你还活着,你就难免会有这样的感受。那些有勇

    气面对并战胜这次英勇无畏的探险活动中将遇到的危险的人,请跨过这条线,用这个

    行动来代表你们不畏艰难的决心,也作为你们愿意成为我忠实伙伴的证明;而那些认

    为自己没有勇气接受这样的挑战的人,回巴拿马去吧。我并不想……[使用武力]强

    迫任何人。我相信上帝的光辉和荣耀,永恒的主将帮助那些留在我身边的人,哪怕我

    们的人数很少,主也会保佑我们永远不会像那些抛弃我们的人一样生活在贫困和匮乏

    之中。[16]

    据说当时只有十三个人跨过了那条线,选择冒着生命危险留在皮萨

    罗身边,这些人后来被称为“加略之人”。其余的西班牙人都坐船返回了

    巴拿马,放弃了寻找“比鲁”的探险。

    靠着现在仅剩的一艘船,皮萨罗和他的同伴们继续沿着海岸线南

    下,向着欧洲人至今还未探索过的地方行驶。这片海岸属于热带,岸上

    长满了粗壮的树木,还有红树林沼泽,偶尔还能看到吱吱叫着的猴子和

    浓密得几乎不能通行的树林。船下流淌的是凉爽的洪堡寒流(HumboldtCurrent),也就是从当时还未被发现的南极地区向着南美洲海岸方向流

    动的洋流。这一队西班牙人缓缓地向南航行着,渐渐地,密林和蚊子都

    变得越来越少了,当到达今天的秘鲁最北端的地方时,他们终于看到了

    皮萨罗和只剩一只眼睛的阿尔马格罗日思夜想地寻找了很多年的东西

    ——一个印第安城市,城中有上千座建筑和宽阔的街道,还有远看像是

    船一样的东西停泊在港口。此时是1528年,对于这一小拨航行了一年

    多,已经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西班牙人来说,他们即将迎来自己与印

    加帝国的第一次真正接触了。

    西班牙人在临近海岸的地方停泊好之后,很快就看到几条巴尔沙木

    筏船从岸边向他们划来。皮萨罗知道自己的人手太少,根本不可能征服

    这么大一个城市,所以他应该做的是采取外交手段,借机获得更多他们

    无意中遇到的是什么人、来到的是什么地方的信息。眼看着印第安人的

    筏船越来越近,西班牙人已经穿好了铠甲、握紧了宝剑准备战斗。这些

    印第安人会是充满敌意的还是亲切友善的?这里还有别的城市吗?他们

    有金子吗?这里是一个单纯的城邦国家,还是隶属于更大王国的一个城

    市?

    人们可以想象当西班牙人发现筏船上的印第安人不仅是友善的,而

    且还给他们送来食物作为礼物时长舒了一口气的心情。食物里包括一种

    特别的“羊肉”(其实是美洲驼的肉)、异域的水果和样子奇特的鱼,还

    有用罐子装的清水,另一些罐子里则装满了一种气味很冲的液体,就是

    现在人们所称的吉开酒(chicha),西班牙人很快明白这其实就是一种

    啤酒。登船的印第安人中有一位显然是受尊敬的首领之类的,他穿着有

    花纹的棉质长袍,耳垂因为巨大的耳洞而变长了,耳洞里戴着木质的塞

    子,而其他人则都没有佩戴这样的装饰。

    当时的西班牙人还不知道,这个人要么是个印加贵族,要么就是本

    地的印第安人首领,这两类人就是组成统治阶级的精英群体,后来西班牙人把这些贵族统称为“大耳朵”(orejones),因为他们的耳朵上都戴

    着巨大的有象征性的圆盘来表明他们的贵族身份。[17]

    面前这个“大耳

    朵”到船上来就是为了探明这艘陌生的船到自己的水域里要做什么以及

    船上这些留着大胡子的陌生人是什么人(印加帝国的人和美洲地区大多

    数的印第安人一样,面部胡须很少)。虽然双方除了比画一些手势之外

    根本无法沟通,但是这个“大耳朵”对他们的各种盘问还是让西班牙人感

    到惊奇。他们表达了诸如“他们从哪里来,来自哪片大陆,来这里想要

    寻找什么”[18]

    之类的问题。印加贵族随后又仔细地查看了他们的船,研

    究了上面的设施,按西班牙人的推测,他显然是要了解清楚好去向自己

    的主人汇报。按“大耳朵”的说法,他伟大的国王叫瓦伊纳·卡帕克

    (Huayna Capac),生活在内陆的某个地方。经验丰富的皮萨罗从来到

    新大陆那一天起,干的就是抓捕、奴役、杀害和折磨当地印第安人的行

    当,此时他绝对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运用一套假装友善的外交手段,在隐

    瞒自己真实目的的同时尽量了解对方的信息。为了感谢印第安人的礼

    物,皮萨罗立即给“大耳朵”送上了一公一母两头猪、四只欧洲母鸡和一

    只公鸡,还有一把铁质斧头,“这似乎令‘大耳朵’感到非常高兴,好像比

    送给他百倍的黄金还令他满意”。[19]

    当“大耳朵”准备返回岸上的时候,皮萨罗不失时机地下令让自己的两个手下陪同他前往,这两个人分别是

    阿隆索·德·莫利纳(Alonso de Molina)和一个黑人奴隶,于是他们俩也

    就成为第一个踏上今天秘鲁地区海岸的欧洲人和非洲人。[20]

    莫利纳和

    那个黑人奴隶一上岸就马上成了名人。城里的居民成群结队地去围观奇

    特的船只和两个来自异域的访客。西班牙人后来得知这个城市叫作通贝

    斯(Tumbez)。

    (城里的人)全都跑出来看母猪、公猪和母鸡,公鸡的叫声让他们觉得格外有

    趣。不过这些都比不上那个黑人奴隶引起的轰动。人们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看,还让他

    用水洗洗好确认他满身的黑是不是什么涂上去的颜色。黑人奴隶被逗乐了,笑得露出

    了雪白的牙齿。人们络绎不绝地跑来看他,以至于他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无论

    哪里有人想看[他],他都会去,因为在此之前,这里的人还从未见过他这样的

    人。[21]与此同时,西班牙人阿隆索·德·莫利纳显然已经被眼前这样一种先

    进的本地文明所震惊了,不过他也受到了和自己同伴类似的对待。毕

    竟,在16世纪,这两个人差不多就相当于今天的宇航员一样,是遥远的

    陌生文明派来的使者。

    人们观察西班牙人[莫利纳]的胡子和白色的皮肤。他们问了他许多问题,但他

    一个也听不懂。无论是老人、小孩儿还是妇女都愉悦地看着他们两人。阿隆索·德·莫

    利纳在通贝斯见到了很多建筑物和其他非凡的东西……比如灌溉水渠、大片的农田、各种水果和一些羊[美洲驼]。很多印第安妇女都来跟他讲话——她们容貌姣好,还

    遵循自己的习俗穿着各式各样的精致衣物。人们还送给他许多水果或其他一些他们拥

    有的东西让他带回船上去。他们比画着询问[这些西班牙人]要去哪里,从哪里

    来……那些跟他讲话的妇女中有一位非常美丽的女士还让他留在这里生活,说他可以

    从她们之中任意挑选一位姑娘做妻子……当他[阿隆索]回到船上的时候,他还处于

    刚刚发生的一切带来的震惊之中,以至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最终]汇报说城里

    的房子都是用石头砌的,他去面见领主[当地的印加执政者]的时候,先后穿过了三

    道有卫兵把守的大门……印加人还用黄金白银制成的杯子给他送上饮品。[22]

    随后皮萨罗又派了几个人登陆去核实莫利纳和黑人奴隶汇报内容的

    真假,这些人返回时说:

    [他们]看到了银质器皿,还有很多银匠在工作;有些神庙的墙壁上都覆盖着银

    箔或金箔;那些据称是属于太阳神的女人们都非常漂亮。听到这些的西班牙人都陷入

    了狂喜,无不企盼着在上帝的帮助下能捞到属于自己的那份收益。[23]

    现在西班牙人的船上已经装满了新鲜的食物和水,皮萨罗和他的船

    员们继续沿着海岸探寻。在秘鲁的西北角一个临近今天的卡沃布兰科

    (Cabo Blanco)的地方,皮萨罗乘坐一条独木舟上了岸。他在那里沿着

    曲折的海岸线上上下下探查了一番,然后召集起自己的手下,据说当时

    皮萨罗对所有人宣布道:“你们都是我的见证人,我会为我们的君王、为我们的主、为卡斯蒂利亚王国的皇室桂冠占领这片土地和我们发现的

    其他一切!”[24]

    对于那些听到皮萨罗讲话的西班牙人来说,很快就会被误读成“秘鲁”的“比鲁”这个地方因为他的宣称占有就变成属于远在一万两千英里

    之外的西班牙君主所有了。在三十五年前的1493年,通过贿赂买到教皇

    之位的西班牙人教皇亚历山大六世(Alexander Ⅵ)就颁发了教宗诏

    书,宣布佛得角群岛向西三百七十里格以外的土地全部归属西班牙王

    室,而这条纵向分界线以东所有尚未被发现的地区则归属当时欧洲的另

    一个海上强国葡萄牙,所以巴西被划归了葡萄牙所有。仅凭教皇一句公

    告,西班牙皇室就获得了神圣的恩赐,从此对大片的疆土及尚未被发现

    的生活于其上的人民拥有了权利。根据公告的说法,这些新地方的居民

    都是西班牙国王的子民——剩下要做的就是找到他们并告知他们这个事

    实。

    1501年,伊莎贝拉女王批准了这样的安排:她说新大陆上的“印第

    安人”都是她的“子民和奴仆”,因此这些人一经发现就要被立刻告知他

    们有对西班牙君主“进贡和服从”的义务。这种思维定式带来的必然结果

    就是新大陆上的居民无权抗拒教皇的法令,因为那当然是上帝的旨意,任何拒绝遵从上帝命令的人都成了“叛徒”或“非法的战士”。这同时也是

    贯穿了整个征服秘鲁的过程中反复不停出现的主题和争论,一直持续到

    印加的最后一位君主时期。

    在皮萨罗自己看来,他的探险算是非常成功的。此时他们的船上有

    被称作美洲驼的欧洲人之前从未见识过的物种,可能某些西班牙人会觉

    得它们看起来像圣经木版画上的骆驼。船上还有做工精细的当地的陶器

    和金属器皿、纹路复杂的用棉线或另一种他们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被当

    地人称为羊驼毛的纺织材料制成的衣物。除这些之外,船上还有两个印

    第安男孩,他们分别被重新取名为费利皮略(Felipillo)和马丁尼略

    (Martinillo)。这两个男孩是西班牙人向当地人要来的,而当地人竟然

    还同意了。西班牙人打算把这两个男孩训练成将来航行活动中的翻译。

    皮萨罗现在已经有了充分的证据证明他们已经与一个似乎很富有的印第

    安王国的边缘地区进行了接触。不过随着自己的船只越来越靠近巴拿马,皮萨罗难免担心关于自己

    的发现的消息会被泄露出去,难保届时不会有其他西班牙人先于他驶向

    南方,夺走这个很可能回报颇丰的征服机会。所以皮萨罗只有一个办

    法,他必须回西班牙去亲自向国王和女王陛下申请获得攻打和掠夺这个

    似乎尚未与外界发生接触的印第安王国的专属权利,否则,一些匆忙组

    建起来的掠夺公司也许就要抢在他的前面了。皮萨罗把阿尔马格罗留在

    巴拿马为他们的下次航行做准备,他本人则穿过地峡,买了一张帆船的

    船票,返回了那片他已经三十年没有见过的故土——西班牙。

    五十一岁的弗朗西斯科·皮萨罗于1528年年中抵达了有城墙围绕的

    塞维利亚。曾经资助过哥伦布的费迪南德国王和伊莎贝拉女王在十几年

    前就已经去世了。现在在位的是他们的外孙——二十八岁的查理五世。

    皮萨罗很快就赶到了托莱多并在那里请求获得国王召见。此时距离一贫

    如洗的二十四岁青年启程前往新大陆寻找致富机会已经过去了近三十

    年。皮萨罗此时不但拥有三十年探险和征服的经验,协助发现了太平

    洋,还驾船沿着南海未知的海岸行驶到了其他任何欧洲人都没到达过的

    更靠南的地方。皮萨罗百般小心地将美洲驼、珠宝、衣物、少量的黄金

    和那两个美洲印第安男孩都带回了西班牙,那两个男孩的西班牙语都进

    步神速。皮萨罗打算凭借他认为的自己攥住的这张王牌——在一片被他

    称为秘鲁的地方发现了一个此前无人知晓的印第安帝国——来向国王施

    加影响。

    不过,皮萨罗很快就发现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前来游说国王的征服

    者。七年前征服了阿兹特克帝国的埃尔南多·科尔特斯就刚刚用一系列

    堪比亚历山大大帝财富的宝物让整个皇室宫廷都感到眼花缭乱。科尔特

    斯天生是个善于出风头的人,他带来的四十名美洲印第安人中有三人正

    是阿兹特克帝国君主蒙特祖玛(Montezuma)的儿子,蒙特祖玛本人已

    经在科尔特斯征服阿兹特克帝国的斗争中不幸丧生。科尔特斯此行还带

    来了当地的舞蹈演员、杂技演员、变戏法的、侏儒和驼背人;除此之外,还有艳丽的羽毛头饰和斗篷、扇子、盾牌、黑曜石镜子、绿松石、玉石、银子、黄金,甚至还有一只犰狳、一只负鼠和一对咆哮的美洲

    豹,这一切都是这里的人们从未见识过的。

    这样精彩的表演自然获得了理想的效果。虽然科尔特斯是在没有获

    得官方授权的情况下冒险征服阿兹特克帝国的,但是查理国王完全被展

    示给自己的一切所震惊了,不仅对于之前的一切忽略不计,还让伟大的

    征服者享受了坐在他身边的巨大荣誉。最后国王加封科尔特斯为侯爵,授予他墨西哥总司令的称号,赐予他面积广大的地产,包括其中二万三

    千名隶属于他的阿兹特克人奴仆,还许可他在未来的征服成果中享有

    8%的份额。国王权杖一挥,就让科尔特斯正式成为全欧洲最富有也是

    最出名的人物之一。现在,在确保自己拥有了皇室的支持以后,科尔特

    斯和他的征服活动就不会再成为其他西班牙人妄想争夺的目标了。

    由于对科尔特斯的来访印象深刻,所以查理国王接待皮萨罗的时候

    也很友好。虽然皮萨罗花了近三十年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不过他的社会

    地位显然提高了,曾经的埃斯特雷马杜拉农民如今竟然可以站在欧洲最

    有权势的统治者之一面前。国王查理五世不久就会被授予神圣罗马帝国

    皇帝的称号,他不但是西班牙国王,还是荷兰的统治者,今天的奥地利

    和德国的一片区域在当时也属于他,他的领地还包括两西西里王国、加

    勒比海上的各个岛屿、巴拿马地峡,以及最近被科尔特斯征服的墨西

    哥。在国王和他的朝臣面前,皮萨罗献上了他的美洲驼,当地的衣物、器皿、陶器和其他物品。他还描述了他和他的手下在这片刚开始被探索

    的地区看到的那些事物——井然有序的通贝斯城、城中的建筑和居民,还有那些经过复杂切割的石料,尤其是室内墙面上铺满的闪闪发光的金

    箔。平时沉默寡言的征服者这次显然成功地推销了自己的行动,在1529

    年7月,国王查理五世已经启程前去出席自己的加冕仪式之后,王后伊

    莎贝拉(Queen Isabella)[25]

    签署了一份皇室授权(capitulación),许

    可皮萨罗为唯一有权征服未被探索的秘鲁地区的人。不过王后也明确地提出了自己要从皮萨罗那里得到的回报:

    至于你,弗朗西斯科·皮萨罗队长,既然你有意为王室效力,你可以自费继续进行

    前述的征服和殖民活动,除本授权中授予你的权力之外王室在任何时候都不负责承担

    这些活动中可能产生的费用。

    首先我许可并授予你权力……可以以王室以及卡斯蒂利亚王国的名义为王室继续

    在秘鲁沿海岸地区二百里格[七百英里]范围内进行前述的探索、征服和殖民活

    动……

    [此外]你应当清楚自己是我们的主和王室共同意志的执行者,为表示对你的尊

    敬,以及出于协助你行动的目的,王室承诺将任命你为总督和总司令,管辖两百里格

    范围内秘鲁所有地区现在及将来存在的土地和村庄,你在有生之年还会获得每年七十

    二万五千西班牙金币(maravedis)的薪水。上述钱款从你启程开始进行占领和征服活

    动之日起计算,可在你从殖民地获得的属于王室的收益中扣除……

    另外,我们授予你秘鲁总督和元帅的头衔,终生有效。[26]

    这个合同已经是皮萨罗能期待的最好的结果了,而且经过了正式的

    公证、签字,加盖印章后被送到他的手上。王后陛下特别声明的就是在

    费用方面,皮萨罗几乎完全要靠自己解决。鉴于皮萨罗是黎凡特公司的

    首席执行官之一,他和他的合伙人们必须负责筹集资金来添置所有必需

    的工具和设备,这样他们的公司才能去开展自己最擅长的事业——掠

    夺。要让一个印第安帝国俯首称臣所需要的装备包括船只、枪炮、刀

    具、弓箭、匕首、长矛、马匹、火药和补给等,这些都要靠征服者自己

    想办法筹集,就如他们之前进行那些探险活动时一样。

    虽然皮萨罗已经组建了公司,找到了他想找的印第安帝国,获得了

    皇室的授权,不过他仍然需要进一步的协助。此时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如

    何集结起一大批年轻力壮、装备齐全、愿意和他一起前往新大陆,并且

    能够听命于他的创业者。再没有哪里比埃斯特雷马杜拉更适合找到这样

    的人了。因此,觐见了国王陛下之后,皮萨罗前往了他的老家特鲁希

    略,打算在那里招募一批新的征服者。皮萨罗没费吹灰之力就召集到了这样一批人,似乎每个年轻的西班

    牙人都想要参与这样的活动,就像现在的人们都想要投资一个火热、新

    颖的首发新股一样。在那样一个极度贫困的地方,土地干旱贫瘠,庄稼

    收成不好,所以当任何哪怕有一丁点儿可信的致富机会摆在面前时,谁

    不愿意抛弃一切放手一搏呢?也许他们到了新大陆上就能立即获得一大

    片地产,从此衣食无忧,或者说不定能够把大笔的钱财带回家乡。在特

    鲁希略,皮萨罗把自己的四个不同母亲或父亲的弟弟全都召集来了,他

    们分别是二十九岁的埃尔南多(Hernando)、十九岁的胡安(Juan)、十八岁的贡萨洛(Gonzalo)和十七岁的弗朗西斯科·马丁(Francisco

    Martín)[27]。兄弟五人很快就会成为这项事业的核心团队,在接下来的

    很多年里,无论他们面临的环境有多么艰难和危险,他们一直紧密团

    结、忠于彼此。

    根据有些说法,皮萨罗在宫廷里进行演讲之后不久,已经收获了头

    衔和嘉奖的埃尔南多·科尔特斯和皮萨罗见了一面。因此,在某一段时

    间里,这两个各自攻占了一个帝国的男人的命运是出现过一段交集的。

    没有任何关于他们谈话内容的记录留存下来,但是腰缠万贯的科尔特斯

    很可能给自己同样充满野心的亲戚提供了一些建议,因为在他们见面之

    后,皮萨罗要去秘鲁重现科尔特斯在墨西哥达成的伟业的决心更加坚定

    了。

    最终,在1530年1月,皮萨罗带领着一支载满了一群准征服者的船

    队从塞维利亚扬帆起航了。这些人此前没有任何前往新大陆的经验,而

    在将近三年之后的1532年11月,皮萨罗和他的四个弟弟最终将带领其他

    一百六十三名西班牙人爬上安第斯山脉,在空气开始变得清冷和稀薄的

    地方与伟大的秘鲁君主阿塔瓦尔帕面对面地决一死战。

    [1] Seneca,转引自Henry Kamen,How Spain Became a World Power,1492-1763(New

    York:HarperCollins,2003),46。[2] 在征服秘鲁的时候,埃斯特雷马杜拉是卡斯蒂利亚王国(Kingdom of Castile)的一部

    分。后来被称为西班牙的这个国家是卡斯蒂利亚王国和阿拉贡王国(Kingdom of Argon)逐步

    合并而成的。埃斯特雷马杜拉地区包括了现在的巴达霍斯省(Badajoz)和卡塞雷斯省

    (Cáceres),这里至今还是西班牙最贫困的地区。

    [3] 科尔特斯的母亲卡塔利娜·皮萨罗·阿尔塔米拉诺(Catalina Pizarro Altamirano)是弗朗西

    斯科·皮萨罗父亲的堂姐妹。

    [4] Cecil Jane(trans.),The Journal of Christopher Columbus(New York:Bonanza,1989),191-201.

    [5] Bartolomé de Las Casas,A Short Account of the Destruction of the Indies(London:

    Penguin,1992),xix.

    [6] 二十四岁的弗朗西斯科·皮萨罗和十八岁的巴托洛梅·德·拉斯·卡萨斯同在这一艘船上,不过当时谁也不可能意识到这是多么有讽刺意味的一件事。这两个人的未来简直就是朝着完全

    相反的两个极端发展的。前者征服了一个有千万人口的印第安帝国,然后把印第安人像牲口一

    样分配给他的西班牙同胞做奴隶。后者则成为一名教士,也是征服战争期间新大陆上的印第安

    人遇到的最伟大的守护者。事实证明,拉斯·卡萨斯对国王查理五世的影响如此巨大,才使得保

    护印第安人的法律得以施行。这些法律最终使得皮萨罗的弟弟贡萨洛被处死以及皮萨罗家族在

    秘鲁的统治破灭。谁也说不准这两个人是否碰过面,不过当时岛上的人口也就刚过一千,而且

    其中大多数都生活在首都圣多明各(Santo Domingo),所以认为性格迥异、未来命运针锋相对

    的这两个人至少曾经在街上擦肩而过的看法应当是可信的。

    [7] Bartolomé de Las Casas,A Short Account of the Destruction of the Indies(London:

    Penguin,1992),xix。

    [8] 哥伦布于1506年在巴拉多利德(Valladolid)去世,享年五十四岁。他去世时皮萨罗已

    经在新大陆度过了四年时间。哥伦布的去世并没有获得过多关注,他本人至死仍然认为自己发

    现的是一条前往亚洲的新航线。

    [9] James Lockhart,The Men of Cajamarca(Austin: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1972),38.

    [10] Rafael Varón Gabai,Francisco Pizarro and His Brothers(Norman:University of

    Oklahoma Press,1997),24.

    [11] Matthew Restall,Seven Myths of the Spanish Conquest(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3),35.

    [12] 黎凡特公司正式签订组建合同是在1526年3月10日。

    [13] Pedro de Cieza de León,Guerra de las Salinas,in Guerras Civiles del Perú,vol.1,Chapter 70(Madrid:Librería de la Viuda de Rico,1899),355.

    [14] 这里提到的无疑就是海菊蛤(Spondylus)。这些粉色的双壳贝壳价值非常高,在印加

    帝国中是作为祭祀圣品使用的,只有在厄瓜多尔附近的热带水域中才能找到这种贝壳。

    [15] Raúl Porras Barrenechea,Los Cronistas del Perú(Lima:Biblioteca Clásicos del Perú,vol.2,1986),55.

    [16] Garcilaso de la Vega,Royal Commentaries of the Incas,Part 2(Austin: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1966),651.

    [17] 这个官员很可能是一位低级别的贵族,即库拉卡。

    [18] Pedro de Cieza de León,The Discovery and Conquest of Peru(Durham:Duke University

    Press,1998),108.

    [19] Pedro de Cieza de León,The Discovery and Conquest of Peru(Durham:Duke University

    Press,1998),108.

    [20] 四年之前的1524年,一个名叫阿莱绍·加西亚(Aleixo Garcia)的葡萄牙探险者其实已

    经带领着一支两千人的瓜拉尼印第安人劫掠队伍入侵了印加帝国的东南角,攻陷了几个位于今

    天的玻利维亚境内的城镇。当时的印加人在瓦伊纳·卡帕克的领导下击败了侵略者并修建了一连

    串的堡垒来巩固边界的防卫。1525年加西亚在巴拉圭河(Paraguay River)上被杀死,当时距离

    他入侵印加帝国仅仅过去了一年,距离弗朗西斯科·皮萨罗和他带领的一小队人员登陆今天秘鲁

    的西北角地区还有三年时间。

    [21] Pedro de Cieza de León,The Discovery and Conquest of Peru(Durham:Duke University

    Press,1998),109.

    [22] Pedro de Cieza de León,Crónica del Perú(Tercera Parte),Chap.xx(Lima:

    Universidade Catolica del Perú,1989),57.

    [23] Cieza de León,The Discovery and Conquest of Peru,113.

    [24] Cieza de León,The Discovery and Conquest of Peru,126.

    [25] 国王查理五世在1526年3月10日迎娶了自己的表妹——葡萄牙公主伊莎贝拉,后者与自

    己的外祖母,曾经资助过哥伦布的卡斯蒂利亚王国的女王伊莎贝拉一世同名。

    [26] Cieza de León,The Discovery and Conquest of Peru,136-38.

    [27] 皮萨罗同母异父的弟弟弗朗西斯科·马丁·德·阿尔坎塔拉的实际出生日期并不为人所

    知。第三章 安第斯山脉上的超新星

    人们不应该只满足于抵挡住别人的进攻,而是应当先下手为强,不给别人进攻自

    己的机会。我们也不该预先设定我们的帝国在达到什么目标时就可以停止向前。我们

    所在的位置使得我们绝不能够满足于维持现状,而是要谋求继续扩张,因为一旦我们

    停止统治他人,就会面临被别人统治的危险。[1]

    ——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公元前5世纪

    印加[君主帕查库提]随后攻打了距离库斯科四十里格的索拉人(Soras)领地。

    当地人站出来抵抗他的入侵,质问侵略者为何要来强占他们的土地,告诉他们要么撤

    退,要么就会遭到武力驱逐。双方为此开战,两个索拉城镇被攻陷……镇上的人被击

    败,并作为俘虏被抓回了库斯科,城中充满了胜利的喜悦。[2]

    ——佩德罗·萨缅托·德·甘博亚,《印加人的历史》,1572年

    1532年4月,弗朗西斯科·皮萨罗的船队返回南美洲,做好了开始征

    服秘鲁王国的准备,远处的印加城市通贝斯已经进入了他们的视线范

    围,可是相比于他上次来到这里时看到的一切,这里发生的巨大变化让

    皮萨罗吓了一跳。四年前,这个井井有条的城市里还有超过一千栋的住

    宅和用精美切割的石料建造的设施齐备的房屋。如今,整座城市已经变

    为一片废墟。墙壁都坍塌了,房屋都被毁了,大部分的人口也消失不见

    了。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经过防腐处理的君主瓦伊纳·卡帕克的尸体由印第安人轿夫用轿子抬着送到库斯科去。君主的

    死因是感染了随着欧洲人的到来而传入的天花。

    当皮萨罗在城市的废墟中徘徊时,他向一脸茫然的居民询问了一些问题,依靠的正是他的两个翻译费利皮略和马丁尼略,就是那两个学会

    说西班牙语的印第安男孩。通过他们的翻译,皮萨罗开始慢慢拼凑出这

    里大致发生了什么,不过其中很多细节还是要再等很多年才能完全弄清

    楚。

    1528年皮萨罗第一次抵达通贝斯的时候,印加帝国还处于一位强大

    的君主瓦伊纳·卡帕克的统治之下。刚好就在那段时间,印加人也正在

    今天的厄瓜多尔境内进行一场军事行动,目的是要镇压当地反对印加统

    治的暴乱。[3]

    印加人本身是一个人数相对较少的民族,最初只生活在非

    常靠南的地区,也就是库斯科河谷中。在大约1200~1400年这两百年

    间,印加人不断巩固他们在库斯科盆地中的统治地位,同时通过征服或

    联姻的手段吞并了周边的一些邻居并渐渐发展成一个小国家。随后,从

    15世纪初期开始,印加人突然发起了一系列持久的军事行动,征服了从

    安第斯山脉到沿海地区的各个部落。印加人的战斗技能和组织能力显然

    都是极为出众的,因为他们在短短六十年的时间里就从一个领地面积直

    径不超过一百英里的小王国一跃成为疆域绵延二千五百英里的大帝国

    ——仿佛是一颗在安第斯山脉核心地区爆发的超新星。

    印加民族的人口从未超出过十万,而他们一点点拼凑起来的帝国其

    实也只是过去一千多年的时间里在安第斯山脉和沿海地区兴起又衰落的

    一连串王国和帝国中最新的一个而已。人类是在大约一万两千五百年至

    一万五千年前第一次来到南美洲的。那些人的祖先据推测是穿过白令海

    峡的陆桥来到了北美洲和中美洲地区的。那时世界还处于最后一个冰川

    期中,在接下来的三千年左右的时间里,人类开始以使用石头制造的工

    具狩猎及采摘野果为生。随着冰川期逐渐走向尾声,动植物也逐渐发生

    了变化,在大约公元前8000年的时候,有考古证据证明的最早的农耕出

    现了——考古学家在今天的玻利维亚北部发现了人类种植的马铃薯的残

    余物。最终,在公元前8000~公元前3000年这一段五千年的时间内,生

    活在今天秘鲁境内的人们学会了驯养动物(美洲驼和羊驼)及种植粮食作物(马铃薯、玉米、藜麦、豆类、辣椒、南瓜和番石榴等),于是他

    们停止了靠狩猎和采摘野果为食的生活方式,改为在乡村和城镇中永久

    定居。随着生产出的粮食越来越充足,本地的人口也开始逐渐增多了。

    在这之后,海岸边就开始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4]

    秘鲁的沿岸平原地区就是位于西边的太平洋和东边的安第斯山脉之

    间很窄的一块条状陆地,南北纵长大约有一千四百英里,平均宽度却还

    不足五十英里。这里大部分地区非常干旱,很多地方几年都不下一场

    雨。不过有超过三十条河流流经这条细长的沙漠地带,它们都是从安第

    斯山脉上流下,最终汇入太平洋的。这些河谷地区土地肥沃,还有充足

    的水源——对于最初的农耕者来说是再适宜不过的地区。与此同时,由

    于有沿着海岸向北流动的洪堡寒流,这附近的海域也成为世上蕴含鱼类

    资源最丰富的海域之一。从大约公元前3200年起——也就是和埃及人建

    造他们的第一座金字塔差不多相同的年代——生活在秘鲁北部海岸的人

    们开始在大广场附近建造阶梯式的土丘和仪式性建筑,并且开始大批地

    定居于此,与别人不同的一点在于,他们不怎么种地,更主要的是以到

    海里捕鱼为生。在另一些沿岸的低地河谷地区,其他一些以种地为主的

    人也成群地定居下来,并开始建造他们自己的城市建筑。

    关于接下来的三千年我们略去不谈,总之人口逐渐增长,可耕地资

    源成了人们竞相争抢的目标,虽然面临着无规则可循的气候条件,但是

    食物生产的手段已经愈发先进,一个河谷里的人逐渐征服了临近几条河

    流的谷地,于是就形成了秘鲁北部海岸地区的第一个国家,或者说王国

    ——莫切王国(100~800年)。[5]

    莫切王国居民的生活方式与那些在秘

    鲁已经生活了几千年的最初的农耕者是不同的。比如说,后者只需要生

    产足够自己食用的粮食及进行下一季耕种的种子就可以了。总体上他们

    不交税,也不隶属于任何人。[6]

    然而到了第一个王国兴起之时,农民们

    被要求必须生产出超过他们私人所需数量的食物或提供额外的劳务。这

    些富余的部分就是被无偿贡献出来以供养统治者以及一个新形成的上层阶级的。又过了几千年的时间,在海岸边各个地方和安第斯山脉上不同

    的地区,越来越多的秘鲁居民逐渐转变成了农民或者说纳税人这种新的

    人类阶级。[7]

    “文明”由此产生,其最初的形式可以被定义为一种基于统

    治者和生产食物的种植者之间因分工不同而形成复杂社会秩序的发展过

    程。就在秘鲁贫瘠的沙漠和安第斯的高山之上,一场革命已然上演,正

    是这场革命为随之而来的秘鲁文明奠定了基础。一小部分人,或者说精

    英阶层们逐渐获得了对数量上多得多的人民群众的统治权。

    最终这里出现了一系列庞大而复杂的政治体,包括蒂瓦纳库

    (Tiwanaku)、瓦里(Wari)和奇穆(Chimu)。900年,在的的喀喀

    湖(Lake Titicaca)地区的蒂瓦纳库文明已经繁荣了七百多年之久。他

    们不但竖立起了体积巨大、切割完美的独石像和神庙,还能够锻造铜质

    工具。蒂瓦纳库的首都位于海拔一万二千六百英尺之上的地方,城中居

    民数量在两万五千人至五万人之间(当时伦敦的人口大约是不到三万

    人)。

    到1400年,蒂瓦纳库王国早已经消亡。此时在秘鲁西北沿海地区渐

    渐崛起的是奇穆帝国,在征服了一个接一个的河谷地区之后,帝国的疆

    域被扩大到了将近一千英里的范围,从北部的通贝斯沿着海岸一直延伸

    到如今秘鲁首都利马所在的位置。如果西班牙人比他们实际到达的时间

    早一百年来到这里,也就是1432年而非1532年的话,那么西班牙编年史

    作者们一定会兴奋地记录下伟大的奇穆帝国和他们所拥有的金银财宝

    ——远在南方的渺小的印加王国则完全不会被他们看在眼里了。

    当奇穆帝国的君王们忙着管理自己的帝国、修建灌溉水渠,以服劳

    役的形式向他们管辖之下的大批农民征税的时候,远在南方的原本弱小

    的印加王国突然开始扩张。根据印加传说,开始这一进程的君主名叫库

    西·尤潘基(Cusi Yupanqui),他可以说是印加版的“亚历山大大帝”。[8]

    在15世纪初期他的王国开始壮大的这段时期之前,印加人原本只占据着安第斯山脉上海拔一万一千三百英尺的以库斯科河谷为中心的极小的一

    个地区。印加王国与当时秘鲁存在的其他王国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农

    民将自己的权利让渡给武士君王,印加统治者声称自己理应拥有高于他

    人的地位的具体理由则是,自己就是太阳这一万物生存源泉的神圣后

    裔。

    因为土地和资源都是有限的,所以分散在秘鲁各地的高山王国和小

    一些的政治体不是时刻安排侍卫站岗放哨来提防他人的攻击,就是在忙

    着计划怎么去攻击别人。一个王国要想存续下去,统治者就必须保护好

    自己继承或是抢占来的富饶土地,以及那些通过在田地上耕作来供养自

    己,并且为自己而战的农民。只有先保障了自己王国的完整性,统治者

    以及和他有关系的那些精英们才能继续掌握权力并保留拥有各种特权的

    生活方式。一个统治者可能拥有各种各样的特质,但是最基本的一点必

    须是善战。鉴于他们是处在一个高度竞争的环境中,边界之外任何一个

    好战而意欲扩张的王国都可能随时向他们发动致命的攻击,所以精英们

    都意识到拥有广大疆域的王国往往能占据明显的优势。王国越大,可召

    集的勇士就越多,也就越不容易被外来攻击打败。

    根据印加的口述历史,在15世纪初期,生活在库斯科以西安达韦拉

    斯(Andahuayllas)中部地区的昌卡王国(Chancas)垂涎于尚很弱小的

    印加王国控制下的河谷地区的富饶土地,于是集结了一支军队向东行

    进,下决心吞并印加人的王国,从而扩大本国的疆域。因为印加人人口

    稀少,还因政治而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所以昌卡人的胜利似乎唾手可

    得。

    当时在位的印加君主名叫维拉科查·印加(Viracocha Inca),他年

    事已高,不愿应战,而是选择弃城出逃,躲进一个堡垒里,这么做无异

    于将自己的王国拱手让人。然而,他的一个儿子库西·尤潘基抓住了这

    个机会:他很快和附近的一些民族结成了联盟,组建了一支军队,无畏地前去迎接昌卡人的挑战。他们那时使用的武器还是顶端有石头或铜质

    长钉的大木棒。在随后进行的激烈战斗中,印加人彻底击败了昌卡人。

    原本一次看似不可避免的灭顶之灾反而变成了一场压倒性的胜利。

    罢黜了自己的父亲之后,库西·尤潘基选择了“帕查库

    提”(Pachacuti)作为自己的新名字,这个词语的意思是“大动乱、大灾

    难”或“将要颠覆世界之人”,用在他身上非常恰如其分,因为帕查库提

    很快就开始着手重整印加王国。他在首都库斯科修建了宽阔的大道,下

    令使用精确切割的石料建造房屋和宫殿,这种建筑风格自此之后就得名

    为“帝国样式”。根据编年史作者佩德罗·萨缅托·德·甘博亚的记述:

    帕查库提接下来将自己的心思放在了人民身上。他看到自己的领地中没有足够的

    土地供他们耕种以维持生计,于是到城市之外四里格范围内巡视了一圈,考察了河谷

    的地形、环境特点和各个村庄的情况。考察结束之后,他将城市周边两里格范围内原

    本的居民都赶走,把这些地方的村庄纳入城市范围并分配给城中的居民。而那些被赶

    离家园的人则被重新安置到了别的地方。库斯科的市民们对这样的安排非常满意。帕

    查库提用从别人手里抢来的东西换取了城中人的认可,并且一举将坦博河谷

    (Tambo)[9]

    地区据为己有。[10]

    可能是因为脑海中关于最近一次昌卡人的攻击和印加王国几乎濒临

    灭亡的记忆还甚是清晰,帕查库提很快就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王国的

    边界上。他的疆域范围至此还只是几天之内就能走遍的一小片地方。过

    去的印加君主们也会偶尔抢劫邻近的村庄或是向他们索要贡品,但帕查

    库提成了第一个大规模夺取并侵占附近土地的印加君主。他无疑已经意

    识到劫掠只能是一次性的获益,相反,一旦他控制了生产资料,即土地

    和农民,那么他的统治源泉就是取之不尽的。

    很快,帕查库提带领着一支由应征入伍的农民勇士组成的军队展开

    了一系列军事行动,其规模是之前任何一位印加君主想都不敢想的。帕

    查库提带领的军队一路攻城略地,很快就将国土面积向南推进了六百英

    里,越过了的的喀喀湖,到达了今天的玻利维亚和智利北部地区。至于在西北方向,帕查库提同样迅速征服了各个部落、王国和散布在安第斯

    山脉上的一些城邦国家。帕查库提和他的儿子图帕克·印加(Tupac

    Inca)一系列大胆的进攻最终颠覆了占据着西北海岸地区的古老的奇穆

    帝国。帕查库提和他的儿子总共仅用了不超过一个人常规寿命的年限就

    占领了安第斯山脉上绵延一千四百英里的国土,涵盖了从今天的玻利维

    亚到秘鲁北部,以及邻近的大片海岸地区。印加人再也不是一个弱小、容易受到他国军队攻击劫掠的群体。帕查库提成了第一位建立起一个名

    副其实的帝国的印加君主。他创建的帝国是一个幅员辽阔的多民族联合

    体,一个通过武力征服创立的帝国,一个仅由帕查库提和一小拨印加精

    英统治的帝国。

    帕查库提给他的新帝国取名为塔万廷苏尤(Tawantinsuyu),即“四

    个部分联合起来”的意思。他把自己的国家分为了四个部分,分别是:

    钦察苏尤(Chinchaysuyu)、孔蒂苏尤(Cuntisuyu)、科利亚苏尤

    (Collasuyu)和安蒂苏尤(Antisuyu)。[11]

    首都库斯科就位于这四个苏

    尤的交汇点上。某种意义上说,帕查库提和图帕克·印加一起完成了一

    项征服大业,他们通过威吓、协商,或者是血腥的武力,最终征服了各

    个新地区,确定了各处应当缴税的农民的人数,安插印加人到各地作为

    执政者,组建行政团队负责监督并收缴税费,然后印加大军就会开拔前

    往下一个目标。如果当地的精英阶层愿意合作,他们就能保住自己享受

    特权的地位,并且为自己的配合而获得丰厚的回报;如果不合作,就会

    被印加人毫不留情地杀死,连同自己的支持者一起被赶尽杀绝。农民就

    像一种庄稼,可以以收税的方式定期被收割。事实上,听话、温顺、能

    创造出剩余产品的劳动者比印加人在安第斯山脉上种植的五千多个品种

    的马铃薯更有价值,也比供印加人定期剪毛吃肉的成群的美洲驼和羊驼

    更有价值。印加人想要占有的其实就是这些农民和他们耕种的土地,也

    正是通过以缴税的形式剥削这些农民的劳动,印加的精英阶层才得以不

    断扩大自己的财富、威望和权力。图帕克·印加不仅在北部和海岸地区进行了一系列成功的军事活

    动,还将印加帝国的版图进一步向东扩张,率领军队从安第斯山脉上高

    海拔的寒冷平原下行进入酷热的亚马孙丛林。随后他又将帝国南部边界

    再推进了七百多英里,越过了今天的智利首都圣地亚哥。

    到图帕克·印加的儿子瓦伊纳·卡帕克继位时,那个像超新星一样爆

    发的印加帝国已经发展到了自己的顶峰,它的扩张大业也已经接近完

    成。此时的帝国北至今天的哥伦比亚南部,南到智利中部,东西则是从

    太平洋沿岸一路翻过宽广雄伟、有多座海拔超过两万英尺山峰的安第斯

    山脉,再延伸到低平的亚马孙丛林。让人惊奇的是人数不超过十万的印

    加精英阶层最终竟然控制了超过一千万的人口。在帝国边境之外,再没

    有一个未被征服的王国或农民群体,剩下的就只是一些不成国家的无法

    控制的零散人口。印加人在这样一些地区里划定自己的边界,并修筑堡

    垒来保护自己的土地免受那些无国无家的“蛮荒之人”的入侵。印加人革

    命性地占领安第斯山脉大面积地区的行动只靠帕查库提和图帕克·印加

    两代人就实现了。因此,帕查库提的孙子瓦伊纳·卡帕克即位后进行的

    有限的军事活动就只是巩固一下边防,并平定帝国北部最后一个起义部

    落的反抗。

    不过,在征服了帝国北部今天厄瓜多尔境内的地区之后,瓦伊纳·

    卡帕克开始听到一些关于他的帝国面临着奇怪的新威胁的汇报,这种威

    胁远比任何一个地方性的起义都更加致命。当时可能就是从北方跑步来

    传信的信差“查斯基”(chaskis)把这个消息送到君主的宫廷之上的。信

    差上气不接下气地汇报说当地出现了一种疾病,一种可怕的、击垮了很

    多居民的疾病,受感染的人先是会全身长满可怕的疹子,然后就越来越

    虚弱直至死亡。更糟糕的是,这种疾病现在正向着基多(Quito)蔓

    延,也就是瓦伊纳·卡帕克和他的皇室随从此时居住的地方。这样的描

    述令君主感到毛骨悚然,他立刻决定把自己隔离保护起来并开始进行斋

    戒,希望能够以此避免接触这种神秘的瘟疫。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根据编年史作者胡安·德·贝坦索斯(Juan de Betanzos)的记述:

    (瓦伊纳·卡帕克很快就)病倒了,恶疾夺走了他思考和理解的能力,他的皮肤上

    像麻风病人一样起了疹子,身体也变得很虚弱。他的贵族们看出他已经病入膏肓,于

    是来到他的面前,在他似乎还有一点意识的时候请他指定一位继承人,毕竟他已经时

    日无多了。[12]

    病重的君主告诉贵族,他的儿子尼安·库尤切(Ninan Cuyoche)应

    当继承整个帝国,但是如果占卜的结果不祥的话,就由另一个儿子瓦斯

    卡尔(Huascar)继位。印加贵族们于是马上杀了一头美洲驼,开膛破

    肚并移除了它的肺,然后仔细地研究血管的分布,从中寻找预兆。不幸

    的是,血管的图案预示着无论尼安·库尤切和瓦斯卡尔哪一个人成为君

    主,帝国的未来都很不乐观。贵族们带着这样的消息回去向瓦伊纳·卡

    帕克汇报,然而这位美洲最庞大帝国的统治者此时已经一命呜呼了。贵

    族们遵循了君主的旨意前去寻找年轻的新国王,“但是等他们到达托梅

    班巴(Tumi-pampa)时,却发现……尼安·库尤切也[已经]死于这场

    瘟疫”。[13]

    讽刺的是,瓦伊纳·卡帕克因为这场奇怪的瘟疫即将撒手人寰之

    时,恰巧也是他第一次收到关于奇怪的船只从北边驶来,停泊在了被征

    服的奇穆帝国城市通贝斯之外的消息之日。那时他已经神志不清,人们

    给他讲了那些浅色皮肤、留着大胡子的船上乘客,还有他们携带的那些

    奇怪的工具(火绳枪)竟然能发出打雷一样巨大的声响并吐出烟雾的

    事。这里提到的显然就是弗朗西斯科·皮萨罗在1526~1528年的第二次

    探险活动,当时他和手下为数不多的几个船员驾船停靠在通贝斯城外,还有一个好奇的印加贵族登船探查。皮萨罗不知道的是旧大陆上的瘟疫

    已经先他一步来到了秘鲁,他也不知道在他为通贝斯的富足和井然有序

    而惊叹之时,在印加帝国的其他地方,大批的印加人正丧命于这种疾

    病,其中就包括帝国的统治者瓦伊纳·卡帕克。早在1494年哥伦布第二次航行时,旧大陆上的各种疾病就已经被船

    上的一些乘客传入了加勒比海地区。当时哥伦布的船上不仅搭载了乘

    客,也无意识地携带了各种微小病原体,这些细菌看不见摸不着,却可

    以引发致命的后果。最终,天花、麻疹、腺鼠疫、肺鼠疫、斑疹伤寒、霍乱、疟疾和黄热病都来了,可能是一种接一种地来,也可能是一下子

    全部传入的。因为这里的居民此前处于相对隔绝的环境中,所以体内没

    有任何抗体,于是疾病迅速在他们中间蔓延开来。埃尔南多·科尔特斯

    到阿兹特克帝国进行探险行动之后,那里随即就爆发了大规模的天花疫

    情。阿兹特克人管这种可怕的疾病叫“大皮疹”(huey zahuatl)。16世纪

    的历史学家弗朗西斯科·洛佩斯·德·戈马拉(Francisco López de

    Gómara)这样写道:

    这种疾病太可怕了,很多人因此丧命。人们连路都走不了,只能躺在床上。他们

    甚至不能动,连转个头都不行。他们不能趴着,也不能仰躺着,更不能翻身。只要他

    们动动身体,就会因为疼痛而发出尖叫。[14]

    阿兹特克人被疾病击垮无疑为科尔特斯征服他们的帝国创造了条

    件。之后,天花疫情继续向南慢慢推进,像潮水一样将死亡散布到整个

    中美洲,最终登陆了南美洲大陆。在这里,疾病的传播总是比西班牙人

    的进攻快一步,因为患病的当地人在去世之前还会传染其他人。到1527

    年前后,哥伦布漂洋过海携带而来的细菌终于传到了印加帝国的边境,并夺走了瓦伊纳·卡帕克和他继承人的性命。[15]

    大约两年之后,当皮萨罗返回西班牙想要通过游说获得一份征服这

    片被称作秘鲁的地区的授权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希望领导的

    征服行动其实已经开始了。从欧洲传入的天花病毒不但杀死了印加的君

    主,也引发了一场继位者之间的血腥战争,这场战争此时几乎要先一步

    毁灭这个皮萨罗盼望有朝一日将被自己征服的帝国。

    和欧洲的王室一样,印加帝国采取的也是父亲将王位传给儿子的世袭制君主政体。不同之处在于,印加君主可以有多个妻子,而且不存在

    长子继承的概念,也就是说,长子并不自然拥有排除其他儿子单独继承

    王位和财产的权利。[16]

    实际上从很久以前,印加人就习惯了国王去世

    之后,多个潜在的继承者之间进行争斗的情形。

    当然,欧洲也不是没有因为朝代更迭而出现争斗的历史。事实上这

    种事非常常见,所以能为莎士比亚提供丰富的素材来创作他那些历史剧

    和悲剧。欧洲人和印加人的君主政体的真正区别在于:印加人认为争斗

    出现是理所应当的,是一种常态而非例外。显然人们都认为,如果一个

    王位竞争者精于算计、勇敢无畏,能够一举夺得王位,他就更有可能会

    成为一名成功的帝国统治者。[17]

    因此,印加帝国朝代更迭的公式是能

    者理应居上位。即便是前任君主指定了继承人,继承人也未必就能顺利

    地登上王位。所以不指定继承人,或者是如瓦伊纳·卡帕克这样死前突

    然指定一位的情况,只能意味着众人皆有资格的王位继承之战必将更加

    激烈。以上就是1527年前后秘鲁这个地区所处的形势。

    印加人的大多数说法是瓦伊纳·卡帕克死后,他的儿子瓦斯卡尔在

    距此一千英里以南的库斯科继位称王。与此同时,另一个儿子阿塔瓦尔

    帕仍然留在基多,这里是瓦伊纳·卡帕克在征服战争期间建立的一个辅

    助性的首都,位于今天的厄瓜多尔境内。阿塔瓦尔帕和瓦斯卡尔是同父

    异母的兄弟。他们的父亲去世时,这两人都是二十多岁,但是脾气秉性

    完全相反。阿塔瓦尔帕出生在库斯科,后来和他的父亲一起在北方生活

    了很多年,对于军事行动有浓厚的兴趣,而且对于与自己意见不合的人

    极其严苛。相反,瓦斯卡尔则出生在库斯科以南的一个小村庄里,对于

    军事行动漠不关心,喜欢酗酒、勾引已婚妇女,据说她们的丈夫如果胆

    敢提出异议,就很可能会被谋杀。[18]

    如果说阿塔瓦尔帕是个严肃的

    人,那么瓦斯卡尔就是个花花公子。不过两人都抱有一种对王位的执

    念,哪怕是对他们应当获得的权益最微小的威胁也足以让他们变得冷酷

    无情。虽然阿塔瓦尔帕和瓦斯卡尔拥有同一个父亲,但是他们分属于两个

    不同的帕纳卡(panaqas),即皇室后裔集团。[19]

    阿塔瓦尔帕因为他的

    母亲而属于哈图恩埃鲁(Hatun ayllu),瓦斯卡尔也跟随他的母亲属于

    卡帕克埃鲁(Qhapaq ayllu)。[20]

    这两个帕纳卡之间相互竞争,毫不相

    让,世世代代都在为地位和权力而争斗。而且,因为王位继承战通常会

    成为大规模的公开政治战争的导火索,所以阿塔瓦尔帕的行为——没有

    前往库斯科参加父亲宏大的葬礼及随后举行的瓦斯卡尔的加冕仪式——

    都让瓦斯卡尔无法不对他产生怀疑。无疑是受到印加历史上不胜枚举的

    血腥宫廷政变故事带给他的影响,瓦斯卡尔的疑心病越来越严重,以至

    于最后还杀死了一些护送他父亲的尸体返回库斯科的亲属,就因为他担

    心那些人是来这里密谋造反的。

    瓦斯卡尔心中的疑虑最终占据了上风,这些疑虑很可能因为兄弟两

    人之间的信息沟通不畅而进一步加重了,毕竟当时两个相距一千多英里

    的城市之间往来通信还只能靠信差的徒步接力。最终,新加冕的君主决

    定发动武力征讨来一次性彻底解决王位继承的问题。不过,瓦斯卡尔发

    动战争的决定显然是欠考虑的,这个决定几乎立刻将他自己推入了一个

    不利的境地。他的父亲瓦伊纳·卡帕克在北方进行过一系列的军事行

    动,所以帝国中战斗经验最丰富、最受过战争历练的军队都是听命于阿

    塔瓦尔帕的。这支军队还是由帝国中最优秀的三位将军统帅的,他们都

    立刻宣誓效忠阿塔瓦尔帕。相反,瓦斯卡尔勉强组建起来的军队里征召

    的都是几乎没有任何军事经验的印第安人。瓦斯卡尔在南方集结起一支

    从未经受过任何考验的大军的同时,阿塔瓦尔帕则统帅着一支经验丰富

    的皇家军队。即便如此,瓦斯卡尔还是很快采取了攻势,派遣他的军队

    向北进入今天的厄瓜多尔境内。带领这支军队的是一位名叫阿托克

    (Atoq,意为“狐狸”)的将领。

    两支印加军队在基多以西的莫查卡萨(Mochacaxa)平原上相遇,由阿塔瓦尔帕亲自督战的北方军队在那里获得了这场已经全面爆发的内战中的第一场胜利。即便是在战争期间,阿塔瓦尔帕处置那些胆敢挑战

    他权威之人的手段也极端残忍,这一点在阿托克将军被俘之后表现得尤

    其明显。阿托克先是受到了酷刑折磨,最终被用飞镖和长箭射杀。[21]

    随后阿塔瓦尔帕又下令将阿托克的头骨制成镀金的酒杯。有西班牙人发

    现阿塔瓦尔帕在四年之后仍然还在使用这个酒杯。

    至此战争的势头已经完全转向了阿塔瓦尔帕这边。他的将军们开始

    带领军队沿安第斯山脉一路行军,渐渐将瓦斯卡尔的军队逼回越来越靠

    南的地方。当阿塔瓦尔帕的军队取得了一连串的胜利之后,最终的对决

    在库斯科城外打响了。战斗中,印加君主瓦斯卡尔被俘,按照16世纪编

    年史作者胡安·德·贝坦索斯的描述:

    瓦斯卡尔受了不少伤,他的衣物都被撕碎了。不过由于这些伤都不致命,所以

    [阿塔瓦尔帕的将军]查尔库奇马(Chalcuchima)不允许任何人帮他处理伤口。天亮

    之后人们才发现,瓦斯卡尔的手下一个也没逃出去,他的财物都成了查尔库奇马军队

    的战利品。有人剥下了瓦斯卡尔穿的衣服,然后把一具战死沙场的尸体的衣服给他换

    上。瓦斯卡尔的长袍、金质战戟[斧头]、金质头盔、带金质装饰的盾牌,还有他的

    彩色羽毛和战争勋章都要被送到阿塔瓦尔帕那里去。届时瓦斯卡尔也要在场,[将

    军]查尔库奇马和基斯基斯(Quisquis)希望阿塔瓦尔帕能够以君主的身份在被征服者

    面前践踏他的财物和标志,以此显示胜者的荣耀。[22]

    阿塔瓦尔帕的北方军队此时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入库斯科了。军队是

    由阿塔瓦尔帕最优秀的两名将军查尔库奇马和基斯基斯带领的,他们成

    功地领导了历时四年的战斗行动。曾经的君王此时被剥掉了所有象征皇

    室身份的装饰和华服,只穿着一件沾满血污的普通人的衣物,被捆绑着

    徒步走在街上,而阿塔瓦尔帕的将军们则威严地坐在装饰华丽的轿子

    上,四周围绕着大获全胜的军队士兵。内战的结果和他的残酷一样显而易见,谁将继承庞大的印加帝国以

    及归属于帝国的农民和耕地都已经有了答案。没过多久,印加士兵将瓦

    斯卡尔的所有妻妾和孩子都抓起来送到了库斯科城外一个叫吉帕伊

    (Quicpai)的地方。主事的官员“下令对每个人宣读他们的罪名,每个

    人都被告知了自己为什么要被处死”。[23]

    瓦斯卡尔的俘获者强迫他看着

    印第安士兵有条不紊地一个一个屠杀他的妻子和女儿,让她们挂在那里

    慢慢吊死。连未出世的婴儿都要被从母亲的子宫中剖出来,用脐带缠住

    脖子吊在母亲腿边。“其他的首领和他们的女眷也都成了阶下囚,临死

    之前还都受了鞭刑(chacnac),”编年史作者贝坦索斯写道,“受尽折

    磨之后,他们被处决的方式是用一种战斗中才使用的战斧(chambi)敲

    碎头颅。”[24]

    就这样,在最终的血腥狂欢中,阿塔瓦尔帕的将军们几乎斩尽杀绝

    了瓦斯卡尔的整条家族血脉。然后瓦斯卡尔开始在押解之下徒步前往北

    方,到那里去面对他兄弟的怒火。

    与此同时,阿塔瓦尔帕已经从基多向南行进到位于今天秘鲁北部的

    卡哈马卡城(Cajamarca),距离库斯科还有大约六百英里。他在那里

    等待着将军们攻占都城的结果。即便是凭借印加人拥有的当时最先进的

    信息传递系统——靠信差跑步接力的方式——与瓦斯卡尔最后一战以及

    对他戏剧化的抓捕的消息仍然需要超过三百个信差的传递,花费至少五

    天的时间才能传到阿塔瓦尔帕耳中。也是要到那时,他才能得知自己已

    经成了印加帝国毫无争议的主人和已知的文明世界的君主。

    阿塔瓦尔帕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的将军们发来的虽然延迟,但持续不断的胜利的消息上。他已经开始忙着准备自己渴望已久的将在

    自己少年时生活的城市——库斯科举行的登基大典了。在那里,他将主

    持所有例行的大规模庆祝仪式,包括游行、宴会、祭礼、放荡无度的饮

    酒和大量的排尿。最终,他还会举行自己的登基大典——就如他的父亲、祖父、曾祖父在他之前做过的那样。阿塔瓦尔帕无疑盼望着自己能

    够不受打扰地统治几十年,到那时,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宣告都会

    被视为神明的旨意。

    不过,阿塔瓦尔帕开始为继承帝国君主之位而光辉南迁以前,还有

    一个小问题不得不处理。信差们向他通报说有一队人数不多的少见的外

    国人正沿着安第斯山脉向着他的方向行进,在过去几个月里一直在不断

    地向他靠近。信差还说,那些陌生人中的一部分骑着一种高大的动物,印加人无法用任何一个词语来指称这种动物,因为他们此前从来没见过

    这种动物。那些人脸上留着胡须,手里拿着一种会发出雷鸣一般声响并

    吐出烟雾的棍子。根据信差携带的结绳语绳结来看,外国人的确切数目

    是一百六十八名。虽然他们的人数不多,但是这些外国人表现得很狂

    妄,而且已经折磨并杀害了一些地方首领。不过,阿塔瓦尔帕并没有立

    刻下令消灭这些外国人,反而允许他们继续在他的帝国境内行进一小

    段。出于好奇,有军队保护的阿塔瓦尔帕忍不住想要亲眼看看这些外国

    人和他们奇特的坐骑。

    当时是1532年11月,安第斯山脉的气候正在渐渐转入南半球的夏

    天。来自库斯科的最终胜利的消息还在向北传递的途中,传信的信差正

    徒步穿越荒凉但也拥有美好景色的安第斯山脉。此时的阿塔瓦尔帕无疑

    会思考,那些从西边侵入的陌生人究竟是谁?在他的大军可以像他动动

    小拇指一样轻易地摧毁他们的情况下,那些人为什么敢于侵入他的帝

    国?阿塔瓦尔帕听了关于这些大胆但显然也很愚蠢的入侵者的最新情况

    汇报,同时也听了从南部送来的更让他感兴趣的战报。他举起用自己的

    敌人阿托克的头骨制成的杯子,就着镶金的骨质杯沿喝了一大口沁凉的

    酒液,然后就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到了他认为更紧急的事情上。

    [1] Thucydides,The History of the Peloponnesian War,转引自Andrew Schmookler,The

    Parable of the Tribes(Boston:Houghton Mifflin,1984),70。[2] Pedro Sarmiento de Gamboa,History of the Incas(Mineola:Dover,1999),109.

    [3] 或者说至少某个印加人是这么告诉西班牙人的,说那里曾经出现了“暴乱”。不过在印加

    人关于征服扩张的意识形态中,随处可见他们为自己数不清的军事和征服行动进行辩护的政治

    宣传。

    [4] 这一段落中的内容主要来源于作者与Dr.Terrence D’Altroy的私人交流。

    [5] 西南美洲是世界上仅有的六个建立起了国家级别社会的地区之一。其他五个地区分别是

    中美洲、美索不达米亚、印度河谷、埃及、中国。

    [6] Eric Wolf,Peasants(Englewood Cliffs:Prentice Hall,1966),10.

    [7] Luis Guillermo Lumbreras,De los Orígines de la Civilización en el Perú(Lima:Peisa,1988),51.

    [8] 关于印加人国家历史的不同理解的讨论可见于Brian S.Bauer,The Development of the

    Inca State(Austin: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1992),4。

    [9] 坦博河谷就是现在的圣谷,也被称作维坎纳塔河谷(Vilcanota Valley)。

    [10] 关于印加人国家历史的不同理解的讨论可见于Brian S.Bauer,The Development of the

    Inca State(Austin: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1992),103。

    [11] 在印加人的盖丘亚语中,“Tawantin”是四个东西集合在一起的意思(“tawa”意为“四

    个”,“-ntin”的后缀表示集合体;“suyu”是“部分”的意思)。

    [12] Juan de Betanzos,Narrative of the Incas(Austin: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1996),183.

    [13] Miguel Cabello de Balboa,转引自Noble David Cook,Born to Die:Disease and New

    World Conquest,1492-1650(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8),80。

    [14] Francisco López de Gómara,转引自Cook,Born to Die,66。

    [15] Cook,Born to Die,77.

    [16] D’Altroy,The Incas,106.

    [17] D’Altroy,The Incas,106.

    [18] 对于瓦斯卡尔的描述来源于西班牙人胡安·德·贝坦索斯,他娶了阿塔瓦尔帕的一个姐

    妹,因此这些描述有可能是带有偏见的。[19] D’Altroy,The Incas,107.

    [20] 埃鲁(Ayllu)是古时安第斯山脉地区人们的一种生存策略,人们把大群体分成以家族

    成员为主的小组。——译者注

    [21] D’Altroy,The Incas,80.

    [22] Betanzos,Narrative,227.

    [23] Betanzos,Narrative,244.

    [24] Betanzos,Narrative,244.第四章 帝国与帝国的碰撞

    就我们自己而言,并不需要找一些似是而非的借口——比如因为我们推翻了米底

    人(Mede)所以对我们的帝国享有权利,或是因为你们欺侮我们在先所以我们现在才

    来攻打你们——然后再发表一通没人会相信的长篇大论……你和我们一样清楚,在这

    个世界上,只有两个平等的力量之间才能谈得上权利的问题,否则就是强者随心所

    欲,弱者忍气吞声。[1]

    ——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公元前5世纪

    在通贝斯的废墟中,皮萨罗了解到秘鲁此时的军事概况。他得知自

    己来到了一个帝国的外围边境,帝国皇室的两个兄弟正在为争夺对帝国

    的统治权而进行内战。他上一次来这里时听说的统治者瓦伊纳·卡帕克

    现在已经去世。通贝斯城中的居民其实不属于印加民族,而是之前被印

    加帝国征服的奇穆帝国的人。这里之所以会变成废墟是由于城中的人在

    内战中选择支持两兄弟之一的瓦斯卡尔。所以通贝斯受到了另一个兄弟

    阿塔瓦尔帕的大军的攻击并被夷为平地。此时,阿塔瓦尔帕正带领着一

    支军队驻扎在东南方距此仅二百来英里的山上,步行前往大约需要两周

    的时间。

    关于印第安人内战、疾病和毁灭之类的令人沮丧的消息只会令征服

    者们更加兴奋。十二年前在墨西哥,埃尔南多·科尔特斯就是有效地利

    用了当地人的政治分裂而征服了强大的阿兹特克帝国。此时,皮萨罗明

    白这场大规模的内战已经接近结束。他显然意识到如果运气好的话,自

    己可以与战争的一方结盟,无论是获胜的一方还是战败的一方都可以,反正最终的目的是要将两方都毁灭,不过他最先要做的是和战争中的任

    何一方取得联系。印加君主和西班牙人的第一次会面:埃尔南多·皮萨罗和阿塔瓦尔帕·印加。当时阿塔瓦尔帕其

    实是坐在一个放在地上的小板凳上接见西班牙人的,而陪同埃尔南多·皮萨罗前往的其实是埃

    尔南多·德·索托,并不是图上所示的塞瓦斯蒂安·德·贝纳尔卡萨(Sebastián de Benalcázar)。皮萨罗和他的队员们此时成为第一批翻越安第斯山脉的欧洲人,这

    条山脉链东西绵延超过四千英里,包含许多海拔超过两万英尺的山

    峰。[2]

    沿着印加人维护良好的道路或步行或骑马的西班牙人在一个镇子

    里发现了无数印第安人的尸体,他们都被拴住脚踝吊了起来,显然是因

    为忠于瓦斯卡尔而被他的兄弟灭族了。得知阿塔瓦尔帕已经获悉了自己

    队伍的行踪,西班牙人开始担心他会派遣什么样的军队来阻击自己,于

    是他们抓住了一个不情愿的印第安人,并对他施以酷刑,想借此探听出

    一些消息。这个人最终说出印加君主对于西班牙人是心怀戒备的,正等

    着他们自己送上门,还说阿塔瓦尔帕已经说了要杀死这些长胡子的陌生

    人。

    征服者们感到了一些惊慌,但是又不确定要不要相信这个告密者,所以他们继续向着高处攀登。到了晚上,他们“在自己携带的棉布帐篷

    里过夜,还要点上火来抵御高山上的严寒。安第斯山脉上比[西班牙

    的]卡斯蒂利亚平原上冷得多,山坡上长着一层西班牙草(esparto)一

    样的茅草,但是要矮一些;这里也没有大树,只有零星几棵发育不良的

    矮树;山上的水是冰冷的,必须加热了才能喝”。[3]

    西班牙人的总人数是一百六十八人,其中一百零六人步行,六十二

    人骑马。他们并不知道阿塔瓦尔帕手下有多少勇士,但是被他们严刑拷

    问的印第安人告诉他们阿塔瓦尔帕掌控着一支巨大的军队。皮萨罗此时

    是五十四岁,和他一起前来的还有四个弟弟:与他同父异母的埃尔南多

    三十一岁,已经成了皮萨罗手下的一个队长;二十一岁的胡安和二十岁

    的贡萨洛也都是他父亲的儿子;最后一个是与皮萨罗同母异父的年仅十

    九岁的弗朗西斯科·马丁。这四个弟弟此前都没有参加过征服印第安人

    的探险,他们仅有的一点经验全是到达这里之后才获得的。

    在队伍的前面有一位骑在一匹精力旺盛的高头大马上的最新加入的

    队员,这个人就是风度翩翩的埃尔南多·德·索托,在不久的将来,这位探险家将会前往佛罗里达探险并发现密西西比河。三十二岁的探险家衣

    着潇洒不羁,还戴着各种各样的耳饰。索托是乘坐另一艘船只到达秘鲁

    的,他到达时皮萨罗正要从通贝斯出发。索托本来就带领着一队自己亲

    自挑选的人马,和皮萨罗会合后,后者立刻任命索托为队长之一。

    这支队伍的大部分成员都是临时转行的创业者,他们带着自己的武

    器自费自愿参加探险,所以将来也能分到属于自己的一份战利品。这支

    队伍后面跟着的随行人员中包括一些黑人奴隶,以及十二名公证人,其

    中四位后来会撰写著作记录这次探险活动,此外还有一名多明我会修道

    士,肯定还有几名摩尔人女奴(moriscas,她们是穆斯林后裔),还有

    一些是从尼加拉瓜抓来的原住民奴隶。最后还有几个商人,他们并不参

    与战斗,只是来这里向征服者兜售商品,当然是以赊账的方式,等他们

    找到了金子或财宝之后再一次性付清。这些商人显然是相信着“钱能生

    钱”(el dinero llama al dinero)的西班牙谚语,希望这样的投资最后能

    为自己带来巨大的资本增益。

    11月15日,星期五这一天,来自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两种文明发

    生第二次正面碰撞的舞台终于准备就绪了。第一次碰撞发生在欧洲人与

    阿兹特克帝国之间,后者虽然进行了长达三年的激烈反抗,但最终还是

    以帝国君主被捕、埃尔南多·科尔特斯下令在帝国首都进行大屠杀并将

    城市毁灭殆尽告终。此时,皮萨罗和他的西班牙队友们翻越了安第斯山

    脉上的关口,第一次将海拔大约九千英尺,植物繁茂的卡哈马卡河谷的

    景象尽收眼底,两个帝国又一次做好了碰撞的准备。阿塔瓦尔帕和他的

    大军就驻扎在这个印加城镇之外几英里的地方,山坡上布满了士兵们的

    帐篷。这就是西班牙人第一眼看到的印加军队的景象。公证人米格尔·

    德·埃斯特特(Miguel de Estete)写道:

    可以看到的帐篷太多了,我们都吓坏了。我们从来不知道印第安人能占据这么大

    的地域面积或制造这么多的帐篷……此前人们在西印度群岛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虽

    然我们不应该显露出胆怯或是干脆掉头返回,但是我们的心中已经充满了恐惧和疑惑。如果让我们队伍中的那些印第安人[脚夫]感觉到我们怕了的话,他们也许就会

    杀了我们。因此,我们唯有振作精神,仔细地观察了城镇和帐篷的情况……然后向着

    河谷中的卡哈马卡镇继续行进。[4]

    这些西班牙人或骑马或步行进入了卡哈马卡镇,当时天空中乌云密

    布,他们组成了三人一排的军事队形,钉着铁掌的马蹄踩在石头铺成的

    路面上,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仿佛电影《正午》(High Noon)中的

    场景一样,镇上的居民不是逃跑了就是躲起来了,公证人弗朗西斯科·

    德·赫雷斯(Francisco de Xerez)描述道:

    这个城镇是这条河谷中最主要的城镇,位于山脚边缘,[镇子前面]还有一片一

    里格宽的开阔平原。河谷里有两条河流,地势平坦,人口众多,四周群山围绕。镇子

    里有两千居民……镇上的广场比西班牙任何一个广场都要大,而且四周修着封闭的

    [围墙],墙上开了两个门洞,可以通向城中的街道。房屋也都修得很好很大,正面

    立壁至少超过两百步长[5];墙壁大约十五英尺高,看上去很坚固。围墙顶上搭了木

    板,木板上面再铺上茅草就算是房顶了……房子的墙壁都是用切割得很精细的石料建

    造的。[6]

    皮萨罗带领着他的队伍直接来到中心广场上,在那里他们可以集合

    起来共同商讨下一步要怎么做。这个有围墙围绕,只有两个入口的广场

    似乎是他们能找到的最安全的地方了,他们正好可以在这里等待印加君

    主传话来。此时天上下起了冰雹,小小的雹子打在石头地面上会弹起

    来,还有一些打在西班牙人带弧度的钢质头盔和铠甲上。西班牙人到广

    场两边的用切割石料建造的房子里躲雨,这些房子都有连成一排的梯形

    大门,好像长廊一样。阿塔瓦尔帕一直没有派人来传话,等得不耐烦的

    皮萨罗于是决定派出自己最好的十五名骑兵,在埃尔南多·德·索托队长

    的带领下前去邀请印加君主来与他会面。

    选择索托前往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因为他可能是这些人中除了皮萨

    罗以外最有经验的征服者。虽然身材并不高大,但是索托在来到秘鲁之

    前就已经小有名气了。他鲁莽冲动,喜欢对女士献殷勤,英勇无畏,精

    于使用长矛,是一名优秀的骑兵和侦察兵,擅长与印第安人交战。另外,索托也是一个埃斯特雷马杜拉人,他1513年就来到新大陆了,当时

    正是皮萨罗和巴尔沃亚发现太平洋的时候,那一年索托才十几岁。虽然

    年纪尚轻,但是索托发迹的速度相当快。他十七岁的时候就和另外两个

    合伙人一起建立了掠夺公司,到1520年,二十出头的索托就已经是一名

    队长了。

    到埃尔南多·德·索托三十岁的时候,他已经在新被征服的尼加拉瓜

    拥有大片的地产,就算不再探险也可以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了。然而索

    托的野心极大,他像科尔特斯和皮萨罗一样想要获得统治权,想要将当

    地的某一个地区变成由自己主宰的领地。因此,在1530年,索托及他的

    合伙人胡安·庞塞·德·莱昂与皮萨罗商讨定下了一个协议:如果他们可以

    向皮萨罗提供两艘船和一小队人马,那么皮萨罗就同意给他们一点征服

    行动的领导权,将来征服秘鲁之后他们也可以获得征服成果中最丰厚的

    一笔回报——无论最终的征服结果是什么。两年后的此时,在秘鲁北部

    的安第斯山脉之上,三十二岁的索托带领着一支骑在马上的先遣队沿着

    石头铺就的路面,从卡哈马卡镇向着美洲最强大的印第安君主的军队营

    地进发。按照赫雷斯的说法:

    [印加的营地]建在一座小山侧面,他们使用的帐篷都是棉布材质的,一个接一

    个,绵延了3.5英里长,阿塔瓦尔帕的营帐在营地的中央。所有勇士都站在帐篷外,手

    里的长矛插在地上。营地中的勇士人数看起来最少也要超过三万人。[7]

    索托和他的骑兵们骑着马穿过印加步兵的大营,没有任何行动的勇

    士们只是安静地盯着他们看。虽然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但是勇士们心

    中无疑是非常震惊的,这些男人脸上留着胡子,大多数还穿着闪闪发光

    的金属铠甲,骑着某种看起来像是巨型美洲驼的动物。穿过第一条浅河

    时,西班牙人没有走桥,而是骑马直接从河中涉水通过,马蹄溅起的水

    珠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到了第二条河的时候,索托命令大队人马

    留在这里等候,只带了两个西班牙人跟随自己前去面见印加君主,除他

    们之外还带上了一个印第安人,就是翻译费利皮略。向前没走多远,一个印第安人示意他们朝一座建筑的方向走,后来

    他们发现那里是一个浴室之类的地方,里面有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一个

    用光滑的石料砌起来的大水池,可以供人沐浴。通过两条石头管道可以

    向水池中注水,一个管道里流出的是烧热的水,另一个则是冰凉的。在

    院子入口处附近的一片草地上,有一个人坐在矮凳上,他穿着一件长

    袍,佩戴着各种黄金珠宝,额头上还戴着一条大红色的装饰带。虽然这

    个人没有抬头看,但是从他的举止和周围人明显的恭顺来看,索托已经

    意识到他肯定就是伟大的印加君主阿塔瓦尔帕。已经进行了总共历时超

    过四年的三次探险,此次作为皮萨罗最新探险行动先锋的索托,终于面

    对面见到了“伟大的君主阿塔瓦尔帕,我们听过无数关于他的消息和事

    迹……现在他就坐在一个矮凳上,是离地很近的那种矮凳,就像土耳其

    人和摩尔人习惯的那样。他身上投射出来的威严和华贵是我从未见识过

    的”。[8]

    另一个亲历者则写道:“他坐在(矮凳上)……仿佛全世界最威

    严的人,他的四周围绕着很多女人,还有不少首领也在他身边……每个

    人都根据自己的级别站在相应的位置上。”[9]

    虽然所有印加贵族都戴着头饰,穿着带有能显示他们级别和属地的

    图案的衣服,但是印加君主是整个帝国千万人口中唯一一个有权佩戴皇

    室流苏头饰(mascaypacha)的人。这种精美流苏是垂挂在一条发带前

    面的,由被称作玛玛科纳(mamaconas)的君主的女侍者们为他精心编

    织,使用的材料是“最优质的鲜红色驼毛,裁剪得非常整齐,每条穗子

    中间都固定了一小段金质的管状物。驼毛被拧成绳状,但通过金质小管

    以下的部分是散开的,正好垂在额头的位置……整个流苏的长度在眉毛

    之上,厚度是一英寸,能够盖住整个额头”。[10]

    手上沾满了无数印第安人鲜血的埃尔南多·德·索托傲慢无礼地骑着

    马一直来到君主面前很近很近的位置,近到马匹吐出的气息把君主头上

    的皇室流苏都吹动了。不过,虽然被一个重达千磅,而且以前从没见过

    的庞然大物逼近,上面还坐着一个陌生的外国人,从九英尺高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但是阿塔瓦尔帕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畏缩,甚至都没

    有抬头看西班牙人一眼,也没有就他的出现给出任何回应,只是继续低

    垂着目光看着自己面前的草地。有了费利皮略做翻译,索托发表了一段

    事先准备好的演讲,这也是欧洲人第一次向印加君主传达讯息:

    最平静的印加君主啊!你应知道这世上有两位君王是比任何人都更强大的。一个

    君王是代表上帝的教皇,他掌管并统治所有遵循神圣之法的人,并教授他们圣言。另

    一个君王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西班牙国王查理五世。这两位君王知晓你们领土上的

    居民被蒙蔽了双眼,不敬创造了世界的上帝,反而崇拜……迷惑了他们的恶魔,于是

    他们派遣我们的总督和总司令——堂弗朗西斯科·皮萨罗[11]

    及其同伴,以及一些作为

    上帝仆人的牧师前来,向贵国君主和他所有的臣民们传授上帝的神圣法律。这就是他

    们来到这里的原因。现在这一行人马蒙您不罪,自做主张进入了卡哈马卡城,并……

    派遣我们前来为实现我们之间理应存在的和睦安宁、兄弟情谊和永恒的和平打下基

    础。因此请您接受我们的来访,保护我们的安全,并让所有的子民都来聆听并接受上

    帝的神圣法律,因为那才是他们能够获得的最高的荣耀、利益和救赎。[12]

    在印加君主的皇室宫廷和庞大军队面前,索托一行人等待着君主的

    回应。索托自认为他的话都被正确地翻译了出来,而且其中包含的必要

    的背景信息也很明确,印加君主应该可以理解。不过,后来至少有一个

    同时掌握西班牙语和印加人的鲁纳斯密语(runasimi,意为“人民的语

    言”)的编年史作者质疑了年轻的翻译完成这样一个艰巨任务的能

    力。[13]

    这位梅斯蒂索人(Mestizo,指印第安人与欧洲人的混血儿)编

    年史作者加西拉索·德·拉·维加(Garcilaso de la Vega)写道:

    关于阿塔瓦尔帕听到的[这段讲话]究竟被翻译成了什么样的问题,人们有必要

    注意的一点是,进行翻译的印第安人费利皮略此前只是一个……平民,非常年轻……

    对于印加人的语言和西班牙语几乎是同样的不精通。他其实不是在库斯科学习的印加

    人的语言,而是作为一个外族人在通贝斯从那些讲了一些粗俗并且不准确的印加语的

    印第安人那里学到的……对于不是在库斯科土生土长的任何印第安人来说,印加人的

    [鲁纳斯密语]都可以算得上是一种外语。费利皮略学习西班牙语也没有一个正式的

    老师,只是靠听那些西班牙人说话自学,而且他能听到的也只是这些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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