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期刊 > 《中老年保健》 > 2005年第4期
编号:11094720
好人一生平安
http://www.100md.com 2005年4月1日 《中老年保健》 2005年第4期
好人一生平安

     一天早晨,妻子对我说:“我发现这儿有个硬块儿,不大好呢!”

    她的手放在右侧的乳房上,眉尖微蹙,神情显然有些紧张。我乐了,说:

    “你们搞医的就是这样子,老爱疑神疑鬼!”

    那年她36岁,我不相信她会得癌。可是她说,很硬,表面不光滑,活动性差,就像有个根儿似的。

    她自己跑到原来工作的医院去看。外科主任是熟人,也笑,说“你才多大呀?”看过之后告诉她:“要是你不放心,到门诊拿掉算啦!”

    她又跑到肿瘤医院去看,这次我陪着。医院的门诊大夫很有把握,立刻在诊断书上写了“右乳癌”三个字。

    妻子反而冷静下来。手术她想回自己的医院做。外科主任仍旧相信他的诊断正确,用的是“拿掉算啦”的办法。可是切开之后他怔住了,肿块盘根错节,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冰冻切片证明是恶性的,技术娴熟的主任慌了手脚,立刻打电话找他在协和医院的朋友来主刀,他不敢向“熟人”进行“扫荡术”。

    我们俩经历的精神和肉体的折磨可想而知。我没有手术的痛苦,但是妻子存亡未卜,我的心整天揪着,总觉得还不如病的是自己。我还要护理、上班,外加照顾10岁的女儿、2岁的儿子,那光景也够可以的了。

    转眼间28年过去,想不到前年秋日的一天,妻子又对我说:

    “这个东西不大好呢……”

    她指的是左侧乳房上出现的一个硬块儿,说的还是那三条儿:很硬、不光滑,不活动。我说:

    “你可别吓唬我啊!”

    但是她并没有吓唬我,诊断的结果又是“立刻进行手术”。她已经失去了年轻时那股锐气,眼里闪着泪光说:

    “人家都说我是好人,可为什么要给我两次折磨?”

    想来想去,她又笑了:“多半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

    我没办法回答她。她确实是个好人,在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这样。那时候我的心脏是三度房室传导阻滞,她懂得这意味着什么。我形同残疾人,上厕所的时候不可以插门,上街必须有人陪伴着,她可能要常常送我到医院,给我输氧。她根本没想到我的房室传导阻滞会奇迹般在20年后变成二度,又变成一度,而本来是准备陪伴我到我离开人世的。她对学院领导和工人一视同仁,治疗、开药绝无高下之分,无论值班与否,深夜一个“孩子发烧”的电话肯定把她召去。在家庭,占据了她心的是丈夫和孩子,她只付出,不索取。她富有同情心,什么地方有灾情,她总是挑选好的衣服捐献,有时我只好跳上去,嘴里叫着:“这一件我冬天还得穿呢!”街上看见路旁求乞的,她就掏兜儿,我倒往往要劝阻,硬扯着她离开,不屑地说:“我看他比你的月收入还要高,不信打个赌!”

    最可笑的她连野猫野狗都要照看,总说它们“可怜”。晚上我下楼去,她老是让我带个塑料饭盒,里头是剩菜、骨头、鱼头鱼刺,叮嘱我要摆在垃圾箱外边。这也罢了,有一回我饿了,她不在家,我在冰箱里乱翻,找出来一个漂亮的盒子。闻着挺香,看上面的字,却是猫食。超市里有这玩意儿,还很贵。等她回来我发牢骚说:“我还不如野猫呢!”逗得她哈哈笑。

    我没法儿解释这样的好人为什么会吃二遍苦,受二茬罪,也不便讲“好人一生平安”纯粹是胡扯淡,只能默默地和她一起吃苦受罪。那种手术在我看来既野蛮又残忍,而化疗令她呕吐得一塌糊涂,我也同样只能一道忍受。

    我安慰她的一句话是:“再来个28年,咱们就够本儿啦!”

    我已古稀之年,她65,再过28年,可不是够本儿了么。

    上个月11号,我早上醒来觉得左半身麻木,以为是睡觉压的。她觉得不对,不由分说,打个“的”把我拉到人民医院去了。神经内科的高主任说我是“缺血性脑血管病”,让我住进医院。我穿病号服的样子大概很可笑,刚换上,她就笑起来。我在镜子里看看自己,也忍不住笑。我42年没住医院了,告诉她:“下回你带相机来!”

    不过相机带来,我拍摄的第一张照片却是她看望我时买给我的一支红玫瑰。那支玫瑰插在药瓶子里,居然怒放了,非常漂亮。我原本还嘲讽她:“都什么岁数了,还玩儿年轻人那一套!”这回却觉得赏心悦目,想把它长久保存下来。

    天冷,她每天都去看我,说也不听,大概是想要报答我两次对她的护理吧。可惜泥菩萨过河,她忽然发高烧到39度,要请个小阿姨照看。住院4周后,我在前天自己办了手续,骑着“小摩托”出院了,风驰电掣回到家。她虽躺在床上,却只有37度了,心情轻松,看见我背着个大背包,里头塞满洗脸盆等杂物,忍不住笑着说:

    “哼,我在医院工作那么多年,还头一回见着这么出院的!”

    我说:“废话少说,立一条规矩——以后咱们俩谁也不许住院了!”, 百拇医药(孙幼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