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你们在城里
有一天我提着一个猪蹄去看望爸妈，我爸说，而今生活已很好，尽量不要吃得太好了，好多毛病都是吃出来的。但我去看望爸妈，不带点吃的去，还带点啥呢？
有时去爸妈那里，我感觉胸闷寡言，无奈地望着他们，一天天老去，我无能为力。一次，我在爸妈家接了一个电话，就急匆匆往外走，爸突然烦躁地一声大喝：“今后我死了，你们不要把我埋在公墓，就把骨灰撒在老家山岭上!”我明显感觉爸是冲我来的，就陪着笑脸坐下，像大人安抚孩子那样对他说，爸，现在说这个事儿还早，还早……
我抬头，看见爸眼眶里泪花闪动，才感到爸是真生气了，他心里好像还有委屈。我这个当儿子的，没啥社会地位，没金山银矿。可一年到头，大多是每逢佳节才思亲，我妈往往几天前就开始忙碌了，张罗了好大一桌菜等我回家，都是我从小到大爱吃的。这些年，我嘴有些刁了，妈开始为难，不知道弄些啥菜给我吃。我妈还像迎接贵宾的门童一样把守在家门口为我开门，就差一句“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了”。而在平时，他们两位老人，沉默面对着沉默，孤独陪伴着孤独。
我有时又觉得不理解爸妈。一台电视机，有上百家电视台的节目可看，一天二十四小时，分分秒秒不间断。还有我给他们订阅的报刊，社区广场上老人们扭的秧歌舞。生活不是很丰富吗？为啥还要那么孤独？
从前的老乡这些年陆陆续续来了城里居住，老村荒凉了。我妈有天说，你爸啊，整天出门去找那些从乡下进城的老乡，晚饭好了也不回家，害得我打着手电筒去接他回家。我妈来城里这么多年，还坚持在乡下养成的习惯，走夜路必打手电。我妈来城一年多，裤腰上还挂着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常拿出来念叨：这一把，是开老家房门，那一把，是开衣柜。衣柜里放着防衣服受潮的樟脑，衣柜里还藏着当年结婚时穿的蓝布衣衫。
过了几年，爸妈似乎习惯城里生活了。但我爸，大清早还是喜欢去菜市场，看那些乡下人咿咿呀呀担进城的新鲜蔬菜，有时菜叶上还挂着露水，覆盖着霜，爸总要蹲下身去摸一摸，用手指沾露水吃。我爸常守候在马路边，侦察员一样敏锐的目光，偶尔碰见一个进城老乡，大老远就开喊：“朱老三”“刘大毛”“秦麻子!”正埋头走路的人闻声后如惊乍蚂蚱，明白过后跌跌撞撞跑过来，他们如分别多年的战友，哆哆嗦嗦拥抱，激动不已，甚至抱头哭出声来。有次，我爸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成那样子，实属罕见。后来，我妈也这样，常陪着我爸，去马路上、巷道里、楼群中、车站码头找那些进城老乡，他们那目光，就是我看到一些发布寻人启事中隐含着的焦灼的目光。
我试着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但我爸我妈如倔犟老牛，拉也拉不回。
唉，我真只有常回家看看了。我有时甚至想，我爸我妈把我看作进城的老乡就好了，他们扑上来，双双抱着我，满眼是泪。 (李晓)
有时去爸妈那里，我感觉胸闷寡言，无奈地望着他们，一天天老去，我无能为力。一次，我在爸妈家接了一个电话，就急匆匆往外走，爸突然烦躁地一声大喝：“今后我死了，你们不要把我埋在公墓，就把骨灰撒在老家山岭上!”我明显感觉爸是冲我来的，就陪着笑脸坐下，像大人安抚孩子那样对他说，爸，现在说这个事儿还早，还早……
我抬头，看见爸眼眶里泪花闪动，才感到爸是真生气了，他心里好像还有委屈。我这个当儿子的，没啥社会地位，没金山银矿。可一年到头，大多是每逢佳节才思亲，我妈往往几天前就开始忙碌了，张罗了好大一桌菜等我回家，都是我从小到大爱吃的。这些年，我嘴有些刁了，妈开始为难，不知道弄些啥菜给我吃。我妈还像迎接贵宾的门童一样把守在家门口为我开门，就差一句“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了”。而在平时，他们两位老人，沉默面对着沉默，孤独陪伴着孤独。
我有时又觉得不理解爸妈。一台电视机，有上百家电视台的节目可看，一天二十四小时，分分秒秒不间断。还有我给他们订阅的报刊，社区广场上老人们扭的秧歌舞。生活不是很丰富吗？为啥还要那么孤独？
从前的老乡这些年陆陆续续来了城里居住，老村荒凉了。我妈有天说，你爸啊，整天出门去找那些从乡下进城的老乡，晚饭好了也不回家，害得我打着手电筒去接他回家。我妈来城里这么多年，还坚持在乡下养成的习惯，走夜路必打手电。我妈来城一年多，裤腰上还挂着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常拿出来念叨：这一把，是开老家房门，那一把，是开衣柜。衣柜里放着防衣服受潮的樟脑，衣柜里还藏着当年结婚时穿的蓝布衣衫。
过了几年，爸妈似乎习惯城里生活了。但我爸，大清早还是喜欢去菜市场，看那些乡下人咿咿呀呀担进城的新鲜蔬菜，有时菜叶上还挂着露水，覆盖着霜，爸总要蹲下身去摸一摸，用手指沾露水吃。我爸常守候在马路边，侦察员一样敏锐的目光，偶尔碰见一个进城老乡，大老远就开喊：“朱老三”“刘大毛”“秦麻子!”正埋头走路的人闻声后如惊乍蚂蚱，明白过后跌跌撞撞跑过来，他们如分别多年的战友，哆哆嗦嗦拥抱，激动不已，甚至抱头哭出声来。有次，我爸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成那样子，实属罕见。后来，我妈也这样，常陪着我爸，去马路上、巷道里、楼群中、车站码头找那些进城老乡，他们那目光，就是我看到一些发布寻人启事中隐含着的焦灼的目光。
我试着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但我爸我妈如倔犟老牛，拉也拉不回。
唉，我真只有常回家看看了。我有时甚至想，我爸我妈把我看作进城的老乡就好了，他们扑上来，双双抱着我，满眼是泪。 (李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