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你(1)
一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妈妈不爱爸爸。爷爷奶奶,还有三个阿姨也不喜欢爸爸,她们凑到一块就叽叽喳喳地说爸爸的坏话。爸爸在家里更是没有一点儿地位。邻居来家里借农具,如果只有爸爸一人在家,他们便不会开口。因为他们知道,爸爸做不了主。
爸爸是上门女婿,他的老家在山西一个偏远的穷山沟里。妈妈没有去过那个穷山沟,却成日里把那个穷山沟挂在嘴边。只要爸爸哪件事做得不如她的意,她就会大呼小叫地说:“你给我滚!滚回你那个穷山沟里去!”
妈妈有理由恨爸爸,也有理由恨那个穷山沟。因为爸爸从一开始就骗了她——当年爸爸跟战友来村里玩时看上了妈妈。战友告诉他,妈妈是奶奶四个女儿中的老大,也是最漂亮的一个。奶奶没有儿子,按照农村习俗,老大必须招上门女婿,担当传宗接代的重任。爸爸说他愿意当上门女婿。于是,经过战友的极力撮合,爸爸“嫁”给了妈妈。
当时爸爸承诺,结婚后他父母会寄一笔钱过来给他买一辆农用车当“嫁妆”。可结果是,爸爸结婚后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我出生后,妈妈曾提出要带我去爸爸家里看看,可爸爸没有同意,找理由推脱了。
, 百拇医药
这时,爷爷奶奶开始怀疑爸爸。他们找爸爸的战友死缠烂打,终于打听到爸爸年迈的父母早在他参军的三年中相继去世了。爸爸退伍回去后,家里的房子和田地都被三个哥哥平分了,他们的理由是父母看病和办丧事的钱是他们分摊的。爸爸没有了栖身之所,只好求战友帮他找户人家倒插门。战友便把他带回老家相了几次亲,可都没有成功,回去又没有路费了。不得已,战友只好在撮合他和我妈妈的婚事时发挥了一番,把他说成是家底殷实的人家,好让他能在这里有个安生之所。
知道了真相后的妈妈,再也看不起爸爸。在她的眼里,爸爸阴险狡诈,用软弱的外衣掩盖了丑恶的内心,是一条披着羊皮的狼。
从我记事起,妈妈就一直阴沉着脸在骂人。骂我、骂爷爷奶奶,当然骂得最多的还是爸爸——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骂爸爸。爸爸手脚勤快,无论晴天还是雨天,从不闲着。他还孝顺爷爷奶奶,疼爱我和弟弟,也很体贴妈妈。
可是妈妈看不到这些优点,在她心中,爸爸浑身都是缺点。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爸爸没招她、没惹她,她却突然把筷子一扔,说:“我一看到你那副模样,就是龙肉都吃不下去!”
, 百拇医药
记得有一次,爸爸一大早去溪里斩红薯丝,邻居家一个婶子因为丈夫不在家,挑不动,只好一点一点地搬。爸爸晒完红薯丝后就帮那位婶子把红薯丝挑到了晒坪。结果妈妈知道后,就在家里闹开了。爸爸的脸被她抓出了一道道伤痕,衣服也被撕破了。妈妈又要爸爸滚。结果,爸爸真的背着几件换洗衣服,头也不回地跨出了家门。
我从床上滚下来,连鞋子都没有穿就追了出去。
外面很黑,我一边喊着爸爸,一边摸索着往前走。走了几步,看不到爸爸的身影,我害怕地哭了起来,突然感觉有人把我抱起来了。
是爸爸。我赶紧搂住他的脖子问他:“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爸爸说:“我要回家。”我忙问他:“哪个家?是你山西那个穷山沟吗?”他说:“是的,那个山沟很穷,可是那里有我的亲人。”我问他们都爱你吗?他说都爱。我说他们不会骂你吗?他说他们不会骂我。我说:“那好,我也跟你一起去!”爸爸没回答,可是我感觉他贴着我的脸颊上有泪水流下。
, 百拇医药
爸爸最终没有走。爷爷奶奶追了出来,他们一边骂着,一边把爸爸又撵回了家。妈妈冲到门口堵住门,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你连畜生都不如!”结果是奶奶一把推开了她,指着妈妈的鼻子骂:“你威风什么啊!这都是你的报应!”
二
上初中后,我才真正明白奶奶那句话的含义。
那时,15岁的我个子有妈妈那么高了,人也变得叛逆。妈妈还是那么霸道,我却不再是只“沉默的羔羊”。妈妈再指责爸爸,我会挺身而出帮他出头;妈妈打我,我会跟她对着打。
有一次,爸爸去邻居家喝喜酒,刚好跟几个贪杯的朋友坐一桌,大伙起哄一定要他喝几杯。结果整桌的人都喝醉了,爸爸却还能自己回家。一见我的面,爸爸就含含糊糊地说:“他们今天可上了当了!想把我灌醉,结果自己倒了。他们哪里知道啊,我1岁就喝酒了!是我爸爸用筷子头沾着给我喝的。我的酒量在我们村里是最好的。在我当兵之前,谁家里娶媳妇要陪上亲,都是请我去陪酒的……”
, 百拇医药
酒让爸爸第一次在我们面前提起了他的老家。那是一个产酒的地方啊!可是爸爸到了我们这里之后,再也没有喝过酒,就算端一下杯也是象征性的。我们都以为爸爸是不喝酒的。谁知道他其实是好酒的。只是,他不敢喝。
爸爸说着说着,突然吐了起来,房间里顿时充斥着难闻的味道。妈妈把他赶了出去,要他睡公路。我不满地说:“爸爸不打牌、不抽烟,没有坏习惯,偶尔喝一点儿酒怎么了?动不动就要赶他走,你天天在家里兴风作浪,吵得大家不得安宁,为什么就不赶自己走呢?”
谁知,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妈妈操起一根扁担就要打我。爷爷奶奶去拉她,被她推到了一边。我一看她气势汹汹的样子,心里便慌了,想往外面跑,可是双腿却不听使唤。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能感觉到扁担在空中划出的冷风。可是,我没有感觉到痛,只听到“咚”的一声,接着,我看到爸爸倒在了我的跟前——妈妈的扁担在他的额头上打开了花,鲜血慢慢地涌了出来,我吓傻了。
爸爸的头半个月后才拆纱布。他为我挡了妈妈那一扁担。尽管他已经醉得迷迷糊糊了,可他还是有着保护女儿的本能。看着他伤口都还没有痊愈,就拿着刀上山劳作去了,我心里更加恨妈妈。我发誓长大后一定要挣很多钱,给爸爸买最好的酒,让他想喝就喝。
, 百拇医药
那天,家里来了客人,我的床铺让了出来,跟爷爷奶奶睡一个房间。半夜里被爷爷奶奶的说话声吵醒,我听到爷爷说:“小凡太不懂事了,你平时要多跟她说说,不要对自己的妈妈像仇人一样。金枝也可怜,当初都怪我们,是我们害了她。”奶奶叹了口气,说:“我也后悔啊!早知这样,还不如让她嫁了顾小伟呢。强把她留在家里有什么用呢?天天大呼小叫给你堵气。我都要气死了。”爷爷也叹了口气,说:“她是不甘心啊!听说顾小伟现在的老婆是银行的,两人生活得非常好。跟人家比,觉得自己嫁了这样窝囊的丈夫脸面上过不去。再说,小凡又那样让她操心。”“唉,当初要不是有了小凡,她是绝对不会跟了江智军的。说老实话,江智军确实比顾小伟差远了。”“都怪你,我说算了,都有孩子了,就让一步吧,你偏不,还说就算有了孩子,也是李家的,不是他顾家的。”“我哪里想到金枝是这样一个死心眼,又哪里想到老实巴交的江智军会骗我们呢?想想也是够气的。银枝、梅枝、桃枝不如她漂亮,也不如她能干,嫁的人都比江智军强,她怎么想得通……”“不过说老实话,江智军千不好万不好,对小凡还是好的。”“你以为那是真心好啊!他只是想讨好巴结金枝而已,内心里怎么想的谁知道啊!这种不言不语的男人最可怕了,是闭眼蛇,咬起人来最致命的……”
, 百拇医药
三
我就这样知道了那个隐藏了15年的秘密。
这个秘密没有让我对爸爸的感情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反而让我更加同情他、怜悯他。一个男人,因为在家庭里没有地位,不得不讨好妻子的私生女,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啊!
当妈妈再一次冲着爸爸骂:“我当初真是瞎了狗眼,找了你这么个窝囊废”时,我脱口而出:“你当初不就需要一个窝囊废给你遮丑吗?”
妈妈呆了,爸爸也呆了。静寂了半响之后,妈妈开口了,是冲爸爸说的,咬牙切齿:“好,江智军,算你狠!”“你不要怪爸爸,我偷听了爷爷奶奶的话。”我说。, 百拇医药(老 鹰)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妈妈不爱爸爸。爷爷奶奶,还有三个阿姨也不喜欢爸爸,她们凑到一块就叽叽喳喳地说爸爸的坏话。爸爸在家里更是没有一点儿地位。邻居来家里借农具,如果只有爸爸一人在家,他们便不会开口。因为他们知道,爸爸做不了主。
爸爸是上门女婿,他的老家在山西一个偏远的穷山沟里。妈妈没有去过那个穷山沟,却成日里把那个穷山沟挂在嘴边。只要爸爸哪件事做得不如她的意,她就会大呼小叫地说:“你给我滚!滚回你那个穷山沟里去!”
妈妈有理由恨爸爸,也有理由恨那个穷山沟。因为爸爸从一开始就骗了她——当年爸爸跟战友来村里玩时看上了妈妈。战友告诉他,妈妈是奶奶四个女儿中的老大,也是最漂亮的一个。奶奶没有儿子,按照农村习俗,老大必须招上门女婿,担当传宗接代的重任。爸爸说他愿意当上门女婿。于是,经过战友的极力撮合,爸爸“嫁”给了妈妈。
当时爸爸承诺,结婚后他父母会寄一笔钱过来给他买一辆农用车当“嫁妆”。可结果是,爸爸结婚后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我出生后,妈妈曾提出要带我去爸爸家里看看,可爸爸没有同意,找理由推脱了。
, 百拇医药
这时,爷爷奶奶开始怀疑爸爸。他们找爸爸的战友死缠烂打,终于打听到爸爸年迈的父母早在他参军的三年中相继去世了。爸爸退伍回去后,家里的房子和田地都被三个哥哥平分了,他们的理由是父母看病和办丧事的钱是他们分摊的。爸爸没有了栖身之所,只好求战友帮他找户人家倒插门。战友便把他带回老家相了几次亲,可都没有成功,回去又没有路费了。不得已,战友只好在撮合他和我妈妈的婚事时发挥了一番,把他说成是家底殷实的人家,好让他能在这里有个安生之所。
知道了真相后的妈妈,再也看不起爸爸。在她的眼里,爸爸阴险狡诈,用软弱的外衣掩盖了丑恶的内心,是一条披着羊皮的狼。
从我记事起,妈妈就一直阴沉着脸在骂人。骂我、骂爷爷奶奶,当然骂得最多的还是爸爸——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骂爸爸。爸爸手脚勤快,无论晴天还是雨天,从不闲着。他还孝顺爷爷奶奶,疼爱我和弟弟,也很体贴妈妈。
可是妈妈看不到这些优点,在她心中,爸爸浑身都是缺点。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爸爸没招她、没惹她,她却突然把筷子一扔,说:“我一看到你那副模样,就是龙肉都吃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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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有一次,爸爸一大早去溪里斩红薯丝,邻居家一个婶子因为丈夫不在家,挑不动,只好一点一点地搬。爸爸晒完红薯丝后就帮那位婶子把红薯丝挑到了晒坪。结果妈妈知道后,就在家里闹开了。爸爸的脸被她抓出了一道道伤痕,衣服也被撕破了。妈妈又要爸爸滚。结果,爸爸真的背着几件换洗衣服,头也不回地跨出了家门。
我从床上滚下来,连鞋子都没有穿就追了出去。
外面很黑,我一边喊着爸爸,一边摸索着往前走。走了几步,看不到爸爸的身影,我害怕地哭了起来,突然感觉有人把我抱起来了。
是爸爸。我赶紧搂住他的脖子问他:“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爸爸说:“我要回家。”我忙问他:“哪个家?是你山西那个穷山沟吗?”他说:“是的,那个山沟很穷,可是那里有我的亲人。”我问他们都爱你吗?他说都爱。我说他们不会骂你吗?他说他们不会骂我。我说:“那好,我也跟你一起去!”爸爸没回答,可是我感觉他贴着我的脸颊上有泪水流下。
, 百拇医药
爸爸最终没有走。爷爷奶奶追了出来,他们一边骂着,一边把爸爸又撵回了家。妈妈冲到门口堵住门,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你连畜生都不如!”结果是奶奶一把推开了她,指着妈妈的鼻子骂:“你威风什么啊!这都是你的报应!”
二
上初中后,我才真正明白奶奶那句话的含义。
那时,15岁的我个子有妈妈那么高了,人也变得叛逆。妈妈还是那么霸道,我却不再是只“沉默的羔羊”。妈妈再指责爸爸,我会挺身而出帮他出头;妈妈打我,我会跟她对着打。
有一次,爸爸去邻居家喝喜酒,刚好跟几个贪杯的朋友坐一桌,大伙起哄一定要他喝几杯。结果整桌的人都喝醉了,爸爸却还能自己回家。一见我的面,爸爸就含含糊糊地说:“他们今天可上了当了!想把我灌醉,结果自己倒了。他们哪里知道啊,我1岁就喝酒了!是我爸爸用筷子头沾着给我喝的。我的酒量在我们村里是最好的。在我当兵之前,谁家里娶媳妇要陪上亲,都是请我去陪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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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让爸爸第一次在我们面前提起了他的老家。那是一个产酒的地方啊!可是爸爸到了我们这里之后,再也没有喝过酒,就算端一下杯也是象征性的。我们都以为爸爸是不喝酒的。谁知道他其实是好酒的。只是,他不敢喝。
爸爸说着说着,突然吐了起来,房间里顿时充斥着难闻的味道。妈妈把他赶了出去,要他睡公路。我不满地说:“爸爸不打牌、不抽烟,没有坏习惯,偶尔喝一点儿酒怎么了?动不动就要赶他走,你天天在家里兴风作浪,吵得大家不得安宁,为什么就不赶自己走呢?”
谁知,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妈妈操起一根扁担就要打我。爷爷奶奶去拉她,被她推到了一边。我一看她气势汹汹的样子,心里便慌了,想往外面跑,可是双腿却不听使唤。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能感觉到扁担在空中划出的冷风。可是,我没有感觉到痛,只听到“咚”的一声,接着,我看到爸爸倒在了我的跟前——妈妈的扁担在他的额头上打开了花,鲜血慢慢地涌了出来,我吓傻了。
爸爸的头半个月后才拆纱布。他为我挡了妈妈那一扁担。尽管他已经醉得迷迷糊糊了,可他还是有着保护女儿的本能。看着他伤口都还没有痊愈,就拿着刀上山劳作去了,我心里更加恨妈妈。我发誓长大后一定要挣很多钱,给爸爸买最好的酒,让他想喝就喝。
, 百拇医药
那天,家里来了客人,我的床铺让了出来,跟爷爷奶奶睡一个房间。半夜里被爷爷奶奶的说话声吵醒,我听到爷爷说:“小凡太不懂事了,你平时要多跟她说说,不要对自己的妈妈像仇人一样。金枝也可怜,当初都怪我们,是我们害了她。”奶奶叹了口气,说:“我也后悔啊!早知这样,还不如让她嫁了顾小伟呢。强把她留在家里有什么用呢?天天大呼小叫给你堵气。我都要气死了。”爷爷也叹了口气,说:“她是不甘心啊!听说顾小伟现在的老婆是银行的,两人生活得非常好。跟人家比,觉得自己嫁了这样窝囊的丈夫脸面上过不去。再说,小凡又那样让她操心。”“唉,当初要不是有了小凡,她是绝对不会跟了江智军的。说老实话,江智军确实比顾小伟差远了。”“都怪你,我说算了,都有孩子了,就让一步吧,你偏不,还说就算有了孩子,也是李家的,不是他顾家的。”“我哪里想到金枝是这样一个死心眼,又哪里想到老实巴交的江智军会骗我们呢?想想也是够气的。银枝、梅枝、桃枝不如她漂亮,也不如她能干,嫁的人都比江智军强,她怎么想得通……”“不过说老实话,江智军千不好万不好,对小凡还是好的。”“你以为那是真心好啊!他只是想讨好巴结金枝而已,内心里怎么想的谁知道啊!这种不言不语的男人最可怕了,是闭眼蛇,咬起人来最致命的……”
, 百拇医药
三
我就这样知道了那个隐藏了15年的秘密。
这个秘密没有让我对爸爸的感情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反而让我更加同情他、怜悯他。一个男人,因为在家庭里没有地位,不得不讨好妻子的私生女,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啊!
当妈妈再一次冲着爸爸骂:“我当初真是瞎了狗眼,找了你这么个窝囊废”时,我脱口而出:“你当初不就需要一个窝囊废给你遮丑吗?”
妈妈呆了,爸爸也呆了。静寂了半响之后,妈妈开口了,是冲爸爸说的,咬牙切齿:“好,江智军,算你狠!”“你不要怪爸爸,我偷听了爷爷奶奶的话。”我说。, 百拇医药(老 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