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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医(一)
http://www.100md.com 1996年5月1日 《祝您健康》 1996年第5期
     高中一毕业,上午发完毕业证书,下午就见到同学挑着泥担干农活了,又是羡慕,又是沮丧。再想想自己。不知道明天该做什么好,心里就觉得空空的。那时我才十四岁出头,离开了学校,整个就是一副末日来临的心情。

    回到家,看到祖父满脸忧愁地在吸水烟,心里不由得生出无数怨气,一句话也不说,就把毕业证书丢在他的面前。祖父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叹口气,放到桌上,手里的水烟筒更响了。

    晚上,祖父说,你就在家里读医书吧。祖父说这句话时,语调平静,但在油灯下看他,却是一脸的阴郁古怪。我知道祖父这样说,是十分的不得已。他是有一块结了多年、无法化解的心病:祖父一辈子行医,晚年却从医院被赶回老家。原因就是祖父年轻时,医道不错,人缘也好,曾被地方上推出担过一任乡职。这原是为地方上做公益事,推托了几回,推托不掉,只好做了8个月。谁知这就成了祖父身上的污点。斗他的人中就有他的学生,这使他格外伤心。尤其让祖父感到屈辱的是,他带着我回到老家后,受尽了冷眼。祖父是不肯再行医的了,有时候有外庄的人,上门来请方脉,祖父总是淡淡地说,我于医道已经不通,你还是不必找我吧。那五六年间,我们家的门差不多总是关着的。三间旧屋,一方天井,住着一老一少两个人,捱着冷冷清清的日子。

    祖父虽然一心希望我日后能有出息,但他是绝不肯让我去学医的。现在,祖父又让我读医书,这不是说祖父改变了想法,而是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失学在家,尤其是看出了我的哀怨颜色,他不愿意让我在这样小的年纪上就陷在绝望里,毁了生活的一点光亮。我也能够看得出来,祖父让我读医书,违背了他晚年的意愿。

    不论怎么说吧,我是开始读医书了。祖父虽说对行医伤心而失望,但他的一箧医书还是保存得好好的。全是一式的木刻本,其中有全套《黄帝内经》,有张仲景的《伤寒论》,有孙思邈的《千金方》,还有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平湖脉诀》等等,这些都是医家的典籍,也是医家必备的常用书。这些书上有祖父阅读时手批的红圈,有些地方还加了注,则是祖父的心得。祖父把它们存放得好好的,足见祖父对他一生的医术非常留念,实在抛舍不开。

    我先读《内经》。这是一本高深的书,一字一句读得非常吃力。祖父说不仅要读,而且要高声诵背。于是我就高声诵背,清早或黄昏,站在天井里的苦楝树下,捧着书,如吟如咏。院子的门是关着的,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高低回响。有时候,有风从墙外吹进来,摇落几片树叶;轻飘飘地掉在书页上。

    祖父有时也会走出来,指点几句,这时候往往都是读得不对的地方。祖父一边吸他的水烟袋,一边说,读不懂不要紧,以后慢慢会明白的。那时我很下功夫,书读得也很快,可是我从来没有见到祖父脸上有高兴或者赞许的笑容,他的目光沉沉的,时时有一层拂不去的阴翳。

    许多年过去了,我的祖父也早已作古,我终究没有能够做一个医生。我不知道,祖父在九泉之下,对我没有做医生,是满意呢,还是感慨呢?逝者长已矣,生者复何言!我只是不能忘记我的读医书的经历,在没有书读的日子里,我能够读到那么多的医书,这是我至今最感幸运的事情。我敢肯定地说,我从那些医家典籍里得到的东西,足够我一生受用,虽然它与医生这一种职业没有什么关系。

    我总觉得我更应该做一个中医,现在却要去写什么文章!, 百拇医药(费振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