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期刊 > 《东方养生》 > 2012年第6期
编号:12241786
人间诗情我心事
http://www.100md.com 2012年6月1日 《东方养生》 2012年第6期
     中国历史上有位文学巨子元好问,曾写过《论诗绝句三十首》,在文学批评史上意义极其重大,影响数百年间文坛。其中一句是“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意思是李商隐的诗后世诗家倍加喜爱,只是无人能像郑玄笺释《毛诗》那样,为之做出贴切的诠释。中国的诗学,自《毛诗》开始的大传统,或是直陈其事,或是比拟隐喻,取譬引类,发明自心。故而做事难,解诗亦难,论诗更难,若能论诗以诗,更瞧功夫。

    元老夫子论诗自是独到,而所诗更有意境。诗贵在“含不尽之意在言外”,读懂的一层,让人点头称道;读不懂的一层,尤有一份朦胧之美;若能玩味言外之意、弦外之音,就更是妙不可言了。可是在上个世纪“新文化运动”风行全国,一位举世推崇,毫无争议的学术宗师,曾说《毛诗》自己读不懂的地方,尚有“十之一二”。一句话,令学生哗然,同行大跌眼镜,惊愕不已。这位一代宗师,就是海宁王国维。

    人间孤愤最难平

    王国维的心里,有一个极度悲观的世界。
, 百拇医药
    1898年,上海。二十世纪两大学术宗师罗振玉、王国维,在这里初次相遇。当时二十出头的王国维,背井离乡,在《时务报》担任校对。大年初二,在报馆一间小屋内。王国维自斟自酌,诵读《两都赋》。此时仅仅年长王氏十一岁的罗振玉,已是声名斐然。刚好罗氏前来拜访馆主,惊异王国维读书的形状,进而问询攀谈,顿觉王氏才气超凡。欲招募年少的王国维,加入其创办的“东文学社”学习。然而面对赏识自己的伯乐,新相识的知音人,王国维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奈生计何?”

    “人间孤愤最难平,消得几回潮落又潮生”。王国维少年成才,闻名乡里,里人推为“海宁四子”之首。才华横溢,却在考取秀才之后屡试不中。科场失意,还须面对世代清贫的家庭生活。生活清苦,可年仅四岁时离世的母亲。就再难将他照顾。存心向学,也只能到上海自谋生路,解决生计方能读书。好容易等到了自己的伯乐,资助留学日本,又因病归国。在终于随罗氏进京,任职清朝发表论著而扬名文坛,就又在而立之际的三年内,父亲、妻子、继母相继撒手人寰。此情此景,王氏长坐在静夜孤灯之下,仿佛家乡海潮声声,又做何感想?
, http://www.100md.com
    “早知世界由心造,无奈悲欢触绪来”,王国维的世界,极度悲观;王国维的学术,史上奇才;极度的悲观,源于他漂泊凄苦的身世;学术的深诣,因他以超人天赋无论顺逆,总是苦读不辍;凄苦的身世,让他看待世间的学问,牵连着苍生的血泪;平生的苦读,让他如同风中絮、雨打萍的生命,因文化的厚重愈加黯淡沉郁。感念苍生的血泪,份怀自身的沉郁,凝结于胸中这一腔孤愤,到头来竟落得个“国家不幸诗家幸”!

    书成付与炉中火

    “辜负胸中十万兵,百无聊赖以诗鸣。谁怜爱国千行汩,说到胡尘意不平。”这首感慨陆游的诗作,出自粱启超先生之手。当时梁任公、王国维、陈寅恪、赵元任,四位先生并称“清华四大导师”。其中陈、赵两先生辈分稍晚,粱、王两位则被学界推崇公认已久,而粱启超对王国维的学问贡献,更是推崇至极,称誉“不为中国所有而是全世界的”。故每有清华学生请教学问之事,粱先生总是逊谢:“可问王先生”。

    然而敬重王国维的,却不止是学术界的同行。1923年开始,王国维受任溥仪为“南书房行走”,聘任王国维的溥仪对其也是尊敬异常,经常留王氏“宫中用餐”。王国维却因为高度近视,用餐时大部分菜肴看不见、夹不着,此时必是溥仪亲自举箸为之夹菜。只是王国维的魅力,尚远不止此。日本著名学者铃木虎熊、神田喜一郎等,都至王氏家中拜访请益;清华校长对其毕恭毕敬、待之以礼,留着辫子的门房,连见到拜访王国维的人都格外恭敬;王氏身殁至今八十余年,很多中学生最爱读的书,依然是静安先生的《人间词话》。
, http://www.100md.com
    《人间词话》标举境界,以为“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此说一出,学术界遂成定论。前此论词以本色,看似与非似;后此说词以境界,看有与无有。若以王氏经世之学、古文字学,幽深古奥识者无多;而《人间词话》风行百年,则“甲骨四堂”的王观堂,可谓出繁入简而雅俗共赏,浑化古今而深入浅出。若诗词名家与尼采、叔本华,若吟咏佳句与人文精神、西方文艺,陶铸锻造而融为一炉,又全然不着丝毫痕迹。如此识见如此笔法,纵观百年学林,又谁人能出其右?只是王国维三十五岁后,竟然尽弃所学,摧烧文集,难不成真是要“书成付与炉中火,了却人间是与非”?

    试上高峰窥皓月

    “乾坤大,霜林独坐,红叶纷纷堕”。

    辛亥革命爆发,王国维走难日本。回复半生不合时宜,小斋回旋读书自期。身处异国他乡,专攻本国经史。日诵注疏数卷,傍及文字声韵,持恒如是数年,所造益为精醇。明经辨史,学通天人。王氏曾有词曰,“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可怜其具千古慧眼。学究天人之际,于命运之悲欢奈何,依然困于这文化神州之身。武昌起义成功,清帝逊位之日,本是举国欢庆之时,却因被视为满清遗老,只得流落东夷,回望故园风雨,又是怎样一番恨别惊心。
, 百拇医药
    “满目河山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前此王氏精研词曲,根源在乎“吾中国文学之最不振者,莫戏曲若”。后因西学充斥,世论分歧,中华三千年教泽,不绝如线,故而进学经史。遂观其治学之道,皆务本急需之要,途径虽殊,其心一也。然而经史两部典籍,亦是浩瀚烟海,先生属意,究在何方。史学家姚名达当学生时,曾在课后以所考《孔子适周究在何年》,问学求正于先生。王国维展卷阅毕,默然不语,思量有顷,仅留八字:“考据颇确。特事小耳”。“九万里风鹏正举”,先生之大事因缘,又为何事?

    “诗旨未能忘救物,世情奈何不容真”。“诗人救世”。是一代儒宗孔颖达,在初唐奉诏编纂《五经正义》时,所开启的诗家传统。唐诗气象恢宏,鼎盛当代,自有莫大因缘于此。王氏以诗家心事,治殷周往史,义理精深,考据绵密,自诩“于考据之中,寓经世之意,可几亭林先生”。殷周变革,非止一家一姓之兴亡,都城市邑之转移;实乃旧制度废而新制度兴,旧文化废而新文化兴,周公之制礼乐,系万世治安之盛业,为天下太平之大事。究天人之际若此,不失立言宗旨;成学问之道如斯,方系苍生血泪。自孔夫子作《春秋》,司马迁书《史记》,上下五千年至于民国,有能绍明世,正心志,继绝学,本慧命,传文武之道,不坠于地者,其惟先生乎!“春秋谜语苦难诠,历史开山数腐迁。前后固应无此作,一书上下二千年”!此先生年少之诗,而今看来,有志者事竟成也!
, http://www.100md.com
    1927年6月2日,北京颐和园昆明湖。王国维先生的遗体,静静地被停放在湖边的亭子里。清华师生闻信大惊失色,恸哭、唏嘘、奔走、伫立……当晚十点左右,赶至颐和园的一行三十余人中,有校长、教务长、教授、助教、学生等等。翌日傍晚,大师灵柩停放设祭,陈寅恪、吴宓以降国学院学人,行三跪九叩之大礼,祭奠一代哲儒。消息一经披露,舆论哗然,众说纷纭。更有好事者,揣度死因以殉情、愚忠、受辱、惊惧、讨债云云,不一而足。

    生死事小,节义事大。静安先生王国维,以自沉方式,为半百人生做结。以生命殉节文化,用魂灵笺释诗心。苟得其所,生死以之。死得其所,告慰平生。又是那静夜孤灯,只是斯人已远。“西窗白,纷纷凉月,一院丁香雪”,忠魂一缕,云散烟消。惟余不知是谁的两行浊泪,有几人又能祭心香一瓣。此中真情,又谁人能与说清。只有那位诗家巨子元老先生的词作,或许可以转为诠释,“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百拇医药(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