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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油赤酱”从何而来
http://www.100md.com 2008年6月1日 《食品与生活》 2008年第6期
     “上海菜就是浓油赤酱”,这似乎是许多人对上海菜的总体印象。仔细考察“上海味道”的形成过程,“浓油赤酱”跟海边渔村的饮食习惯好像是“浑身勿搭界”。几千年来,上海的先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开头是一日两餐,后来慢慢衣食丰足了,才得以一日三餐。据我在40年前下乡搞“四清”时,和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的体会,即便一日三餐,也多是两稀一干,不过晚上的粥稠些。农忙时才准许两干一稀,但晚上必定是菜饭——糠菜半年粮嘛!至于“下饭”(嗄饭)那一定是清水煮煮多些,油炒少些,很少用酱油红烧,根本谈不上“浓油赤酱”。20年前到市郊农村采访,食堂或小饭馆菜单上大多是清淡的菜,红烧肉一点也不红,倒不是买不起酱油,而是喜食清淡、原汁原味的菜肴。倒是我的老家婺源菜色也重,味也重,油也重。婺源本属徽州,“浓油赤酱”是不是跟徽菜有某些关系呢?

    徽菜即安徽菜,又称皖菜,起源于黄山之麓的徽州。其历史悠久,烹饪技艺精湛,菜肴丰富多彩,以烹制山珍野味、河鲜鱼鳖与讲究食补见长。徽菜的起源、发展与徽商的发展、兴盛,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史称“新安大贾”的徽商,起于东晋,发达于唐宋时期,全盛于明代晚期及清代中叶。这个时期,徽商人数之众,活动范围之广,拥有资本之雄厚,均居当时天下商人之最。徽商以经营盐、典(当)、茶、木为最著,其他行业中也无不插足其间。商栈、邸舍、酒肆、钱庄随之兴起,当与徽商之推波助澜有极大的关系。沿江各地有“无徽不成镇”之势。有“徽骆驼”诨名的徽商,从事长途贩运,可说是当代物流业之滥觞,足迹所到之处徽菜馆遍布。鸦片战争五口通商之后,徽馆在上海也得以长足发展。1930年出版的《上海小志》中说:“评上酒肆,初仅苏馆、宁馆(注:宁波,而不是南京)、徽馆三种,继则京馆、粤馆、南京馆、扬州馆、西餐馆纷起焉……近闻则闽馆、川馆最为时尚。”上海人最引以为自豪,最最上海菜的响油鳝糊、三虾豆腐其实都是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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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响油鳝糊所用鳝丝,厨师自划。将活黄鳝放入开水中烫至嘴张开(如鱼嘴不张就要下锅煮至张开,500克鳝鱼,要加盐1.5克)捞起,然后逐条放在案板上理直,一手捏住鱼头,一手拿着竹签、从鳃部插入划至肛门。再用竹签贴着鱼的脊背骨插进一半,划至尾部。再将鱼翻半个身,同样方法再划,剔去骨、头、内脏,洗净后切成半寸长的小段。然后将鳝丝在油锅中滚爆,直至水分去尽、鳝丝弯曲,最后加佐料烹调。这样做成的鳝糊脆糯爽口。这种烹法后来被上海厨师采纳,再加以演绎。或者说,徽菜式微后,一些徽厨改换门庭,加盟上海菜馆,将这样重色、重味、重油的佳肴直接带进上海馆子。

    三虾豆腐,是在子虾上市的春夏交替之时,以虾仁、虾脑、虾子来烧豆腐,先炒后烧(烩),色、香、味、形俱佳。当时,上海主要的徽菜馆有其萃楼、同庆园、大富贵、大中华等。靠近大中华饭店有一家大发,原本是一家黄酒馆,后来把苏州松鹤楼掌灶的请来,在清水虾上市时卖虾脑汤面,热气腾腾上桌,简直就是一碗白玉盖珊瑚面。上海名琴票陈道安哲嗣、青衣名票陈小田,嫌大发嘈杂,一到河虾旺市,总是到大中华吃虾脑面。那时倪红燕还未和郑小秋结婚,想跟陈小田学京剧落花园,在大中华吃了三顿虾脑面,就把全落花园学会了(见唐鲁孙著《中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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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庄路的天香楼,原是徽馆底子,后来添了宁绍菜,慢慢成了杭菜馆,但他家的馄饨鸭,仍用锡暖锅上菜。到了三九天,三五知己小酌之余,来一客全份馄饨鸭,饱暖舒畅,真不输于吃涮锅子(京派)打边炉(粤派)呢!

    徽菜馆最早进入上海开业,是在小东门。其经营菜肴也兼营汤面,拿手菜有炒鳝背、煨海参等。除了上面所说的馄饨鸭以外,还有大血汤特别出名。

    大富贵酒楼原名徽州丹凤楼,开设于清朝末年。刚开业时经营一般徽菜及点心,后逐步扩大营业,更名为大富贵。

    青鱼菜也是徽菜的拿手菜。红烧划水、红烧肚档都香鲜可口。这些菜后来都融入上海菜中。正因为上海是个移民城市,五方杂处,各式人等荟萃,各地乃至各国菜肴也就在这个“东方大魔瓶”中融合、变化、升华,正所谓“街头巷尾皆吴语,数祖列宗半外乡”。而上海菜“浓油赤酱”的特色,也主要是从徽菜承袭过来。

    我祖籍婺源,本属徽州府。早年,祖父昭华公还曾参加过争取婺源回归皖省的运动。祖母宋太夫人生于光绪辛卯年(公元1891年),从我上学起,老人家已年届花甲。她晚年患眼疾,常迎风流泪,但见她下灶料理菜肴时,并不仔细看,(原料)随手抓来,随意调味,一定好吃。拿手菜除红烧(此时艰难时势,油的配给太少,无法“浓油”,“赤酱”尚可)以外,粉蒸、清蒸的也不少。总而言之,还是原汁原味。毕生喜食辣、腊,每日清茶一杯,享年也有77岁。可见,一帮菜肴,并不是孤立的。浓油赤酱之外,必定有原味清淡的菜肴来补充。正如,以麻辣著称的川菜,也有许多一点不辣的菜,“一菜一格,百菜百味”。上海菜,有“浓油赤酱”的一面,也有鲜活清淡的一面,更重要的是四季分明、原汁原味,如春季吃春笋塘鳢鱼,枸杞笋丝,炒青壳螺蛳;夏季吃鳝糊,子虾炒黄瓜;秋天吃大闸蟹,毛豆芋艿老鸭汤;冬天则是吃青鱼菜。我的老兄弟阿山(薛胜年)青鱼可烧9道菜:下巴、划水、红烧肚档、葡萄鱼(鱼脸)、青鱼秃肺、川糟、糟川、腌川、汤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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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从一个小渔村,“沪渎”(古水名,指吴淞江下游近海处一段。因当地人民用“沪”这种捕渔工具而得名)到国际大都市;饮食也从鱼、虾、蟹、鳖、鸡、鸭、菜、豆,到十六帮、十八帮,西菜可谓“联合国”般应有尽有;值得总结的东西太多,历史积淀太厚重。但上海人有个弱点,有时盲目自大,一切以“大上海”自居。有时却又莫名自卑,一切都不及京、广、川、扬,非得振臂高呼“重振雄风”。那么,什么是雄风呢?到时候拿出来的都是“老虎脚爪”,得不偿失地做两个,拿到南京路组织人排队,作秀。但这些做法,于上海人的口福无补,对上海人的后代更是不负责任。有人说,当卖茶叶蛋的老太也来炒股时,股市就快由牛转熊了。我想补充一句,当怀旧成为“时尚”时,也就无“旧”可怀了。试看不少餐馆在大力推销的“私房菜”,何“私”之有?老早成为“公卖菜”了。真正的私房菜是不卖的,藏在民间人不识,每家每户日啖之。我的祖母、母亲,都留下不少真正的私房菜。为与变味的“私房菜”有所区别,我愿称之为“家藏菜”。事实上,多年来,我和同道好友,常常在交流我们的“家藏菜”,发掘出来也不卖,而是让真正有情、有义、有品的大厨、老板去琢磨、消化之后,成为他们的新菜。我也称之为“正在消失的美食”,并不遗余力地将其搜罗、整理,有一位年纪不大,资历有限,却功力不浅,志向更高的“小字辈”愿助老江一臂之力,准备一个一个帮我做出来,以图像、视屏各种手段保存下来。到一定时候,也会申遗。以我的愚意,认为这种申遗似比餐饮界正热火朝天在申遗的项目更有意思。因为那是已经全民奋战,政府支持,舆论开道,巨富掏钱的,决不会真正遗漏什么。而正在消失的美食,当我们这些老家伙没有了,再没有吃它的时候,就真会永远地遗漏了。好比《大长今》热播时,看到朝鲜官员用“满汉全席”招待明朝特使,令人发噱一样,演出什么“关公战秦琼”来了。, 百拇医药(江礼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