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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
http://www.100md.com 2012年1月1日 《食品与生活》 2012年第1期
     1.她小时候是很喜欢过年的,每到岁末,心里就开始盘算着离过年还有几天。越来越薄的日历纸是她越来越浓的欢欣和期待。

    后来她对过年不自觉地有了厌倦和抵触。女人过了25岁,对“年”是会畏缩不安的。就这样心惊肉跳到30岁,反倒又会轻松起来。似乎大限已过,又会有新一轮的精彩。

    从25岁到30岁的五年间,她结婚,出国,婚变,回国……走了千万里路,心情早已变得淡泊。一个女人的命运其实是认识自己手里有什么,什么是牢靠的,什么是稳固的,什么是流动的,什么是转瞬即逝的过程。很多在她这个年纪不可能被看穿的事,她都能看穿了。唯独“年”,是她始终的恐慌。就像女人总闯不过衣服这个关,单身女人也总是迈不过年这个坎。

    大学毕业两年,她不顾父母反对,执意嫁给一位来自南国小城的才子。

    丈夫当时在德国工作,她也去了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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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父母早就告诫宝贝女儿潮汕一带大男子主义盛行,不把老婆当回事;而且潮汕人的家族观念非常强,习俗更是千奇百怪的繁琐……当时她还不以为然。

    那年过年,她与丈夫双双回国,她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第一次去了丈夫的老家澄海。

    除夕,等婆婆把晚餐端上来,她傻了眼。主食是白粥,面前摆着几碟小吃:一碟切片的卤鹅肉和两个鹅掌,一碟萝卜干,一碟腌过的橄榄,一小碟豆酱,另一个稍大的盘子里横陈着一条据说很名贵的鱼。

    完全没有她期待中的热腾腾的炒菜。除夕请新媳妇喝稀饭吃冷菜,就着那条没有葱姜调料的玉体横陈的清蒸鱼,当下她的心就冷了半截。

    那次过年,公婆完全无视她的口味,夹菜也都是夹给丈夫的。在他们看来,媳妇的一切都该随丈夫,包括口味。

    她也算领教了潮汕家庭的族长风范。年初四,丈夫有高中同学来家吃饭,饭中一直愉快,大家相谈甚欢。她因胃口不佳提前吃完,跟大家打招呼慢慢吃,然后习惯性地把自己的饭碗和筷子准备收到厨房去。这个举动竟冒犯了丈夫的叔公。他当着众人面严肃地教导她:“客人还在吃饭,怎么就收拾碗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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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年她憋屈得紧,与丈夫发生了婚后的第一次争吵。闷闷不乐地回到上海,打开行李,她发现一个可疑的袋子。打开一看,她差点晕倒——袋子里装着除夕吃的那种腥味十足的鱼,足足六条!

    那年春节后,一向宠她的丈夫突然自我意识大增,显出大男子主义的真面目。磕磕绊绊过了三年。某年年初七,他们离婚了。

    2.

    那年她30岁,已经恢复单身两年了。小年夜,她刚参加完一个闺密的婚礼。婚礼现场很闹腾,她的心里却冷清,再度感到光阴虚掷的怅惘。

    吃过喜宴,她独自在灯火通明的延安路高架上游车河,打开收音机,不知道是哪个调频的神经主持人,播放了一首歌曲《用我一辈子去忘记》。

    这支歌至少有十几年了。十几年完全可以物是人非,更何况郑智化不是一个偶像歌手,也非实力派。他的声音是不动听的,他是不帅的,他还是用双拐支撑着自己的人生。这样一个孤独倔强的男人,有着寂寞无比的声线。在今天,能让任何一个时尚男女喜欢他,可能是件很艰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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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却喜欢。

    那年除夕前夜,她和几位男女同学像往常一样到河边散步。十六七岁的少女,正是眼中茫然、容貌青涩、心中苦涩的时候。河对面是一所大学的宿舍,已经是9点多了,不知是怎么开始的,她和同学唱起了郑智化的歌,一首接着一首,唱到《用我一辈子去忘记》时,对岸刚刚熄了灯的宿舍里,蜡烛一支一支亮了起来。许多人打开了窗户,和着旋律,和他们一起唱,有男生,也有女生,有人甚至吹起了口琴来和声,嘈杂而快乐的声音在夜空中飘荡,直到午夜。

    就是那个夜晚,她记住了那个吹口琴的男孩,后来成了她的男友,再后来成了她的丈夫,最后成了她的前夫。

    那晚她给那个播放过气的郑智化的调频主持人打了个电话。在等待接听的那一刻,她是有些犹豫的,给主持人打电话这类举动在她看来极为可笑。

    大概是她那晚喝了酒,郑智化给了她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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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她从初中开始就听他的节目,断断续续,却也从没长久离开过。他比她早生多年,是她的声音偶像。

    3.

    那次电话后,很奇怪,他们没有过渡的熟了起来。

    最初,他是个遥远的男性。即便在几次简短的交往过后,她也没有认真观察过他的脸。因为留在心里的印象太深,以至于从面目上,他于她是个蒙模糊的存在。

    唯有他的声音,他的语言,从一开始就铭刻在了她的耳朵和心里。

    后来,不知从何时起,靠近他身边,她会感到从他身体里放射出来的某种温暖。

    他和她什么都不是,但又好像什么都是了。

    两年后,他们一起在日本京都过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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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她一样,他也不爱过年。也许在任何一个都市里,喜欢过年的只有孩子和老人,还有就是生活太过如意的人。

    他们爱吃的东西很一致。晚餐后,在清水寺旁边一个小小的居酒屋,他和她喝清酒,吃串烤和年糕。聊着过年的话题。

    他记得小时候过年从腊月初八就开始做好了准备工作,新衣服先摆在那儿不让穿,所有的菜都在大年三十以前做好;家里来了客人就热一下,要吃好多日子,到了后来也看不出菜的原有样子;压岁钱加起来也不过是几块钱;而这几块钱能让孩子控制,大人不收回去就算很不错了……

    他说得津津有味。她想,人的思想意态果然是有选择的,回忆过年实在比过年本身更能爆发与加深生活情感和乡土情意。

    他说,小时候到了年初四晚上,会觉得很失落。盼了整整一年的“年”就这样过完了?现在过完了除夕,很多人心里的年就算过完了,只盼着它快快走吧。其实是很没劲的。他如今更喜欢过公历的元旦。

    她对他说,真是奇怪,很多时尚大商厦一到元旦前夕,就放些无厘头的过年歌,一直播到正月十五,我却没有记得一句。想想京都会和上海不同,原来也差不多。他说,越没有的东西才越想着要有,真正深邃的东西,是从不需要说唱出来的。

    静静听完寺院里108声钟响后,他掏出一枚戒指交到她手里,“我们能在异国他乡过年,就证明了很多没必要说出来的东西。你说呢?”, 百拇医药(何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