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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花薄荷茶
http://www.100md.com 2012年9月1日 《食品与生活》 2012年第9期
     1.

    小时候,静雅过的是苦日子。家住棚户区,母亲去世时她才两岁,次年父亲再娶,和继母生了两个弟弟。

    父亲是列车员,经常跑兰州西宁哈尔滨等地,一个月打不了几次照面。继母对静雅倒谈不上虐待,心情好时还会帮她用海鸥洗头膏洗头,当然这多半发生在父亲在家时。多数时候她只能用弟弟洗过的水洗澡。她很内向,不争不吵,对厚此薄彼一直忍耐,继母也找不出她什么茬。

    静雅资质一般,可她勤奋刻苦,中专毕业前就落实了一份工作。虽说薄薪,可也够独立生活。搬入单位宿舍,每月还固定有点钱补贴家用。周末回家看看,避开饭点,只坐一会儿,给父亲拎两瓶啤酒,给继母买半斤蜜饯,塞点零花钱给弟弟们。继母对她很热情,做肉丝炒年糕和水蛋招待她。

    每每走出那个陋巷,她扬眉吐气又隐隐心酸。

    刚工作时她在大公司当小文员,职位低,终日白衫蓝裤,低眉顺眼。因为勤勉、不计较,后来竟也熬到了高管位置。公司几次并购裁员都没轮到她。后来公司上了市,更将她的一份稳粮增值数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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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薪时代,静雅日日记账。她对自己很苛刻,三顿吃食堂,只吃一顿荤菜。可对别人手面不小,真心厚道。

    她唯一的奢侈是每天泡一杯双花薄荷茶:一小撮金银花、七八朵胎菊,加几片晒干的薄荷叶。谈不上多好喝,却滋养心情。

    几次牛市,她都抓住了机会。上天眷顾,她把自己那份小小的余钱渐渐炒出了一个可观的数目。

    后来静雅学着炒黄金、炒基金、炒期货、炒铺面、炒房……能炒的东西,原理都是差不多的,不同的只是时机。靠着敏锐的商业嗅觉和谨慎态度,这些年来,她也赚得一份厚厚的家当。

    35岁以后,日子过起来骤然快了许多。静雅觉得不需再苛待自己了。她买了两套130平方米的公寓。9楼自住,10楼出租,每天自己开车上班。

    上天没有给静雅美貌,可岁月倒也给了她一些优待。生活虽有缺陷,可是她觉得这样一直下去,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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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常想,老天对人真公平,年近不惑的她虽没碰上对路的男人成家,却也叫她衣食无忧。人生如同收支平衡的账户,此处支出,总会有彼处进账,需要的只是时间和忍耐。

    2.

    30岁以前,静雅把脑筋全放在如何把钱变多的工程上。30岁以后,她的桃花运渐长。男人当然是不缺乏,虽说断续不定,可每隔一定时间就会出现,然后消失,再出现……见惯了世情,静雅知道那多是咸池桃花。

    转眼静雅快39岁了。她记起那年继母在40虚岁生日前夕,曾因一个极小的由头痛快地哭了一整晚,那时她14岁,她不明白继母为何如此悲怆。现在她明白了。

    有点稳不住了,偷偷到崂山白云观求签问姻缘。

    盘着髻的老道给她解签:“命运很独,只能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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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道说这话时用洞悉一切的目光打量静雅。老道示意她先捐些香油钱,她二话不说,塞上10张大钞票。她的诚意有些感动老道,老道又说:“你若想遇到知己,就把戒指掷到湖心的莲花台上,许下这个愿。”静雅二话没说,脱下指间的纯铂戒,掷了出去。

    3.

    不久,10楼的德国租客合约到期,不打算再续租。中介为静雅又联系了租客。

    见了第一面,静雅觉得就是他了。价钱很快便谈好了。

    新房客姓方,40岁出头,广东人,幼年生活在上海,家里是开中药店的。后来去了美国,再回来时是外资银行的高级经理。

    方先生虎背熊腰,仪表堂堂,前额饱满油亮,大拇指下方有一颗痣。有次静雅跟他开玩笑,说他的这颗痣叫和合痣,是前世情人的眼泪幻化而成,作为今世与他相认的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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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先生有个8岁的女儿,读三年级,有个保姆,但从没见过方太太。静雅不好意思问他,有次见到放学的小女孩,便买了冰淇淋请她吃,从小姑娘嘴巴里套她妈妈的情况。

    “我从来也没见到过妈妈,爸爸说妈妈在很远的地方工作 ……”小女孩乐于受贿,没心没肺的吃着,脸上并无悲伤神色。

    想起没妈的苦楚,静雅不禁对这对爷俩陡增怜爱。

    方先生擅庖厨。他一周应酬两晚,剩余日子他会亲自去菜场超市选购食材,为女儿做几道菜。有次在电梯里碰到静雅,问她晚饭怎么吃,她说:“叫外卖呗,一个人谁还高兴烧?”方先生便邀请她第二天过来吃:“今天来不及准备,我和女儿吃的都是些粗菜。”

    静雅高兴地答应了。她很想说吃什么她一点儿不介意的,可是太唐突,人家也未必方便,就没说。

    第二天中午,静雅买了一盒曲奇,一盒手工巧克力,下班回家冲澡化妆,打扮妥当后,又从柜子里拿了一听上好的茶叶,袅娜丰盛地上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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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是租的房子,方先生家倒比她住的那套更有家味。

    方先生问静雅喝什么茶,她说:“双花薄荷茶吧!”他笑吟吟地泡来:“真没想到,你也喝得惯这个茶。”

    方先生做了几道精致粤菜:“广式贵妃鸡”,夹一块入口,只觉肉中有肉,原来里边酿着小片极薄的五花猪肉,滋味层次分明,有酒的微辛和桂皮的馨香,回味甘鲜;“芥蓝炒鱼唇”是道典雅菜,方先生嘱咐静雅多吃,里面有丰富的胶原蛋白,又夸静雅皮肤好、会保养。

    方先生敬了静雅两杯酒,感谢她这小半年来对他们的关照,希望他们能长久下去。静雅欣然饮尽,心里温暖而快乐。

    4.

    小女孩对这些细巧菜式不感兴趣,吃了两块贵妃鸡就去看电视了。过了半晌,觉得腹中空乏,吵着爸爸给她做生炒糯米饭。为证明那款点心真的美味,她凑到静雅前说:“静雅阿姨,连林阿姨都说糯米饭好吃,昨天吃了很多。林阿姨还喜欢喝爸爸做的排骨花生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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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先生也不否认女儿的话,只是嗔怪她多嘴:“小姑娘,尽会东拉西扯。这种粗食静雅阿姨会喜欢吃吗?乖,去做功课,等会儿爸爸给你炒一碗。”

    暖意转寒,静雅的情绪变化反映到脸上虽微,却也让细心的方先生看到了。

    等女儿进了房间,方先生跟静雅吐了些私房话,也引出了今日晚餐的主题:“……我太太在女儿不到两岁时出车祸去世了。这些年我工作忙,一直不太能照顾到女儿。小林帮了我很多,她是我同事,女儿也喜欢她。我和她在一起有三年多了,现在打算结婚。这套房子,地段好,房型好,住着舒服,好像跟我有缘似的,我们都很中意。我手头也有一部分现金,首付五成没问题,很冒昧问一句,这套房子你有出售意向吗?”

    静雅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作答的,懵里懵懂——像是答应了,还说了个贴心的价。出了方家,不过一层楼梯,她走了很久,眼角酸涩。

    这个男人,是她的故人。五岁时在那个棚户区,继母让她用两个弟弟洗过的水洗澡,她不愿意,被继母打了两下,跑到弄口蹲在地上哭。对面中药铺子里那个七八岁的胖男孩,怜悯这个赤裸上身满身痱子的小姑娘,塞给她一小瓶金银花花露水和一个牛皮纸包,里面混着金银花、薄荷和菊花,都是边角料,却让她感激了半生。, 百拇医药(何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