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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的姥姥
http://www.100md.com 2014年12月1日 《家庭之友·爱侣》 201412
     姥姥走了,79岁,生活的艰辛和挣扎可以一一放下了。

    农村妇女的晚景总是无比凄凉。慢慢丧失劳动能力,也就被剥夺了参与家庭事务的权利,慢慢地,活着已无关尊严,只是活着而已。姥姥去世前最后的日子里,依然弓着身子,跌跌撞撞给牲畜添喂草料。这是垂死挣扎的要强,只为争取一些在别人眼里还苟延残喘着的价值。这价值,是近乎乞求般让自己的一日三餐显得顺理成章。经济状况就是这么赤裸裸制约着我们生活的全部,我们不断标榜着的孝道在残酷的生活面前,破碎得七零八落。全然不同于有退休金颐养天年的老人,姥姥晚年的遭遇是中国农村老人的全景生活缩影。

    姥姥缠过小脚,虽中途松绑,未捆扎成三寸金莲,却落得终身步履蹒跚。30年前我出生的那个大雪天,姥姥一个人背着干粮,翻山过河,步行整整一天赶来照顾我。对一个小脚又不识字的农村妇女,这样一次远行,有太多不可言说的悲怆和冒险。在人生的很多时刻,我都禁不住回想那个被风雪和暮色笼罩的傍晚,姥姥俯身抱起襁褓中的我,唤我的乳名。姥姥去世前,已多日未进食,疼痛和饥饿迅速让筋骨松垮,血气散尽。我抱她在怀里,安慰她放下所有的牵挂。她蜷缩在我怀里,瘦弱得像个婴孩。这生命两端的相遇和告慰,何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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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姥姥的炕靠墙那一侧,摆放着3个混杂着各种陈旧味道的箱柜,里面的物件是她这一生的全部,无外乎一些舍不得穿的新衣服、纳好了准备送人的鞋垫,布鞋、糖果之类。斯人已去,谁去翻拣或占有这些遗物,一样变得不再重要。下葬时间已确定,只希望这一切静静过去就好。本能地讨厌农村丧事上那些哭丧婆瞥着斜眼儿的夸张表演和一群不相干的来奔丧的人假装出来的悲伤。陪笑有多可耻,陪哭就有多可憎。

    我童年每个暑假都在姥姥家度过。为我的去留,强势又市侩气的母亲、怕老婆怕到死的舅舅、奸猾势利的舅妈,以及隐忍慈爱的姥姥之间应该没少博弈。我虽寄人篱下,但有姥姥庇护,童年暑假时光漫长却快乐。乖张古怪的姥爷好吃懒做,瘦小懦弱的姥姥是家里主要劳动力之一。耕种甘肃农村山地,是对人力极限的巨大挑战。从犁地播种到打晒磨面,每项工作都无比艰辛繁复。姥姥汗涔涔戴着草帽的样子及混着汗水和草渍的味道是留存我心里的永恒印象。姥姥经常穿老式大襟盘扣衣服,每次离开时,她总能从衣服襟子里掏出一个已看不出颜色的紧紧包裹着的手绢,塞给我一些钱,现在想来,唏嘘不已。姥姥捡拾野李子和杏子,再砸李子核和杏核,等货郎串村串户时换些钱。这些钱她小心翼翼攒下,连同母亲或其他子女和亲戚偶尔给的钱都仔细包在那手绢里。每次离别姥姥一边抹眼泪,一边攥着钱往我兜里塞。甚至在我有了妻女后,每次离别,姥姥还是会颤抖着掏出那个手绢,坚定地塞些盘缠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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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姥姥念念不忘两件事情,都是我怎么疼她对她好,这和她对我的疼爱相比不值一提。

    我上小学时,姥姥有段时间来照顾我,碰巧那时有兰化公司社教队在乡政府(母亲在乡政府工作)驻点,时常会从兰州带来些农村孩子没见过的好吃的。我跟他们混熟后,人家一旦给我吃的,我便迅速拿回家给姥姥吃。现在想来,还蛮感念那群兰化来的年轻人,他们举手之间一次次小小施舍,竟在我和姥姥之间留下来这样一段值得玩味的回忆。

    另一件是10年前,我本科毕业参加工作,带姥姥来兰州逛了逛。时值大一新生军训,校园里到处是军训的方阵,姥姥问:“哪一堆是你的学生?”不识字也不识数的姥姥,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理解多和少,倒也显得淳朴可爱。返回时买了火车票,让姥姥坐了火车。这些在后来姥姥的叙述中都带着明显夸耀的口吻,称见了“大世面”。

    姥姥走了,这世间的牵扯,终究成空。, 百拇医药(宋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