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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风同行的少年
http://www.100md.com 2014年2月1日 《知识窗》2014年第2期
     少年想,在故乡繁复而美妙的事物当中,需要删繁就简的话,最后只会剩下风,而自己是最像风的,或者说风就像自己的魂,自己是居住在风之谷的一个自由的精灵……多年以后,他在一个诗人那里看到这样一些话:“许多下午堆在一起,是月光的蓝、绸上的凉、瓷挂下的光线。微暖的阴影里,可以牵着虚构之物与风一起行走。”他心里的花朵一下子全开了,他感到一阵久违的疼痛,仿佛又回到过去“与风一起行走”的时光,手里牵着的可不全是“虚构之物”。

    少年当然知道自己是妈妈生的,不过自认为也是风的孩子,时时刻刻依赖着风,一旦闷在没有风的黑屋子里,他就难受得直想吼叫:“嗷——嗷——嗷——”让风听到,想象着风变成一只巨大磅礴的透明的鹰,在天地之间拍打出空气的巨浪,冲击到他的面前,把他载到背上御风而行……都说风是不可见的,他偏能够从中看到一只威风凛凛的鹰;读到一篇《逍遥游》时,他突然哭了,好像从文章中射出一支利箭,正中他心里的坚石,坚石化作烟花,绚烂奇异至极——他第一次知道有的人的笔果真是用风的羽毛制作,挥毫写作时就是在搅动天上的云、地上的海。这种人的思维也是风的模样,他的想象更是燃烧着的风,因为嫌脚是个累赘,他的想象之风始终是无脚的,摆一摆身子,就从天的这边飞到了天的那边。少年一遍又一遍地背着《逍遥游》,不再去区分鹰与鹏的差别,只是喜欢这种气质如风的文字,让自己的思绪随着怒飞的大鹏从北海来到南海,去看一看远处的另一个故乡,是鹰的,也是少年的另一个故乡。

    很久很久以来,少年都是仰着头走路,他在寻找天上的风。有时候攀登到高大粗壮的桑树上去寻找,有时候干脆挺立在山巅,像走夜路的人路过黑森林时那样大声地吼叫和歌唱,他要用胸腔里的风召唤更多来自远方的风——是的,少年始终认为风来自远方,一路上糅合了太多陌生地带的喘息呼吸、鸟鸣兽嚎、水声歌声……还有漂泊的故事、流浪的梦想、隐秘的疼痛、闪光的荣耀……风携带着它们翻山越岭,席卷旷野,涉水而过,不断壮大,又不断分散——风是少年的向导,它引着他走向梦想的远方。

    少年喜欢那种被阳光晒干的风,也喜欢被暴雨淋透的风,声音像打雷的风,力量像野兽的风。有时候,他闭着眼,张开手臂迎接从山崖那边刮过来的风,被高大的树干撕破后更加紧密锋利的风;有时候,嗅到风携带着远方大海的咸味,天堂里饱满硕果的甜美气息,他就感到灵魂脱壳,在挽着大风的胳膊掠过故乡的山山水水。他渴望睁眼时就能看到绿波沸腾的庄稼、壮观如飞云乱渡的羊群,一个富饶的王国、一座巍峨的城堡,碧水绕过群山,健康美丽的少女和水中天鹅的倒影相映成趣……他常常还会在旷野里飞跑,吸引另外一些少年跟随过来。他们是年轻的豹子,是飞动的幻影,不知道是风带动了他们,还是他们激活了更多更大的风。少年的感觉很奇怪,大风一吹,就将他的身体吹透了——透明了,似乎只看见自己成了“虚构之物”,风可以跳进来,扑面而来的风景可以跳进来,其他人可以跳进来,兔子啊、野鸭啊、大雁啊、狼啊都可以跳进来,白昼可以跳进来,黑夜可以跳进来,还有婆婆们的故事篓子,爷们儿的劳动号子都可以跳进来,但是自己的苦闷、惆怅和烦恼却从中跳了出来。他看到大风将他的阴影摇下来,碰撞到阳光,阴影与光明的边缘处竟明亮得出奇。大风几乎将一切都带到了他的身边,一个惊奇接着一个惊奇,他像在风中散步,也像在风中滑翔,既遍体清凉,又热血沸腾;既扎根大地,又来去自如。他迷恋这种感觉,又害怕这种感觉。他无法再清楚地认识自己,大风把整个世界都搬了过来,又把整个世界都带到更加遥远的地方,只留给他不能承受的恍惚和警觉。与风同行的少年渐渐长大,如今他既喜欢很大很大的风,又喜欢很小很小的风,他身体里的一些东西已经沉睡不醒,然而他也知道早已经有一万匹不同颜色的马匹在风中准备妥当。故乡的大地也绿得似一片海洋,其他地方的山川也呈现出帆船的模样,在陆地上跋涉也好,在水路上航行也好,只要有风,只要心中还有那个鹰之梦、鹏之梦的翅膀,他就依然能够与风同行——所以在多年之后,少年还愿意相信诗人对他说过的话:“相信的时候,诗中取出的事物可以摆放成任何故事里的背景。” (孙君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