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全姑娘
小全姑娘:
我该怎样称呼你呢?你长着一张大众脸,没什么能被人深刻记住的可圈可点之处,像一尾游鱼沉浮在包罗万象的海底,隐居在绮丽的珊瑚中。你有一双邻家姐姐也有的单眼皮,有着和楼下卖菜阿姨一样温软无声的性格,有着和同桌一样怎样铆足劲往前冲都乏善可陈的学习成绩。凡此种种,你一应俱全,我就叫你小全姑娘吧。
小全姑娘,我该怎样概括你的小半生呢?小城长大,难得出省一次;小学时每天戴着红领巾,偶尔领回大红花,小心翼翼贴在墙上;初中三年也是悄无声息、按部就班地度过,从不敢想象不按时完成作业的后果;高中时情窦初开,会悄悄看一眼坐在最后一排把脚垫在篮球上睡觉的男生;周末时,用早餐钱买一本花花绿绿的言情杂志,躲躲闪闪地抱在胸口;跟叼着烟表情嚣张的女生狭路相逢,会心惊胆战地避让一边……总而言之,你是一名温柔无害的女生,成长每一刻需要汲取的养分与应该达到的高度都被提前设定,从根茎可一眼望到树冠。
高考,你归宿于寻常人的方向,努力后的分数不上不下,去了不好不坏的大学,迎来最后一段不咸不淡的青春。哪有那么多的天之骄子或豪门俊杰?你也心知肚明你既不能在商界子承父业运筹帷幄,又不能在实验室里把高额的国家扶持资金于试管烧杯间轻易玩转,你不用考虑是去纽约还是巴黎,你只需考虑怎样通过英语四六级考试。
长大后的小全姑娘,有些苦恼,有些黯然。
你对这个世界太热心,太关注周遭同伴情绪的波动,但冒进的你有时也会犯傻,以至于频频跌倒在人情世故的冰天雪地里。同学小燕的母亲得了血癌,沉重的家庭负担逼迫她退了学,离开得无声无息。你多么着急心痛,于是你在课间号召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当你激情洋溢演说完毕后,班长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你:“你不觉得这样做会成为压在小燕身上沉重的道德负担吗?”
那个遥远的冬日下午,天色黯淡。你伏在桌上,沮丧地握着凉掉的水杯。我多想即刻进入你的平凡世界,把我对你的感受,向你呢喃细语。
你曾告诉我,你能预见到几年以后的生活:毕业了,辗转于每一场招聘会;与五个人合租于六环以外的第七层阁楼;供职于一家小公司,除了搬饭盒外,还要帮老板的儿子辅导英语。一切都沿着前人的规矩循环。太阳之下,并无新事。
其实,你骨子里是个要强懂事的好姑娘。你呱呱坠地时,脸颊泛着红润,为你父母新组建而成的小家添砖加瓦。你安静、平淡,野草一样默默生长。你的庸碌与平凡恰恰让父母倍感省心,养育你的性价比实在很高。你在孤立无援时从阅读中寻找出口,精神花雨的丰富浸润将你变得感性,让你完好无损地保存住时光每一个可贵的细节,记住母亲布置的每一顿早餐,记住父亲将还是肉团子的你高高举过头顶。
其实,这些都是你的勋章,不是吗?
你和我一样讨厌小资情怀中的冷淡疏离,认同用酒精和烟头灼烫灵魂纯属无聊之举。中华传统百善,我们奉若神明。你曾告诫我:人可以不出彩,但不可以不出力,做不成一株面朝阳光的向日葵,就做紧贴地表的太阳花吧。
现在,我将这句话还赠与你。
最想致以敬意的,是和小全姑娘你一样蓬勃生长的年轻人,在十几二十岁时,什么都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懂,又似乎什么都不懂。在成人世界的游戏中撞得头破血流,依然坚持当合格的新手玩家,把自己凝结成一颗琥珀原石,被岁月精雕细琢出繁复的肌理。
我还记得你每次上学时,都会给楼下的野狗带一把热米饭;我还记得你竞选班干部时,那双紧张而飘忽的眼睛有多么美丽;我还记得你偷偷写在笔记本上长长短短,读来令人动容的句子。你闻,傍晚的万家灯火中飘出的饭香有你的一缕;你看,那件商店里的灯笼裤多么合你的身,简直为你量身定做;你听,那些菜贩子的叫嚷多么像有趣的群口相声……世界清晰地展现在眼前,对冷暖存有珍贵的明确感知,投射在皮肤和血管上。这是你我的世界,这是小人物的世界,像蜗牛一步一步爬上花架顶端,复而山河入梦。
很庆幸又能看到你放肆地哭,放肆地笑,放肆地继续上路,不倦奔跑。我愿岁月,对你温柔以待,像多年前那支飘荡在午后窗台的歌谣。
你虽温柔,但有力量。
小全少年 (程宇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