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法则
人和猫的关系折射出的永远是人的变化,是人如何社会化的过程。
人和动物的关系,会呈现阶段性的不一样。小时候,我特别需要生活里有动物的陪伴,好像从来没有经历过不养活物的年纪。
我天然地喜欢它们,小鸡、小鸭、老鼠、狗、鸟,而开始养猫,那是在十一岁。那时,我和猫的感情是很深的,而且喜欢将猫拟人化。喜欢到什么程度?它是只公猫,没有牙齿,后来,它一半时间在家里,一半时间在外面,我就开始幻想它在外面的情感生活特别失败。有一次,我目睹了它和另一只母猫对峙,因为没有牙,战胜不了这只母猫。看到这,我很难受。
这时,它已经没有了家猫的习气,而我们要搬家了,猫不能一块搬去新家,这使我非常苦恼。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天它走了,再也没有回来。我悲伤地觉得它死了,大人說,猫不会死在家里。神奇的是,猫就是在我们都不知如何处理它的时候不见的。
现在身边的这只猫,我已经养了五年。它是只流浪猫。有一年冬天,它妈妈带着一窝小猫来到我家,讨东西吃。母猫吃饱后,也不管自己的孩子,任由它们在我家院子里上蹿下跳,也不认生。外面很冷,这些小猫看起来刚刚足月,应该活不下来,我就把它们陆续送人了。最后给自己留了一只。
我的猫叫团团。那时候,电视新闻里提到一对送给台湾的大熊猫,里面有只就叫团团。而我的小猫是黑色的,又有四个白色的小爪子,是“踏雪寻梅”,便取了一个熊猫的名字。
许多流浪猫都患有免疫系统性口炎,养猫经验丰富的朋友一开始就告诉了我。这是种不可治愈的疾病,主要症状是牙龈红肿、溃烂流血,而且会传染别的猫。于是,我带着小猫去打疫苗。一检查,它便被医生确诊患有这种病,唯一的办法就是拔牙。如果整口牙都拔掉,身体状况会好很多,但从此它便只能吃软软的东西。小猫失去了牙齿,又多了抑郁的危险。我忽然想到了自己童年的那只黑猫,心里又难受了一次。
我以前养过一条狗。它很小的时候就死在了宠物医院,这对我的打击特别大。那条狗去世以后,我对动物的感情发生了变化——对它们再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了,这可能是种自我保护。可以说,小时候我是个和动物特别亲近的人,长大后却不是了。甚至,从养这只猫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它不那么重要,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存在。
疾病会一直折磨它吗?我不知道,大概只有非常严重、疼痛不堪的时候,我才能有所察觉。它的牙齿可能一直在疼,或许正因为这样,它脾气古怪,让人猜不透心思。它很少叫,是我见过最不爱舔舐自己皮毛的猫。它经常换睡觉的地方,一点儿也不顽固。之前,院子里时有流浪猫闯进来晃悠,它不会和它们打招呼,更不会与它们打斗。它不关心什么,没有兴趣、没有爱好,是一只很木讷的猫。它也不爱玩,就是待着。我觉得它很孤僻,很沉默,不是一只很高兴的猫。
而我似乎也体会不到猫的情感。如果我出了意外,它会难过吗?我觉得不会。我看待人和猫的关系特别理性,真的认为我的猫不懂。有时又觉得它很神奇,平常除了抓沙发之外,它没有别的恶习,但去年初我们刚搬家,房间里都是新的家具,如果它再抓沙发,家里人就要把它送走。奇怪的是,来到新家以后,它一下都没有抓过沙发,甚至从此没有了这个习惯。
有段时间,我的腿做了一个手术,每天只能躺在家里,这时猫便很爱来找我。它经常躺在我的床边,让我安心。面对与它建立的这种关系,我感到舒适,但即使是这样生活在一起,我也没有试图去理解它,甚至很难产生一种与它真正平等的想法。我们的沟通也许永远都是鸡同鸭讲。
我想,人和猫的关系折射出的永远是人的变化,是人如何社会化的过程。我们可能变得更加成熟、更加冷酷,但是猫没有变。因此,这从来都是单方面的情感,猫还是猫,它对我们的态度一直都没有变,变的是我们。 (张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