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期刊 > 《现代养生》 > 2017年第7期 > 正文
编号:13045816
追悼会
http://www.100md.com 2017年7月1日 《现代养生·上半月》2017年第7期
追悼会

     年近80岁的我,已经数不清参加过多少次追悼会和葬礼了,每次都增添了我对死亡的恐惧。

    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追悼会上千篇一律的官样文章,亲属们伤心的大哭大嚎,还有那青灰蜡黄的面孔,都给我留下了无限的苍凉和悲伤。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要成为这种主角,我至爱的家人也要经历这样一个痛苦的过程,大大增强了我对死亡的恐惧。

    出生、婚礼、葬礼是人生必经的三件大事。最早进行葬礼改革的是20世纪初新文化运动的宣导者和主将之一的胡适先生,他首先揭露和批判了传统葬礼中的种种弊端。他认为,当时流行的丧礼尽管废除了不少传统的“繁文缛节”,却不曾把古代遗留下来的许多虚伪仪式删除干净。

    大家都知道胡适事母至孝,但他母亲在1918年逝世后,他只在北京《新青年》上刊登了一个30字的讣告,免去了诸如“不孝子××等罪孽深重,不自殒灭,祸延显妣”的话,去掉了“孤哀子××等泣血稽首”、“拭泪顿首”等套话,省略了孤哀子之后的“降服子”、“期服孙”等一大串宗族后人姓名的虚文,让人耳目一新,广为世人称颂和仿效。

    追悼会的风行源于毛泽东1944年发表的一篇《为人民服务》的文章,它是为悼念张思德而写的。文章说:“今后我们的队伍里,不管死了谁,不管是炊事员,是战士,只要他是做过一些有益的工作的,我们都要给他送葬,开追悼会。这要成为一个制度。这个方法也要介绍到老百姓那里去。村上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用这样的方法,寄托我们的哀思,使整个人民团结起来。”

    这篇文章后来成为《毛泽东选集》中最著名的“老三篇”之一,成为全国军民天天读的重要内容,成为学校语文和政治课本的主要教材。

    人生一世,即使不能给世界或者亲人带来什么贡献,至少也不要增添他们的悲痛和负担。从租借灵堂到吊唁,从安排追悼会到通知亲友,从遗体化妆到火化,从灵堂上的嚎啕大哭到最后的寻找墓地安葬,给亲人带来的疲惫和折磨是巨大的,是身心双重的。

    台湾作家赵淑侠说:“在我看来,不管多么庄严隆重的葬礼对于死者都是毫无意义的,说些不痛不痒、言不由衷的废话。被病魔夺去生命的逝者,已经被折磨得惨不忍睹了,还要被艳装浓抹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丑陋蜡像,彻底败坏了逝者生前留在亲朋好友间音容笑貌的美好记忆。我很钦佩张爱玲为自己离开这个世界做出的独特安排,她一个人隐居在美国洛杉矶的最高层公寓中,因动脉硬化心血管疾病悄然去世。临终前头脑非常清醒,有条不紊地整理好了各种证件和信函,留下如何处置自己遗产以及‘立即火化,不要殡殓仪式,骨灰撒在任何广漠无人处’的简短遗嘱后,身着自己平生最喜爱的旗袍,神态安详地告别这个她生活了75年的世界。”

    西方社会有一种“善终计划”,就是当事人与殡仪馆之间,针对其身后之殓葬事宜签定一份合同档案,未雨绸缪地规定了殓葬过程的各种细节及财务安排,以保证完成当事人亲自选定,因而最符合自己心愿的最后归宿。

    因为中国没有这类计划,所以我立下遗嘱:“我西去之后,直接送去火化,不要开追悼会,不要遗体告别,不要人为化妆,不要播放哀乐,就像我当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一样,悄悄的来,悄悄的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原汁原味地离开这个人世。”

    我不赞成开追悼会,仅仅指我个人,至于那些在学术文化上有贡献、文学艺术上有建树,真正为国家、为人民、为社会做出过卓越贡献的人,我不仅仅支持开追悼会,还应该举行隆重的葬礼。

    不过拒绝追悼会的名人也不少,豁达如钱钟书,他生前就“讨厌那些不痛不痒之辞和不三不四的人说些不伦不类的话”,他早就留下遗言,免除官制式的隆重追悼。

    艺术大师吴冠中认为,生命中最重要的是创造,真正的人生就是要创造,如果不能创造生命就没有意义,和动物没有两样了。他生前留下遗愿,“不举行遗体告别,不开追悼会”。

    上海作家程乃珊在遗嘱中提到,希望在她过世后,由音乐家陈钢与另两位好友为她在教堂举办一场追思会,“希望和母亲一样,有优雅的老歌,有亲朋好友送行”。结果,亲友们举办了一场规模较大的“天鹅之歌”纪念音乐会为她送行。

    我想,对亲人最好的追悼和纪念,就是多读他们的书、多看他们的画、多听他们的乐曲,多在心中思念他们。

    我曾经参加过一位老同事的家庭追思会,一张放大照片静静安置在鲜花丛中,她的老伴儿深情回忆着他对她的爱和照顾,娓娓道来,细数她为这个家庭付出的种种贡献,其他家人则陆续讲述她的生平趣事,诉说着对她的钟爱及不舍,全场笼罩着浓浓的亲情。

    我静静地听着、想着、思念着,深受感染和感动。没有花圈,没有哀乐,没有领导人致词,没有租用昂贵的大厅,没有劳师动众,这是我參加过的最朴素、最简洁也最温馨的告别方式。

    自古以来,无论中外,丧葬礼仪都是沿着一条从繁到简、从奢到俭的方向不断演变改革的。胡适先生早就预言过:“未来的社会生活将会更为复杂,丧礼应该更趋于简单。”这种实行了数十年的“追悼会”丧礼形式,看来正面临着一场悄悄的革命。 (王祖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