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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岁月
http://www.100md.com 2011年7月1日 《青春期健康》 2011年第7期
     春天的夜晚,亦或秋日的黄昏,我总喜欢轻轻地掀开记忆的画册,浅笑低吟中,总为儿时割猪草的情形所感动。那是一帧永不褪色的风景,那是一枚结在记忆之树上的浆果,在如水的时光里,亮成一盏秋日的灯笼,温暖着,恬淡着。

    割猪草,也叫剐猪草或挑猪菜,纯属苏中方言。有时叫剐猪草,顺口,带股野劲儿。

    广袤的苏中平原上,河流港汉瓜藤野草般缠绕着,各种野草鼓足劲头往上窜。这些大地馈赠的礼物,让我们少时贫瘠单调的乡村生活变得滋润丰盈起来。

    那时还没有分田到户,大集体时代,为了把日子过得丰润一些,家家户户都积极养猪养羊,卖的钱除贴补家用外,便攒起来留作盖房、办大事用。生产队的山芋藤和河里的水花生远不济事,割猪草便自然成为我们孩子家的一桩大事。我们这些野伢子,一放学就挎着小竹篮往田里跑,家里的猪羊牛等着吃草哩!于是,我们常常结伴去田野里割菟丝子,拔野菜,扯水花生。

    打过春,赤脚奔。绿色潮水般地从田野里浸溢出来,杂草和野花布满田头和沟渠,处处贮满孕育的气息。田埂斜坡的泥土酥松,踩上去软绵绵的,到处都是我们的脚印子。麦田里的麦苗已齐膝高了,绿滴滴、稠密密,躲在里面谁也看不见。油菜花黄灿灿的,黄得铺天盖地,燃亮了整个乡村和田野。蚕豆也开满了蝴蝶花,不久就要结荚了。我们挎着小竹篮,拿着小铁锹,蹦蹦跳跳地走在田间小路上。一边铲着路旁的车前草、奶浆草、蓟草、狗尾巴草、菖蒲等,一边嘻嘻哈哈地逗闹着、躲藏着。

    那清闲的田地是群草的天下。那厚厚的、密密的、如绿绒毯一般的是杂草,高矮参差不齐的草儿上开着红的、紫的、金黄的,浅绿的小花。田里挤不下了,就在沟渠圩堤上扎根,就连那清澈见底的小水沟里也露出一丛丛清泠秀逸的水草。

    我们轻轻地漫步在草地上,像是踩在绿色的海绵上,脚一个劲儿地往下陷。从大地里渗出的乳汁带着泥土的气息和草丛的芳香。我们躺在草地上,尽情地吮吸着土地的芳馨。

    路边的油麻草、车前子、香夫子、芨芨草、饭米头、野荠菜都被我们采进篮里。油菜丛中菟丝子最多,我们猫着腰,小心地在花丛中穿行,花香和绿意一齐袭来,令人仿佛走进梦幻境界。瞧,秋香的麻花辫上粘了许多油菜花瓣,像戴上了一顶漂亮的花冠。白嫩的脸颊上还沾着明黄的花粉,一笑,露出两个圆圆的小酒窝。

    夕阳西下,暮霭沉沉,远村的炊烟似忸怩含笑的窈窕女子,曲尽身姿的袅娜与娉婷。我们沐着晚风,挎着沉甸甸的竹篮走在归家的小路上。池塘边的水牛扬起了尾巴,牧童的柳笛声彩虹一样滑进了西天扇状排列的云锦里。英子又亮开脆嗓子唱起了好听的童谣:“豌豆花呀蚕豆花,蜜蜂蝴蝶来安家。小姑娘家竹篮挎,薅得草来爹娘夸……”歌声春雨一样澄亮淋漓,笛声一样宛转悠扬,惊得苦楝上的花喜鹊扑楞楞地乱飞。醉人的晚风中,我们镶着夕光的身影也渐渐消融于苍茫的暮色里。

    这时节,乡村孩童的柳笛声特别的清脆耐听。河滩上,蘆苇抽出嫩绿的新芽;田野间,油菜花金黄金黄的,麦子翠绿翠绿的;村落里,绿树成荫,屋舍俨然,一片祥和安谧。村头一条暖色调的小路蜿蜒伸向远方。悠悠南风吹过,两排白杨树发出飒飒的欢歌。远远望去,天上飘浮着几朵饱满的云团,小路、杨树极富透视感,使人仿佛走进霍贝玛的名画《荷兰村道》里。

    沿着长满蘆竹和枸杞的小路来到清亮亮的鲁汀河边,清碧的泛着水腥气的河水倒映着澄澈的天空和灵动的白云,河面上漂浮着荷叶、菱盘子和水花生。几只红蜻蜓很敏捷地点了几下出水很高的荷叶,便飞入远处的草丛中,剩下几茎荷叶多情而惆怅地颔首。水里的小鲫鱼、小鲢鱼以及豆芽似的小蝌蚪唼喋有声,音韵绵长。

    河上有长长的浅滩,滩上苍莽的蘆苇带给人满眼满心悦目的绿色和伸手可触的清凉与丰厚。我们在河滩上挖蘆根、扯水花生、掐水蓼。蘆根白白的,放到嘴里一嚼,甜津津的。有时还拾到鹁鸪蛋、野鸭蛋,逮到小雏鸡和小野鸡。篮子里草装满了,我们就下河捞龙须草和猫舌头,还摸些螺蛳和河蚌,让爸爸作下酒菜。

    兴致来了,索性把草筐和镰刀往田埂上一扔,唰唰唰地溜进河滩上的苇丛里,折几支直挺挺的苇秆,三下两下便削成了精致的蘆笛儿。于是,缤纷的童年便从一声声脆生生、清亮亮的笛音里袅袅娜娜地走出来。蘆笛和柳笛是春天激昂亢奋的旋律里最响亮的音符,是我们割猪草时最寻常的把戏。活泼的风,一波儿一波儿地在平原上飘荡,绵延起伏,把我们的心吹得暖洋洋、甜滋滋的。笛声随着长空中的乌鸣飞向远方,伴着阳光的银色碎片在宁静的小河上跳荡。父辈们长长的吆牛调和粗犷雄浑的号子声从田野的另一端遥遥地传来,笛音里便揉进了劳动的艰辛、黝黑的泥浪、苦涩的汗滴、生活的沧桑。

    蘆笛声声,声声倾诉在心间,成为抹也抹不去的乡情。我们吹出了桃花灼灼的心事,吹出了鲜嫩纯净的童年,吹远了欢乐而忧伤的岁月。年轻的母亲头顶印花手巾,寻着颤颤悠悠的笛音,伫立在村头的那座小木桥上。殷红的霞光里,一阵阵甜甜的呼唤声,浸透着女人的甘香和抑怨,融进远处沉沉的暮霭里,融进孩子们充满向往和期冀的心田里。

    天晴日暖、风力增大时,我们还会在田野里放风筝。草筐往路旁一扔,你呼我叫,有的急着放线,有的调整扣线角度,有的粘贴破损的地方,有的使劲捏嗓子聒噪:“鹞子不上天,捺进锅膛里冒黄烟。”风越起越大,蓝蓝的天空中飘着高高低低、各式各样的风筝。有拖三条长尾巴的四角风筝、瓦片风筝、孔雀风筝;还有带着哨口,遇风如笙似笛,凌空轻奏,好听极了。英子的风筝挂在电线上,来去不得,只好仰直脖子呆望;二牛的蜈蚣风筝一上天就断了线,在空中野马般纵横驰骋;小顺子的蜻蜓风筝在空中邀游了一阵就散架了;翠花的灰鸽风筝和我的六角风筝搅在一起,难舍难分。

    我们割猪草累了,饿了,或是馋了,就在圩坝上寻一处避风土坡,用瓦片挖一眼土灶,溜到河边扒一个大蚌壳做锅。摘来蚕豆,点上茅草,不多会儿,便豆香扑鼻了。大家狼吞虎咽地饱餐一顿,最后相互瞧瞧,个个成了大花脸。

    我们还在苜蓿地里疯跑,打仗。那密密的苜蓿如棉被一样,跌下来一点也不疼。有时就在一座荒圮坍塌的土窑坡上滑下,个个成了泥人儿。还在窑洞里过家家,你扮新娘我扮新郎。七星洼长满榆树和桑树,平时阴森森的,有许多缠满野藤的坟茔。我们走在里面从来不敢吭一声,英子总是贴在我的前面,一种莫名的恐惧深深地攫住了我们的心。

    我们还会溜到队上的瓜地里偷瓜,摘到一个香瓜或西瓜就瞎跑。待站定时,身上早已出了一层冷汗,也不问瓜儿脏不脏,捧起来就呼啦呼啦地啃起来。那份馋劲和惊悸,恍若隔日。待到蚕豆荚结满时,我们就蹲在田埂上剥豆子,回家用棉线串起来,煮熟挂在脖子间,学济公和尚,哼着“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样儿颇为滑稽可笑。

    在这梦幻般的日子里,一棵香夫子或狗尾巴草在绿风中摇曳,其实就是一首清新隽永的小诗;一只小鸡雏或一个小村童稚嫩的呼唤,其实就是一首春的乐曲;一户人家屋顶上袅袅升腾的淡青色炊烟,或黄昏时分古老的木桥上水墨剪影般的老农和耕牛,其实就是蓄满乡愁和笛声、流淌欢乐和痛苦的田园生活。

    诗性的日子如鲁汀河水般潺潺流淌。割猪草的辰光,如同乡间的石磨水车土窑木桥一样远离了我们吉祥的村庄。过去和我一起剐猪草的兄弟姐妹如今已各奔东西,分布在生活的各个角落,很难见上一面。我默默地耕耘在乡村教坛上,静静地享受着乡村的恬淡与平和。一有闲暇,我便徜徉在家乡的田滕陌头,撷拾童年时代遗落的梦。伫立在高高的圩堤上,凝望翩跹而去的秋雁,冥想过往的时光,我多想再聆听到那如诗如梦般的蘆笛声在村庄的旷野上萦纡、飘荡。呵,纵使我不停地弯下腰来捡捡拾拾,也拾不起尘封的往事,也捡不动孩提时纯朴敦厚的情怀……

    (编辑 周亦白), http://www.100md.com(宫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