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杨存志只不过是自己跟自己斗气儿，上面是他爹，下面是他儿，谁还嫌弃他的瘸腿？他是自己嫌弃自己。他时常想起自己双腿健全时的那种境况。身形如此高大，眉目如此清朗，人前人后，开言动语，谁不说杨存志是一等一的男人？一条腿废了，把一个男人身体废了，把一个男人的心气废了。家无常礼，但，居家不可无礼。杨存志给他爹打一声招呼，推说还有一点家务事要忙乎的，杨灭白也不细心体察儿子的心思，淡然说：你忙你的，这里用不着你。

    “用不着我？用不着我!”杨存志转身出门，噙着泪水，仰天望去，日落西山，天地昏黄。他哪有什么家务事可做，所有属于男人做的家务，这几天都停下了，专等那最后时刻的来临。离睡觉时间还远，杨存志高低着身子，去了家族墓地。

    杨家墓地设在上下独流地位于上独流地一侧的一条山根的拐角上，独流水从这里拐一个弯，贴着那面山根再拐一个弯，又拐入谷底的中间。两条山根如一个拐腿的人，两条腿都是向内拐，两只碰在一起的膝盖，是谷地的最窄处，形成上下独流地的天然分界线，站在高山顶上俯视，整个独流地像是一只不甚规则的草葫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