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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丁胶鞋
http://www.100md.com 2016年10月1日 《特别文摘》 2016年第19期
     筹备电影的时候,我跟妈妈一起整理老照片,发现所有照片里的姥爷,几乎都穿着胶鞋。我问妈妈:“姥爷就只有这一双鞋吗?”

    “姥爷有一双胶鞋,一双布鞋,还有一双棉鞋。布鞋和棉鞋的底子都是用布纳的,不经穿,姥爷要浇花,所以,就常穿胶鞋。”

    姥爷是个补鞋能手,他的胶鞋上,全是自己打的补丁。他先用锉子,把破损处的周边锉平,再从报废的自行车轮胎上剪下一小塊胶皮,也用锉子把周边锉平,然后,用烤热的火剪,把胶皮粘在胶鞋上,把鼓起来的部位锉下去。这样,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打了补丁。姥爷不光给自己的鞋打补丁,也给我的胶鞋打了很多补丁。

    我的老家,让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阴雨绵绵,没完没了地下雨。小的时候,对下雨很反感,主要是因为那满脚的泥。那会儿,柏油马路很少,大部分都是泥土路面,下起雨来,就是一条泥街。

    我穿的是从姐姐那儿淘汰下来的胶鞋,有点大,又是低帮的,“拖拉拖拉”地走,把裤子上带得全是泥。再加上胶鞋上有很多的补丁,让我小小的虚荣心很受挫折,便盼望着别下雨。

    可是,天要下雨,谁能管得了?有一次,正上着课,天突然黑下来了,转眼就下起了倾盆大雨。过了一会儿,教室门口出现了两位老人,我前面那个女同学的奶奶和我的姥爷。

    两位老人都拿着雨伞和胶鞋。不同的是,那个奶奶拿的是黑布雨伞和一双高帮胶鞋,而我的姥爷,拿着一把油布雨伞和一双打着补丁的低帮胶鞋。

    老师说:“这是哪位同学的家长?快去把东西领了。”

    前面那位同学立刻跑过去,把雨伞和胶鞋领了回来,她的奶奶走了。我坐在座位上没有动弹,不好意思上前去领我的东西。

    老师又发话了:“是哪位同学啊,快一点,别耽误上课。”

    我抬起头来,看见姥爷正慈祥地望着我,还把胶鞋和伞举起来,挥了挥,向我示意。天哪,我赶紧跑过去,一把抓住胶鞋和雨伞,就跑回了座位,生怕姥爷继续这么举着,让全班同学都看见那双难看的胶鞋。

    那双打了补丁的胶鞋,我穿了很多年。鞋子越来越小,补丁越来越多。直到穿不下了,又换了一双,还是打着补丁的低帮胶鞋。

    姥爷对朋友那么慷慨大方,烟酒茶糖从不短缺,为什么就不肯给自己、给我买一双新的高帮胶鞋呢?这是我久久想不明白的事情。

    离开家乡20多年的我,没想到,最怀念的,居然是雨。筹拍电影《我们天上见》的时候,我跟摄影师说:“能下雨的地方尽量下雨,画面要像中国的水墨画。”

    这是我对家乡的印象。结果,一共120场戏,我们下了80多场雨。几乎在每个镜头开拍前,我都用对讲机发出这样的口令:“洒水车准备,放水,各部门准备,开机,预备,开始。”

    北京,成了我的第二故乡,这个巨大而干燥的城市,常常让我不感觉亲切,难道是因为没有雨吗?我不用给自己和孩子买胶鞋了,因为实在用不着。

    偶尔下一次雨,我就像久旱逢甘露一般,高兴得不得了。深深地吸口气,闻那雨水落在泥土上的气味。那个时刻,故乡仿佛回到了我的身边,我仿佛回到了童年。

    (摘自《姥爷》长江文艺出版社 图/子依), 百拇医药(蒋雯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