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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殿
http://www.100md.com 2017年2月1日 《特别文摘》 2017年第3期
     故宫宫殿所选用的鼓镜柱础,在宋代属于低等级柱础,是素覆盆柱的变形。华板和望柱的雕饰简化为海棠线。殿内除藻井及有结构功能的构件有所雕饰外,一律不用木雕(太和殿、交泰殿和皇极殿的裙板是清代遗物)。砖雕同样难以发现。在故宫营建的年代,即使富贵一点的民居中,砖雕也已普遍使用,但除了为数不多的小块透风砖之外,砖雕从宫殿的形体上悄然隐去。

    柱礎栏杆呈现出的图形线条可以同欲望一起无限繁殖。铁钎深入花蕊,使日益精细的图案呈现出奇妙的动画效果。但是,铁钎没有过多在这个场合出现,欲望戛然而止,繁花没有来得及闪耀就已经泯灭,我们看到的是石头——明代的石头,按照明代皇帝的意愿排列,质感厚重、表情朴实。

    这或许与营建的匆促有关——朱棣既容不得工程没完没了,使唾手可得的宫殿沦为永远无法接近的海市蜃楼,也容不得他的王朝始终处于尘土飞扬的工地之中。然而,时间并不是最关键的因素。它取决于朱棣的某种意念——他在匆忙中并没有丧失他固有的冷静。

    这个词我们并不陌生——“克己复礼”。

    那么“礼”,无疑是运算过程中的一个重要环节。它决定了宫殿的排列方式,决定了个人的行为规范,决定了皇帝的统治法则。皇帝通常自告奋勇地充任“天人”或者“上帝”的替身,成为人格完美的最高样板。像朱棣这样有追求的皇帝同样不希望别人看出破绽。这需要高超的演技和恰当的道具。而宫殿,无疑是他最重要的道具和布景。

    不过,朱棣的“克己”,也仅仅是点到为止。出任“仁”的形象代表,显然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帝王的存在依据,恰在于他没有止境的欲望和野心。所以,身为偶像,皇帝的主要工作就是掩盖自己的本性。

    当邪恶缺席,获得和掌握权力就只能是纸上谈兵。好在皇帝并不是死心眼儿,他一面在暗地里嘲笑那个两千多岁的老书呆子,一面准备一套自己的法则。皇宫是他的舞台。我们所能见到的部分——那些造型平易、用工节省的柱础、栏杆、脊饰、砖雕——仅仅是他们愿意给我们看的部分,它们终归是有限的,而那些看不见的部分则幽深而无限,它们安全地躲在暗箱里,被一只熟练的手拨弄。

    我惊异于宫殿设计者对领导意图的领会能力。他要在皇帝的欲望和威严的脸面之间寻求某种平衡,因此他要精于算计,不是计算土料石方,而是欲望和節制,他要精确地计算出它们最恰当的比例,并按照这种比例放大成一座巨大的宫殿。我们不能不对吴忠、蔡信们陡升仰慕之情,他们不仅是建筑设计大师,而且是一部准确的计算器,结果准确无误。一部欲望经济学不知不觉在其中生成。

    一个心怀鬼胎的皇帝必须拿出一定的精力假装圣人。欲望经济学提示皇帝:要用最小的成本换取最大的利益。由此我们看到,简朴之风在建筑上的体现十分有限,但它们无一例外地出现在最外露的位置上,仿佛颂歌里最诱人的语言镶片,而在宫殿的内部,我们看到的是无以复加的豪华场景,比如殿堂内部布满青绿彩绘的天花和梁枋、蟠龙金漆柱、巨大的藻井,谁能数清皇帝的御座究竟镶嵌了多少颗宝石?

    (摘自《旧宫殿》东方出版社 图/高加索), 百拇医药(祝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