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 见海上人间
■ 徐荣木/文 迟名尊/摄
初夏江南，生机勃勃。舟山亦如是!
不久前的“五一”假期，地处我国沿海的浙江舟山群岛，假期首日，天空中断断续续地飘起了密密细雨，海雾也来凑热闹。然而，这一切，都挡不住人们外出游玩的热情和渴望，五天假期，通过舟山跨海大桥车辆达38.91万辆次。仅5月1日这天，单日最高流量达9.25万辆次，刷新了大桥的流量纪录，其中大多数车辆停泊朱家尖岛蜈蚣峙码头，渡海上普陀山，停车场无法容纳，黑压压的拥挤之状像蚂蚁一样，无奈，遂向周边溢出，凡能停车的地方，皆宣告泊满，车只得停在偏远的村道旁，犹如一条绵绵不绝的游龙，可谓史上最火的“五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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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附近一村民的观感，他说，自己活了70多岁，第一次见到如此壮观的车流场景，撼人心弦啊!
车流即人流，潮水般涌来的人流，带动周边宾馆、民宿、餐饮、商场等生意火爆，周边村民，摆个路边小吃摊，也是人头攒动……
这，皆得益于舟山那一座座纵横交错的跨海大桥。
一
舟山地处我国沿海中间位置，北临上海，西南与宁波隔海相望，是我国南北海运大通道和长江黄金水道交汇地带，战略地位突出。舟山是簇拥2805座岛屿的海上人间城市，百万居民遍布在百余座海岛居住。千百年来，在大陆沿海交通大循环路径中，由南往北，陆路交通到宁波非常不便，向东遥望舟山，是一片烟雾缥缈的汪洋大海。
舟山历史悠久，自唐开元二十六年(738年)设翁山县，筑城，告别“蛮荒时代”，称“海中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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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悬东海边地的舟山，曾历经岁月的磨难。
公元1368年，重农抑商的明太祖朱元璋，针对大量日本商人和倭寇骚扰我国沿海居民，颁布“片板不许入海”的“海禁”圣旨，除准许500多户居民和少量驻军留居外，其余悉数迁徙宁波、镇海、天台等地，这让舟山一度沦为一座荒废的大庄园。直到1684年，清朝廷颁“展海令”，开海禁，舟山展复。明清二次大迁徙，历史上称为“海通”，康熙皇帝认为“舟”是动的物体，不胜其防，以“山名为舟，则动而不静”，诏改“舟山”为“定海山”，以求“波宁、海定”，定海，亦由此得名。
公元1840年，英军入侵定海港，定海总兵张朝发率军应战，重伤回城，知县姚怀祥誓不投降，为保名节，投水自尽，定海沦陷。一年后，英军退而重犯，中国近代史上最惨烈的鸦片战争就在定海打响，清军三总兵及5800名将士英勇抵抗，全部殉国，无一投降变节。
英军占领定海时惊叹：好美的一座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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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846年，清政府与英国代表签订《退还舟山条约》，以割让香港换取舟山。
可见，舟山的战略地位之重。
然，在落后年代，海岛交通是“非舟楫不相往来”。从此岛去对岸岛，讯息传递靠烟火，像边塞上的烽火台，这边燃一把篝火，篝火袅袅升空，对岸察觉之后，船工就驾一艘木舟前来接客。
很多老一代岛民，一辈子都不曾走出过海岛，岛与海是岛民的人生大舞台，面朝大海背朝天，在视野闭塞的单极世界里，周而复始地演出自己的戏剧，出生、劳作、养老、埋葬，“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犹若“夜郎”，沉浸其间。不少年轻一代，不甘心过着与他们祖父辈一样的生活，盼望跳出令自己又爱又恨的海岛家园，向往大陆和城里的世界。他们深知，要跳出海岛主要有两条途径：考大学或参军。为此，莘莘学子“三更灯火五更鸡”，苦苦求读，目的就是走出海岛，改变命运。
于是，便有了“出去一火车，回来一卡车”之尴尬。更令人感叹的是，以前周边城里并不出众的汉子，居然能在海岛堂而皇之地挑选最靓丽的姑娘做媳妇。有些年轻的姑娘，宁嫁城里的穷汉，也不愿窝在海岛做渔家富婆。多少人饱含热泪，挥挥手，义无反顾地逃离海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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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往事不堪回首。
据载，有一年，舟山隔海相望的一对孤悬岛，此岛姑娘嫁到彼岛，新郎家红烛高照、酒席齐备，新郎乘摆渡船去对岸迎新娘时，海上突然狂飙骤起，小渡船被狂风掀翻，新郎落水溺亡。新娘见之，悲痛至极，心一横，居然也跳海踏浪西去，喜事变丧事。这样的悲剧时有发生……
记得1985年，我在驻舟海岛某部一艘海军护卫艇上司职指导员，驻地是一个离岛，岛中间形成逶迤宽绰的海湾，湾口狭小，船行至岛屿岸边，岬门豁然洞开，遇上大风天，港外惊涛裂岸，港内波澜不惊，是一处罕见的天然良港。
那时小岛交通，就依靠每天一艘班船，在小岛与舟山本岛之间穿梭，往往是迎着晨曦出发，夕阳西坠时折返，来来回回折腾。有时，交通船一出港，风浪袭来，船犹一片飘荡的叶子，摇晃不停，一些人身体经受不住剧烈的动荡而失衡，浑身像散了骨架一般瘫在座椅上，晕船呕吐不止，甚至连胃液血丝都吐了出来。即便如此，也常常得提前订票，因买光了票，有急难之事，也无法出岛。若是去大陆，则要从舟山本岛换乘，辗转登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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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岛出行，除了怕风，又愁雾，遇上漫天大雾，海天一片混沌，交通船被逼停航，人困在岛上，望洋兴叹。
有一天，晚霞沉落海面之际，小岛犹如笼盖了一幅灰色的巨型幕布，这时，在驻岛军营里，一位守岛军人的妻子要分娩了，她剧烈疼痛，呻吟不止，经岛上军医诊断，是难产。小岛没条件手术，必须立即送往舟山本岛大医院诊治，但驻地与大医院相距遥远。
时间就是生命，耽误不得。
经请示，驻舟海军某部破例派出一艘快艇，产妇由其丈夫和驻岛医务人员陪同，随快艇去大岛医院，期盼她能坚持住。快艇以四十节的时速，在波峰浪谷中穿行，风从两舷扫来，呜呜作响，艇艏一会儿钻入波谷，一会儿又爬上海面，忽隐忽现，忽现忽隐，人像坐过山车一般，心都提到嗓子眼儿，快艇曲折航行1个多小时，天际处的远山隐约可见，那里就是舟山本岛。
一路陪同的医务人员，手心一直攥着一把汗，由于失血过多，产妇脸如纸白，命悬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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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一位军医脸色凝重，他把随行的丈夫叫到一旁，无奈地说，你妻子生命危险，到医院已等不及了，现必须选择，大人孩子只能保一个。这，无疑是一个艰难抉择!军医的话音刚落，这位守岛军人已泪流满面，稍一沉思，便痛苦地从牙缝蹦出二字：妻子!
结局是令人痛心的，产妇的命保住了，孩子没了。
当她清醒过来时，从丈夫愁眉锁眼中读懂了一切，面对这无情的茫茫大海，悲从中来。众人见之，无不为之叹息。而她心里想，要是有一座桥就好了，将这孤岛和大陆连接起来，可以风雨无阻，避免这样的悲剧重演。
之后，我调到海军东海舰队机关工作，每次出差到舟山，都要经过一番海上颠簸折腾。有年冬季，我随一个工作组上岛，遇上了恶劣天气，一阵阵凛冽的东北风呼啸而来，寒意撩人，风持续刮了一个多星期，人始终下不了岛，补给中断，食物见窘，天天吃咸菜萝卜白米粥，喝酱油汤，面对浩渺海天，徒叹奈何!但对海岛人来说，已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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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来舟山出差时，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说那位守岛军人又有了孩子，转业时，毅然选择留在舟山，还参与了舟山跨海大桥建设。
据说，这个选择，也是这位守岛军人妻子的心愿。
这，使我感到些许欣慰。
三
要想富，先修路，这似乎是一条发展铁律。
舟山人最初选择是用轮渡与大陆沟通，建海上蓝色之路，轮渡投资少，见效快，但容量有限，人流、物流出入海岛，仍然受到天气制约，不能满足时代发展的需求，迫使人们寻找新对策。
机遇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
2002年，国家为开发地处舟山海域的洋山港，从舟山嵊泗县的小洋山岛，建造连接上海陆地的东海大桥，历时3年，建成通车，使集装箱运输车，从洋山港直达浦东新区，仅需半个多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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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把洋山港打造成全球最大智能集装箱码头，一举使货物吞吐量居世界第二，集装箱吞吐量居世界第一。东海大桥的建成，象征中国的桥梁建设，由江河时代，跨入海洋时代。一座跨海大桥，牵动一个地区的经济发展，也隐含着国家海洋发展的战略思想。
一石激起千层浪。
由此，敢想敢干的舟山人造桥热情高涨，由浙江省和舟山市出资百亿元，启动建设舟山定海连接宁波镇海的跨海大桥工程，沿路途经四个岛、建五座桥群，穿越多个水道及灰鳖洋，全长约50公里，在横跨金塘岛与册子岛的大桥，是目前世界上跨径最大的钢箱梁悬索桥。
2009年12月25日，舟山连接宁波的跨海大桥建成通车，舟山从此成“半岛”，孤悬大海5000年的历史，终于画上了句号。
这一天，舟山人敲锣打鼓，岛上爆竹声声，岛民奔走相告，宛如迎来海岛的第二次解放，不少舟山人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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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涅槃，舟山群岛的命运由此转变。自从有了跨海大桥，大陆车辆可直达海岛，舟山巨大的优势潜能被释放，东方渔都、深水大港、普陀山中国四大佛教圣地等得天独厚的资源，得到充分的开发和利用，打开了向海而生、发展图强的新空间。近些年来，舟山相继被赋予国家级新区、江海联运服务中心、自贸试验区等国家战略，引人注目。仅来普陀山的游客，从渡船时代的每年十几万，猛增到如今破千万大关，且一直处在递增态势，每年百万吨顶好的舟山海鲜，通过大桥快速送达全国各地，乃至国外市民的餐桌。
舟山人尝到了筑桥的甜头，大大小小一座接一座的跨海大桥，像蜘蛛织网一般地编织着，连接一个又一个的岛屿，迂回多姿，宛如一条条巨龙升腾于碧海蓝天之间。
这里，最值得一提的是舟岱大桥，此桥2021年12月29日建成通车。它连接舟山本岛和岱山岛，总里程达74公里，跨越8个岛屿、筑8座大桥，串起富翅岛、舟山本岛、长白岛、岱山岛、鱼山岛5座岛屿，双向4车道，高速公路标准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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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岱大桥的主通道项目是区域战略性联岛工程。其中的鱼山大桥，与目前世界上单体投资最大、占地26平方公里、年产4000万吨炼化项目的鱼山绿色石化基地连接，融入浙江高速公路网，并与宁波舟山港连在一起，在陆路上融入长三角。
要知道，舟岱大桥地处深海中的灰鳖洋，这里风大浪急，礁岸耸立，周边环境险恶，年均可施工日仅200天，在见缝插针中推进。
大桥建设的工匠们，是一群拼命硬干的人，他们既创新科技，又不畏困难，屡创奇迹。比如，千吨重的桥墩、百米高的桥塔、桥面板、大大小小的拼接构件，都在预制厂里铸造好，运到海上直接拼装，建桥如搭积木一般快捷，这是我国建桥史上的重大技术创新。
这座桥长70多公里，我国最长的连岛高速公路和规模最大的跨海桥梁群，仅仅用了4年时间，即建成通车，从舟山本岛到岱山岛从原来的一个多小时，现在仅十几分钟车程便可抵达。此桥建成一周年时，通过舟岱大桥出入岱山总流量达273万辆次，2023年“五一”假期总流量为10.55万辆次，比去年“五一”上升59.2%，比2023年春节上升81.4%。人潮如海，“桥”见幸福，商机无限，海岛资源全盘激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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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工人员说，我国跨海大桥涉及技术难度及规模，早已站在世界之巅。这一切，有赖于国家的快速发展和造桥技术的进步。
舟山的跨海大桥建设，既为发展经济，也秉持以人为本的理念，若单看经济效益，有的几万人海岛乡镇，抑或几百人的小岛渔村，修建大桥多是稳赔不赚，但作为政府的理念，只要条件成熟，在脱贫路上，一个都不能少。
跨海大桥改变着舟山人的生活，岛与岛间串个门，不再需要坐轮渡，即使在夜晚，海上有风浪或海雾，也不会影响车辆出入海岛。这便是“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吧。
四
纵观这座千岛之城，在百个人居岛中，点多、线长、面广，许多住人岛屿往往是一个岛，设一个乡镇，岛与岛、岛与大陆之间，货物运输，大人小孩出行，过去只能靠船，如今通过桥，走出海岛。
至今，舟山已拥有20多座跨海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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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山群岛的跨海大桥，一座座身影如虹，且越造越漂亮，越现代智能化，它们跨越茫茫大海，穿过大大小小的岛屿隧道，巍峨、雄壮、多姿，成为东海之上一道独特景观，大桥犹如一条条海上天路，从大岛延伸至小岛：舟山跨海大桥、舟岱大桥、东海大桥、观音大桥、鲁家峙大桥、金青大桥、三礁港大桥、新城大桥、小干大桥、六横大桥……
然而，这已经不能满足舟山人造桥的梦想与追求。
未来，这座千岛之城一心向南北拓展，即，往南再连宁波，宁波舟山公铁两用跨海大桥复线已开工新建。北接上海，经岱山、洋山等岛屿，与规划中的东海二桥相连，构成沪舟甬海上大通道。据测算，那时，上海与舟山的车程不足1小时，舟山完全融入我国东部沿海交通大循环圈，大桥直接拉近了千岛之城与大陆和世界的距离。
跨海大桥，既肩负使命，也开启未来，更快捷地融入世界。
这支舟山筑桥的工匠队伍，早已把目光盯着海外。大桥工作人员告诉我，在当今世界排名前10的跨海大桥中，中国有5座，世界排名前10的最长大桥，9座在中国，其中就有舟山的贡献，也有这支筑桥劲旅的奉献与荣耀。
如今，沿舟山本岛海岸漫步，远眺一座座跨海大桥，每每让我心潮澎湃，因为有了桥，舟山从孤悬东海的离岛，华丽转身，使海岛百姓走上了共同富裕之路，舟山的人均GDP已名列浙江前茅。
近些年，人才呈回流之势，不但吸引众多在外的舟山籍学子“返巢”，每年还吸引全国高校毕业生万人以上落户海岛，参与舟山的开发建设，共同构筑宜居宜业宜游的海上花园城市。
(作者简介：徐荣木，先后在《人民日报》《解放军报》《中国作家》等报刊发表作品数百篇，出版《漫游舟山群岛》等9部作品集，其中多部作品列入畅销书榜单。), 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