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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自己办一场葬礼
http://www.100md.com 2021年12月3日 生命时报 2021.12.03
     给自己办一场葬礼

    清华大学附属北京清华长庚医院疼痛科主任 路桂军

    2021年3月27日,我给自己办了一场葬礼。我的工作之一是做死亡教育,时常会被病人家属质疑:“路大夫,你没有死过,凭什么谈生死?你谈的一些东西就是隔岸观火、纸上谈兵。”虽然我没有死过,但是我经历生死很多次,不忌讳谈自己的生死。在葬礼上,我深切体会到,作为安宁疗护从业者,我们常说“我说、我听、我看”,但是很少有“我感觉”,现在我可以说,我感觉到的和看到的完全不一样。站在生的角度谈死,总是遗憾,遗憾有很多事情没做,遗憾没办法挽留生命,但是站在死的角度看生,会无比充实,无比幸福。

    作为一个经常与生死打交道的医生,我们一直倡导对生命的最高敬畏方式是视死如生。当我躺在殡仪馆那张给死者沐浴净身的床上后,我感觉这张床太硌人了,我猜可能这样设计是为了水容易冲洗到背部,但躺上去真的特别难受。如果真的视死如生,这样的床是不是应该换一换。当我躺在那儿,入殓师先是给我松动关节,然后给我做身体料理。那时我特别希望他们跟我说话,不希望他们把我当成桌椅板凳似的物品来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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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殓师跟我说过,他们见过太多的捶胸顿足、嚎啕痛哭,但最让他们感动的却是深情注视、默默擦拭。入殓师说,有一个40岁的女儿为自己的母亲沐浴,本来一个疗程45分钟,但她一直深情注视着做了两个小时,他们都不忍心打断,非常感动。我想,做安宁疗护,做临终关怀,不要轻易说教,要学会倾听。

    我葬礼的主持人是我在殡仪馆工作的一个朋友。“葬礼”开始时,他上台开篇:“路大夫是我的朋友,这一辈子获奖无数,我曾问他有什么奖项最让他心仪?路大夫告诉我,是一双儿女。”这句话让我瞬间泪流满面,因为我躺在棺材里,沉浸在死亡状态中,我特别不甘心——我想见证我孩子们的幸福生活。

    我记得在儿子18岁那年清明节,我俩一起回老家祭祖。儿子在路上突然问我:“爸爸,假如有一天,你突然遭遇不测,有什么要向我交待的吗?”一般家长听到这样的话,会觉得晦气,但我回答得很认真:“我当然设想过。爸爸已经考虑这个问题很长时间了。假如有一天我遭遇不测,我的身体能捐的全都捐了,不能捐献的火化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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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死亡,人有两种成长:一种是主动成长,一种被动成长。我们看到很多青壮年一旦罹患重病面临死亡,他的孩子还没成年,突然变得特别懂事,总是让人特别心疼,这是被动成长。当儿子主动思考这些事情,他就开始主动成长了。

    “葬礼”继续进行。儿子上台后说:“感谢各位叔叔阿姨参加我父亲的葬礼,我父亲是个爱折腾的人,如果他办这个葬礼是为了让我对他去世有所准备的话,我可以明确告诉他,我永远永远永远没有准备好。我本来不想参加这个活动,但因为他是我父亲,他是做生命教育的,所以我没办法,得配合。走进告别厅,我心情非常压抑,简直无法承受。当我看到我父亲腹部有节奏地起伏,心中稍感安慰。如果必须给我父亲打分的话,我打9分,剩下1分就永远永远永远不用了。”

    那一刻我叫停了现场,我发现我不能再消费家人的痛苦,虽然我知道这种痛苦的消费会有亲情的成长,但是彼时彼刻我就是再无能力坦然面对。我意识到,作为生命教育从业者的我,高估了自己对死亡的认知,我只是有勇气面对生死而已,对于死亡,没有谁会真的准备好。

    经过这样一场死亡之旅的体验,我相信能更好地体会患者的心境,做好安宁疗护的工作。在“葬礼”的次日,我写了下面几句诗作为纪念:

    一场演练醐灌顶,两世离舍皆因情。

    奈河桥上思奈何,三生石畔问三生。▲(本报记者董长喜整理), http://www.100md.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