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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2484
罪案迷城.pdf
http://www.100md.com 2020年2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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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见附件(3253KB,520页)。

     罪案迷城是作家张瑞兴写的长篇恐怖小说,主要讲述了女高中生遭受校园霸凌,周围没有人帮助她,直到发生了几起命案,真相才慢慢揭开。

    罪案迷城内容简介

    一个平凡的女高中生遭遇没有缘由的暴力,鼓起勇气向老师和他人求助,却发现自己被推向了更无助的境地:曾经的旁观者变成了施暴者,曾经信任的人变成了帮凶,作恶的人变本加厉,只剩下孤立无援的自己……一次次遍体鳞伤,一次次深陷绝望,无路可走的她难道只能用暴力寻求正义?

    三个女高中生相继消失,一个陈尸荒野,两个下落不明。在省厅刑警路彦的追查之下,隐于幕后的嫌疑人纷纷落网,拼凑出花季少女遭遇校园霸凌和性侵的真相。这时,另外两具尸体相继出现,新的命案再次发生,路彦忽然发觉,这桩环环相扣的血案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罪案迷城作者信息

    张瑞兴,作家、编剧,上海大学MFA(艺术硕士)毕业,曾赴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研习影视编剧,参与过多部电影的编剧工作;2013年开始构思《罪案迷城》系列,所有故事均取材于真实案例,因细节生动、情感丰富,被读者誉为“用文字拍成的电影”。

    罪案迷城章节预览

    第一章少女残尸

    第二章一号疑犯

    第三章葬礼疑云

    第四章诡异纸条

    第五章少女往事

    第六章理想之死

    第七章致命线索

    第八章诊所之谜

    第九章湖面浮尸

    第十章疑凶再现

    第十一章追凶者也

    第十二章信仰之死

    第十三章血字警告

    第十四章惊天逆转

    第十五章疑犯猖狂

    第十六章长夜难明

    第十七章荒野遇袭

    第十八章爱情之死

    第十九章正邪对决

    第二十章亲密杀手

    第二十一章神秘文件

    第二十二章命悬一线

    第二十三章尘埃落定

    第二十四章生死抉择

    第二十五章器粟花开

    罪案迷城截图

    目录

    第一章 少女残尸

    第二章 一号疑犯

    第三章 葬礼疑云

    第四章 诡异纸条

    第五章 少女往事

    第六章 理想之死

    第七章 致命线索

    第八章 诊所之谜

    第九章 湖面浮尸

    第十章 疑凶再现

    第十一章 追凶者也

    第十二章 信仰之死

    第十三章 血字警告

    第十四章 惊天逆转

    第十五章 疑犯猖狂

    第十六章 长夜难明

    第十七章 荒野遇袭

    第十八章 爱情之死

    第十九章 正邪对决

    第二十章 亲密杀手

    第二十一章 神秘文件

    第二十二章 命悬一线

    第二十三章 尘埃落定

    第二十四章 生死抉择

    第二十五章 罂粟花开尾声 最长的离别第一章 少女残尸

    “她不是凶手,放她走吧。”

    路彦看了看完好的防盗门,笑呵呵地说道。面前的妙龄女郎王倩眼

    睛一亮,回过身对室内那个中年女人李秀琴喊道:“我就说我没杀你儿

    子吧!你个老太婆纯粹就是污蔑!”

    “你!”李秀琴手指颤抖地指着她,气急败坏道,“除了你,谁会

    去杀安比?”

    “可是我没你家钥匙,怎么可能走进你家把你儿子剁成几块?”

    两个女人在充满血腥味的客厅争吵着。

    路彦小心地避开地上的血,上前瞅了瞅安比的碎尸。只见安比被肢

    解成了几大块,腿和头被切断,分散在客厅的餐桌和地面上。尸体还温

    热着,凶杀案明显是刚发生不久。

    路彦抬头看了看房子,这是个只有一层的老式平房。除了客厅之

    外,其他房间的窗户都是从里面锁紧的,防盗门也没有被撬开过的痕

    迹。客厅有个装着防盗窗的小窗户,天花板上有个对外开着的排气口,但小窗户和排气口都小得只能让二十厘米以内宽的东西通过,一个成年

    人是不可能从那里进出的。

    这家女主人叫李秀琴,年逾五旬,一脸凶悍。她下午回家发现独自

    在家的安比被人杀死了,就立马报了警。

    路彦又看了看王倩,她是住在李秀琴对面的邻居,身姿窈窕,相貌妩媚,十分美艳。李秀琴认为王倩平日就很讨厌安比,所以路彦和同事

    把她带到现场来问话。

    “哎呀呀,人家没你家的钥匙,你家门又没有被撬的痕迹,她怎么

    可能走进你家杀了安比呢?”看着怒不可遏的李秀琴,路彦忍不住劝

    道。

    他看向王倩,这才发现她看起来颇有些面熟,顿了顿,又继续对李

    秀琴说道:“估计是有你家钥匙的人下的手吧?”

    “怎么可能!”李秀琴怒了。

    “怎么都比她可能!”路彦笑着走到王倩的旁边,“你怎么能污蔑

    这位美丽动人的小姐干这么残忍的事呢?”

    王倩笑了。她把手搭到路彦的肩头,笑得花枝乱颤:“哎呀呀,路

    警官,你真是太会……”

    “你们!”看到警察和嫌疑人打情骂俏沆瀣一气,李秀琴气得抄起

    桌子上的擀面棍就朝王倩冲去。

    “住手!”路彦及时伸出手,挡住了李秀琴的胳膊。

    旁边的同事也急忙赶过来,把李秀琴带到室外,进行开导工作。

    客厅里很安静,只剩路彦和王倩两人。

    “没事了!”路彦上前一步拉起王倩的手,在手背上轻轻地吻了一

    下,“不好意思,让你受惊了!”

    王倩脸上闪过红晕。她看着路彦的眼睛,轻声道:“路警官,什么

    时候有空出来喝点东西?”“有佳人做伴,我看不如今日。”路彦拽着王倩的手还没松开。

    “好!那就今晚!”

    “嗯,一言为定。”路彦注视着她的眼睛,“还不知道小姐的职

    业?”

    “我是法医。”

    路彦把王倩的手拉到眼前仔细端详,慢悠悠道:“难怪这么纤美的

    手,切起安比来毫不手软啊!”

    “你说什么?”王倩连忙抽回了手。看到路彦似笑非笑的眼神,她

    不由得有些生气:“你不是说我不可能走进这个房子的吗?”

    “你根本不需要走进这个房子,因为这里压根儿就不是犯罪现

    场。”路彦抬头看看天花板上的排气口,笑道,“你从防盗窗外把安比

    引诱出去,杀了以后分尸,再用梯子爬上楼顶,用绳子吊着托盘,把肢

    体通过那个排气口慢慢放到客厅的餐桌和地上。”

    路彦看着笑容逐渐消失的王倩:“刚刚我闻过你的手,洗洁剂的味

    道还在,想必你洗手洗了很久吧?如果让痕检师到楼顶上查一查,应该

    很快就能找到你的脚印。”

    “你这么做,是因为安比老是骚扰你?”路彦看了看王倩修长的小

    腿,那上面满是抓痕,“你故意制造个密室来杀掉它,就是想排除自己

    的嫌疑,并对这个讨厌的邻居进行心理恐吓?”

    “哈哈,你还真有两下子……”王倩表情风云变幻,盯着路彦的眼

    睛,“我告诉你一个你早就想知道的秘密,作为交换,你放过我怎么

    样?”“嗯?”路彦摸不着头脑。

    “你不记得我了吗?”王倩从包里摸出一包女士香烟,点燃一支,轻笑道,“六年前,你可是天天来找我。”

    “什么?”路彦不敢置信。

    “我父亲也是法医,六年前,是他为那个女孩做的尸检。”王倩意

    味深长地说,“那时我大学还没毕业,在他办公室见过你好多次。”

    路彦想起来了!原来她是王法医的女儿,难怪觉得颇为眼熟。

    “前段时间我爸去世了,临走前曾跟我说,”王倩吸了一口烟,在

    路彦面前轻轻吐出,“那女孩的尸检中,有很多不能写进报告里的问

    题。”

    什么?一道惊雷从路彦心中响起。六年前他求着王法医确认过很多

    次,怎么还会有问题,还是不能写进报告的问题?

    “啧啧啧,一提到前女友,你表情就凝重了这么多。”王倩吃吃地

    笑了,“想知道是什么问题吗?交换吧,用你的心头肉交换这杀狗的小

    罪,很划算啊。”

    路彦沉思了半晌,忽然笑了。

    “虽然我匆匆忙忙地赶到现场,才发现报警人所说的碎尸案的受害

    者不是人,而是一只泰迪,但你做了这么残忍的事情,也应该受到惩

    罚。”他歪了歪脑袋,冲着王倩勾起嘴唇,“更何况,我还挺喜欢小动

    物。”

    路彦一边朝门外的警察招手,一边道:“至于你说的这个秘密,我

    自己会去查的。”两个警察走了进来,带着王倩往外走去。王倩却毫不慌乱,冲着路

    彦笑骂道:“说好的今晚出来喝东西呢!言而无信的家伙!”

    “说到我一定做到!今晚在局里陪你好好喝!”

    看着他们上了警车,路彦心头却愈发沉重。她说尸检有问题,到底

    是怎么回事?看来不管最近的工作多忙,都要去查一查了。

    正沉思着,忽然手机传来一阵振动,路彦打开一看,是一条简短的

    短信:

    我女朋友林依芸被人杀害,贺县警方怀疑我是凶手。来帮我找到真

    相。

    贺县警方?路彦回想起自己认识的人,其中只有一个人是贺县的,那人叫张霖。他本是路彦大学四年最好的朋友,但两人在本科毕业时发

    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自此之后分道扬镳天各一方。几年来,路彦想起

    往事,时常会感到后悔,但是他和张霖谁也没有主动联系对方。

    路彦盯着屏幕上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良久不言。周围的世界寂静

    下来,往事的画面一帧帧在脑海中闪回。

    是你,绝对是你!张霖,你终于联系我了!

    省公安厅刑事侦查总队。

    路彦走进队长老陈的办公室。正伏在办公桌上看文件的老陈,看到

    他走进来,一脸惊愕:“有事吗?”

    “我们省的贺县发生了一桩命案,”路彦顿了顿,“我想去调查一

    下。”“你是说贺县的那个命案?”老陈在桌上的卷宗里翻了一阵,拿起

    一份文件看了看,皱起眉头,“他们地方上不是已经锁定了一个重要嫌

    疑人吗?”

    “这个案子还要再查查,我看了那边的情况,还有两个失踪的女高

    中生至今没有找到。”

    “你怀疑跟这个命案有关?”

    “对,可能是连环命案。”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老陈放下卷宗,手扶着额头,“我想他

    们地方上公安会注意到这一点的。”

    “嗯,但我还是想过去一趟。”

    听到路彦干脆的回答,老陈却失望地摇头:“你刚拿了一等功,符

    合提前两年晋升的条件,现在组织正在对你进行考核,你就不想抓住这

    个机会再升一级?”他顿了顿,看着路彦接着说,“你现在去贺县协助

    查案,成功侦破你也立不了什么大功,稍有差池反而会影响你的晋升,这其中利害我想你是懂的。”

    提到晋升,路彦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他要是再升一级,就能接触

    到更多案件的机密材料,这样就更有利于查清六年前她的死到底是怎么

    回事……可是贺县的案子怎么办呢?路彦心里一阵挣扎。

    老陈加重了语气,严肃地说:“地方上很多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查起案来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的晋升审核现在正到了关键的时候,如

    果出了什么幺蛾子,这次提前晋升可就没戏了,明白吗?”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两人对视良久,路彦的眼神还是坚定得没有一丝退缩。

    “这样吧,我跟厅里沟通一下,让你去贺县协助调查。”老陈手指

    敲击着桌面,带着不容商量的语气,“一个星期,给你一个星期的时

    间,如果一个星期之后没有破案,你就给我老实回来!”

    路彦深吸一口气:“好!”

    贺县以山地、丘陵地形为主,湖泊河流众多,水资源长年都很丰

    富。八月的贺县,下午时分,烈日炙烤着大地,街上暑气逼人。

    李茵把警车停在贺县汽车站的停车场,汗流浃背地从车上走下来。

    她走到不远处的树荫下向四周探望,并没有看到要接的那个人。她

    低头看了看手表,不禁有些失望。

    省厅突然下来消息,说要派一个警察来贺县协助调查林依芸遇害的

    案子,那人今天下午就到贺县汽车站。队里把这个接人的任务交给她的

    时候,还美其名曰她作为刑警队的门面才降此大任,其实李茵觉得他们

    只是不愿意在烈日下多跑一趟罢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头顶上的烈日仍在炙热地煎烤着,李茵全身

    汗如雨下,衣服很快就浸满了汗水。她双手举在头顶,舔了下有些干裂

    的嘴唇,等得越来越不耐烦了。

    “渴了吧?来,给你。”

    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人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肩膀。李茵连忙

    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一米八几的年轻男人站在自己身旁。

    他上身穿着整齐的白衬衫,衬衫衣领有着一块红点,下身配着笔直

    的黑色西裤,身材伟岸。他的鼻梁高挺,一双卧蚕眼笑起来很亲切,下巴中间有一条沟,看上去硬朗阳刚。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左脸脸颊上贴

    了一块创可贴,让他英俊的面容看起来有点滑稽。此时的他一手拿着

    伞,另一只手正拿着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递向自己。

    看着眼前这英俊男人的笑容,李茵不禁脸红了起来,她愣了愣,下

    意识地接过对方手中的矿泉水。

    “呃……谢谢!”李茵微微低下头。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可别被太阳晒黑了。”男人笑了笑,在阳光

    下撑开手中的黑伞。

    李茵正在拧矿泉水的瓶盖,听到男人的话,一道光从脑海中闪过: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陌生人的东西决不能喝,更何况是陌生男人

    的。

    她停下动作,警惕地看着面前的英俊男人,他嘴角的笑容此时都显

    得不怀好意。正当她要开口盘问的时候,对方开口了。

    “你不辞辛苦地来接我,送点水给你怎么了?快点喝吧,我们还要

    赶路呢。”

    李茵拿着手中的矿泉水,惊呆了:“你就是省厅来的路彦?”

    “是的,”路彦炫耀式地出示了一下自己的证件,“怎么称呼

    你?”

    李茵连忙伸手跟路彦握手:“你好!我是贺县公安局刑警队的李

    茵,幸会。”

    路彦握着李茵的手点点头。他打量着李茵,一米六八左右的身高,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干练的黑色短发,白皙的皮肤,整个人显得非常清爽干练。

    李茵已经疑惑得忘记喝水了,她追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来接

    你的人?”

    “我看到的啊!”路彦板起脸来,一脸认真严肃的表情,“我刚买

    完水回来,看到你站在停车场上,站姿笔直,明显是受过一些训练。虽

    然穿的便装,但我也能看出来你身材出挑,肌肉线条匀称,应该定期健

    身练习力量。你的眼神坚定果断,眉宇间透着一丝英气,明显心理素质

    比一般女生强悍。给你递水的时候,我还看到你右手虎口处的皮肤要比

    左手更粗糙一点,应该是右手握枪的缘故。你一直在朝四周探望,说明

    你是在等人或是找人。所以,我敢断定,你就是贺县公安局刑警队派来

    接我的那个女警察。”

    李茵仰着头,愣愣地看着路彦。这个警察对细节的观察能力超乎她

    的想象,她像是遇到了现实中的福尔摩斯,一股崇拜感油然而生。

    “你……”

    “逗你玩的啦!”看到李茵中计,路彦脸上露出狡黠的坏笑,“我

    早到一会儿,看到你从警车下来的!”

    李茵忙朝远处看过去,自己的那辆警车正安安静静地停在停车场。

    她没好气地瞪向路彦,心里刚刚萌生的崇拜之意转眼间就荡然无存。

    路彦收起笑容,走向自己的桑塔纳。李茵没想到路彦这么心急,连

    忙坐回自己的警车,在前方给他领路。

    一阵奔驰,两人很快就赶到目的地。路彦走下汽车,抬起头看向面

    前的高大建筑,“贺县公安局”几个大字赫然入目。路彦跟着李茵走进刑警队办公室,跟早已等待多时的贺县刑警队成

    员一一见面。一阵寒暄之后,路彦也渐渐熟悉了贺县公安局刑警队的成

    员们。

    五十左右的李正,是贺县公安局刑警队队长,穿着一身制服,笔挺

    正直。他不仅是刑警队队长,也是李茵的父亲。

    年近四十的高伟诚,是贺县公安局刑警队副队长,一米八几的大高

    个儿,气宇轩昂,为人热情健谈。

    负责调查林依芸遇害案的刑警张进和蒋旭飞,给路彦留下的印象也

    比较深刻。

    “路彦,公安大学研究生毕业,还去美国研习过!”寒暄之后,李

    正紧握着路彦的手不停地称赞,“你这二十八岁的省厅刑警,真是年少

    有为,后生可畏啊!”

    路彦微微一愣,连忙挤出笑容,握着李正的手微微躬身道:“哪里

    哪里,在各位前辈面前,那是明月之下,萤火无辉!”

    一旁的高伟诚也笑道:“你舟车劳顿地赶来也累了吧,待会儿下班

    后我们在酒店给你接风洗尘!”

    “好!晚上不醉不归!”路彦凑近高伟诚,神秘地笑着说,“然后高

    哥再安排个下半场?”

    高伟诚暧昧地笑起来。一旁的李茵看着路彦不禁皱起了眉头。眼前

    这个省公安厅来的警官虽然高大英俊,但是油腔滑调,显得很世故圆

    滑,一身的市侩气比小县城人更厉害,完全没有他履历上该有的精英范

    儿。李茵不禁感到很失望。高伟诚拍了拍路彦:“那好,先让李茵带你去休息吧,待会儿下班

    了我们就出发。”

    路彦笑着摇摇头:“不了,我想先看下林依芸案子的调查资料。”

    李正一愣,朝高伟诚使了个眼色。一旁的高伟诚心领神会,把资料

    拿过来递给路彦。

    路彦翻开头两页,一个十五六岁女孩的证件照映入眼帘。他皱了皱

    眉头,林依芸跟他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同。她有着秀气小巧的鼻子,鹅

    蛋脸,微蹙的柳叶眉下有着一双桃花眼,不过皮肤蜡黄,穿着和发型都

    很土气,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

    李正介绍道:“死者林依芸,性别女,半年前刚满十八周岁,就读

    于贺县二中高二。她本来有几个姐姐,但是为了躲避超生罚款,被父母

    送到外地人家抚养。林依芸八岁那年父母离异,她的抚养权归了父亲。

    由于父亲常年在外打工,她从小跟着奶奶长大。十七岁那年,她父亲遭

    遇车祸去世,三个月前她奶奶也生病去世了,她便独自生活,后来认识

    了嫌疑人张霖,两人建立恋爱关系开始同居……”

    “张霖和她同居了?什么时候开始的?”路彦从资料上抬起头,一

    脸震惊。

    “对,嫌疑人张霖自己交代的。我们走访了周边的一些邻居,也证

    实了这个情况,林依芸从今年5月份就开始住在张霖家。”高伟诚在一

    旁回答道。

    李茵在一旁,看着路彦低头看报告的样子。这个路彦虽然油腔滑

    调,但是进入工作状态的速度特别快,此时认真起来的样子,倒确实有

    些吸引人。路彦面无表情地看着报告,心里却早已是惊涛骇浪:好一个张霖,竟然和比自己小十岁的女高中生同居,这还是以前他认识的那个张霖

    吗?

    高伟诚接着介绍道:“这个叫张霖的嫌疑人,现年二十八岁,贺县

    本地人,自六年前公安大学毕业后就一直住在贺县,职业作家,出版过

    五本小说,与死者同居前一直都是独自生活。”

    想不到张霖这六年里就一直住在贺县,路彦晃晃脑袋,把手上的材

    料往后面翻去。

    一旁的高伟诚接着补充道:“林依芸是7月26日中午失踪的,当日

    上午,她还在参加学校的暑期辅导班,但是中午放学就不见了踪影。因

    为前些天已经有两个女高中生失踪了,她的班主任刘建华很上心,就赶

    紧报了警。我们和刘建华赶到张霖的家中想找人询问,他家并没有人。

    “傍晚6点,守在张霖家门口的刘建华才等到他回来。我们再次赶

    到张霖家,询问林依芸失联的情况,张霖表示对林依芸的下落毫不知

    情。我们准备再问,张霖却说他要去找林依芸,然后就不知踪影了。

    “7月26日晚上9点半左右,天上下着大雨。张霖的一个邻居回家路

    过松树林,见张霖一个人奇怪地站在里面,走进树林一看,发现张霖的

    脚边躺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尸体。那个邻居连忙报了警。我们赶到现场,发现躺在泥坑里的林依芸已经死亡了,而且,她的尸体还遭遇到了一定

    程度的损坏。”

    “张霖是怎么说的?”

    “他表现得很悲痛,不停地哭。等他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我们问

    他怎么在这里,他说他回家路上意外发现林依芸死在这里,所以才走过

    来的。”“但后来你们认为张霖具备重大作案嫌疑,把他抓了起来?”

    “是的。”

    “为什么?”

    “第一,现场的脚印虽然遭到破坏,但我们还是找到了死者和张霖

    两人的脚印。第二,我们在林依芸身体上找到了一些指纹,分析之后确

    认都是张霖的指纹。第三,他没有不在场证明。当时我问他7月26日当

    天的行踪,他说他白天单独在渡仁湖边构思故事,没有人能为他做不在

    场证明。至于晚上,他说他一直在到处寻找林依芸,也找不到人能够为

    他做不在场证明。”

    路彦点点头:“对于林依芸的死,张霖跟警方交代过什么?”

    “我们处理案发现场时,他表现得很悲痛。事发当晚我们也跟他聊

    过,他交代了一些事情,但是拒不承认他是凶手。奇怪的是,第三天我

    们把他抓过来之后,无论问什么,他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但是偶尔会

    一个人痛哭。”

    路彦低下头想了想,觉得李正和高伟诚所说的一切还不能算铁证,这个案子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在林依芸被害前,还有两个女高中生失踪,对吗?”路彦想到之

    前他了解到的情况。

    李正愣了愣,沉声答道:“不错,不过目前没有证据证明她们可能

    遭遇危险,家属也没有申请刑事立案,所以现在还不归我们管。”

    “有她们的详细资料吗?”

    “有,以防万一,我们特地要了备份材料。”高伟诚又递过来一沓资料。

    路彦翻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脸蛋较圆肤色偏黑的女孩的照片,照片旁边写着“陈怡”两字,然后是一个梳着齐刘海儿一脸文静的女孩

    的照片,旁边则写着“吴蝉”。

    “陈怡,贺县二中高二年级(1)班学生,7月19日傍晚从家里出门后

    失踪,目前仍下落不明。吴蝉,贺县二中高三年级(2)班学生,7月22日

    中午从家里出门后失踪,目前也下落不明。家属和派出所一直在找,暂

    时还没有什么结果。”李正介绍道。

    “她们三个有哪些共同点?”

    “三个人都是贺县二中的学生,都是女性,年龄也都在十八岁到二

    十岁之间。”

    “三个人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陈怡和林依芸是同班同学,但通过走访发现,她们两人交流很

    少,基本没讲过几句话。至于吴蝉,刚刚高考结束,比她们高一个年

    级。”

    路彦合上文件。听完案子的基本介绍,他心情变得沉甸甸的。走到

    窗边,他抬头看向窗外,毒辣的太阳刺得他睁不开眼睛。知了在树上不

    停地叫,燥热的暑气把街上的行人烤得快要冒油。

    路彦想起美国人曾总结出一个公式:在美国,气温每升高5.4华氏

    度,暴力犯罪的发生率就会上升两个百分点。他不禁苦笑,看来在闷热

    的暑季,无论哪里都是重案犯罪发生的温床。

    路彦扭过脑袋看向李正等人:“林依芸的尸体在哪儿?我想去看看。”

    高伟诚带着路彦走进停尸房,李茵跟在他们身后。

    高伟诚对路彦说道:“要看现在就抓紧看吧,明天上午她就要被亲

    属领走了,说明天就要给她安葬。”

    “这么快?”

    “这不能算快了,该走的程序已经走完,家属要人我们肯定得转交

    了。”

    “林依芸还有什么家属?”

    “她那亲生母亲回来了,等给她办完葬礼就走。听说还有一些别的

    亲属,明天你可以和小茵去看看。”

    高伟诚拉开一扇冰柜的门,里面躺着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路彦揭

    开白布,仔细查看着尸体:林依芸面色青紫,脸部肿胀,嘴唇发绀,眉

    宇之间似乎带着一丝凄怨;一双细长的手臂,到了手腕处就空空如也,双手都被砍掉了,只剩下触目惊心的断裂伤痕。

    路彦阴着脸,努力让自己平复心神:“这种脸……林依芸是窒息死

    的?”

    “不错!”高伟诚看着路彦赞许地点点头,拿出法医的鉴定报告看

    了看,“经法医鉴定,死者心、肺表面浆膜下有大小不等的出血点,内

    脏有淤血现象,推测是呼吸困难造成胸腔负压增高,使肺部毛细血管充

    血,内脏各器官血液与心脏不好交流,导致了各脏器的淤血。”

    路彦点点头:“死亡时间呢?”高伟诚往后翻了下报告:“法医鉴定后推测,死亡时间应该是7月

    26日下午5点至晚上9点之间。”

    路彦看着林依芸,只见尸体脖子有几处黑色的挫伤,手臂上还有个

    红色的图案。

    尽管见过很多各种死法的尸体,但是林依芸的惨状还是令路彦难以

    直视。血淋淋的伤口粉碎了她身体那种摄人心魄的美,极美和极恶交融

    在一起,冲击着人的视觉神经。路彦忍不住感到一阵痛心,这个女孩子

    究竟遭到了什么样的折磨和杀戮?

    “这里是什么伤?”路彦强压心绪,指着林依芸脖子上的挫伤问

    道。

    “法医认为是电击伤。凶手应该是先用电棒一类的东西袭击了林依

    芸,导致她失去反抗能力,再用毛巾或者手帕捂住她的口鼻,使其窒息

    而死的。”高伟诚顿了顿接着说,“法医还在死者口腔和鼻腔的提取物

    中检测出了乙醚……”

    路彦站直了腰,看向高伟诚:“凶手使用了具有强烈麻醉效果的乙

    醚?”

    “对,凶手应该是用涂满乙醚的毛巾或手帕捂住了林依芸,使其陷

    入昏迷,所以林依芸没有办法呼救。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林依芸身上连

    反抗扭打的擦伤都找不到。”

    路彦又望向林依芸断裂的手腕处,问道:“她的手是死前被砍断的

    还是死后?”

    “法医鉴定是死后被砍断的。”“那两只断手找到没?”

    “没有。我们在现场搜查了很久,还带上了警犬,但是一无所获,把张霖家搜了两遍也没有找到,问张霖,他说完全不知道。”

    看来凶手应该把林依芸的断手带走了,路彦沉思着,可是带走她的

    一双断手有什么用呢?一般来说大概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林依芸的手上

    有能够证明凶手身份的证据,比如说她在反抗时抓到凶手,指甲里有凶

    手的皮肤碎屑;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凶手有虐杀女性和收藏人体器官的爱

    好。世界上的连环杀人大案中,不乏这样心理变态的凶手。

    想到这里,路彦觉得一阵苦闷。他觉得张霖肯定不会是心理变态,不过以张霖平时做事的谨慎态度,难道会是第一种情况?

    路彦查看着林依芸的下半身:“林依芸尸体被发现时是赤裸的?”

    “对,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她身上的衣服都不见了,我们带上警

    犬搜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有没有被性侵的痕迹?”

    “处女膜呈陈旧性损伤,但没有发现当日有性行为的痕迹。”高伟

    诚想了想,又道,“不过,也有可能是凶手保护措施做得好,事后又完

    美地做了清除,加上下了大雨,所以找不到这类痕迹。”

    路彦点点头,盯着林依芸惨白的右臂上那个刺眼的红色图案,问

    道:“这个是文身?”

    “是的。据林依芸班上的同学和老师讲,她这个花朵形状的文身已

    经文了几个月。青春期的孩子都有些叛逆吧!”

    路彦仔细端详那个花朵文身,觉得这个图案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沉思了会儿,他拉上白布,问高伟诚:“她身上有

    没有发现第三者的指纹?”

    “只发现一两个张霖的指纹,其他人的指纹都没有找到。张霖说这

    是他发现林依芸,情绪失控,抱住她的尸体时留下的。但是没有证据和

    证人能够证明他的话,所以他仍然存在嫌疑。”

    “现场连别人的毛发和衣服纤维也没有?”

    高伟诚摇头:“都没有。”

    难道张霖真的是凶手?在路彦的记忆里,张霖是那么嫉恶如仇,那

    么正气凛然。虽然本科毕业后他并没有做警察,而是回到了老家当了一

    个作家,但路彦不相信他的本性在几年之间会改变这么大。

    张霖毕业后的六年里一共写了五本书,路彦都买来看了,虽然文采

    斐然,但都不算畅销。通过文字里渗透出的价值观,路彦并没有发现张

    霖思想上和大学时代有任何不同。张霖的书里有两本都写了一个警察追

    查凶手的故事,里面涉及一些刑侦知识,但路彦绝对不敢想象,张霖会

    拿着那些刑侦知识去犯罪。

    不对!即使不看人品,如果是张霖杀的人,以他的头脑和能力,他

    怎么会在杀人后还留在现场,以至于让经过的邻居发现呢?

    就算真是他杀的人,他也一定有办法不让自己的指纹和脚印留在现

    场,他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路彦揉揉太阳穴:“这个凶手通过破坏现场来躲避侦查,很有可能

    是因为与死者相熟,害怕警方通过现场留下的痕迹找到他。”

    一旁沉默了半天的李茵开口了:“为什么陌生人不会这样?”“我国还没有DNA数据库,即使有人在现场遗落了携带DNA的毛发一

    类的东西,只要他没有前科,我们就无法通过DNA确定他的身份,对破

    案的帮助也很有限。如果这是陌生人流窜作案,凶手不会煞费苦心在现

    场消除痕迹。他只需要离开这里,离开贺县,我们就很难找到他。所以

    我认为林依芸被害,很可能是熟人犯罪。”

    高伟诚拍拍脑袋:“我觉得路彦说得很有道理,这个凶手应该是林

    依芸认识的人,而且这人不能轻易离开贺县,他应该也知道警察可能会

    去调查他,所以尽力在现场做到不留痕迹。”

    “噢,原来是这样!”李茵恍然大悟。

    “还有一点,”路彦接着说,“林依芸是中午消失的,可是她傍晚

    之后才死亡,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会从学校到了松树林里?为

    什么身体上没有挣扎扭打的痕迹?即使电击和迷药让她丧失了反抗能

    力,那么在此之前,如果她碰到的是陌生人,最起码的反抗挣扎也会有

    的吧。所以说,凶手很有可能是林依芸的熟人!只有熟人,才能获得她

    的信任,才能在没有反抗的情况下攻击她,令她失去行动能力。”

    “那不就是张霖的嫌疑最大了吗?”李茵脱口而出。高伟诚在一旁

    也连连点头。

    “可是张霖有什么动机?”路彦提醒高伟诚和李茵,“他们是情

    侣,两个人都亲密无间地同居了,有什么理由让他扒光自己的女朋友再

    杀了她?”

    “你有所不知,”高伟诚摇摇头,“林依芸出事后,我们在张霖家

    里搜查时,发现他们是分房睡的,一人住一个房间。所以我们觉得有可

    能是林依芸一直不同意跟张霖上床,所以他才恼羞成怒,动了杀机。”

    “他们之间竟然是这样?”路彦的笑容凝固了。“对,我当时还问他为什么没有和林依芸睡一个房间,他说他们是

    柏拉图式的恋爱,不追求任何的肉欲。”李茵在一旁补充道,“说实

    话,从一个男人嘴里听到这话,我觉得挺假的。”

    路彦想了想,只能摇头苦笑。

    张霖啊张霖,你到底是真清高还是假清高啊?还柏拉图式的恋爱,如今因为你和人家姑娘分房睡觉,警方都怀疑你为了性而杀人了。

    路彦还不太死心,看向高伟诚:“林依芸的社会关系调查过吗?除

    了张霖,她还有没有别的熟人?”

    “她一个高中生能有什么社会关系啊,无非就是学校的老师、同学

    和自己家里人。自从她奶奶去世,她就没什么家人,我们问过她的同学

    和老师,都说她性格内向孤僻,在学校也没有什么朋友。”

    “案发当日,林依芸的同学和老师都在学校?”

    “对,他们学校为了抓升学率,把所有高二升高三的学生都安排在

    学校里补课。”

    路彦点点头:“那当时辅导班的学生都没有缺席吗?”

    “我们当天就统计过了,除了失踪的陈怡和吴蝉,其他所有学生都

    在学校,无一缺席。至于老师,除了两个在外地出差的,其他有课没课

    的也都在学校。”

    路彦低头想了想:“我明天去一趟贺县二中,看看能不能发现些什

    么。”

    李茵说道:“我陪你一起吧,给你做向导。”路彦点头,视线又回到盖着白布的林依芸尸体上,沉默片刻,才

    道:“高队长,我还想跟张霖谈谈。”

    “现在?”高伟诚看了看手表,“都快下午5点了,要不明天再见

    吧?你先去酒店休息会儿,我们晚上的任务还重着呢!”

    “不,我想现在见。”

    高伟诚惊讶地抬头,看到的是路彦坚决的眼神。

    一旁的李茵则皱起了眉头。这个路彦工作起来就像一个运转不停的

    机器,整个人认真又严肃,丝毫没有之前的油腔滑调。他到底是个什么

    样的人呢?第二章 一号疑犯

    审讯室里空荡荡的,门外的走廊传来了脚步声。路彦坐在椅子上,神情焦急地看看手表,又看向声音的方向,搁在审讯桌上的手指忍不住

    咚咚地敲击着桌面。

    张霖,我曾经最好的兄弟,终于又见面了!六年前惨烈命案后的不

    欢而散,六年后身陷囹圄后的故人重逢,你,真的变成了一个杀人凶手

    了吗?

    想到这里,烦躁如潮汐般滚滚而至,路彦觉得心里有很多事情被搅

    成一堆乱麻。门被推开,地上出现三个长长的影子,张霖在两个警察的

    陪同下走进了审讯室。看见张霖,路彦觉得世界一瞬间静止了下来,几

    年前的回忆闪烁着耀眼白光纷纷在眼前乍现,刚刚的心烦气躁又如潮汐

    般退去了。

    路彦端详着张霖。与六年前飘逸的长发不同,如今他留着土气又油

    腻的中分,鼻翼两边布着深深的法令纹,面容枯槁。他的身材消瘦了很

    多,浑身上下满是沧桑和抑郁。

    张霖身体晃了晃,虚弱地咳嗽了两声,才浑身僵硬地坐到椅子上,板着脸看着脚下的地面。警察解开他的手铐后,退出了房间。

    路彦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他五味杂陈地看着

    张霖,只觉得自己内心此时混杂着一万种心情,一时间竟然难以表达,想了半天才开口一句:“好久不见。”

    张霖倒是轻松得多,哼了一声,道:“你还穿着这白衬衫?”路彦点点头,端详着张霖说:“你的脸色看起来好差。”

    张霖看着路彦脸上的创可贴,冷笑道:“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说得也是,路彦一阵哂笑。张霖歪了歪脖子,脸上挤出一丝惨淡的

    笑容:“她不在了……”

    一个故人的名字蹦入路彦脑海中,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张霖说的

    应该是林依芸。

    “逝者已去,生者坚强。振作点吧,以后你还会遇见别的好姑

    娘……”路彦笑着安慰道,刚抬头,就看到张霖怒视的眼神。

    “还会有别的好姑娘?”

    “对啊,我们人生那么长。”

    “别的好姑娘?”张霖像是没听懂路彦的话。

    “对,别的年轻、漂亮、身材好的姑娘。”路彦顿了顿,又笑了

    笑,“毕竟,虽然没人一直十八岁,但是一直有人十八岁。”

    “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拈花惹草,朝三暮四?”

    “我……”

    “吴思凉死的时候……”

    “够了!”

    路彦低声喝道,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他阴沉着脸死死抠着桌子

    角,十个指甲都在发白。“不要再提那件事了!”路彦努力地使自己的声音放平缓,“我来

    这儿是办案的,不是来为陈年旧事跟你吵架的。”

    张霖僵着脖子。

    路彦平静下来,接着说道:“这些天你在贺县警方面前死活不肯开

    口,不就是想等我来吗,现在开始吧!7月26日的下午,你做什么去

    了?”

    张霖皱了皱眉,回答道:“我在渡仁湖边构思小说故事。”

    “谁能证明?”

    “没有人能证明,”张霖阴沉着脸说,“每天下午我都会去渡仁湖

    边坐坐,这是我的习惯。”

    “你在湖边没有遇见什么人?”

    “那边路人稀少,遇见了也只是擦肩而过,哪儿还记得我的脸?更

    何况我也找不到他们为自己作证。”

    “你在渡仁湖边的一整个下午,贺县警方都联系不上你?”

    “是的,我都是下午构思,晚上写作。而且为了不受外界影响,我

    在湖边都不带手机的。”

    “然后呢?”

    “那天傍晚回到家,我见到依芸的班主任在我家门口等我,他问我

    知不知道依芸去哪儿了,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依芸出事了。随后,那个

    班主任联系了贺县警方,警方来到我家,问我依芸的行踪,可我完全不

    知道。我当时很担心,而且那会儿就觉得警方的态度有些古怪,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

    “是什么?”路彦屏住了呼吸。

    “警察和那个班主任离开之后,我在卧室的窗缝里发现了一封匿名

    信,上面只有一句话——

    “想要林依芸,来渡仁湖柳亭边找她,如果报警,她必死无疑。”

    “你没跟贺县警方说过?”路彦瞪大了眼睛。

    “我不想跟那些庸才警察说这些。”张霖平淡地说,声音和眼神里

    带着不屑。

    “可是那封信能证明你的清白!”路彦还是难以理解。

    “现在说不也一样吗?”张霖僵着脖子,仰头看着天花板。

    路彦无奈地摇头:“那封匿名信现在在哪儿?”

    “在我家。”

    “警方搜查时没有找到?”

    “他们找不到的。”张霖嘴角露出一丝讥笑。

    “你看到匿名信之后,是怎么做的?”

    “当时我想,贺县警方都主动找上门了,还算不算我报警?为了保

    证依芸的安全,我还是没有告诉任何人,带上一把弹簧刀就独自去了渡

    仁湖。我在柳亭边等了很久,也找了很久,可是根本没有半个人影。到

    了晚上,天上下起了大雨,我开始意识到我上当受骗了。“于是,我连忙起身回家,准备把匿名信的事情告诉警方,让他们

    帮我调查。结果路过附近的松树林时,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就看到

    依芸在那个坑里躺着……”张霖说到了伤心处,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

    路彦有些同情张霖。看来在深陷情网后,他的判断和决定,都没有

    局外人那么冷静理智了。

    路彦想了想说:“但是痕检师在现场勘察的情况,并不太支持你的

    说法。地上能够清晰提取到你和林依芸的脚印,林依芸的尸体上也只发

    现了你的指纹……”

    “我早就跟他们解释过了,指纹和脚印都是我发现依芸尸体时留下

    的,他们偏偏不信!”

    “这很正常。林依芸是死于他杀,既然你不是凶手,那为什么现场

    除了你和林依芸,就没有发现第三人存在的痕迹?脚印、指纹、毛发、皮屑、衣服纤维,这些全都没有发现。”

    “这还用我跟你解释?如果凶手有一定的反侦查能力,完全可以做

    到在现场不留痕迹,加上那天晚上下了那么大的雨,即使留下了痕迹,也很容易被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拿这个作为我犯罪的证据真是太可笑

    了。”

    路彦点点头。谨慎一点来考虑,张霖也是有道理的。沉思了一会

    儿,路彦想到了一种可能。

    “这么看来,会不会是凶手故意用匿名信把你引开,然后杀了林依

    芸,并把现场布置得完美无缺不留任何痕迹,等着你走进现场,把所有

    的一切都嫁祸到你身上?”

    张霖没有说话。“你在贺县有什么仇人吗?”

    张霖捂住眼睛摇摇头。

    “林依芸有什么仇人吗?”

    “我不知道!”张霖猛地捶了下桌子,“我在贺县的生活很简单,没有什么交际,而依芸她不过是一个高中生而已,我想不到我们有什么

    仇人!”

    路彦沉思了一会儿,说:“贺县警方是什么时候带走你的?”

    “出事后的第三天。当晚我就觉得警方很怀疑我了,毕竟我没有不

    在场证明,而且还在案发现场被人发现。”

    “于是,你就联系了我,然后第三天警方果然上门把你带走了对

    吧?”

    张霖点了点头。

    路彦寻思着,现有的条件下,所有的证据对张霖都很不利。路彦觉

    得直接证明张霖无罪很难,倒不如努力地去找到杀害林依芸的真凶,一

    旦真凶服法,张霖自然就清白了。

    可现在怎么找到真凶呢?虽然张霖公安大学毕业后没有做警察,但

    是能让他蒙上这不白之冤,凶手肯定也不是一般的人物。路彦还是决定

    先从林依芸身上找到突破口。

    “你……你跟林依芸发生过性关系吗?”路彦想了想,还是问了出

    来。

    张霖一脸诧异:“你问这个干什么?”“跟案件有关,请你回答一下。”

    张霖没好气地瞪了瞪路彦,憋着气说:“没有!”

    “你是什么时候跟她同居的?”

    “今年5月。”

    “同居了快三个月都没有……”路彦的神情有些惊讶。

    “她奶奶在4月份已经去世了,她家除了她也没有别人,我家除了

    我也没有别人,然后我们俩相爱了……”张霖自顾自地说道。

    “你们真的没有发生性关系吗?”

    “没有!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张霖神情很激动,“我们是柏拉图式

    的恋爱懂不懂!”

    路彦苦笑着,瞥了瞥身后的监控摄像头。其实从内心里,他是希望

    张霖说有的。正是因为他否认和林依芸发生过性关系,贺县警方才把性

    考虑成他犯罪的动机,毕竟,得不到的东西才会逼人铤而走险。

    不过,如果张霖说的是实话,那么林依芸的处女膜陈旧性损伤又是

    怎么回事呢?难道说,张霖说没有和林依芸发生性关系是假话,或者林

    依芸之前就已经……这件事情,要不要现在就告诉张霖?

    如果张霖说的是假话,说出这个或许可以逼他承认事实,这样对他

    洗脱嫌疑反而是有利的。但如果他说的是实话,这件事或许会给他精神

    上带来不小的打击吧?路彦寻思一会儿,选择相信张霖,而且也不愿意

    再给他精神上造成打击了。

    路彦换了一个方式,开口问道:“林依芸认识你之前谈过恋爱吗?”

    “你又问这个干什么?”

    “你回答我就是了!”

    “我没问过,她也没说过,不过我想肯定是没有的。”

    “为什么这么肯定?”

    “她过十八也还不久吧,怎么可能之前就谈过恋爱?”

    路彦摇头。他觉得张霖的说法太片面,现在的孩子都早熟得很,初

    中生早恋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更何况她还是高中生。林依芸可能

    没有张霖描述的那么单纯,看来还要好好调查一下她的情况。

    “行,你跟我说说你和林依芸是怎么认识的吧。”

    “你把我对她的感情想象得跟遵从生物本能那样肤浅庸俗,以至于

    让我感到非常非常恶心,恶心到我不愿把这份经历跟你分享让你亵

    渎。”

    路彦看着桀骜不驯的张霖,觉得一面无形而巨大的墙竖立在他们之

    间。

    “那你找我,不会是想让我来跟你吵架的吧?”路彦捏了捏眉

    心,“你不告诉我事实,我怎么还你清白?”

    “别以为我是求你来救我的!我找你来是因为起码你智商跟我在同

    一水平线上,不像贺县的这些警察,跟他们沟通就是对牛弹琴!”张霖

    愤懑地说。“听着!”路彦敲了敲桌子,一脸严峻地说,“如果杀害林依芸的

    凶手不是你,那么真凶能在死亡现场不留线索,还完美地把罪行嫁祸于

    你,这个人,我不确定我能否打败他,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

    他。”

    路彦顿了顿,闭上眼睛:“而且省厅给我的查案时间,只有7

    天。”

    见到路彦的表情,张霖眼里的光芒黯淡了很多:“你刚才,应该听

    贺县警方说了不少怀疑我的证据吧,你也觉得我是凶手吗?”

    “我觉得你是不是凶手不重要,找到证据才重要。”路彦沉声回

    答,“所以你必须告诉我所有的实情!”

    “其实她死后我就觉得活着好没意思,警方说我是凶手我也无所

    谓。我只是不甘心杀害她的凶手逃脱惩罚。”张霖表情越来越悲伤冰

    冷,“我找你来是要你找到杀害她的凶手,这个人并不一般,记得帮我

    送他下地狱。”

    路彦点点头:“一定!”

    张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带着沉重的悲怆。

    三个月前的一个午后,贺县的菱湖公园正是阳光温淡,岁

    月静好。我吃饱了躺在湖边的草坪上晒太阳,一边捧着我的

    《最长的离别》看着,一边为新书构思人物和情节。

    随后,我发现有个女孩蹲在湖边,已经盯着湖面看了好久

    好久,不禁有些担心。于是我放下书,对她试探地喊了一

    句:“喂!孩子,你该不是要寻短见吧?”女孩站起身,回过头看着我,我这才看到她的全貌。不得

    不承认她长得很美,白皙的皮肤,小巧的鼻子配上一双略带哀

    怨的桃花眼。她身高一米六五左右,高挑又瘦弱。虽然还只是

    春暖花开的四月,但是她已经穿上过膝的蓝裙,一阵风吹来,看上去造价不菲的丝质连衣裙随风飘扬,拂动着她外露的娇嫩

    皮肤,整个人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我正看得出神的时候,她却慢慢地走到我跟前,视线落在

    我手中的书上。

    “我也看过这本书。”她轻声说。

    我不由得一阵激动。想不到销售惨淡的《最长的离别》,在这个小县城里还有人看过!

    我举起手中的书,确认道:“你看过这本书?”

    “嗯,我对里面的一段话记忆特别深刻。”她的声音很平

    静。

    “哪……哪一段?”

    “我看见命运突然无理取闹,张开大嘴嘲笑着我的踟蹰不

    前和诘屈聱牙,青娥影慢慢遥远,噌吰(chēng hóng)声缓缓

    响起,那紫红色的天空,布满了回忆的罅隙……不舍四处弥

    漫,青春转眼开到荼蘼,那些漫漶的回忆,终将在沦落与失意

    里,照亮踽踽独行的身影。”她迎着阳光,轻轻地说,“我没

    背错吧?”

    天啊!她竟然把我书里的话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我压抑

    着欣喜追问道:“那你喜欢这本书吗?”

    “还行吧,我喜欢里面断案推理的内容。你也是它的粉丝?”

    “不,我是它的作者。”

    女孩看着我,语气中有些惊讶:“你是作家雨林?”

    我连忙点头:“那是我的笔名,我的真名叫张霖!”

    “你怎么证明你是他?”

    我一阵语塞,翻开扉页找自己的照片,才想起自己当初因

    为对形象没信心,所以婉拒了出版社贴照片的要求。面对女孩

    的目光,我不由得挠挠头:“要不你去我家,我那里有《最长

    的离别》的手稿,还有《无尽之地》《长生》《云罅》《罅

    隙》……”

    “不用了,我信你了。在贺县这种地方,除了我和作者,我想不出还有谁能把雨林所有书的书名都说出来……”

    本来听到这种话,我心里应该是有些失落的,但是此时我

    心里只剩一阵激荡:“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依芸。”那个女孩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眼里闪烁

    着一点崇拜的光芒。她伸出冰凉的五指和我握手,说道:“您

    好!真没想到,雨林就住在贺县。”

    就这样,我认识了依芸。我知道她刚满十八岁,是贺县二

    中读理科的高二学生,不仅成绩年级第一,还喜爱文学。在我

    心中,她简直就是个未出世的天才、待雕琢的瑰宝。尤其是我

    得知她的身世和经历后,更为她的命运感到痛心惋惜,我决定

    要尽我所能改变她的命运,我想带她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她是一个对世界有着强烈好奇心的孩子,问了我很多问

    题,我没日没夜地给她解答着。就这样,慢慢地,我开始走进她的内心世界。很快,我们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张霖的叙述,也惊醒了倾听状态下的路彦。

    他不情愿地看了看手表:“时间到了,我们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张霖一脸失望:“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路彦笑笑:“先去你那里把你说的那匿名信拿到,明天去林依芸的

    学校,还要去她家里参加葬礼。”

    “她的葬礼?”

    “对,贺县警方说她的生母明天下午要给她办葬礼。”

    “我要出去!”张霖忽然大喊一声,“最后一面,我要见她!”

    “等你出去了,我带你去见她。”路彦起身,收拾起本子和

    笔,“贺县还有两个女孩失踪,不知道跟林依芸的死有没有联系。我迟

    早会抓住他的,相信我!”

    张霖一脸痛苦和失望,抱着脑袋点点头。

    路彦稍微放心了点。他转身向外走去,刚拉住门把手,身后又传来

    张霖的声音——

    “贺县警方有我家的钥匙,我卧室里有个密码箱,密码是978634,箱子里放着我以往那些书的底稿,还有我那本绿色记事本和一些刑侦笔

    记。把我的床挪开,靠床头的墙上有一块砖可以抽出来,那封匿名信就

    放在里面。”

    “好,”路彦停下脚步,转过身,犹豫道,“那个……你的处女作

    《最长的离别》,故事原型出自哪儿?”张霖的身体似乎晃了晃,没有抬头:“都是我瞎编的!”

    路彦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大步踏出了门外。

    李茵开车带着路彦穿过贺县大街。她瞥了一眼面色沉峻的路彦,找

    了个轻松点的话题:“你脸上的创可贴是怎么回事?在‘下半场’被人

    挠伤的?”

    路彦嘿嘿一笑,并没有回答,只是把头转向窗外。

    贺县坑坑洼洼的马路上行人稀少,视线所及,大多都是拉着板车踽

    踽独行的老农、噪声很大的冒着黑烟的拖拉机、衣服破旧追逐打闹的小

    孩。路边的电线杆上挂着当地知名企业的广告牌,透过厚厚的灰尘,依

    稀能辨认出“辰风能源”几个字。县城主干道的远端是一排青山,轮廓

    起伏如少女的身体曲线。青山上方此时正乌云密布,隐隐有雷声暗响。

    “我们现在去哪里?”李茵打破了沉默。

    “去林依芸的遇害现场吧。”

    “去了遇害现场之后呢?”

    “再去张霖家,他留了一些线索在那儿等着我。”

    “就是他说的那个匿名信?”

    “你看了监控?”

    “我在监控里听了下。我也是服了那个大作家,两句话能说完的事

    硬说了那么久。”李茵嗤之以鼻。

    “文人嘛,本来对世界就比一般人更敏感。”路彦笑笑。“你也真有耐心。”李茵白了路彦一眼,“我想打那个家伙,你明

    白为什么吧?”

    “那只是他用来掩盖真实目的的借口罢了,”路彦笑笑,“他故意

    对你们什么都不说,让自己嫌疑加重,好让我帮他破这个案子。”

    “你跟他以前是老同学吧?”

    “这你都知道?”路彦故作惊讶。

    “傻子都能听出来!”李茵看着路彦,“而且在你来之前,我爸就

    告诉我了!”

    “你爸要是知道你这么诚实估计要气死……”路彦哈哈笑道。

    两人不再言语,警车沉默地朝前行驶着。残阳在地平线上摇摇欲

    坠,天际的流云也燃烧出红光。两人赶到了目的地,李茵将警车停在一

    片松树林边,和路彦一起走了下来。

    “呶,这里就是现场了,想看你就仔细看吧!离这里不远就是张霖

    家,你看完了这里我再带你过去。”李茵把路彦领到松树林里的一个角

    落,“不过别失望啊!我们检查了之后,又下了几天的大雨,现场不太

    可能还有有用的东西了。”

    路彦走进已经落下阴影的松树林。他四处仔细查看,目光扫过整齐

    平整的地面、黄黑混合的泥土、青翠欲滴的杂草、沉默无声的松树,以

    及松树林边一条潺潺溪流。确实如李茵所说,现场很难找出有价值的痕

    迹了。

    傍晚晕黄的光线透过树叶的罅隙洒在他的脸上,昏暗的树林里,斑

    驳的光影下,路彦站在原地,听着风的声音慢慢闭上了眼睛。那天晚上,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路彦看着松树林边那条小腿深的溪流,轻声道:“如果凶手杀了

    人,再顺着这条小河逃走,不就没有脚印了吗?”

    “可是他走进树林的脚印呢?”跟在他身后的李茵摇摇头,“虽然

    那晚的脚印被雨水破坏了不少,但我们只找到死者和张霖的脚印也是事

    实。”

    路彦不禁陷入了沉默。就算凶手从溪流里离去,可是他走进松树林

    的脚印去哪儿了?难道凶手真的是张霖?路彦甩甩脑袋,那晚的脚印被

    破坏了,还不能拿来做铁证。

    李茵看了看四周的松树,问路彦:“你觉得那两个女孩的失踪和林

    依芸被害,是同一个人作案吗?”

    “很有可能,遇害人都有着鲜明的共同特征——十八岁到二十岁间

    的高中少女。”

    “我跟我爸讨论过,他也说确实有这可能。如果是连环杀人案,那

    这案子的影响就太坏了。说来也怪,我们贺县这地方也不大,怎么就一

    直找不到她们呢?”

    “所以,这个案子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如果让这两个女

    孩消失的人和杀害林依芸的是同一个人,那么他肯定有着很强

    的……”路彦刚想说“反侦查能力”,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在他的记忆里,张霖就是一个具备极强反侦查能力的人。当年在警

    校的各种竞赛里,他模拟出的完美犯罪常常使别的同学束手无策……

    “很强的什么?”李茵好奇地追问。“没什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们也想到了张霖的教育背景,可是他不承

    认跟陈怡和吴蝉的失踪有关系,还说完全不认识她们。”李茵扫了一眼

    路彦,“可是,这三个女孩失踪的那段时间,他都没有不在场证明。而

    且自从他被捕后,贺县就再也没有发生少女失踪案了,所以我觉得他的

    嫌疑还是很大的。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路彦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差。他沉默地蹲了下来,近距离地感受到土

    地的气息。幽深静谧的树林里,凉风躲在了树梢之后,一切都安安静静

    的,大地、树林、草地,都一起沉默着,什么也没告诉他。

    残阳被晓月代替,黄昏消失在无言中。昏暗的穹隆上,爬上几颗晶

    莹的星星,白天的热气已经消弭无踪。农村小路上的一排民房前,李茵

    带着路彦停下脚步。

    李茵举起手电,照向黑暗中一个被院子围绕的两层民房:“张霖

    家,我们到了。”

    路彦也摸索出一个手电,顺着民房一路看了过去。这排民房都有自

    己的院子,楼层普遍两层或者三层,虽然才晚上九点,但不少房子里已

    经没有了灯光,少数几间还亮着光的房屋传来电视剧的声音。

    “好一个世外桃源啊!”路彦感慨道。

    “这死气沉沉的农村有什么桃源,你是在大城市待久了突然有些新

    鲜感罢了。”

    “这里的空气很棒!”路彦想了想,“对了,我不想每天住酒店和招待所,贺县有没有像这样的农家房子能让我借住几天?”

    “别人家的房子,是你想住就能住的吗?”

    “所以我这不是拜托你帮我安排嘛!”路彦坏笑道,“你看你这么

    聪明美丽,肯定有办法的!”

    “油嘴滑舌!”李茵瞪了一眼路彦,她发现这个省厅来的警察脸皮

    很厚,完全没个正经样子,“我有个远房亲戚,老人家里有不少空房

    间,明天我带你过去吧。”

    路彦连连道谢。

    李茵带着路彦走到张霖家的院门口,她的手电照亮了院子里破旧褪

    色的水泥墙,以及生了锈的红铜色铁门。

    “其实我一直挺奇怪的,张霖也算一个有点名气的作家,怎么住得

    这么寒酸?”

    “人家是当代嵇康、陶潜。”路彦笑呵呵道。

    李茵拿着钥匙打开了门,和路彦一起走进院子。路彦努力地让自己

    走得静悄悄的,院子里铺着水泥路,在手电光之下显得格外惨白。

    李茵打开大门,带着路彦走进客厅,摸索到灯的开关按下去,客厅

    猛然一亮。路彦一惊,倒不是因为突然而至的光亮,而是看到客厅里白

    漆粉刷的墙上贴满了电影的海报。

    “我上次来就看到了,可能作家对房子装饰的理解跟我们不一样

    吧。”李茵看了看震惊的路彦。

    路彦走到墙壁前,仔细端详着墙壁上密密麻麻的海报,很多都是他熟悉的经典电影海报,《沉默的羔羊》《美国往事》《非常嫌疑犯》

    《假面》《地下》……路彦记得张霖当年经常和自己讨论这些电影。

    路彦移开目光,环视着客厅内部,偌大的屋子里只摆着一张木桌和

    一辆电动车,房间里极简单的物品和墙上极多的海报形成强烈的对比。

    路彦掏出钥匙打开卧室的门。张霖的卧室与其说是卧室,倒不如说

    是书房,里面摆着三个书架,占据着卧室里除了床和一张写字桌外的所

    有空间。书架和桌子上杂乱地摆满了各种书,地上也散落着好多书。衣

    柜的门敞开着,床上被单更是一团乱。

    “怎么这么乱?你们搜查后就留着这个样子走了?”路彦皱起眉

    头。

    “奇怪,第一次搜查时我在的,当时没有弄得这么乱!第二次搜查

    虽然我不在,但我想他们也不会这么干的啊!”李茵迷惑不解。

    路彦突然想到一种更糟糕的可能性:“难道说,在警方来这里搜查

    之后,又有人曾来过这里?”

    “可是张霖这儿有什么好找的啊?我们警方找了两遍都没有找到有

    价值的东西。”李茵摇了摇头。

    “难道是找张霖说的那封匿名信?”路彦开始担心那张纸的下落,他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书走到床边,把床头边的一堆书推到旁边,在床

    头附近找到一个紫黑色的小保险柜。

    路彦抬起了手中的保险柜,输入张霖所说的密码,手在圆环开关上

    轻轻一拧,开了。

    路彦感觉心脏狂跳了起来,他戴上皮手套,忐忑地拿出保险箱里的东西,先是一沓厚厚的手稿,封面上潦草地写着“最长的离别”几个

    字,路彦轻轻放下它,接着找到了手稿的第二本、第三本、第四本,最

    后是一个淡绿色的日记本,路彦拿着它小心地放到床上,手继续在保险

    箱里摸索,却空无一物。路彦拿起保险箱,朝里面一看,里面空荡荡的

    什么都没有。

    “怪了,怎么没有他说的那本刑侦笔记?”路彦皱起眉头。

    “没有找到?他骗你的?”李茵注意到路彦的表情。

    “不会的。”路彦放下了保险箱,来到床头柜边,奋力地把床挪动

    了下位置,让床头的白色墙壁露了出来。

    路彦弯着食指和中指,对着白色墙壁敲动着,他仔细听着那敲击的

    声音,一边敲一边移动着自己的手指。敲击了一会儿,路彦的手指来到

    了墙壁的中下方部位,他终于听到指节撞击墙壁发出的声音有所不同。

    路彦蹲下身子,仔细在那块墙壁上寻找着,却找不到任何裂缝的蛛

    丝马迹。想了想,路彦手上一使劲,努力一推,手下的墙壁砖头竟然直

    接陷入墙壁里,然后弹了出来。

    那是一个带着机关的空心盒子,安装在墙壁里面,外表涂抹着白色

    的漆,关上时跟墙壁没有任何区别。路彦想着这应该是张霖制作的机关

    把戏,要不是他主动交代,任谁来了也不会想到这里还暗藏玄机。

    盒子里安静地躺着一张厚白纸,在李茵惊奇的目光中,路彦把它拿

    到手上看了起来,正如张霖所说,它上面印刷着一行黑色的楷体字:想

    要林依芸,来渡仁湖柳亭边找她,如果报警,她必死无疑。

    “真是个怪人,如果这是别人写给他的匿名威胁信,那他为什么一

    开始不跟我们交代呢?”李茵很费解。“他应该是只想让我来查。”路彦苦笑着。

    “那他会不会自己伪造一封所谓的匿名威胁信,然后骗你说这是别

    人拿给他的,借此证明自己是无辜的呢?”

    路彦盯着那一行字,没有说话。

    “如果林依芸被寄这封信的人劫持了,正常情况下,她的身体上肯

    定会有挣扎或搏斗的痕迹,可是法医对尸体的检测结果不支持这个说

    法。”

    路彦摇摇头,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密封袋,小心翼翼地把匿名

    信装进里面:“先把这个带回去,明天在局里验一下上面有哪些人的指

    纹,再看看这纸张的化学成分。运气好的话,马上就能找到这纸的来

    处。”

    “好。”

    装好了匿名信,路彦又翻开了《无尽之地》和《最长的离别》的手

    稿,粗略地翻完,路彦翻开那个日记本,他哗啦啦地快速翻阅,大段涂

    抹很厉害的黄纸页面在眼前划过,六年前的那段时光的气息跨越时间扑

    面而来。

    “喂,东西找到了,我们该走啦!”李茵的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地

    方传来,惊醒了沉思中的路彦。

    “嗯。”路彦把《最长的离别》底稿放回了保险柜,然后把日记本

    揣进兜里,拿着密封袋和李茵一起离开。

    刚回到公安局,路彦又被李正、高伟诚等人拉到酒店里给他接风洗

    尘。一番觥筹交错之后,高伟诚拉着路彦准备赶赴他们的“下半场”,不料路彦酒后吐得不省人事。高伟诚只好作罢,让李茵开车送路彦去酒

    店休息。

    车停在酒店门前,李茵扶着摇摇晃晃的路彦走下汽车,高大的建筑

    霓虹灯光洒在他们脸上,路彦抬头,眯着醉眼一看,面前建筑的旋转玻

    璃大门上,写着“恒佳酒店”四个大字。

    “这是我们县城最好的酒店了,安保卫生都很好,你今晚就在这里

    住下吧。”李茵说着,扶着路彦走进了酒店。

    一到房间,路彦就瘫倒在柔软的沙发上,他英俊的脸上此时满是醉

    意,那双卧蚕眼在房间的灯光下看起来像是在笑一样,别有一番魅力。

    李茵看着路彦出神,脑子里却忽然跳出了他刚才在饭桌上和高伟诚谈

    起“下半场”那狡黠暧昧的样子,不禁感到失望。看来天下乌鸦真是一

    般黑,连这个大城市来的所谓的高才生也不例外。

    “你说你只有7天的查案时间,还大吃大喝?”李茵开口说道。

    “人生得意须尽欢!”路彦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笑着。

    “真是没心没肺!”李茵摇头感叹道。灯光下,她再一次看到路彦

    白衬衫衣领上那鲜红的红点,不由得问道:“这红点是在‘下半场’被

    人亲上去的?”

    路彦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含糊不清地嘟囔:“莫……使金樽空对

    月……”

    “酒鬼……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李茵在鼻子前挥挥手,努力地

    扇掉那扑面而来的酒气,“对了,我明早带你去我亲戚家,早上起得来

    吧?”“当……然。”

    “好,那我走了!”

    李茵转身向门外走去,不料路彦晃晃悠悠地跟了上来,不顾她的阻

    拦,坚持要把她送到门口。路彦跟着李茵穿过环境暧昧的酒店走廊,走

    过光线妖娆的前台大厅,又把她送到路边。

    “拜拜,你赶快回去睡觉吧!”李茵冲着路彦挥挥手,钻进了汽

    车,逃一样地飞驰而去。

    看着李茵的车在夜色中慢慢远去,路彦转过身,佝偻的后背慢慢地

    直了起来,眼睛里的迷离渐渐消失,刚才还摇晃的双腿此刻坚实有力地

    踏在地上。深夜时分,县城街上已经没有了多少车辆和行人,马路上安

    安静静,路灯形单影只。路彦沐浴在昏黄的灯光下,尽情地呼吸难得的

    清新空气。白天的情景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在他的努力融入之下,贺县

    公安局的人对他似乎印象不错,但李正对自己的了解倒是远远超乎想

    象,这真的挺意味深长的。

    他拿起手机端详着,那上面的时间从8月3日跳到了8月4日,而8月

    11日自己必须回省厅报到。倒计时开始了,从现在开始的7天里,自己

    若不能破案还张霖清白,这个案件也只能交给别人了,这次跟时间赛

    跑,自己能赢吗?

    路彦想着,慢慢挪着脚步走到大门前,旋转的玻璃门转出空间,他

    正要迈开脚步,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他警觉地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四周一片安静。玻璃门里面大厅里

    空荡荡的,酒店前台人员正戴着耳机安静地对着电脑,声音肯定不是酒

    店里的,走在地板砖上不是那种声音。如果刚才那声音不是自己鞋底摩

    擦地面的声音,那么一定是对方也停下了脚步。路彦伫立在门口,玻璃门缓缓地转过去,透过光洁的玻璃表面,他

    看到身后不远处的一个角落,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似乎正看向自己。

    像是一盆冷水从头顶上浇下,他感觉体内的酒精瞬间蒸发殆尽。

    “什么人!”路彦转过身,一声厉喝撕裂了夜晚的宁静。

    那人影赶紧转身退去,无声无息遁入了黑暗,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

    踪。

    幽灵,一定是幽灵!只有幽灵才能移动得那么迅速,那么无声无

    息。

    路彦想迈开双脚去追,但已经完全来不及了。第三章 葬礼疑云

    8月4日,早上天色才亮,路彦就催着李茵把自己的行李拎进她亲戚

    的房子里。那亲戚是个六十出头的老汉,姓吴,路彦跟着李茵喊他吴老

    伯。

    吴老伯为人热情亲切,他独身住着三层楼房,路彦付了一些费用,选择了一个三楼的房间后,就带着李茵快马加鞭赶回公安局。他现在每

    分每秒都很珍贵,一刻也都浪费不得。

    路彦站在刑警队办公室窗前,焦急地等待着。很快,门口传来脚步

    声,李茵快步走进办公室,手里拿着一个报告递过来。

    “鉴定中心的指纹鉴定结果出来了,那张匿名信上只有一个人的指

    纹,经过比对,是张霖的。”

    路彦把报告放在手上看了看:“果然如我所料,那个绑架者没把自

    己的指纹留在上面。”

    “为什么不能是张霖自己制作了这封信,编造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

    绑架者,再让你努力去证明他无罪呢?”李茵提出质疑。

    “我认为以张霖的智商和能力,如果要用一张纸来编造不存在的绑

    架者,肯定不会只在上面留下自己的指纹。”

    “可这都是你根据自己的生活经历进行的猜测,我们办案需要证

    据!”李茵看着路彦摇摇头。

    “我知道,接下来我们的工作就是寻找证据嘛!”路彦把报告还给李茵,“这封匿名信的墨水和纸张的成分构成查了吗?”

    “这个不行,查这个纸张的成分构成,县里面的鉴定中心暂时还没

    有这个技术条件。”

    路彦低头沉思,李茵接着说道:“不过我觉得那张纸摸起来就跟一

    般的纸很不一样,明显是一种质量很好的纸张。”

    “要不送到省厅那边去化验吧,能查出它是什么纸,或许就能找到

    使用它的人。”

    李茵点点头:“好,那今天调查是什么安排?”

    “我们上午去林依芸的学校,下午去她葬礼。”

    “嗯,我去准备下,待会儿给你带路!”李茵转身离去。

    看着李茵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路彦走到窗户边,迎着窗外刺眼的

    朝阳,把手机放到了耳边低声道:“喂,萧瑶?我路彦,这边有一张纸

    要送去省厅,你帮我注意一下……”

    贺县二中大门前的泥洼路上,毒辣的太阳直射着大地,知了躲在树

    叶后颤动嘶鸣着。一辆白色的桑塔纳颠颠簸簸地行驶过来,车身被飞扬

    起的灰尘涂抹成了土黄色,它停靠在大门边后,路彦和李茵走了下来。

    “啧啧,这路多久没修了?我的坐骑都要散架了!”路彦站在路边

    放眼望去,黄色的泥洼路上到处散落着石头和石子,道路崎岖不平,烟

    尘四起。

    “我看是你的车不行吧,为什么不让我开警车来?”

    “这不是帮你省点油吗?”“那为什么也不让我穿警服来?”

    “这不是觉得你穿便衣更好看吗?”路彦看着李茵的休闲装,一脸

    坏笑,“更显你美好曼妙的身材!”

    “少来!”李茵瞪了路彦一眼,“原本在我的印象里,省厅来的警

    察都有着非常崇高的形象,但是现在我只觉得你没个正经……”

    “什么啊!我告诉你吧,这里面都是中学生,林依芸的案子之前已

    经找他们调查过,如今我们再来问,穿着警服可能会给他们增加心理负

    担。”路彦收起坏笑,抬头看了看贺县二中的牌子,朝校门里走

    去,“我希望便衣能够拉近我和他们之间的距离,这样说不定他们能说

    出比上次更多、更有用的信息。”

    “看不出啊!你还能换位想问题。”

    李茵跟在路彦身后讥讽着,忽然发现路彦还是穿着跟昨天一样的白

    衬衫,顿时嫌弃地皱眉:“你为了穿平易近人的便衣,就把昨天的白衬

    衫一直穿到今天吗?”

    “你会发现,到了明天、后天、大后天……”路彦停下脚步,回头

    看着李茵笑道,“我还是这件衣服。”

    “你买了很多件同款白衬衫?”李茵奇怪地问道。

    “对,只要是去查案,我都会穿着它。”路彦轻轻地说道,“就算

    是在冬天,我也会把它穿在外套里面。”

    “为什么?”李茵满心疑惑,难道这个人为了装帅不惜费这么大

    劲?

    “回头再细说,现在赶紧查案。”路彦说着,快步朝着教学楼走去。

    烈日当空,照射着整个校园,暑气在沙地上蒸腾着。路彦伸手放在

    额头挡着烈日,看着人来人往人声鼎沸的教学楼,眉头紧皱。

    “整个学校暑假都在上辅导班吗?”

    “不是,上辅导班的是9月份升高三的班级,就是林依芸所在的年

    级。”

    “法定的节假日,孩子们需要一点自由时间!”路彦难以置信地看

    着李茵,“城市里的学校从来没有敢这样的!”

    “学校要升学率,家长愿意孩子多学点,整个社会都默许……”

    路彦停下了脚步:“可……可这是违法的啊,贺县其他高中也是这

    样的?”

    李茵抹了抹额上的汗水,眼神里多了一丝沉重:“路彦,你是出生

    在大城市的人,当你指责别人的时候,也想想别人有没有跟你一样的好

    条件。贺县这些孩子,拥有的教育资源本来就差,他们想要考上大学,就必须比城里孩子付出更多努力。这些农村的孩子,倘若连大学都考不

    上,就连和城里孩子竞争的资格都没有了,家里条件再差一点的,只能

    困在贺县这个破败的小地方,从事着低端的体力劳动,跟体制内的安稳

    工作说再见,跟大城市的美好繁华绝缘。”

    路彦停在教学楼前仔细思索李茵的话,李茵却换了种轻快的语

    气:“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走吧,”路彦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朝教学楼重新迈开脚

    步,“带我去林依芸的班上吧。”“嗯……我爸叮嘱我,要是再到这儿来要先跟这里的李校长打个招

    呼……”

    “这样啊,”路彦皱了皱眉头,“那你带路。”

    李茵带着路彦往校长办公室走去。

    正值下课期间,走廊上的学生们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俩。路彦看向教

    室,成群的学生和成堆的书挤在一起,让教室里显得更加热气腾腾,两

    个吊扇在上面吱啦吱啦地晃着,学生们都面容憔悴无精打采,很像自己

    当年刚到美国倒时差的样子。一些学生来到走廊上,吹着外面的自然

    风,或者在卫生间接把水洗脸,另外一些学生干脆趁课间的工夫趴在桌

    子上呼呼大睡,脸上的汗水流到嘴里仍浑然不觉。

    路彦静静地看了他们一会儿,感觉岁月似乎在教室里这种令人崩溃

    的炎热中黏了起来,学生们过着沉闷而无奈的日子,熬着汗渍渍的时

    光。

    在一群年轻稚嫩的面孔中,路彦注意到几个黄头发的男生女生,有

    的身上还有文身,他们蹲在走廊的拐角处,闷头抽着烟,望向路彦的目

    光里充满了阴郁。

    路彦感觉自己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不觉间,李茵已经带着他走到

    了校长办公室的门口。

    “待会儿我先打招呼。”李茵小声嘱咐了一句,路彦点点头,李茵

    带着他推门而入。

    宽大的校长办公室里正开着空调,胖乎乎的李校长正在办公桌上玩

    电脑,他略有些秃顶,肥而结实的脸庞像没有发酵的黄面馒头,穿着一

    件横条纹的衬衫,衣服绷得紧紧的,仿佛要裂开。“您好?”李茵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嗯?”李校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目光,一脸诧异地看着李茵和路

    彦两个人。

    “李校长,我们是为了林依芸的案子来的,还是想找林依芸班上老

    师和同学了解下情况。”李茵微笑着说。

    “你们上次不是已经来过了吗?当时我记得还把老师带回警局做笔

    录,你也知道,虽然我和你爸很熟,但现在我们的教学工作压力也很

    大,老师们时间都很紧……”李校长脸上的皱纹都堆积到一起,像一块

    被烫皱的肉皮。

    “今天我们来只是想找几位老师同学再聊聊,不用做笔录。”李茵

    解释道。

    李校长还想说话,一旁的路彦上前一步,掏出了自己的工作证件笑

    眯眯地说:“省公安厅的路彦,协助贺县公安局调查这个案件,所以需

    要再来了解下情况。”

    李校长看到工作证后神情一愣,脸上瞬间挤满了笑容,那速度比变

    色龙还快。

    “原来是省厅的同志!哎呀,幸会幸会啊,请坐请坐。”李校长连

    忙起身,把路彦两人请到沙发上坐下。

    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上课铃的声音,李校长快步走到门边,拉开门,对着走廊上大声喊道:“小刘!来办公室倒茶!”

    学生们已经进了教室,安静的走廊上回响着李校长的声音,没多

    久,走廊中间的教师办公室里,跑出一个文弱的男青年。李校长等他来到面前,才说道:“去,把主任的那个龙井拿来!”

    男青年急忙转身跑上三楼,不一会儿就拿着一个茶叶盒过来,李校

    长已经在路彦和李茵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看着气喘吁吁的他招呼

    道:“壶里有刚开的水。”

    男青年点点头,麻溜儿地拿出一次性纸杯倒好三杯茶,端到三人手

    边。一旁的李校长笑容可掬地看着路彦:“路警官,你打算从哪些人问

    起啊?”

    路彦道了谢,接过茶,想了想说:“我记得林依芸失踪那天是她的

    班主任报警的吧,那我先跟他聊聊吧!”

    倒好茶的文弱青年正转身向外走去,听到路彦的话身体一顿。一旁

    的李校长笑得更加灿烂了,伸出手招呼着文弱青年:“那可巧了,他就

    是林依芸的班主任,叫刘建华,有什么话就直接问吧!”

    路彦惊讶地打量着刘建华,他二十七八的样子,一米七五的个子,穿着一件蓝色衬衫配着休闲裤。白白净净的脸上戴着一个斯斯文文的眼

    镜,倒是有些英俊,但整个人非常瘦弱,袖管里伸出的手臂像弱不禁风

    的树枝。

    刘建华尴尬地站在原地。旁边的李校长介绍道:“这是省公安厅来

    的路彦,是来协助调查林依芸案件的,你有什么知道的都好好地跟路警

    官说说吧。”刘建华赶紧点点头。

    路彦很诧异,一个班主任竟然被李校长呼来喝去地端茶倒水。

    李校长显然读懂了路彦脸上的惊愕,主动解释道:“建华呢,来我

    们二中没几年,还是在实习期,做了一段时间的代课老师,正好林依芸

    班上的班主任回家生孩子了,我想着给年轻人一个机会,就让他代了班主任。”

    路彦想了想问道:“您这儿有比较安静的地方吗?我想就我们俩单

    独聊聊。”

    李校长拍了拍光亮的脑袋:“要不路警官你就在这儿问吧,这儿就

    挺安静的,还有空调,我回避,我回避。”

    路彦扭头看向李茵。李茵会意,起身和李校长一同走到门外。门被

    带上后,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听见空调的冷气声和人的呼吸

    声。

    刘建华仍旧尴尬地站在原地。路彦热情地招呼他坐下。

    “刘老师,你这身体不太好啊!”路彦打量着坐在椅子上的刘建

    华,他从进门后就一直汗流不止,白净的脸上蒙着一层密密的汗珠,额

    头上大颗汗珠往下落着,蓝色的衬衫黏在身上。

    刘建华低着头没敢说话。

    “别紧张,我就是来了解情况的。”路彦笑了笑,“看看有没有东

    西被遗漏了。”

    “好,我们从哪儿开始?”刘建华一脸认真。

    “不用这么正式,就随便聊聊吧!”路彦端起纸杯喝了一口

    水,“林依芸平时在你眼中是个什么样的学生?”

    “她啊,成绩优秀,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性格很内向,平时不太

    喜欢跟人说话,听说她从小就跟奶奶一块生活,也挺独立自强。”

    “还有别的吗,比如说跟哪些同学关系比较好之类的?”“她平时很少跟同学们交流,而且都独来独往的,我这一时还真想

    不起来她跟谁关系比较好。”刘建华想了想,“对了,班上有一些不爱

    学习天天鬼混的男生喜欢她,给她买了很多吃的,写了很多情书,但她

    全部转交给我了。”

    “这样啊……”路彦若有所思,“那陈怡呢,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学

    生?”

    刘建华的眼角抽动了一下,好像听到了一个让他不自在的名

    字:“陈怡她不太喜欢学习,成绩不好,喜欢跟班上那些天天鬼混的男

    生一起玩。”

    “陈怡和林依芸关系怎么样?”

    “不熟!她们互相应该没有什么联系!”刘建华肯定地说。

    路彦眨眨眼睛,刘建华的反应让他有些惊讶:“陈怡失踪那天是什

    么个情况?”

    “那天陈怡在学校里一切正常,放学后和同学一起回家的,第二天

    上课却没见到她人。我们联系她的家长,她家里说她头一天放学回了

    家,但是傍晚又出门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一开始以为她只是跟

    哪个男孩子去游戏厅鬼混去了,但是没想第三天仍不见踪影……幸好她

    是从家里出门之后才失踪的,要是放学后就不见了,估计她家里都要来

    找学校的麻烦……”

    路彦皱眉思索道:“你觉得陈怡的失踪跟林依芸的命案有联系

    吗?”

    “没有吧……陈怡经常跟一些社会上的不良青年打交道,我觉得她

    的失踪可能和这个有关,至于林依芸,公安不是已经抓了那个作家了吗?”

    “7月26日当天,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林依芸不见的?”

    “那天下午两点,我上我的物理课,发现林依芸座位上没人,问同

    学们,他们也都不知道。因为之前已经有两个女孩失踪了,当时我特别

    担心,就马上去报警了。”

    “当天上午上的什么课,林依芸表现正常吗?”

    “据同学们和上课老师说,她表现一切正常。”

    “贺县二中有住校的学生吗?学生中午在哪里吃饭?”

    “没有宿舍,所以没安排住校,学生们中午有的回家吃饭,有的就

    在学校食堂吃。”

    “那林依芸呢?”

    “据我所知,她之前大部分时候都在学校食堂吃,而最近一段时间

    都回家吃,因为之前两个女生的失踪,学校让每个学生以书面形式介绍

    了各自的情况,并且和学校签了免责协议,如果回家吃饭,其间发生的

    一切情况学校不负责任。当时我把那张表发给林依芸的时候,她写的中

    午回家吃饭。”

    “也就是说,林依芸26日中午可能是离校回家吃饭去了,然后就再

    也没回来过对吗?”

    “嗯。”

    路彦皱了皱眉头:“她以前住自己奶奶家,后来住在别人家,你知

    道她回的是哪个家,对吗?”刘建华看着路彦的眼睛:“嗯,我知道。”

    “你知道林依芸和作家张霖的关系吗?”

    “你说那个……不,我不知道。”刘建华赶紧摇头,“之前两个女

    生失踪,学校跟学生签免责协议时,让每个学生都填了自己的住址,那

    天发现她不见了,我就是带着警察去她填的那个住址找她的。她没跟我

    说过同居的事情,而且,我觉得老师也没有权力去管这个……”

    路彦的眼神锐利起来:“那天下午你和警察去了张霖家,然后

    呢?”

    “我们到了之后发现家里没人,问旁边的邻居也都不知道,公安局

    的人联系不上他,让我留在他家门口等着,一有情况就立即通知警

    方。”

    “再然后?”

    “傍晚的时候,我看到一个人走回来开门,上去打招呼才知道他是

    那个作家张霖,然后我就告诉他林依芸不见了。”

    “他什么反应?”

    “他很惊讶,他说他完全不知道林依芸的下落。”

    “你什么时候离开他家的,离开后你又去了哪儿,做了什么?”

    “公安局的人来他家问话不久吧,我就回学校了,我想毕竟这个事

    情已经报了警,接下来就交给警察吧。回到学校后我还看了下时间,已

    经是晚上7点半了,我在学校办公室改物理试卷,一直到10点多才回家

    休息。”“噢,”路彦低头沉思了下,然后抬起头,“有人可以证明你26日

    晚上10点之前一直在学校办公室吗?”

    “学校的门卫可以证明!”刘建华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声音里带了

    些急躁,“警官,你不会怀疑我是凶手吧?这怎么可能呢?”

    路彦笑了:“别紧张,我也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对了,林依芸同桌

    是谁?”

    “她的同桌叫陈玲,跟她一块坐了一学期了,学习也很不错。”

    “嗯,把她也喊来吧,我想跟她聊聊。”路彦微笑着说。

    “她今天请假了,在家休息。”刘建华挠挠头,无奈地说。

    路彦想了想,找刘建华要了陈玲家的地址,就告辞离去。

    中午放学的铃声在校园里回响着,路彦找到李茵。刚走出贺县二中

    校门,就听见李茵问道:“你去查了林依芸的课桌?”

    “都是一些教科书,没有日记之类的东西,没发现什么线索。”

    路彦走到桑塔纳旁边,和李茵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她的课桌我之前就仔细翻过了,就算有什么有用的东西,也轮不

    到你来发现了。”李茵坐在副驾驶座上轻笑着,“林依芸的老师问得怎

    么样?”

    “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路彦摸摸方向盘,“看来林依芸是个

    内心很封闭,没有什么朋友的人。不过,我觉得刘建华对我隐瞒了什

    么。”“怎么说?”李茵追问。

    “我跟他谈话的时候,他的眼神一直躲躲闪闪,不敢直视我,而且

    当我试探他有没有作案时间的时候,他的反应过于激动。”

    “一个人被冤枉、被怀疑了,不应该激动吗?”

    “不,更多时候,激动是因为要遮掩心虚。”

    “可是我之前也调查了,他应该是没有作案时间的,学校门卫可以

    证明他26日晚上在学校。”

    路彦没有说话,陷入沉思中。李茵则催促道:“我们走吧!”

    发动机不甘地发出轰鸣,桑塔纳卷起尘土飞驰而去。

    下午时分,路彦的桑塔纳在一排树荫下停了下来,一座老房子在树

    荫后面忽隐忽现,屋子墙角的飞檐看起来下一秒就会腐烂,白色的墙早

    已发黄发黑,墙边爬藤的植物显得特别青翠,攀着墙努力地伸展着。墙

    边积着一丛丛茂盛的灌木,灌木下闲逛着两只野猫。

    绕过生锈的铁门,便是大大的院子,空荡荡的,只种了一棵木槿

    树。院子左手边有一个专门洗衣服的天井,右手边是房屋,里面传来人

    语声和哭泣声。

    路彦和李茵一起站在门口,打量着生锈的铁栅栏,似乎轻轻一碰就

    要坍塌。

    “这就是林依芸的家?”

    “准确地说,是她奶奶的家。”李茵打量着四周,视线在院子门口

    不远处的黑色奔驰车上停下,“几个月前她奶奶去世,这里应该就没住人了。”

    “张霖家林依芸的物品并不多,是不是还有一部分在这儿?”路彦

    问道。

    “我们搜查过了,也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路彦轻轻推开生锈的院子铁门,看见屋子里飘出一缕缕黄烟,沉声

    道:“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路彦和李茵站在正厅的门口向里探望。正厅中,一张破旧的桌子上

    摆放着一个木质相框,里面是林依芸的遗照,旁边摆了两个布满蜡油的

    烛台。桌后放着一副棺材,桌边则围着五男三女。

    路彦打量着五个中年男人,他们背上的汗水浸出衣衫,一脸的灰

    土,眼睛和牙齿显得格外亮白,黑褐色或古铜色的皮肤,瘦削如弓的身

    架,肩上各自搭着条白布,手上有着被勒过的红印。他们卷起的裤脚

    下,每一双鞋都沾满了泥土。

    “他们是请来帮忙安排今天的土葬的。”李茵很了解贺县的风俗,她悄声在路彦的耳边说道。

    路彦颔首,把目光投向了屋内剩余的三个女人。棺材边跪伏着一个

    中年女人,一身朴素的黑衣,脸上满是皱纹,皮肤粗糙得像没有上釉的

    陶器,一边抽泣,一边用黑手帕擦着眼泪。

    靠门边站着一个穿职业装的中年女人,眼角有着浅浅的鱼尾纹,一

    头浓密油亮的短发,高高的鼻梁下嘴唇紧抿着。她的身材健美,胸脯结

    实,穿着细跟的高跟鞋。此时的她站在房间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远离

    屋内其他的人,正不耐烦地翻着手机。正对着棺材跪着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少女,她的面前堆着燃烧的黄

    纸。她留着一头乌黑长直的披肩发,头垂得很低,两边衣袖伸出一双修

    长白皙的手,正在往火里添纸,浓烟时不时地从她的脸上飘过。

    那个少女背对着门口,路彦看不见她的正脸,只看见她的身体在轻

    微颤抖着。

    屋内的人显然注意到了路彦和李茵,没有人说话,他们投来疑问的

    目光,路彦抬脚,轻轻地朝里面迈了一步。

    “你找谁?”职业装女人开口问道,声音干干脆脆。

    “我叫路彦,是来调查林依芸命案的警察,我想向她的家人了解下

    情况。”路彦亮出了工作证。

    路彦的话音刚落,屋内就陷入死一般的沉静,沉静到只有白裙少女

    手上一沓厚黄纸落入火堆的声音。

    没有人回应,路彦好奇地望向职业装女人,她则看向伏在棺材边抽

    泣的黑衣女人,不耐烦地说:“她是!我不是!”

    黑衣女人拿掉脸上的手帕,泪蒙蒙的眼睛朝路彦看来。路彦终于看

    到了她的正脸,她有着跟林依芸相似的眼睛,相似的眉骨,脸部轮廓也

    比较接近,但是她皮肤很灰暗,常年的劳作早已使她的美丽荡然无存,一双无神的眼睛里满是沧桑和无奈,仿佛早已习惯了苦难。

    从贺县公安局那里了解到,林依芸改嫁了的生母名叫张丽,那她应

    该就是那个张丽了吧。

    路彦不由得想着,迈开脚走近了几步,正要跟她打招呼,这时跪在

    棺材前的少女站了起来,转过身来面对着路彦,相隔只有两三米的距离,路彦清楚地看到了她的正脸。

    路彦瞪大双眼,眼前的女孩跟照片上的林依芸颇为相像,也是小巧

    的鼻子,一双桃花眼,但她有着修长优雅的天鹅颈,皮肤也比林依芸要

    更白一些。

    一旁的李茵看着路彦盯着这个女孩出神的样子,不禁失望地摇摇

    头,看来真是个伪精英。

    路彦看着女孩有些迟疑:“林依芸……”

    “什么林依芸?她是我女儿陈依梦!”职业装女人的喝声如醍醐灌

    顶,瞬间把路彦惊醒。

    路彦苦笑地甩了甩脑袋,想起高伟诚曾跟他说过,林依芸有个双胞

    胎姐姐,几岁的时候就被放到孤儿院里,后来被人领养走,一直生活在

    外省,跟林依芸这边也一直没有什么联系。路彦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来

    参加她的葬礼了,看来这个穿着职业装的女人应该就是她现在家庭的母

    亲了。

    这个叫陈依梦的女孩,一米六五左右的身高,发梢处还挑染过,而

    且脸颊白里透红,站姿笔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矜持中的自信。

    路彦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职业装女人:“您贵姓?”

    “我姓王。”

    张丽已经走到路彦的面前,用略带嘶哑的声音说:“警察先生你

    好,我叫张丽,是林依芸的妈妈……”

    路彦还未说话,旁边的职业装女人尖锐的声音传来:“还好意思说

    是她妈妈,孩子十几年从来不管不问,现在出事了哭有什么用?”路彦望着一脸愤愤不平的王女士,又看看局促不安的张丽,朝李茵

    示意了一下,两人带着张丽走出屋子来到院子里。

    院子里没有屋里的烟雾,空气清新很多,路彦松了口气,开口

    道:“今天就给林依芸办葬礼吗?”

    “是啊,待会儿就要下土了……”张丽局促不安地搓动着布满老茧

    的双手。

    “你特地从外地赶来的?”李茵在一旁问道。

    “接到公安局的电话,我就坐火车来了,好多天了,今天给她下葬

    之后就回去……”

    路彦忍不住叹气。他感觉自己的内心深处,也不愿意看到林依芸就

    这么被黄土埋葬:“她遇害的案子我们还在调查当中,有一些问题想找

    你了解一下。”

    “想问什么你们就问吧。”

    “林依芸遇害前的一段时间里,有跟你联系过吗?”路彦开口问

    道。

    张丽摇摇头:“没有。”

    “她和张霖同居有跟你说过吗?”

    “没有。”

    “她奶奶去世的时候,你们有联系吧?”

    张丽还是摇摇头:“没有。”路彦看着一问三不知的她,有些难以置信:“她奶奶去世了,你们

    都没有联系?那你们什么时候联系过?”

    “我们有好长时间没联系过了,这次也是贺县公安局找到我,告诉

    我她的消息,我才知道……”

    “你不关心她的近况吗?她才刚满十八岁啊!”

    “她爸爸去世赔了一些钱,她奶奶都留给她了……”

    “这根本不是钱的事!”路彦提高音量,他没想到自己会变得这么

    恼怒,“你作为一个母亲,对女儿几乎不管不问,你知道这样会给她的

    成长带来多大的伤害吗?”

    李茵没想到玩世不恭的路彦也会这么激动,不得不拽住他提醒

    道:“你小声点!”

    张丽并没有被路彦吓到,还是平静地低着头,声音压得很低很

    低:“她本来就不是我想生的孩子,是她爸爸逼我生的。”

    路彦和李茵愣了愣,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旁的张丽继续述说着。

    “我有五六个兄弟姐妹,从小父母都不怎么管我,收了点彩礼就把

    我嫁到他家,先给他生了两个孩子都是女儿,他很不高兴,不管我怎么

    求他,他还是把那两个女孩送给别人养,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两个孩子

    在哪儿……为了生个男孩,他又逼着我生了第三胎,那是一对双胞胎女

    孩,生产之后医生说我的身体再接着生育就危险了,他才勉强算了,我

    把双胞胎养到三岁的时候,他说养两个女孩太辛苦,而且如果不送走,以后再生男孩的话,计划生育的人就要罚他的钱。”

    张丽面无表情地说着,脸上已经没有了悲哀和绝望,仿佛这些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她只是个目击者。

    “我死活不同意再把孩子送走,但后来他还是在市里找了一个孤儿

    院,瞒着我把双胞胎的老大放到了那里,然后他又开始逼我生男孩,还

    对我又踢又打,说我没用,生不了男娃……

    “不过这次我还是没能给他怀上男娃,医生说我的身体需要再调养

    几年才能生育。后来我们就离婚了,我听了父母的话,找了个人嫁了,把双胞胎的老小留给了他,他也是把孩子扔给自己父母带。后来,还

    好,我在现在这个家里头一胎生的就是男娃,现在家里的人不要我再跟

    他们联系了,所以我……”

    头顶上的木槿花瓣凄凉掉落,落到张丽的头上。她平静地讲述着,眼里没有光芒,好像那些往事已经抽干了她所有的生命力。

    “我想两个小孩都是怪我的,大孩十几年了我还是今天头一次

    见……小孩小时候我还见过不少次,长大后她也不想见我了……”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哽咽,眼泪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她

    赶紧又拿出那块黑手帕。

    “你们问我什么时候联系过她的,给她奶奶家打电话永远都是不

    接,上一次见她时还是一年前,我瞒着家里偷偷来贺县给她送钱,结果

    她把我的钱全扔了,指着我一边哭一边骂为什么要把她生下来,她说她

    恨我……”

    为何要把她生下来,不是为何不要她、不管她。什么时候,连活着

    都是一种苦难了?什么时候,连出生都成了一种罪过了?

    路彦看了看阴沉的天上,刚才的万里晴空眨眼消失了,此刻天空乌

    云密布,暗雷乍响。他觉得自己的胸口落上了一块巨石,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不由得

    想起张霖在他的那本《无尽之地》里描述的那个农村,女性没有多少机

    会接受教育,从小在贫穷中长大,被男权所压迫,被愚昧所洗脑。她们

    只是被当成生育机器,对自己的命运没有多少选择权,像是只为繁衍下

    一代而活的移动子宫。

    路彦苦闷地点燃一根烟,狠狠地抽了起来。上一代对自己的命运都

    无法掌控,怎么还能管好下一代的命运?林依芸身世的悲剧追溯起来,只会是上一代更大的悲剧。

    屋里客厅的黄纸已经燃尽,浓烟弥散在空气之中,几个男人缓缓抬

    起了黑漆漆的棺木,慢慢地从屋里走到了院子,路彦和李茵机械地站到

    旁边为其让行。

    离院子数百米远的松树林里,已经有个刚挖好的土坑,旁边摆着个

    刻好的小石碑,一行人缓缓地把棺材抬入土坑旁边。天色阴沉沉的,人

    们加快着下土安葬的动作。

    “我猜你应该很失望吧,林依芸死前都没跟她母亲联系过,她的社

    会关系里,熟人看来就张霖一个……”李茵看着路彦开口道。

    “可偏偏他就被怀疑成凶手了。”路彦接过了李茵的话,“看来从

    她身边的熟人里,是很难查出线索了。”

    路彦又点起一根烟,眼神阴郁地看着前方。

    李茵看着路彦皱起眉头:“别抽了,这松树林里容易走火。”

    路彦没有理会李茵,他仰头看了看天空,霹雳一声,一个惊雷在半

    空中炸开。差不多下午两点了,路彦看向幽暗的树林,棺材已经平平稳

    稳地放入土坑,一行人正在快速用铁锹往坑里填土。“我偏不信邪!”路彦把烟头甩到脚下狠狠踩了踩,拔腿朝前走

    去。

    陈依梦伫立在松树下,沉默地看着一锹锹的黄土逐渐掩盖了黑色的

    棺木,旁边的王女士看了一下时间,开口道:“好了,天快下雨了,我

    们也该回去了。”

    陈依梦恐惧地盯着棺材,身体似乎有些颤抖,对她的话毫无反应。

    王女士提高了音量:“依梦!我们该走了!”

    路彦此时走了过来,朝王女士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件:“您好!我

    是警察,请问我能跟你女儿聊聊吗?”

    王女士瞪了一眼路彦:“聊什么聊,我女儿怎么会跟他们有瓜

    葛?”

    “不管有没有瓜葛,我的工作还是要做的。”路彦微笑着说。

    陈依梦睁大眼睛看着路彦,王女士则惊讶地问:“这个小地方,还

    有个吃皇粮的人这么认真负责?”

    “那可说不准。”路彦摇摇头,又道,“何况我是省厅的,不是贺

    县的。”

    王女士微微一惊,放平了口气:“好吧,想不到这个案子还有省厅

    的人来查,她要想说,你就问吧。”

    路彦朝陈依梦投向询问的目光,她轻轻地点点头,路彦示意她跟自

    己单独谈话,她很快会意,跟着路彦往人群的反方向走去。王女士在身

    后喊道:“抓紧时间,我们马上就要回去了!”

    路彦和陈依梦穿越松树林,离人群远了一些,两人的脚踩过松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路彦看着陈依梦光鲜的衣着,心里不由得有

    些发憷:她和林依芸那么小就已经分开,后来生活的环境也大不相同,真的还会有联系吗?

    感觉距离差不多了,路彦带着陈依梦在一棵大松树下停下脚步。

    路彦低着头,看着陈依梦清澈的黑色眼眸:“你好,我叫路彦,负

    责协助调查林依芸遇害案,有一些情况想找你了解下。”

    陈依梦静静地打量着路彦,目光在他脸上的创可贴处和衣领上的红

    点处停留了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妹妹林依芸遇害前有跟你联系过吗?”

    陈依梦摇摇头。

    “你们上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陈依梦皱着眉头,无声地摇了摇头。

    路彦一阵莫名其妙:“你摇头是什么意思?从没有联系过?”

    陈依梦依旧一言不发地盯着路彦。在她黑色的眸子里,路彦看到了

    自己的身影,这个女孩似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把他看个通通透透。

    “我可以相信你吗?”陈依梦终于开口了,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

    路彦张口结舌,难以回答。

    路彦愣了一下,说道:“你……你当然可以相信我。”

    “怎么证明?”

    路彦挠挠脑袋,一脸不解:“为什么要我证明?”“依芸以前跟我说过,贺县没有好人,所以我不敢把她的情况随便

    告诉任何人。”

    “我是警察,你可以告诉我,没关系的。”

    “又不是每个警察都会很负责地去主持正义。”

    路彦被这个女孩冷冰冰的话难倒了。怎么让她相信自己会很负责地

    去寻找真相、主持正义呢?路彦寻思着,觉得有团火在心中燃烧起来。

    他看着陈依梦,转过身,指着远处已被黄土掩埋大半的棺材:“你

    想抓住杀害你妹妹的那个凶手吗?”

    陈依梦还是盯着路彦,没有说话。

    “不管你想不想,我想。我曾经的朋友现在被怀疑成凶手了,但我

    觉得他不是,我想抓住真正的凶手。

    “看到那个棺材没?那里躺着一个女孩,原本她的青春才刚刚开

    始,原本她有希望考出这里去拥抱外面的世界,原本她有机会改变自己

    被上一代连累的命运,可是现在她被黑暗吞噬,跟着泥土一起腐烂。那

    个剥夺花季少女青春的恶魔,我一定要亲手把他送进监狱!为了达成这

    个目标,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不管遇到什么,我都会竭尽全力去寻找

    凶手,我一定要为林依芸主持公道!”

    路彦顿了顿接着说道:“所以,如果你知道些什么,如果你知道她

    的一些有用的信息,请告诉我,好吗?”

    倾盆大雨再也克制不住,从天上倾泄而下。远处响起了人们的呼喊

    声,几个中年男子匆匆填埋好了棺材后,在雨中焦急地竖起了墓碑。王

    女士钻进车内发动了汽车,朝陈依梦的方向驶来。“我和我妹妹最近一次联系,是五个月前。”陈依梦一动不动,看

    着路彦平静地说道,好像雨水没有打湿她的身体。

    “还有吗?”

    “再远点的一次联系是两年前。”

    “那说说5个月前你们是怎么联系的。”路彦焦急地追问道。

    “她有事,坐火车来临港市找我,我们就聚了一次。”

    “什么事找你?”

    “借钱看病。”

    “是什么病?”

    陈依梦刚要回答,汽车已经行驶到了他们附近,车里响起了王女士

    的声音:“依梦,快上车,我们该回去了!”

    陈依梦没有回头,神色有些焦急地说道:“把你的手机给我。”

    路彦迅速掏出手机递给她,她接过去以后,拇指快速地输入了一串

    数字,然后上前一步,用身体挡住了她母亲的目光,把手机飞快地塞回

    路彦怀里。

    奔驰车已经到了身边,陈依梦转身踏上车,头也不回地离去。

    倾盆大雨中,路彦愕然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串号码,又抬头看着

    那辆奔驰车,它撞破雨幕慢慢远去,渐渐消失在路彦的视线里。

    暴雨倾盆,那群男人正手脚麻利地用泥土和石块修葺着林依芸的土

    坟。李茵极力避开松树林地上的烂泥,小跑到路彦身边:“问到什么了

    吗?”

    路彦摇了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朝着房子的方向走去的张丽:“我

    们回屋里去,看看她们家还有没有什么线索。”

    做完下葬工作的男人们很快离开了,只剩下张丽和路彦、李茵三人

    回到房子里。

    张丽和李茵聊了一会儿,也收拾东西告辞了。

    李茵看着张丽撑着伞在雨中渐行渐远的身影,问路彦:“她觉得林

    依芸和别的男人同居,可能是被强迫的,你怎么看?”

    “她和林依芸之间形同陌路,对自己的女儿一点也不了解,这种推

    测也没有依据。”路彦摇摇头。

    李茵看着路彦:“也就是说,无论怎样,你都不相信张霖会做坏事

    吧?”

    “是你们不相信一个少女会真心跟一个比自己大十岁的男人谈恋

    爱。”路彦转身朝林依芸卧室走去,“看过《洛丽塔》吗?我觉得张霖

    和林依芸有可能是真心相爱的。”

    李茵没说话,跟在路彦身后。这么一折腾,他本来一尘不染的白衬

    衫沾上了雨水和灰尘,看起来分外狼狈。

    “你为什么每次查案都要穿着白衬衫?”李茵不解地问道,“现在

    能说了吧。”

    “白衬衫,刚正笔直,棱角分明,正如这法律,是非公正,容不得

    半点褶皱曲折。它洁白无瑕,简约整齐,沾上任何黑点脏污,都纤毫毕现……”路彦指着自己衬衫衣领上那处红色对李茵说道,一双眼睛笑出

    了两条卧蚕,“穿上它,也是为了提醒自己,在办案时不能忽视任何可

    能是线索的地方,没准真相就隐藏在被我们忽视的细节里。”

    李茵看着路彦摇着头:“这么有水平的话,不像是你说出来的

    啊!”她顿了顿接着说,“那你每件白衬衫的衣领上都有个红点,又是

    为什么?”

    路彦没有回答,径直推开了林依芸卧室的房门,感觉到一股刺骨的

    清冷迎面而来。

    路彦环视着整个卧室,房间里靠墙放置着一张矮小的木板床,床下

    紧贴墙壁放着两个纸箱子,床边摆着一张小桌,桌上有一些小的瓶瓶罐

    罐。一个贴墙放置的木衣柜,衣柜门上镶着一块镜子,靠近门边的地

    方,还孤零零地摆放着一只小凳,凳子下同样也有个未封口的纸箱。卧

    室上方吊着一只布满灰尘的钨丝灯,床的对面,有个老旧生锈的钢窗。

    路彦疑惑道:“奇怪,明明这个房间的东西很多,但感觉比那个老

    人住的房间更没人气。”

    “林依芸的卧室虽然东西多,但我们也没发现什么线索,”李茵站

    在门口说道,“毕竟三个月前她就在张霖那里住了。”

    路彦点点头,打量着房间:“所有的东西都是紧挨着别的东西摆

    放,住在这里的林依芸看来很缺乏安全感。”

    路彦走到墙壁旁边,伸出手摸着发潮的墙壁。他沿着墙壁迈步,慢

    慢地闭上眼睛,手指抚摸过布满灰尘的墙壁、床铺、桌子……外面的风

    声、雨声,还有水滴拍打着窗子的声音都渐渐消失了。

    他想象着林依芸十几年来在这间小屋子成长和生活,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呵护,没有生日里的欢歌和笑语,没有青春期的烂漫和幻

    想,有的只是这间屋子里的阴冷和潮湿,那个女孩是怎么度过的?那些

    无聊的节假日里,她是不是抱着腿坐在房间里透过生锈的铁窗仰望着外

    面的世界?每当夜幕降临,她是不是会拉下窗帘,蜷缩在床上的被单

    里?

    路彦走到床边的桌子前,拿起上面的瓶瓶罐罐放到眼前。

    “都是女孩子用的手霜之类的东西。”李茵在一旁开口道。

    路彦一个个拧开瓶盖,把它们放在鼻子下嗅嗅,又陆续地放回去。

    接着,他又打开所有的纸箱,翻动着里面压扁的肥皂块、毛糙的内衣、空的洗发精盒、发黄的SHE海报、干硬的毛巾……林依芸残留在上面的

    气息,渐渐地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路彦感觉自己在通过这些杂物触碰那个逝去的女孩,也许运气好的

    话,就能发现这个女孩更多的秘密。

    然而他失败了。

    路彦直起身子,看着脚下的三个纸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他又把目光放到了林依芸的床上,翻开叠好的被子,一股淡淡的清

    香迎面而来,似乎依旧残留着那个女孩倔强顽强的生命力。他仔细地检

    查床单和被子,任何有稍微凹陷和凸起的地方都不放过,然而,还是没

    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路彦抬起头,大步走到衣柜前,伸手拉开门,一股木头发霉的腐朽

    味扑鼻而来,看来衣柜里某个区域的木头正在发霉腐烂。

    路彦扫视着衣柜,里面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海蓝色校服,校服上印着“贺县二中”四个字;校服的下面,放着几件较厚的棉袄和羽绒服,同样叠得整整齐齐。林依芸并没有带走冬天的衣服。

    衣柜的另一边摆着几个黑色的发卡和粉红色蝴蝶结,在它们的下

    面,有一堆尺码很小的女孩内裤和内衣。路彦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仔细

    地检查着它们,沾得满手灰尘。他再次失望了。

    路彦环顾房间,感觉自己已经在慢慢靠近那个女孩内心的某个秘密

    了,但是仍旧茫然不得要领。

    “我们上次也什么都没找到,这里看来是没有线索的。”李茵的声

    音在门边轻飘飘地响起。

    空气中还停留着那种腐木的味道……腐木的味道,等等,为什么会

    有腐木的味道?

    李茵走到路彦身边,拉了拉他的袖子说:“我们该走啦!”

    路彦紧盯着衣柜,对李茵的声音浑然不觉。

    衣柜里某些区域的木头在发霉发烂,是因为受潮了,可是为什么会

    受潮呢?

    衣柜,衣柜……路彦绞尽脑汁地想着,忽然看到不太严实的窗缝

    间,有几滴雨飘了进来,溅到了衣柜上。

    “等等!”路彦的心里响起了一声惊雷。

    一切都想通了!衣柜因为靠近窗子溅到雨水而受潮腐烂,但是并没

    有烂透,远没有达到长年累月雨水侵蚀的腐烂程度,说明这个衣柜是近

    几个月才被移到窗边的。这么高大笨重的柜子,远非一般人能抬动,更不会没有理由地移

    动。路彦趴下身体,脸贴地面观察着衣柜的底部,发现衣柜底部的边缘

    有一些奇怪的痕迹,分布很均匀。

    这是什么?路彦皱眉思考着,忽然想到:这么笨重的柜子,如果在

    底部塞进合适大小的圆木,不就可以移动了吗?这些痕迹,正是木头和

    衣柜底部摩擦导致的。

    林依芸是理科生,成绩又好,肯定能想到这个办法。如果是她移动

    了这个柜子,那一切都好解释了。只是林依芸为什么宁愿衣柜淋雨受潮

    也要挪动衣柜呢?

    路彦抬起柜子的一侧,把柜子稍微挪开一些,然后蹲了下来,把视

    线投到地面上,只见衣柜下方的水泥地面上有一个凹陷,里面躺着一个

    小铁盒。

    路彦把手伸进去,小心翼翼地取出小铁盒。他打开生锈的盒盖,看

    到边沿处粘着一些白色粉末,铁盒里面是一张叠起来的照片,照片紧贴

    着铁盒的拐角。路彦戴上手套,小心地把照片展开。

    那是一张有些褶皱的照片,展开后也只跟身份证差不多大小,是两

    个人合影的上半身照——

    林依芸穿着绿色的羽绒服,挽着旁边人的手臂,一脸笑容地偎依在

    对方身上;旁边的人看身形是个成年男性,穿着肥大的紫红色羽绒服,手臂搂在林依芸的腰上,脑袋的地方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圆洞,看来是

    有人用烟头一类的东西烫掉了它;他们的身后,是一个凹凸不平的小山

    坡,山坡上铺满了雪。

    照片上的男人只露出上半身,穿着肥大的羽绒服,只能看出大概的

    身形;他们合照的地方是野外的山坡,地面不平,即便有林依芸作为对比,也很难准确判断他的身高。唯一露出能够表明身份的就是脑袋,还

    被人烫掉,看来凭这照片很难确认这个男人的身份。

    路彦端详着缺口边缘那一圈黑乎乎的焦痕,和林依芸开心的笑容,觉得诡异陡然而生。

    她旁边的这个男人是张霖吗?

    路彦记得张霖说过,他是三个月前开始与林依芸相识相爱的,可这

    张照片拍摄于冬天。如果张霖没有说谎,那么照片上这个男人会是谁

    呢?第四章 诡异纸条

    傍晚时分,路彦阔步走进审讯室,张霖已经坐在里面了。

    “找我又要问什么?”张霖无精打采地看着路彦。

    “我都快跑断了腿,找你问话你还这么不情愿?”路彦调侃了一

    句,坐了下来。

    “看样子,你有了新发现?”

    “今天林依芸下葬,我见到她的生母张丽了,还跟她聊了聊。”

    张霖眼眸中的光芒黯淡下去了,他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问

    道:“葬在哪里?”

    “她奶奶家旁边的松树林。”

    张霖在桌子上撑起胳膊,十指掩住了脸,路彦看不见他的表情。

    叹了口气,路彦再次打开话匣子:“我上午去了一趟林依芸的学

    校,她的老师和同学都说不知道你们的这份恋情,看来你们的关系完全

    是地下的?”

    “我在贺县没什么朋友,难道要在大街上随便拽个路人告诉他我们

    在一起了?至于依芸有没有告诉别人,那是她的自由。”

    “那好,那我再问一次,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在跟你谈恋爱之前,她有过别的男朋友?”“没有!”张霖从牙缝中蹦出两字。

    “你确定你是从三个月前才开始跟林依芸认识谈恋爱的?”

    “这种事情我有什么好骗你的!”

    “那你看下这个是什么。”路彦起身,打开自己的包,把装有照片

    的透明包装袋递给张霖。

    张霖一脸疑惑地盯着照片。渐渐地,乌云爬上了张霖的脸,原来苍

    白的肤色如今像抹上了一层灰,又暗又涩。捏着照片,他的手指在颤

    抖。

    “好吧,看你的样子,我也算知道怎么回事了。”路彦返回到自己

    的座位,“看来这个女孩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这不可能!”张霖颤抖的手指带动着照片晃动,他看着那照片,脸上的五官都痛苦地绞在一起,仿佛看到一个令人恶心的顽渍,“这不

    可能!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这是我从她奶奶家里搜出来的!这个照片也通过了防伪技术的检

    验!”路彦双指叩击着桌子,“认清现实吧!她在你之前就有别的男朋

    友!”

    张霖低着头,沉默不语,房间里的气氛顿时沉重起来。路彦突然有

    些后悔,他觉得自己刚刚的话太过分了,可能会刺痛张霖。

    张霖良久无言,正在路彦准备开口安慰他时,他率先开了口:“我

    也没问她之前有没有跟别人谈过恋爱,所以她没跟我说过也不算……”

    “不算骗你?”“我想她可能是怕我介意吧,想想也能理解……”

    路彦苦笑了下:“你还是把她想象得那么美好。”

    张霖瞪了一眼路彦:“她本来就有那么美好!”

    路彦举手表示投降:“行行,我不跟你争,当务之急是你赶紧帮我

    想想,这个穿紫红色羽绒服的男人是谁?”

    张霖不情愿地拿起照片看了看,摇了摇头:“凭这照片,我没办法

    判断。”

    “你在贺县见没见过有人穿这种紫红色的羽绒服?”

    张霖扬起脑袋看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没印象。”

    “那这个照片里的小山丘,你知道是哪里吗?”

    张霖还是摇摇头。

    “这个照片拍摄于冬天,很有可能就是六个月之前那段时间。这样

    算来,今年5月份林依芸跟你相识相恋时,与那个男人分开应该也没多

    久,不好说他们有没有完全断了联系。在平时和林依芸的生活里,你有

    发现她和别的男人接触或联系过吗?”

    张霖想了想,再次摇摇头:“我没发现过。”

    看来事情有些棘手,路彦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我找到你说的

    那封匿名信了,但贺县公安检查后发现上面只有你的指纹。”

    张霖一阵苦笑:“看来我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你别急,”路彦端详着张霖毫无血色的脸庞,“你的脸色好苍白,在这里面你要注意照顾好身体!”

    “我感觉我的生命在那个夜晚已经永远留在那个树林里了……你快

    点找到那个真凶吧。”张霖闭上了眼睛,仰起脖子,脸上满是生无可

    恋。

    “我尽快。”路彦起身收拾东西,向外走去,“我想,找到林依芸

    的这个前男友,我们就离真相不远了。”

    路彦刚走进刑警队办公室,李茵就从座位上起身,走到他面前问

    道:“怎么,不是张霖吗?”

    “张霖说不是他。”

    “那他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

    “会不会是他骗你的?其实他和林依芸早就开始谈恋爱了,故意跟

    我们说只是三个月前开始的?”李茵问道。

    “那他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呢?”路彦皱紧眉头。

    李茵想了一会儿,道:“借此隐瞒一些过去的事情,掩盖一些线

    索。”

    路彦陷入了沉思。张霖真的会这样吗?林依芸被杀是熟人作案的可

    能性非常高,会不会这就是一个前男友在分手后报复寻仇的情杀案件

    呢?林依芸被杀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可是她这个前男友却

    从来没有出现,一定有问题。

    他拿起手中的照片仔细端详着。照片上,冬日的洁白雪地里,堆着积雪的树枝下,林依芸正对着镜头灿烂地笑着。不得不承认,她的笑容

    显得很阳光很温暖。

    好可惜,这样的笑容再也不在了。路彦遗憾地想着,脑海里突然浮

    现出陈依梦的脸。该死,因为后来发现照片的事情,一时都没有再顾上

    跟陈依梦联系,她家住临港市,从贺县到那里有五个小时的车程,现在

    差不多快到家了。

    他赶紧找到陈依梦留给他的那个号码,编辑一条短信发了过去:你

    好,我是路彦,请问你到家了吗?

    看到屏幕上显示发送已成功,路彦才放心一些。今天大雨里匆忙离

    别之前,她到底想说些什么?

    李茵的声音打断了路彦的思绪:“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路彦把手中的照片递给了李茵:“这照片,让人拿去贺县的照片洗

    印室挨家挨户地问,只要是在贺县洗出来的,他们店里就可能有人记得

    照片当事人,甚至还可能保留着底片。”

    李茵拿起照片包装袋:“这事你得找高队长,让他去安排啊!”

    “行,那我去找他。”路彦说完就往外走,“你记得跟他们一起

    啊!”

    “你不去?”李茵喊住路彦。

    路彦转过身笑了笑:“我再去调查一下别的,我们分头行动效率

    高。”

    路灯的笼罩下,路彦打开手机收件箱看了看,依然没有新信息。或

    许陈依梦还没看到手机信息吧,路彦这么想着,钻进桑塔纳,车子的发动机发出一阵嘶哑的轰鸣,很快与街上的车水马龙融为一体。

    找了点食物充饥之后,晚上8点多,路彦按照刘建华给的地址,一

    番舟车劳顿找到了陈玲家。

    跟陈玲忧心忡忡的家长说明来意后,路彦在书房里见到了陈玲。她

    是一个扎马尾穿白T恤的女孩,鼻子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正一脸紧

    张和疑惑地打量路彦。

    路彦一番自我介绍后,见陈玲打消了戒心,便开始了询问:“你是

    她的同桌,说一说你眼中的林依芸吧!”

    “她呢,成绩非常好,平时省吃俭用,不愿意和人多说话,笑得都

    很少,没有什么朋友,不过喜欢她的男生很多……”

    “林依芸平时和哪些人关系比较好?”

    “这个……还真没发现过她和谁走得近,她平时都是独来独往的,干什么都是一个人。”

    “很多男生追她?”

    “嗯,但是觉得她性格高冷,所以很多男生都只是暗恋而没有行

    动……”

    “你觉得林依芸出事可能跟他们有关吗?”

    陈玲摇摇头:“他们见林依芸不搭理,大多数都放弃了,平时也没

    见有别的什么瓜葛。虽然他们有些人我觉得挺皮的,但是我想不到谁会

    去杀人,而且警察之前也来问过我们了,依芸出事那天下午,我们班上

    别的同学一个都没少。”“这样啊!”路彦想了想问道,“林依芸失踪的那天上午,你坐在

    旁边有发现什么反常吗?”

    “没有,她跟往常没有任何区别,上课很认真地做着笔记。”

    “那天中午放学之前,她有跟人说她中午要去做什么吗?”

    陈玲皱着眉头想了想说:“没有。”

    没有问到有用的信息,路彦并没有泄气,他换了个角度:“林依芸

    和你们班主任刘老师的关系怎么样?”

    “刘老师人长得帅,班里很多女生都暗恋他,我们跟他关系都不

    错!”陈玲笑了笑,“至于林依芸,跟刘老师关系也很好啊,每次物理

    作业发下来,刘老师给她写的评语都是最长的!唉,老师也偏心啊!”

    “说说你们刘老师是什么样的人。放心!有什么说什么,我不会告

    诉他的。”

    “刘老师人特别好,有时候我们有什么不懂的题目去他家问,他都

    会额外跟我们开小灶讲得很清楚,不像别的老师要在校外开辅导班收费

    才肯讲,而且他对我们学生都挺关心的,跟我们之间都很亲切。

    “嗯!对了!林依芸有时候也会去刘老师家问题目,有时候她跟别的

    同学一起,有时候她一个人。”

    “她一个人?”路彦皱起眉头。

    “对,我好几次见到她放学后一个人背着书包往刘老师家走,今年

    年初天冷的时候,也有不少同学看到她一个人去刘老师家。”

    年初天冷?路彦猛地想起那张雪地里的照片。“林依芸一个人去刘老师家,是去干什么呢?”

    “应该是问问题吧,她成绩那么好,肯定想考重点大学。”

    “那刘老师对林依芸怎么样?”

    “这我就不知道了,刘老师对我们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从来没表

    现过特别偏心谁。”

    路彦若有所思道:“噢,那说说你们班的陈怡。”

    “我跟她没有说过话,不太了解她,不过听别人说她妈妈是开娱乐

    会所的,所以有些同学会拿这个在背后议论她……”陈玲压低了声

    音,“不过,我听说她喜欢刘老师!”

    “她喜欢刘建华?”路彦皱起眉头。

    “只是听说啦……”陈玲笑了笑,“班上暗恋刘老师的女生不少,这也没什么吧。”

    路彦寻思着,又问:“关于陈怡和林依芸,你还知道哪些比较重要

    的事吗?”

    陈玲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路彦觉得问得也差不多了,想了想又掏出一支笔,找来纸把自己的

    号码写给陈玲,叮嘱她有什么线索记得告诉自己。

    陈玲点点头,接过纸郑重地收好,又一脸认真地问道:“警察叔

    叔,那个跟她同居的作家不是凶手吗?”

    “现在还不好断定。”路彦拍了拍白衬衫,刚拉开门,又停了下来,转过身对陈玲微

    笑:“还有,我是哥哥,不是叔叔。”

    在陈玲诧异的目光中,路彦踏出门外。

    紫荆小区是个很老旧的公寓小区,所有楼盘都建于20世纪,如今都

    已经严重老化,近乎危楼。听说本来是要被拆掉重新开发的,但因为开

    发商的问题,一直搁置了好多年。

    晚上10点,路彦离开陈玲家后就立马赶到了紫荆小区。他刚和李校

    长通了电话,获悉了刘建华在这个小区里的详细地址。小区里路灯寥寥

    无几,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幸好还有车灯可以照明,路彦才能找

    到刘建华所住的第四栋楼。

    上午和刘建华聊天,路彦就觉得此人有些不对劲,如今又听陈玲说

    林依芸之前经常一个人来刘建华家,就愈发觉得刘建华可疑了。

    路彦停下车,抬头看了看A单元的第三层,那里的窗户漆黑一片。

    听李校长说,很多原来的住户都已经搬走了。在亮着光的窗户边,依稀

    能看见墙壁上挂着一些杂乱的工服,一阵夜风吹来,衣物随风飘舞。

    路彦迈开脚登上了A单元的楼梯,来到了三楼刘建华家门口,敲了

    敲门却没有人回应。

    路彦想了想,回到车里坐下。刚坐进车里,远处的黑暗里就传来说

    话声。路彦关掉了车内灯,竖起耳朵静静听着。

    四周静悄悄的,两个黑影走了过来。一个中年男人沧桑的声音越来

    越近:“你最近觉得有异常?”

    “还是老样子。”旁边那个黑影开口了。路彦立马发觉这是刘建华的声音,凝神继续听下去。

    “那你还担心什么?”

    “今天上午又有警察到学校找我问话了,据说还是省厅来的。”刘

    建华说道。

    借着微弱的灯光,路彦看到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

    人。

    “嗯?警方不是认为凶手是那个作家吗?”

    “他们应该还没结案吧……”

    刘建华说完这句话,两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散发着微弱灯光的

    楼道口,两个身影面对面无声地站立着。路彦屏住呼吸,生怕会惊动这

    两人。

    矮胖的中年男人突然打破了沉默:“谢谢你的酒,也不早了,我回

    去休息了。”刘建华默不作声点点头。

    眼看中年男子转身就要离开,路彦觉得不能错过时机了,果断地推

    开车门,朝两人走去。

    “嗨,刘老师你好啊!”

    刘建华看着突然出现的路彦,吓了一跳,快速地眨了眨眼

    睛:“路……路警官,你怎么在这儿?”

    正转身要走的中年男人停下脚步,也看向路彦。

    路彦笑呵呵道:“刚吃过饭,就想来找你聊聊天,这不,总算等到你回来啦。”

    刘建华神色尴尬地看着路彦:“哦……”

    路彦打量着不远处的中年男人。他个子不高,一脸富态,额头上一

    层密密的汗珠,脸上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头上有些秃顶,脸色发红,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酒气。

    “这位是?”路彦指着中年男人,看向同样满身酒气的刘建华。

    “噢,他是我的一个朋友,孙先生。”刘建华讪笑着。

    “哦,你好。”路彦上前,朝中年男人伸出手,“孙先生,你是做

    什么的?”

    孙先生神情愣愣地伸出手和路彦握住,路彦感觉到他手心正在出

    汗。

    “我就一开店做生意的……”孙先生声音低低的。

    “这样啊!”路彦恍然地点点头,松开了手。

    孙先生看看路彦又看看刘建华,转身朝小区外走去:“那个,现在

    挺晚了,我再不回去老婆要跟我吵架了。”

    刘建华赶紧点点头:“行,你先回吧。”

    孙先生匆忙说了声再见,跟路彦点头示意之后,快步离去了。

    看着孙先生颤巍巍的身影被黑暗吞噬,路彦转过头看着刘建华,笑

    呵呵道:“不请我上去坐坐?”

    “请,请……”刘建华尴尬地伸手示意,路彦跟在他身后走进狭窄昏暗的楼道。

    三楼,刘建华站在门前摸索着钥匙,路彦借着昏黄的灯光打量着四

    周,地上粘着很多变成黑色的口香糖,周围一圈墙壁贴满了各种各样的

    小广告,蜘蛛网布满了各个墙角。路彦皱眉看着,这时刘建华终于找到

    了钥匙打开门,路彦跟着他走了进去。

    刘建华打开客厅的灯,这是一个两室一厅的结构简单的小房子,小

    小的客厅摆放着一个破了皮的沙发和一张餐桌。借着客厅的灯光,路彦

    一眼就看清了两个房间的内部设施:一个房间里放着一张矮床,床的对

    面有个衣柜;另一个房间里放着两排老旧的书柜和一个书桌,书柜里和

    书桌上都堆满了书。

    路彦把目光从发黄的墙面、简陋破旧的家具、屈指可数的几件摆设

    上收回来,刘建华已经尴尬地捧着一杯水走到他面前。路彦接过水满口

    称谢,在刘建华的请坐声中,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刘老师怎么住这种老房子啊?”路彦开口问道,他看着手中透明

    的玻璃杯,那上面似乎有些脏东西没洗掉。

    “嗯,实习老师工资很低,只能租这样的房子住了。”刘建华挠了

    挠头。

    “这房子是你租的?”路彦有些惊讶。

    “对,我家在贺县下面的农村里,离县城有十几公里的路,在县城

    上班只能租房了。”

    “你大学毕业几年了?”

    “四年了。”“怎么还是代课老师?没去考教师编制?”

    “呃……”刘建华表情僵硬了起来,默不作声。

    看刘建华不想回答,路彦也没有过多追问,他在意的是跟这个案子

    有关的事情。想了想,路彦放下手中的水杯,站起身来朝书房的方向看

    去:“你那房间里好多书啊,我能去看看吗?”

    “当然!当然!”刘建华快步走进书房,打开房里的钨丝灯。

    路彦跟着走进书房,站在油漆剥落的书架前,看到书架上挤满了各

    种各样的藏书,路彦伸出手,指尖轻轻地从书脊上划过:“好家伙,从

    苏格拉底到夸美纽斯,从洛克到杜威,从孔子到蔡元培,都是世界著名

    教育家的著作啊!”

    刘建华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都是大学时候看的书了,不舍得

    扔。”

    “刘老师可以啊,身处泥泞仍不忘仰望星空,你跟我一个朋友挺

    像。”路彦冲刘建华笑笑,想起了张霖。

    路彦自顾自地往前踱着步,来到另一个书架前:“嗯,这都是物理

    方面的书,《时间简史》《大学物理》《高中物理名师解读》……咦,这是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

    “是的!”刘建华难为情地笑了笑,满脸通红。

    “我方便拿出来看看吗?”

    “方便方便!”

    闻言路彦不再客气,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那本泛黄破旧的《月亮与六便士》抽了出来,拿在手上翻了翻,沾了一手的灰。

    “好家伙,你收藏这本书起码有十年了吧!”路彦感叹道。

    “对,高中就看过了,但是那时候一直看不懂,呵呵。”

    “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路彦从书的封面上移

    开目光,看着刘建华不禁笑了起来,“我还记得我有个朋友逼着我跟他

    一起看这本书,怎么,你也是在等待属于你的奋不顾身吗?”

    刘建华斜对着昏黄的钨丝灯,一半脸在光线之下,一半脸又在阴影

    之中,他、继续尴尬地笑着:“啥奋不顾身啊,就是活着……活着

    呗。”

    路彦默然,这本书显然有很长时间没人动过了,他又小心翼翼地把

    书塞回去,打量着书柜里的其他地方。

    “咦,这是什么?”路彦发现书柜里有一沓厚厚的白纸。

    “噢,那是过去几年里学生的试卷,我都保留着。”刘建华连忙解

    释道。

    “看来刘老师对工作真的很认真。”路彦由衷地说,又望向了书

    桌,那上面也铺着一层层厚厚的资料和书。

    刘建华察觉到路彦的视线,连忙解释道:“那是我给学生上课做的

    笔记,和我给他们讲题时画的东西。”

    “这样啊!”路彦凑近瞧了瞧,确实如刘建华所说,草稿纸上写满

    了公式,刘建华的字很秀气很好看,并且不喜欢在稿纸上留空白,每一

    张纸上都涂写得满满的。“刘老师对学生真是关心,你经常在家里给学生解答题目?”路彦

    捏起一张画满了公式的稿纸,随口问道。

    “是啊,高中物理比较难,有些孩子没弄懂就会在放学后来我这里

    问问,我给他们再仔细讲讲。”

    “嗯,那林依芸也经常来吗?”路彦笑着看向刘建华。

    刘建华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脸部肌肉僵硬起来,眼神闪烁地

    说:“路警官,你……你这是认真的吗?”

    “了解下情况嘛,你别想太多。”

    他挠了挠头发:“她脑子聪明,上课就能全部弄懂,不怎么来我这

    儿问……”

    “哦,也就是说,她没来过你家问题目是吗?”路彦说道。

    “也不是没来过,就是很少。”刘建华轻微晃动着身体,脸上忽明

    忽暗。

    “很少到底是多少呢?”路彦抬起头,直视着刘建华的眼睛。

    “就一……一两次吧!”刘建华眼神闪烁着,低下头避开路彦的目

    光。

    “哦,这样啊!”路彦收回意味深长的目光,把手中的稿纸轻飘飘

    地放在桌子上。

    “路警官,你不会还是怀疑我吧?我跟林依芸遇害的事情真没关

    系,你一定要相信我啊!”“别急别急,”路彦挥挥手,“不用解释,我……”

    路彦的话被兜里一阵突然的振动打断了,他想着肯定是李茵那边有

    消息了,连忙掏出手机,看到的却是一条短信:嗯,我到家了。

    原来是陈依梦的回信。路彦不假思索,连忙敲击着键盘回复着:方

    便请你把今天下午的话说完吗?

    屏幕显示短信已发送成功,路彦从手机上抬起目光,看着一脸忧心

    忡忡的刘建华,笑了笑说:“刘老师,今晚我们就先聊到这里吧,我还

    有点事,先走了啊。”

    见路彦突然要走,刘建华满是惊愕,连忙点头称是,点头哈腰地把

    路彦送到了门口。

    路彦谢绝了刘建华的继续相送,只身走出楼道,大口呼吸着室外凉

    爽的新鲜空气。来刘建华家一趟,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看来是

    时候开始下一步的行动了。

    路彦抬起手臂,裸露在外的皮肤感受着微风丝绸般拂过,四周飘荡

    着沙沙的风声,一股淡淡树叶气息在空气里萦绕。他挪动着脚步,虽然

    黑暗剥夺了他的一些视觉,但他还是凭着记忆找到了自己的桑塔纳。借

    助着手机的灯光,他给车门插上钥匙,转动一下,打开了车门。

    忽然,一阵轻微的窸窣声传到路彦的耳朵里,车门开的一刹那,好

    像有什么东西从车门缝里掉下来了。

    路彦弯下腰,蹲在地上借着手机光寻找着,满是灰土的地上,他看

    到了一张白色的纸条,路彦小心地伸出手,拿起了它。

    钻进汽车后,路彦把纸条放到了车内的灯光下,纸条上面的一行字顿时清晰入目。

    离开贺县,否则有生命危险。

    阵阵阴森从天而降。这是谁塞的纸条?什么人要自己离开贺县?跟

    林依芸的案子有关系吗?心中升起无数个问号,路彦感到后脊背阵阵发

    凉,看来,贺县真是越来越不简单了。

    路彦下意识地弯下腰,开始搜寻车上是否有窃听装备,忙碌之际,手机再一次的振动打断了他的搜查。路彦连忙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

    陈依梦的新信息:当面跟你说可以吗?

    路彦只思索了片刻,便开始敲字回复她,不承想,这时李茵的电话

    打了进来。路彦拿着手机下车走到路边,接通了它。

    “喂?我们这儿刚刚结束走街串访的活动,累死我了……”

    “结果怎样?”路彦急着追问。

    “别说了,我们连夜把贺县各种照片洗印室、影楼、婚纱店都跑

    了,打烊了的,我们也让他们重新打开门,但没有一家认得这个照片,他们全部表示没有印象。”

    “嗯……看来照片可能是在外地洗印的。”路彦看着手中的纸

    条,“暂时不用查照片了,我有两件事情要拜托你去办!”

    “什么事?”李茵警觉地问。

    “第一,我刚从刘建华家出来,发现刘建华在对我撒谎,有人能证

    明林依芸经常来他家,但是他却说很少很少。你通知下李队和高队,马

    上组织人员密切注意他的行踪。”“好,那还有呢?”

    “你去找陈玲……”路彦看了一下时间,“明天早上,在她上学之

    前就要赶到她家,把那张照片拿给她看,问她刘建华有没有穿过那件紫

    红色的羽绒服。”

    “什么?我都快累死了,明天干吗要那么早?”

    “陈玲和他们同学都喜欢刘建华,我担心在学校那个环境里,他们

    未必能说真话。”一阵风唰唰地刮过,夹在路彦手上的纸条随风飘动

    着。路彦接着说道:“再一个,我的时间只有7天,而今天快要结束

    了。”

    其实路彦还有个原因并没有跟李茵说。之前他在酒店门边发现有个

    黑影跟在自己身后,现在看来不是错觉,也不是什么幽灵,而是有人在

    监视他在贺县的行动。在搞不清那双窥探的眼睛了解多少事情的情况

    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快速出击,不管刘建华有没有嫌疑,都必须马上查

    清楚。

    “好吧,我这么累死累活,那你干什么呢?”李茵不情愿地说。

    “我要去……去趟外地。”话到嘴边路彦硬是改口了,“今晚开车

    过去,明天就回来。”

    “这么赶,去和外地的女朋友约会?”

    “对啊!”路彦笑呵呵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哟!”

    “你昨天不是说你是单身吗?”

    “春宵之后不就自然成了女朋友吗?”路彦嘿嘿笑道,“回来再跟

    你分享下细节?”“去你的!真是下流!”李茵不满地说道,这个路彦一边口口声声说

    自己只有7天查案时间,一边又跑到外地去约会,真是个登徒浪子。

    “我只风流,但不下流。”路彦顿了顿,又道,“不多说了,记得

    保持联系啊!”路彦挂掉电话,他回到刚才短信的界面,回复道:我今

    晚开车去临港市,明早能到,请把你家的详细地址发给我。

    不消片刻,陈依梦的回信就来了:临港市宛平路110号。

    路彦放下手机,回到车边继续检查车上有没有被安装窃听器和跟踪

    器。出了一身淋漓大汗后,他什么也没找到。

    苦笑了一声,路彦系好安全带,拿出手机,看着时间从8月4日来到

    了8月5日。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还剩下6天时间,不管是为了给张霖

    洗清嫌疑,还是为了自己心中燃烧的愤慨,接下来都必须争分夺秒。

    路彦猛地踩上油门,汽车发出一声沉闷的吼叫,朝着高速公路的方

    向飞驰而去。

    夜晚的高速公路上,路彦看着远处的山影幢幢,几点孤星闪烁在高

    而远的空中,高速公路的沿途都是黑黝黝的树影在陪伴着自己。夜晚的

    疲倦在侵袭他的身体,路彦发现自己的哈欠一个比一个大。他大口呼吸

    着咸咸的空气,集中精神看着前方的道路。林依芸躺在停尸房里的脸在

    眼前若隐若现,路彦觉得自己很快就要接近某个真相了。刘建华啊刘建

    华,你是不是就是照片上的那个林依芸的前男友呢?第五章 少女往事

    穿过车窗的风在幽怨地叹息,车内的挂坠在随风摇曳,在车内摆钟

    指针无数次的摇摆后,东方的天空渐渐浮起了鱼肚白。

    5日的清晨,路彦开车赶到了临港市,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过

    来,歪歪斜斜洒在他的身上。路彦对着后视镜看了看,镜子里的人已经

    长出了一副熊猫眼,通宵之后,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把车停在路边,在

    闹市里找了个饭馆吃东西。

    从饭馆里走出来,路彦打开手机,却发现已经没电关机了。因为走

    得匆忙,车里并没有带备用电源。现在无法知晓李茵那边的情况了,路

    彦不禁感到懊悔。

    坐回车里,按照车内导航,路彦找到了宛平路。

    宛平路位于临港市郊区一个湖边。远处湖山相接,湖边竖立着一排

    蓝色的别墅,层层叠叠,鳞次栉比,统一的欧式设计,干净整齐,路彦

    顺着宛平路开车,一种在贺县没有的感觉迎面而来,那是一种庄严的秩

    序感。

    路彦来到宛平路110号的门前。看着紫铜色的大门和拉着窗帘的高

    大落地窗,他推开车门走了下来,站在大门前,伸手按了按门铃。传呼

    机里没有回应,路彦低头,看到门口草坪上的露珠在晨光下闪着金色光

    辉,耀眼夺目。

    片刻之后,门缝里传来细微的窸窣声,有人朝门边走来了,应该是

    陈依梦的妈妈王女士吧,路彦想着。一声悠长的闷响,高大的大门从中间慢慢打开,露出里面那张年轻

    鲜活的脸。陈依梦穿着宽大的粉红色睡衣,趿着拖鞋站在门口,她披散

    着头发,头上别着一个粉红色的发卡。

    她看到路彦,慵懒地伸着懒腰,金色的阳光勾勒出她天鹅颈的优美

    轮廓,皮肤在晨光下显得晶莹剔透,如朝霞映雪。

    “你……怎么是你?”路彦看着陈依梦有点失神,可能是衣服和打

    扮的不同,陈依梦和昨天在葬礼上看起来有些不一样。

    “你不是来找我的吗?”陈依梦皱着眉头,朝一边退了过去,给路

    彦让出了一条路。

    路彦下意识地迈开脚踏入门厅,映入眼帘的是向南北舒展的门厅和

    客厅,地上铺着深色的大理石。路彦觉得自己的鞋会弄脏地面,他扭头

    看看身后的陈依梦,见到她刚拉上了门,正朝着自己走来。

    “你爸妈还没起床?”路彦愣愣地看着陈依梦。

    “不是,他们今天不在家。”陈依梦径直从路彦身边走过。

    “不在家?”

    陈依梦没有回答,走进客厅,踏上了上楼的楼梯,路彦跟进客厅,追问:“你干什么?”

    “我先去洗个澡,你先在客厅等我一会儿吧。”

    “大早上的洗澡?”路彦瞪大眼睛,猛地想起很多影视剧不良桥段

    里的套路,难道……

    陈依梦清脆的声音从楼梯上方传了过来:“嗯,我喜欢起床洗澡。”

    路彦抬着头,看着她睡衣背后印着的一个硕大的皮卡丘,正张着大

    嘴对着自己憨笑。路彦不禁暗暗苦笑:路彦啊路彦啊,人家还是个孩子

    啊!

    陈依梦已经上楼,路彦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客厅里打量着四周。

    顶上是紫色的高挂吊灯,地上铺着紫色的地毯,客厅里摆放着一张

    长长的紫色沙发,沙发边竖立着一座紫红色的镂空雕花,精致的玻璃柜

    子里摆放着一些西方油画。总体紫色的装修风格,整个空间散发着一种

    恰到好处的奢侈美。

    站在客厅里,路彦掏出手机,看着它沉默的黑屏,不由得懊悔刚才

    忘记找陈依梦要个充电器。他在客厅里四处看了看,房子里很安静,空

    旷的楼道里和餐厅里弥漫着清冷,不由得想:这么大的房子,父母又不

    在家,一个人住应该挺孤独的吧?

    路彦走到客厅的沙发旁边,那里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很大的全家福。

    全家福左边是陈依梦的父亲,他穿着整齐的西服,戴着眼镜,颇有几分

    儒雅。右边应该是王女士年轻时候的样子,那时候她没有现在这么丰

    满,高高瘦瘦显得特别干练,跟上次看到的样子完全不同。他们中间站

    着身穿白色公主裙的陈依梦,她才七八岁的样子,但大大的眼睛秀气的

    鼻子,早早就看得出是一副美人坯子。

    路彦踱步到客厅的玻璃柜子前,精致的柜子里面摆放着四幅画,第

    一层三幅,第二层一幅,都是临摹的赝品。

    第一层最左边的那幅油画里,一个裸女站在台上,伸出手挡住额

    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下面高举着手疯狂报价的男人。在她的身旁,还有

    一个裸女抱着腿蜷缩在地上。路彦认得这幅画,这是临摹热罗姆的《拍卖奴隶》。

    中间的那幅油画上面,画着两个正在沐浴的年轻女孩,两个人在水

    池里互相洒水嬉闹着。浴室的装修很华丽,两个女孩洁白的胴体熠熠生

    光,整个画面其乐融融,欢乐异常。路彦想了一下,这是波因特的《出

    水芙蓉》。

    最右边的那幅油画上,一个白人女性刚洗完澡,坐在树荫之下,腿

    上缠着白纱,银灰色的肌肤和深褐色的树形成了鲜明对比。在画面的拐

    角处,一个贼头贼脑的老头在树丛里伸出脑袋,正暗觑着那女人的裸

    体。路彦不认识这幅画,他试图在画框旁边找名称,但是没能找到。

    路彦把目光移到第二层的那幅油画上,它位于《出水芙蓉》的正上

    方。画面中一个男人靠在浴缸里,胸口流着鲜血,一只手无力地垂落在

    缸外,另一只手拿着字条,头仰靠着,眼皮轻垂,毫无表情。这幅画路

    彦第一眼就认出它了,因为《马拉之死》名气实在太大了。这幅大卫画

    于法国大革命期间的名画,如今已经登上很多国家的历史教科书了。

    路彦还沉浸在画里的世界,身后却传来陈依梦的声音:“你很懂油

    画吗?”

    路彦转过身,看到陈依梦正站在自己身后。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无袖

    T恤,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脸蛋红彤彤的,白皙的手臂和修长的天鹅颈

    都在蒸腾着热气。

    “只能说略知一二,你很了解这个吗?”路彦歪了歪脑袋,目光停

    留在她裸露在外的两条纤细白嫩的手臂上。

    “不,我只学过素描。”

    “原来你还是个小才女。”路彦笑了。“谢谢,”陈依梦面露笑容,看着路彦脸上的创可贴问道,“你的

    脸是怎么了?”

    “前些天遇到了一个小事故……”路彦随意笑笑,“你爸妈去哪儿

    了,怎么一大早就不在?”

    “前段时间我爸去非洲做项目去了,我妈去上海谈一笔外贸单子,昨晚从贺县回来就急忙出发了。”

    “这么忙,你爸妈都是做什么的?”

    “我爸是一家援非基建公司的总工程师,我妈开着一个外贸公司,他们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工作和赚钱。”陈依梦不满地撇撇嘴。

    路彦环视着大堂客厅的四周,看到陈依梦不满的神情不禁暗自苦

    笑:知足吧孩子,跟林依芸比起来,你真是掉到蜜罐里去了。

    “对了,你这有我这种手机的充电器吗?”路彦从怀里掏出了手

    机。

    陈依梦接过路彦的手机,看了看,回身找到一个充电器,放在茶几

    边的插座上充起电来。

    “谢谢了,开了一夜的车,手机没电真要命。”路彦走过去,拿起

    手机,看到它的屏幕闪起了开机时的白光。

    “你来这里开了一夜的车?”

    “是啊,我通宵不睡,就是为了来听你讲昨天没讲完的事情。”路

    彦摊摊手,走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这么急!”陈依梦在路彦对面的沙发坐下。“林依芸的案子,我这里初步有了一个嫌疑人,我觉得就快接近真

    相了。”

    “真的吗?”刚坐下的陈依梦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那个凶手是

    谁?不是那个作家吗?”

    “我现在还不能说,反正不是那个作家。”

    陈依梦坐了回去,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难道会是……”

    “谁?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陈依梦略带迟疑地看着路彦,轻轻咬着下嘴唇。

    “我们办案需要更多的线索,没准你说的就是很关键的东西!”路

    彦神情焦急。

    “好,那如果我说了,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陈依梦一脸严肃。

    “什么?还有条件?”路彦目瞪口呆。

    有那么一瞬间,路彦想编个不配合警察办案的惩罚条例吓唬陈依

    梦,但是转念一想,跟一个小女孩那么较真干什么呢?

    “好,你说下条件,能做到我都答应你。”

    “第一,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你都一定要帮我找到那个杀害我妹妹

    林依芸的凶手。”

    路彦不假思索道:“没问题!这是我本职工作。还有什么?”

    “第二,案情如果有了最新进展,要通知我让我知道。”路彦犹豫了下,才道:“只要是不涉及保密的,我可以告诉你!好

    了,你快说吧!”

    “等等,除了这两个之外我还有一个附加条件……”

    “什么?”路彦一阵头大,“你说说看?”

    “无论我跟你说了什么,你都别把我妹妹林依芸当成个坏女孩好

    吗?”陈依梦一脸郑重地说道。

    “呃……什么?”陈依梦的话让路彦顿觉一阵语塞,调查案子这么

    重要严肃的事情,这个小女孩在想什么呢?

    尽管不是很能理解,但是路彦还是马上点点头:“好!”

    陈依梦起身走到路彦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他,伸出

    自己的小拇指,弯曲成钩状:“你答应得太爽快了,这样不行,我们拉

    钩!拉钩发誓!”

    路彦感到又好气又好笑,现在的孩子都是这样吗?虽然无言以对,但他还是伸出自己的小拇指,钩住了陈依梦的手指,他站了起来,变成

    他居高临下看着林依芸。

    “我路彦,发誓……等等,我发誓什么?”

    “发誓无论遭遇什么困难,一定要找到凶手,并且案情有新进展要

    通知我让我知道,还有无论我对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要认为我妹妹林依

    芸是个坏女孩。”陈依梦仰着脖子,看着路彦认真地说。

    “好,我发誓,无论遭遇什么困难,一定要找到凶手,无论你对我

    说了什么,我都不会认为林依芸是个坏女孩。”路彦强忍着笑意,极力

    装出一脸认真的样子看着陈依梦,“如有违背,就让我……就让我什么好呢?嗯,就让我被你打死吧。”

    “好!说话算数。”陈依梦钩着路彦的手指摇了摇。

    两人的手松开了,各自坐了回去。路彦看着陈依梦,恳切地

    问:“你现在能说了吧?”

    “嗯……”陈依梦整理了下思绪,缓缓开了口,“几个月前吧,我

    跟依芸见了一次面……”

    “具体什么地点、什么时间见的?”路彦打断陈依梦的话。

    “是大年初一的时候,阳历是2月份吧……在我们市里见面的,她

    说她初一没什么事,正好我也是,于是我们就约在市里面的麦当劳聚了

    一下。”

    “她是怎么联系上你的?”

    “她有我家的电话号码,也有我的手机号码,只是她很少打罢了,基本都是我找她。”

    “你们不是三岁时候就分开了吗?隔了这么远,怎么会还有彼此联

    系方式的?”路彦刨根问底。

    “上初中的时候,我在一个全国中学生竞赛中获奖了,照片贴到了

    很多学校,依芸她父亲看到了,来我的学校找到了我。他告诉我他是我

    的亲生父亲,还告诉我,我还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

    “他来找你是想跟你相认吗?”

    “我当时也不知道这一切,哭着回家问我的父母,我父母才告诉

    我,我是小时候被人放到孤儿院的,后来他们从孤儿院领养了我。我爸妈当时很生气,认为依芸的父亲没有权力再来找我,实际上,他来找我

    们,也是听说我家特别有钱,想通过我从我父母这里要钱罢了。”

    “唉……”路彦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个人见到我的时候,还拉着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他原本有几

    个女儿,说都是他自己年轻时候不懂事,把女儿都送了出去。我真不知

    道该骂他什么好……”

    看来林依芸的父亲多年后,很后悔自己当初年轻时的幼稚行为。诚

    然,无论在什么年代,为人父母不需要审核考试都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情,很多人能力、思想完全没有达到成为父母的标准就有了孩子,才有

    了后来始乱终弃的荒唐悲剧。

    “那然后呢?”

    陈依梦打开了话匣子,述说得非常投入:“我爸妈象征性地给了他

    一点钱,让他不要再来找我们。我知道他当初把我放到孤儿院的事情,也不想认他,但是我想见到我那三个姐妹。从他的身上,我终于知道了

    依芸的联系方式,于是就找机会去贺县见到了依芸。我们都很震惊,就

    好像见到了另一个自己。那次见面,我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之后基本

    上每一年都会聚一次。”

    路彦微微颔首,感觉她们姐妹的关系像隔得比较远的亲戚,每逢过

    年才相聚一次。

    对陈依梦和林依芸的关系背景了解得差不多后,路彦把注意力调回

    案子上:“你还记得去年你们是在市里的哪家麦当劳见面的吗?”

    “我们市里百货大楼的那家。”“那次见面都聊了什么?”

    陈依梦酝酿了一会儿情绪,终于开了口:“那天她来找我,我们坐

    在麦当劳里喝东西,她突然跟我说,她找到了个男朋友。我很意外,就

    追问那个人是谁,但是她死活不肯说,我也就只好算了。但是没想到的

    是,她紧接着就告诉我一个惊人的事情……”

    “什么事情?”路彦不由得一阵揪心,看来问题的重点要到了。

    “她说她……被男朋友强迫做了那……那事,她说她当时怎么挣扎

    都挣扎不开,她很痛苦……”陈依梦低着头,难过地压低着声音。

    “是被性侵吗?”路彦还是想确认一下。

    “是的。”陈依梦缓缓点头。

    “没有报警?”

    “我也问了这个问题,她说她怕报警之后会有很多人知道这事,怕

    别人会议论自己。而且,她还说那个男朋友也很可怜,那次事情之后一

    直在求她,她又心软,所以就……”

    路彦只能苦笑着摇摇头。他记得自己之前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一份

    报告说,中国女性几乎绝大多数都遭受过性骚扰,而且很大一部分遭受

    过不同程度的猥亵甚至是性侵。那些公司里的女同事,班上的女同学,都可能曾是受害者,她们被侵害后只能选择沉默。因为与其被身边人指

    指点点,成为别人饭后谈资,还不如把所有事都瞒起来,假装什么事也

    没有。那种精神上的折磨远超她们肉体上的痛苦,她们中很多人一辈子

    都活在被侵害的阴影里和对自己的厌恶中。

    “她告诉我,她男朋友对她还不错,所以她在犹豫要不要和他分手……”陈依梦的声音哽咽着,“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想说些什

    么,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路彦听得心情很沉重,长吐一口气,问道:“再然后呢?”

    “然后她就问我借钱,她说身体不舒服要去贺县的诊所看病,如果

    有病她就要花钱治疗。她找我借的是五千,我借给了她八千,然后她就

    带着钱走了……”陈依梦讲到伤心处,十指捂住了脸,“我真的没想

    到,几个月后她就出事了,那竟然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而她对我说的

    最后一句话,竟然是‘我一定会还钱的’!”

    “找你借钱?她爸爸去世不是给她留了一笔钱吗?”

    “她说那笔钱在她奶奶那儿,平时她要用还要找奶奶要。”陈依梦

    哽咽地说,泪水从她的指缝中慢慢流出。

    路彦皱起了眉头:“就算去大医院做个全身体检也用不到这么多,她借钱肯定不是为了应付普通的小问题。”

    “那会是什么?”

    路彦从沙发上起身,在落地窗前走来走去:“很有可能,她是拿这

    个钱去做什么手术。”

    陈依梦惊呆了:“她需要做什么手术?”

    看着落地窗窗帘缝隙里渗出的刺眼阳光,路彦突然感觉有点烦躁和

    愤懑,心里一团火焰正在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不好说,但是我觉得

    跟她男朋友对她做的那种事有关。”

    陈依梦泪水又开始哗哗直流:“早知道,我无论如何都要问出她那

    个男朋友到底是谁,现在她不在了,那人也不知道是谁,呜呜……呜呜……”

    路彦拉开落地窗的窗帘,让所有的阳光都射了进来,他紧紧握住了

    双拳,让自己的脸感受着烈日的毒辣。

    听陈依梦说,那个人是在林依芸不同意的情况下强行与其发生关

    系,这就是赤裸裸的强奸。可是强奸罪过了一段时间后就很难起诉成

    功,因为除了取证困难之外,强奸行为的界限通常也比较模糊。法官一

    般也不会仅凭女方一己之言就定罪,更何况当事人林依芸现在已经离

    世,光凭陈依梦一面之词去起诉那个强奸犯更不可能成功。

    路彦觉得法律就像阳光一样,也有它照不到的地方,可在那些照不

    到的阴影里,隐藏的都是这些肮脏和龌龊吗?难道法律就惩罚不了这样

    的强奸犯,只能让他逍遥法外?

    这两天,路彦了解到贺县是个经济并不发达的县城,本地没有多少

    成熟产业,很多人跑到外地大城市去务工。他们把年幼的孩子交给老家

    的父母抚养,这些孩子从小跟着年迈的爷爷奶奶长大,一直处于弱监管

    弱保护的状态,也缺乏父母的引导。这种状态下成长的女孩子,更容易

    受到同龄人或成年人的侵犯,她们或懵懂无知,或胆小怕事,但大多是

    敢怒不敢言,不敢报警、不敢声张,林依芸就是一个典型又更极端的例

    子。

    难道说在这片土地上,生为女人就是带有原罪的?林依芸那被砍断

    双手、一丝不挂的身体在眼前若隐若现,再想起那张照片上林依芸幸福

    的笑脸和那个黑漆漆的焦洞,路彦忍不住一拳狠狠地打到墙壁上:我一

    定亲手把那个畜生送进监狱。

    “你怎么了?”

    陈依梦的声音将路彦惊醒,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刚才因为愤怒而出了神。

    “我没事,只是很生气……”

    “滴滴!滴滴!”正在充电的手机忽然响起,路彦冲过去拿起一看,才发现是李茵打来的电话,赶紧点了通话键。

    “喂!你春宵一刻后都忘了手机开机了?”

    路彦没有回答问题,急切地问道:“你那边是不是有消息了?”

    “对啊,陈玲把照片看了好几遍,确定她有认识的人穿过那身羽绒

    服,你猜是谁?”

    “刘建华?”路彦心里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只等最后的确认。

    “对,就是他!真没想到,他一个老师会和学生谈恋爱!”

    “先把他抓起来!”路彦冲着手机大声喊道,把旁边正在擦眼泪的

    陈依梦吓了一跳。

    “等等,虽然他很可能是照片上的那个男人,但这不足以作为他杀

    人的证据吧?”电话那头李茵听出了路彦声音里的怒火,提醒道。

    “这张照片虽然不能证明他涉嫌凶杀,但是可以证明他涉嫌强奸!

    先以涉嫌强奸拘捕他!”路彦看了一眼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陈依梦,心

    里不禁咯噔一下,这个小姑娘说的话百分百正确吗?但一想起刘建华对

    他撒的谎,路彦还是继续说道:“我现在有他涉嫌强奸的人证。”

    “他涉嫌强奸谁?”

    “林依芸!”“什么?这是真的吗?”李茵不敢置信,“你去外地就是为了调查

    这个的?”

    “算是吧,你们快点行动,我这就回去,下午见。”

    “好的,我现在就去汇报。”李茵挂断了电话。

    “找到凶手了?”陈依梦带着泪痕一脸期待地看着路彦。

    “找到的是她那个前男友,我们先以他涉嫌强奸抓他,林依芸命案

    之后,他一直隐藏不出现,很有可能也和凶案脱不了干系。”

    “她那个前男友是谁?”

    “她们班的代理班主任,刘建华。”

    陈依梦惊骇地捂住了嘴:“竟然是老师!她当时跟我说谈恋爱了,我以为是班上的男生……”

    “我也没想到会是他,之前我就觉得他对我隐瞒了什么东西,但我

    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对女学生做这种事情!”

    “早知道,我那时候就应该劝她跟他分开的!”陈依梦一脸悲伤,声音又带起了哭腔。

    路彦长叹一口气,看着陈依梦,想了想开口道:“我得回去了,你

    方便跟我一起走一趟吗?”

    “跟你一起?”陈依梦抬起头,迷惑不解地看着路彦。

    “嗯,警察查案无非人证、物证和口供三样东西,我以涉嫌强奸罪

    抓刘建华,需要提供人证。”“你要我给你做人证吗?”

    “对,麻烦你跟我去趟贺县公安局,把你刚才说的跟他们再说一

    遍,做个笔录,然后我就送你回来。”路彦看着陈依梦,想起了她那位

    气势汹汹的妈妈。

    “我做了人证,就能把那个强奸犯绳之以法吗?”

    “你的证词只是基础,我们还要从物证和口供中找到更多足以证明

    他犯罪的证据。”

    “哦!”

    陈依梦皱着眉头思索着,路彦看得出她内心很纠结。良久,她的眉

    头舒解了,看来她已经做好了决定。

    “好,我跟你走!”陈依梦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目光里充满着坚

    决。

    “嗯,好,把你妈妈的手机号码报给我一下。”

    “干什么?”

    “我至少要取得她的同意再带你走吧。”

    “不用了,我一个成年人干什么事还要征求父母同意?只要能帮忙

    抓住杀害依芸的凶手,让我干什么都行!”

    不待路彦回话,陈依梦起身向楼上走去:“你等我一下,我去收拾

    一下行李。”

    陈依梦的果断和勇敢超出了路彦的想象,半晌之后,陈依梦拎着一个行李袋下楼了,她还换了一身衣服,白色的衬衫配蓝色的牛仔裤,整

    个人显得干练清爽。

    “还是先把你妈妈手机号码给我吧,走之前我起码要和她说一

    声。”路彦无奈地说。

    “还是别吧,他们说话都很麻烦的。”陈依梦走到鞋柜边,挑着出

    门的鞋,“等我到了贺县,再跟她电话解释吧。”

    “行吧。”路彦摇摇头,心里一阵苦笑:这算什么?翘家少女的先

    斩后奏吗?

    “那好,我就不耽误你过多的时间,笔录做完了立马送你回来。”

    “不着急,反正我暑假也无聊,爸妈不在家,我可以在贺县多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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